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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只关心两件事。一是我的学习，二是姑姑的婚事。姑姑今年都三十二岁了，整天除了工作，就是看书学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结婚早的，孩子都快上中学了。”每天奶奶都会对姑姑唠叨这句话。可姑姑的反应呢？一笑置之。
“近墨者黑”，我也关注起姑姑的婚事来。
“姑姑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一天晚上，当姑姑正对着家里的那只胖墩猫画个不停的时候，我问姑姑。
“无论身材还是人品，必须是高高直直的。”姑姑放下手中的毛笔，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最好不要找老师。”我也给姑姑加了一条。
“为什么？咱们家可是教师之家啊！”姑姑很好奇。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们不是老师。”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奶奶在我的房间里发起火来，“你看看，你看看，你这道题是怎么做的？怎么做的！你爷爷刚才是怎么跟你讲的？你到底听没听！听没听！”我的书被奶奶拍得啪啪响。
“这就是当老师的脾气，爱训人。”我小声地对姑姑说。
“你在那儿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快点过来！”奶奶又在狮吼，我赶紧跑过去，留下姑姑一个人“嘿嘿”笑。
可是随着陆老师来到我们班，我却改变了想法。
陆老师是我们初二（4）班的语文老师。通常语文老师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讽刺起人来特别爱卖弄一些生僻的词句，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教语文的，词汇丰富似的。陆老师和这样的语文老师比起来实在是个例外，他从不讽刺人。更例外的是陆老师的油画画得非常好，还在报刊上发表过。看我们对绘画感兴趣，他就在班里成立了一个绘画小组。我也报了名。
“姑姑，你要是能嫁给我们语文老师就好了。他非常好。”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对姑姑说。
这话让正在看书的姑姑抬起了头。“怎么好？”姑姑笑着问我。
“人长得高高大大，有才华，不训人，不偏向，不打小报告，不体罚学生，不讽刺人，也不难看。”我一连说了几个“不”字。
“那他一定有女朋友了。”姑姑笑道，“一个男子这么优秀，女孩子是不会轻易错过的。”
“我们老师确实有女朋友。”我对姑姑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没结婚，没结婚你就有机会，你可以去竞争啊。”
“我不喜欢竞争，尤其不喜欢不择手段的竞争。”姑姑摇头说道，奶奶听见了，“还是赶紧找个好人嫁出去吧……”奶奶插嘴道。
“结婚早的，孩子都快上中学了。”不等奶奶说完，姑姑就学着奶奶的腔调说出了这句话，姑姑学得惟妙惟肖，逗得我哈哈大笑。
奶奶哭笑不得地干笑了两声，视线就落在我的身上，我的笑声实在是太大了。“你不学习干什么，赶快去学习。”
我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一旦奶奶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是不会轻易移开的。她走到我身边，从书桌上翻找出一张数学试卷。“你看看你考的这点分！”奶奶不满地说。姑姑也走进来，看那张数学卷。上面的分数确实有些寒碜，在班里排后几名。
“都说楼上的陈东学习不好，可也比你多五分。”奶奶说。幸好家里的电话这时候响起来了，要不奶奶会唠叨个没完没了。
“陈东的奶奶从来都不强迫他学习。”奶奶一走，我就对着姑姑抱怨。
“陈东一定有不少女朋友吧？”等我闭上嘴，姑姑才开口。
“那当然了，他不仅是我们班级的帅哥，也是我们学校的帅哥。”
“那你有几个女朋友？”姑姑问我。
“我才不想要呢。”我红了脸，“我长得不漂亮。”我不好意思地对姑姑说。
“知道自己的硬件不行，就应该让自己的软件跟上去。等你各方面都变得出类拔萃了，也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姑姑笑着说完，把笔放进了我的手里。姑姑这种拐弯抹角的教育方式，可比奶奶成天说教强多了。
我乖乖地做起了数学题。“哪个男孩不想讨女孩子的喜欢呢？最好我的女朋友也能跟陆老师的女朋友一样漂亮。”我在心里说。
