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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探讨和揭露台湾博达公司财务舞弊的的文章很多，但基本上都没能把其舞弊过程阐释透彻，读后虽知其舞弊却不知其所以然。在拥有大量资料的基础上，本文作者终于把其若干舞弊案中的一项—与澳洲联邦银行“合作”，虚构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一案的路数梳理清楚。这个案例也是台湾博达的系列银行存款舞弊案中最为复杂、经典和广为传播的一个。
台湾博达科技公司成立于1991年，成立时的资金为500万元①，主要经营计算机外设产品的进出口贸易。1996年涉足化合物半导体，获得了日本三菱公司的技术支持，并成为日本住友电工在半导体化合物领域的唯一海外合作伙伴。1999年12月，博达公司在台湾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2002年开始生产镭射二极管磊芯片，以砷化镓微波组件磊芯片为主打产品，成为台湾第一家生产砷化镓磊芯片的制造商，且想成为世界最大的砷化镓制造商。②股市也对博达公司极尽吹捧。2000年3月公司股价高达368元，公司总市值达到402亿元。
2004年6月23日，公司股价跌到6.4元，总市值仅为29.6亿，比最高价的368元新台币缩水了92.62%。因为公司的真实财务状况暴露了。
博达公司众多财务舞弊手段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就是虚构银行存款。虚构的动机是要消化因虚假销售产生的141亿元应收账款。应收账款太多了，为避免被怀疑虚假销售，公司董事长叶素菲③决心点石成金：变应收账款为银行存款。为此进行了一系列精巧的设计，堪称完美。
第一，2004年1月，博达公司在英属维尔京群岛④设立了AIM全球金融公司。
第二，由澳洲联邦银行⑤的子公司澳洲CTB银行出资4500万美元以九折的价格收购博达公司5000万美元的应收账款。条件之一是澳洲CTB银行支付的款项必须如数存入博达公司在澳洲联邦银行开设的账户中，并被限制使用（见图1）。
第三，CTB银行再将收购的5000万美元应收账款以原收购价4500万美元转售给AIM公司（见图2）。
但AIM公司是个空壳公司，哪里去筹集4500万美元给CTB银行呢！有办法了。
第四，AIM公司以赊购来的应收账款做担保发行一年期的零付息票据（discount notes），用发行所得款项来支付欠CTB银行的欠款。可谁敢买入这样票据呢？博达！全部零付息票据由博达公司独家认购，认购款就是其存在澳洲联邦银行账户中的被限制使用的4500万美元存款。
到这里似乎可以终结了：AIM公司交付零息票据给博达公司；博达公司交付认购款4500万美元给AIM公司；AIM公司再将认购款交CTB银行支付赊购应收账款的欠账（见图3）。
但博达公司的目的是变应收账款为银行存款。好不容易才把5000万美元应收账款变成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再把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变回应收票据（零付息票据），岂不是又回到了起点！博达公司显然不会按照上面的步骤走下去。于是，最为高超的设计出场了。
第五， AIM公司不把零付息票据交给购买人博达公司，而是交给澳洲联邦银行代管。博达公司存在澳洲联邦银行的4500万美元存款也不支付给AIM公司，而是按兵不动。相关各方签订两个抵消合同。
之一：博达公司与澳洲联邦银行的债权债务抵消合同
博达公司在澳洲联邦银行的存款4500万美元是博达公司的债权（即银行欠博达公司的债务）。澳洲联邦银行代管的应当归属博达公司的4500万美元零息票据是一项和上述银行存款等值的资产。故双方约定澳洲联邦银行以交付4500万美元零息票据给博达公司的方式抵消其归还博达公司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的义务，即交付零息票据后双方就没有债权债务关系了（见图4）。
博达公司希望4500万美元保留在其账户中以应对审计，故双方再约定，抵消只在博达公司发生重整，即其偿还能力受损的情况下自动进行。
之二：AIM公司、澳洲联邦银行和CTB银行三方的债权债务抵消合同。AIM公司有权利向澳洲联邦银行索要交其代管的零息票据，因为后者对票据并不享有所有权。同时AIM公司还欠CTB银行4500万美元的应收账款赊购款未付。由于零息票据数额和欠款数额相等，故AIM公司、CTB银行和澳洲联邦银行三方约定：AIM公司放弃向澳洲联邦银行索要代管的零息票据，作为对价，CTB银行（澳洲联邦银行的子公司）也放弃向AIM公司索要欠款（见图5）。
在抵消合同生效之后，澳洲联邦银行如期出具了证明。证明博达公司在澳洲联邦银行有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而且这些存款没有受到限制使用或者抵押等。这份证明被提供给了博达公司的审计机构—台湾勤业众信会计师事务所。