姑姑也很漂亮，但她的漂亮是属于越端详越好看的那种。而陆老师的女朋友一打眼就能让人想到漂亮美丽等字眼。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身材颀长，高鼻子，大眼睛，面孔棱角分明。她也在我们学校里教书，我们都叫她李老师。
对长相普通的陆老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们全班同学都像猫一样充满了好奇。
“我们是高二时的同学，从见到她那一刻起，我就喜欢她。”陆老师对我们的话是有问必答，不像一些老教师那样，和学生相处长了，心理疲劳，感情麻木。
“老师你早恋！”我们大叫。
“不是早恋是暗恋。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陆老师一脸幸福。
“你的老师没批评你吗？你学习下降了吗？”这可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我没让这种喜欢荒废了自己的学业，而是更加努力地学习。”
“为什么？”
“你们不是说老师长相普通吗？”陆老师笑道，“和那些长相漂亮的同学相比，我确实在相貌上没有什么优势，但是在班级里，年龄比别的同学都大，又来自农村的我，却是学习最刻苦最用功的那一个，这些也会让你心仪的女孩子刮目相看的。”
我们都为陆老师的话欢呼起来。
因为姑姑的话与陆老师所说的大同小异，我下决心要在他们之间，做一个牵线搭桥的人。
机会很快就来了。周末，陆老师用我们的绘画作品在班级里举办了一个小画展。我就把姑姑的一只威风凛凛的“猫”带到了学校。这只“猫”就是比我争气，它一出现，不仅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也把站在远处的陆老师给拽了过来。
“这是我姑姑画的。”我告诉陆老师。
“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神最生动的猫。”陆老师笑声朗朗地称赞道。
一回到家我就把陆老师的赞美说给姑姑听。
如果我听说有陌生人夸奖我，我会情不自禁在心里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一定会仔细地问问有关这个人的许多事情。可姑姑呢，除了说“我也觉得我的猫画得挺好的”，再没多说什么。
真没想到姑姑有时候也很乏味。
画展办完之后，我就把姑姑的“猫”送给了陆老师。我喜欢一位球星的时候，就会把这个球星的许多卡片买回家。只要陆老师喜欢上这幅画，那么爱屋及乌，他说不定就会喜欢上我姑姑。
陆老师对手中的“猫”爱不释手，对我则连声道谢。
我继续见机行事。
在一次作文课上，我又以《姑姑像猫》为题写了一篇作文。
“姑姑很喜欢猫。报纸上说主人与自己的宠物相处久了就会彼此很相像，我也觉得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姑姑很像猫，怎么看怎么像。
猫是干净的，它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才出门。姑姑也如此，仪表不整洁，她决不会出去见人。猫是沉静的，喜欢孤独。姑姑也不喜欢热闹，在休息的时间里最爱与书为伴。猫是独立的，常常是你叫它来，它不出现，你不叫的时候，它又不请自到。姑姑也是独立的，锦上添花的荣耀她向来都是躲得远远的，可谁要是遇到困难，她却会主动走上去热情相助。猫是好奇的，家里哪儿有响声，它就会跑过去看个究竟。姑姑对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也保持着一份好奇，所以她的知识很丰富，我给她出的难题她轻而易举就能回答出来……
当然猫也有缺点。猫最爱玩，追逐飞鸟，逗弄草丛中的小虫子，乐此不疲。姑姑也喜欢玩，尤其爱与小孩子们一起玩，奶奶说她是孩子王，永远长不大。猫是记仇的，你若是不小心伤害了它，它就会离家出走。虽说姑姑是一个平和的人，但是谁要是伤害了她，而且还在她面前说一些虚情假意的关心话，姑姑是不会原谅他的，也会逃离。
猫还有些放荡不羁，到处留情，为了寻找同伴它常常会两三天不回家，我姑姑也会四处留情，朋友一向她借钱，她就解囊相助，有时常常弄得自己一无所有，上当受骗。奶奶说：‘幸而是女朋友，如果是男人，她会让自己人财两空的。’可我不相信奶奶的话。老师相信吗？”
我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结尾的时候，我还意犹未尽地添了几句话：“其实只要我们仔细想想猫的缺点，就会觉得它的缺点也可以算是优点。一个人的缺点像优点一样美，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姑姑就是这样的人。”
两天后，我的作文本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模笑样的“优”。可对我的提问，陆老师惜墨如金。真是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脑细胞，为了这篇作文，我可是绞尽脑汁啊。