你会注意到，最初由CTB银行提供的4500万美元始终在澳洲联邦银行的掌控中。其“经营稳健”的称号名副其实。实际上，博达公司资产负债表中的1.8亿美元银行存款都是受到限制使用的存款，另外还包括：在菲律宾首都银行的存款8500万美元，在荷兰合作银行的存款4000万美元和在台湾一家金融控股公司“海外协属公司”（Grand Capital）的1000万美元银行存款。这些存款在博达公司出事后均被银行收回，博达公司账面上的银行存款就这么没有了。经典设计的回顾（见图6）：
2004年6月15日，这一天也是新台币发行满55周年日，博达科技宣布因无法偿还29.8亿元债务 (当时1美元约折合33元新台币，相当于9000万美元)，向台北土林地方法院申请重整。此前，两个抵消合同均被执行。2004年12月，重整申请被法院驳回。
博达案件导致台湾勤业众信会计师事务所及其前任台湾安侯建业会计师事务所的四位会计师受到停业两年的处罚。台湾金融管理委员会的副主委对此发表见解：“如果是鳄鱼，会计师就说它是鳄鱼，不要把鳄鱼说成是美丽的鲸鱼。”
作者简介：
北京市京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北京市律师协会会计审计法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注册会计师，注册资产评估师，注册税务师。
注：
① 本案例中的货币单位“元”，系指新台币。新台币是当前台湾的法定货币，于1949年6月15日正式发行。2000年4月10日1美元兑换30.36元新台币，创下1997年10月24日以来新台币升值的新高。
② 砷化镓磊芯片这种产品广泛应用于通讯卫星、军事武器等等国防工业，在民用工业中广泛用于手机制造。
③ 叶素菲是台湾上市科技公司中的第一位女性董事长。她生于长于农场，家里是种果树的，自小爱读书，因为没有书，她曾捡过从大卡车上飘落的报纸来读。
④ 英属维尔京群岛位于大西洋和加勒比海之间，与美属维尔京群岛毗邻。在岛上注册有限公司仅需一位股东，且不用公开股东的个人资料，公司成立后无需递交年报或财务报表，无需举行周年董事或股东会议，还可以在世界各地开立银行账户，公司的财务账册可由董事决定放置何处。公司在全球所赚取的利润均无须向岛政府缴税。该岛没有任何外汇管制，对于任何货币的流通都没有限制。
⑤ 澳洲联邦银行（Commonwealth Bank of Australia）全称是“澳大利亚澳洲联邦银行公众股份有限公司”，位列澳大利亚四大银行之首，在澳洲证券交易所上市，曾经是澳大利亚的中央银行，1950年之后澳洲储备银行（Reserve Bank of Australia)替代之成为澳洲的中央银行。澳洲联邦银行素以经营稳健著称，是全球长期信用评级在AA以上的八家银行之一。2010年3月在华开设首家分行—澳洲联邦银行上海分行。
探讨和揭露台湾博达公司财务舞弊的的文章很多，但基本上都没能把其舞弊过程阐释透彻，读后虽知其舞弊却不知其所以然。在拥有大量资料的基础上，本文作者终于把其若干舞弊案中的一项—与澳洲联邦银行“合作”，虚构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一案的路数梳理清楚。这个案例也是台湾博达的系列银行存款舞弊案中最为复杂、经典和广为传播的一个。
台湾博达科技公司成立于1991年，成立时的资金为500万元①，主要经营计算机外设产品的进出口贸易。1996年涉足化合物半导体，获得了日本三菱公司的技术支持，并成为日本住友电工在半导体化合物领域的唯一海外合作伙伴。1999年12月，博达公司在台湾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2002年开始生产镭射二极管磊芯片，以砷化镓微波组件磊芯片为主打产品，成为台湾第一家生产砷化镓磊芯片的制造商，且想成为世界最大的砷化镓制造商。②股市也对博达公司极尽吹捧。2000年3月公司股价高达368元，公司总市值达到402亿元。
2004年6月23日，公司股价跌到6.4元，总市值仅为29.6亿，比最高价的368元新台币缩水了92.62%。因为公司的真实财务状况暴露了。
博达公司众多财务舞弊手段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就是虚构银行存款。虚构的动机是要消化因虚假销售产生的141亿元应收账款。应收账款太多了，为避免被怀疑虚假销售，公司董事长叶素菲③决心点石成金：变应收账款为银行存款。为此进行了一系列精巧的设计，堪称完美。
第一，2004年1月，博达公司在英属维尔京群岛④设立了AIM全球金融公司。
第二，由澳洲联邦银行⑤的子公司澳洲CTB银行出资4500万美元以九折的价格收购博达公司5000万美元的应收账款。条件之一是澳洲CTB银行支付的款项必须如数存入博达公司在澳洲联邦银行开设的账户中，并被限制使用（见图1）。
第三，CTB银行再将收购的5000万美元应收账款以原收购价4500万美元转售给AIM公司（见图2）。
但AIM公司是个空壳公司，哪里去筹集4500万美元给CTB银行呢！有办法了。
第四，AIM公司以赊购来的应收账款做担保发行一年期的零付息票据（discount notes），用发行所得款项来支付欠CTB银行的欠款。可谁敢买入这样票据呢？博达！全部零付息票据由博达公司独家认购，认购款就是其存在澳洲联邦银行账户中的被限制使用的4500万美元存款。