不久，姑姑应聘去了南方一所中学。姑姑离我是越来越远，而李老师却近在咫尺。她调到我们班级，成了我们的历史老师。
“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没过几天，这句话就在班级里悄悄传播着。当然陆老师是鲜花，李老师是牛粪，让人不愿接近。她是一个冷美人，不会笑，只会说一些讽刺的话。比如你字写得慢了，她就会说“你手长毛了”；如果我们顶嘴，她就会叫我们自己奖励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或者站上一节课。李老师只对陆老师笑。所以我们没有太为难她，谁让陆老师对我们好呢？人无完人嘛，我们可比一些心胸狭窄的老师宽容得多。
李老师只教了我们半个月，就进了政府机关。陆老师男朋友的身份也被别人替代了。我们都知道重点大学毕业的陆老师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才从南方来到我们这座城市的。得知陆老师失恋的消息后，我们都想找机会安慰安慰他。星期六下午是我们出去写生的日子，我们早早去了陆老师的宿舍。那一刻他正对着画架上李老师的画像发呆。
“老师，她配不上你。”一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女生首先开了口，接着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摆事实，讲理由。我也没闲着，在离开老师宿舍时，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就用姑姑的那只“猫”，覆盖住李老师的画像。这只“猫”一点儿都不威风，它很肥，很傻，可它温柔、安宁。我真希望姑姑的这只“猫”能逗得陆老师笑起来。我们快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笑了。
在我们的提议下，陆老师带我们去海边写生。正如我们所盼望的那样，辽阔壮丽、波澜不惊的大海，抚去了陆老师心头的沉重、压抑。傍晚在写生回来的路上，陆老师一直阴沉的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朵花直到我们在一幢居民楼前的甬道上停下脚步，才凋落。
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只死在一摊鲜血中的小白猫，和一只拖着一条后腿、在旁边不停地惨叫的小黑猫。
“小白猫是被我们放进它嘴里的鞭炮炸死的，那只小黑猫是被我们从五楼扔下来摔的。”看见我们，三个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男生，兴高采烈地“报功”。
我们都认识他们，仗着父母的官职，他们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每次和他们相遇，我们能做的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在我们准备绕开他们的时候，陆老师抱起小黑猫，一反常态地瞪起了眼睛，“这么残忍的做法，是谁想出来的？”
他们都翘起下巴，以不屑一顾的眼神挑衅似的斜视着陆老师。“老师打学生可是犯法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其中父亲官职最大的那个男生趾高气扬地走到陆老师面前，伸手去夺老师怀中的小猫。没等他的手碰上猫，陆老师早已挥起右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很快通红的手指印就如一枚奖章挂在他丰腴白皙的脸上。
平日里我们见惯了一些老师令人恶心地奉承讨好他们，此刻陆老师与众不同的举动让我们又惊讶又敬佩，都目光炽热地看着他。可是随着那像鬼一般凄厉的哭声在楼道里响起，我们都替陆老师担起心来。
“老师，你会惹麻烦的。”我们纷纷说，陆老师冷冷一笑，叮嘱我们把小白猫埋掉，就抱着那只惨叫不已的小黑猫向一家兽医站匆匆奔去。
果然他们的家长告到了学校，要求陆老师道歉，不道歉就会被开除。陆老师辞职了。
当陆老师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女生们都哭了，但她们还是跟我们这些男生一样，为陆老师鼓掌，唱起了《好汉歌》。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我们唱到“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故意多重复了两遍时，陆老师当着我们的面流下了热泪。