到这里似乎可以终结了：AIM公司交付零息票据给博达公司；博达公司交付认购款4500万美元给AIM公司；AIM公司再将认购款交CTB银行支付赊购应收账款的欠账（见图3）。
但博达公司的目的是变应收账款为银行存款。好不容易才把5000万美元应收账款变成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再把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变回应收票据（零付息票据），岂不是又回到了起点！博达公司显然不会按照上面的步骤走下去。于是，最为高超的设计出场了。
第五， AIM公司不把零付息票据交给购买人博达公司，而是交给澳洲联邦银行代管。博达公司存在澳洲联邦银行的4500万美元存款也不支付给AIM公司，而是按兵不动。相关各方签订两个抵消合同。
之一：博达公司与澳洲联邦银行的债权债务抵消合同
博达公司在澳洲联邦银行的存款4500万美元是博达公司的债权（即银行欠博达公司的债务）。澳洲联邦银行代管的应当归属博达公司的4500万美元零息票据是一项和上述银行存款等值的资产。故双方约定澳洲联邦银行以交付4500万美元零息票据给博达公司的方式抵消其归还博达公司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的义务，即交付零息票据后双方就没有债权债务关系了（见图4）。
博达公司希望4500万美元保留在其账户中以应对审计，故双方再约定，抵消只在博达公司发生重整，即其偿还能力受损的情况下自动进行。
之二：AIM公司、澳洲联邦银行和CTB银行三方的债权债务抵消合同。AIM公司有权利向澳洲联邦银行索要交其代管的零息票据，因为后者对票据并不享有所有权。同时AIM公司还欠CTB银行4500万美元的应收账款赊购款未付。由于零息票据数额和欠款数额相等，故AIM公司、CTB银行和澳洲联邦银行三方约定：AIM公司放弃向澳洲联邦银行索要代管的零息票据，作为对价，CTB银行（澳洲联邦银行的子公司）也放弃向AIM公司索要欠款（见图5）。
在抵消合同生效之后，澳洲联邦银行如期出具了证明。证明博达公司在澳洲联邦银行有4500万美元银行存款，而且这些存款没有受到限制使用或者抵押等。这份证明被提供给了博达公司的审计机构—台湾勤业众信会计师事务所。
你会注意到，最初由CTB银行提供的4500万美元始终在澳洲联邦银行的掌控中。其“经营稳健”的称号名副其实。实际上，博达公司资产负债表中的1.8亿美元银行存款都是受到限制使用的存款，另外还包括：在菲律宾首都银行的存款8500万美元，在荷兰合作银行的存款4000万美元和在台湾一家金融控股公司“海外协属公司”（Grand Capital）的1000万美元银行存款。这些存款在博达公司出事后均被银行收回，博达公司账面上的银行存款就这么没有了。经典设计的回顾（见图6）：
2004年6月15日，这一天也是新台币发行满55周年日，博达科技宣布因无法偿还29.8亿元债务 (当时1美元约折合33元新台币，相当于9000万美元)，向台北土林地方法院申请重整。此前，两个抵消合同均被执行。2004年12月，重整申请被法院驳回。
博达案件导致台湾勤业众信会计师事务所及其前任台湾安侯建业会计师事务所的四位会计师受到停业两年的处罚。台湾金融管理委员会的副主委对此发表见解：“如果是鳄鱼，会计师就说它是鳄鱼，不要把鳄鱼说成是美丽的鲸鱼。”
作者简介：
北京市京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北京市律师协会会计审计法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注册会计师，注册资产评估师，注册税务师。
注：
① 本案例中的货币单位“元”，系指新台币。新台币是当前台湾的法定货币，于1949年6月15日正式发行。2000年4月10日1美元兑换30.36元新台币，创下1997年10月24日以来新台币升值的新高。
② 砷化镓磊芯片这种产品广泛应用于通讯卫星、军事武器等等国防工业，在民用工业中广泛用于手机制造。
③ 叶素菲是台湾上市科技公司中的第一位女性董事长。她生于长于农场，家里是种果树的，自小爱读书，因为没有书，她曾捡过从大卡车上飘落的报纸来读。
④ 英属维尔京群岛位于大西洋和加勒比海之间，与美属维尔京群岛毗邻。在岛上注册有限公司仅需一位股东，且不用公开股东的个人资料，公司成立后无需递交年报或财务报表，无需举行周年董事或股东会议，还可以在世界各地开立银行账户，公司的财务账册可由董事决定放置何处。公司在全球所赚取的利润均无须向岛政府缴税。该岛没有任何外汇管制，对于任何货币的流通都没有限制。
⑤ 澳洲联邦银行（Commonwealth Bank of Australia）全称是“澳大利亚澳洲联邦银行公众股份有限公司”，位列澳大利亚四大银行之首，在澳洲证券交易所上市，曾经是澳大利亚的中央银行，1950年之后澳洲储备银行（Reserve Bank of Australia)替代之成为澳洲的中央银行。澳洲联邦银行素以经营稳健著称，是全球长期信用评级在AA以上的八家银行之一。2010年3月在华开设首家分行—澳洲联邦银行上海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