陆老师走的那天，燕子低飞，天空灰蒙蒙的。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表情忧伤的同学们如葵花向阳般围在陆老师身边，而我则精神饱满地和老师的行李待在一起。陆老师的行李很简单，一个旅行包，一个纸盒，纸盒里是那只腿上绑夹板的小黑猫。我一直帮老师提着这只猫。
那天回来的路上，同学们都闷闷不乐，只有我想唱歌。回到家后，我就大声地唱起来：“大河向东流哇……”奶奶说我五音不全像狼吼，可我还是唱，不停地唱。
几天后我就给姑姑打电话，问有没有人去找她。可是没有。问得多了，姑姑就问我有什么事。我很失望。后来我就不问了，姑姑认识了工作中的一位同事。
今年春节前姑姑回家了。当我兴冲冲地从补习班跑回家，没想到第一个跑出来迎接我的，是一只跛着腿的黑猫，然后才是我家的胖墩猫。它们缠绕在我的脚踝处不停地喵喵叫。真是妙啊，一抬头我就看见了姑姑，还有——陆老师。他们并肩而站，脸上笑意盈盈。
我立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老师。陆老师向我伸出了手。
“这是充满感激的一握。”陆老师握紧我的手笑道。我放在纸箱里的地址让陆老师找工作的时候，首先选择了姑姑所在的学校。
“上帝啊，你对我多好啊！”我学着电视人物的样子，张开双臂，大声喊道。爷爷奶奶姑姑陆老师都大笑起来，但笑得最厉害的还是我，因为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
“结婚早的，孩子都快上中学了。”每天奶奶都会对姑姑唠叨这句话。可姑姑的反应呢？一笑置之。
“近墨者黑”，我也关注起姑姑的婚事来。
“姑姑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一天晚上，当姑姑正对着家里的那只胖墩猫画个不停的时候，我问姑姑。
“无论身材还是人品，必须是高高直直的。”姑姑放下手中的毛笔，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最好不要找老师。”我也给姑姑加了一条。
“为什么？咱们家可是教师之家啊！”姑姑很好奇。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们不是老师。”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奶奶在我的房间里发起火来，“你看看，你看看，你这道题是怎么做的？怎么做的！你爷爷刚才是怎么跟你讲的？你到底听没听！听没听！”我的书被奶奶拍得啪啪响。
“这就是当老师的脾气，爱训人。”我小声地对姑姑说。
“你在那儿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快点过来！”奶奶又在狮吼，我赶紧跑过去，留下姑姑一个人“嘿嘿”笑。
可是随着陆老师来到我们班，我却改变了想法。
陆老师是我们初二（4）班的语文老师。通常语文老师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讽刺起人来特别爱卖弄一些生僻的词句，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教语文的，词汇丰富似的。陆老师和这样的语文老师比起来实在是个例外，他从不讽刺人。更例外的是陆老师的油画画得非常好，还在报刊上发表过。看我们对绘画感兴趣，他就在班里成立了一个绘画小组。我也报了名。
“姑姑，你要是能嫁给我们语文老师就好了。他非常好。”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对姑姑说。
这话让正在看书的姑姑抬起了头。“怎么好？”姑姑笑着问我。
“人长得高高大大，有才华，不训人，不偏向，不打小报告，不体罚学生，不讽刺人，也不难看。”我一连说了几个“不”字。
“那他一定有女朋友了。”姑姑笑道，“一个男子这么优秀，女孩子是不会轻易错过的。”
“我们老师确实有女朋友。”我对姑姑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没结婚，没结婚你就有机会，你可以去竞争啊。”
“我不喜欢竞争，尤其不喜欢不择手段的竞争。”姑姑摇头说道，奶奶听见了，“还是赶紧找个好人嫁出去吧……”奶奶插嘴道。
“结婚早的，孩子都快上中学了。”不等奶奶说完，姑姑就学着奶奶的腔调说出了这句话，姑姑学得惟妙惟肖，逗得我哈哈大笑。
奶奶哭笑不得地干笑了两声，视线就落在我的身上，我的笑声实在是太大了。“你不学习干什么，赶快去学习。”
我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小屋。一旦奶奶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是不会轻易移开的。她走到我身边，从书桌上翻找出一张数学试卷。“你看看你考的这点分！”奶奶不满地说。姑姑也走进来，看那张数学卷。上面的分数确实有些寒碜，在班里排后几名。
“都说楼上的陈东学习不好，可也比你多五分。”奶奶说。幸好家里的电话这时候响起来了，要不奶奶会唠叨个没完没了。
“陈东的奶奶从来都不强迫他学习。”奶奶一走，我就对着姑姑抱怨。
“陈东一定有不少女朋友吧？”等我闭上嘴，姑姑才开口。
“那当然了，他不仅是我们班级的帅哥，也是我们学校的帅哥。”
“那你有几个女朋友？”姑姑问我。
“我才不想要呢。”我红了脸，“我长得不漂亮。”我不好意思地对姑姑说。
“知道自己的硬件不行，就应该让自己的软件跟上去。等你各方面都变得出类拔萃了，也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姑姑笑着说完，把笔放进了我的手里。姑姑这种拐弯抹角的教育方式，可比奶奶成天说教强多了。
我乖乖地做起了数学题。“哪个男孩不想讨女孩子的喜欢呢？最好我的女朋友也能跟陆老师的女朋友一样漂亮。”我在心里说。
姑姑也很漂亮，但她的漂亮是属于越端详越好看的那种。而陆老师的女朋友一打眼就能让人想到漂亮美丽等字眼。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身材颀长，高鼻子，大眼睛，面孔棱角分明。她也在我们学校里教书，我们都叫她李老师。
对长相普通的陆老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们全班同学都像猫一样充满了好奇。
“我们是高二时的同学，从见到她那一刻起，我就喜欢她。”陆老师对我们的话是有问必答，不像一些老教师那样，和学生相处长了，心理疲劳，感情麻木。
“老师你早恋！”我们大叫。
“不是早恋是暗恋。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陆老师一脸幸福。
“你的老师没批评你吗？你学习下降了吗？”这可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我没让这种喜欢荒废了自己的学业，而是更加努力地学习。”
“为什么？”
“你们不是说老师长相普通吗？”陆老师笑道，“和那些长相漂亮的同学相比，我确实在相貌上没有什么优势，但是在班级里，年龄比别的同学都大，又来自农村的我，却是学习最刻苦最用功的那一个，这些也会让你心仪的女孩子刮目相看的。”
我们都为陆老师的话欢呼起来。
因为姑姑的话与陆老师所说的大同小异，我下决心要在他们之间，做一个牵线搭桥的人。
机会很快就来了。周末，陆老师用我们的绘画作品在班级里举办了一个小画展。我就把姑姑的一只威风凛凛的“猫”带到了学校。这只“猫”就是比我争气，它一出现，不仅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也把站在远处的陆老师给拽了过来。
“这是我姑姑画的。”我告诉陆老师。
“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神最生动的猫。”陆老师笑声朗朗地称赞道。
一回到家我就把陆老师的赞美说给姑姑听。
如果我听说有陌生人夸奖我，我会情不自禁在心里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一定会仔细地问问有关这个人的许多事情。可姑姑呢，除了说“我也觉得我的猫画得挺好的”，再没多说什么。
真没想到姑姑有时候也很乏味。
画展办完之后，我就把姑姑的“猫”送给了陆老师。我喜欢一位球星的时候，就会把这个球星的许多卡片买回家。只要陆老师喜欢上这幅画，那么爱屋及乌，他说不定就会喜欢上我姑姑。
陆老师对手中的“猫”爱不释手，对我则连声道谢。
我继续见机行事。
在一次作文课上，我又以《姑姑像猫》为题写了一篇作文。
“姑姑很喜欢猫。报纸上说主人与自己的宠物相处久了就会彼此很相像，我也觉得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姑姑很像猫，怎么看怎么像。
猫是干净的，它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才出门。姑姑也如此，仪表不整洁，她决不会出去见人。猫是沉静的，喜欢孤独。姑姑也不喜欢热闹，在休息的时间里最爱与书为伴。猫是独立的，常常是你叫它来，它不出现，你不叫的时候，它又不请自到。姑姑也是独立的，锦上添花的荣耀她向来都是躲得远远的，可谁要是遇到困难，她却会主动走上去热情相助。猫是好奇的，家里哪儿有响声，它就会跑过去看个究竟。姑姑对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也保持着一份好奇，所以她的知识很丰富，我给她出的难题她轻而易举就能回答出来……
当然猫也有缺点。猫最爱玩，追逐飞鸟，逗弄草丛中的小虫子，乐此不疲。姑姑也喜欢玩，尤其爱与小孩子们一起玩，奶奶说她是孩子王，永远长不大。猫是记仇的，你若是不小心伤害了它，它就会离家出走。虽说姑姑是一个平和的人，但是谁要是伤害了她，而且还在她面前说一些虚情假意的关心话，姑姑是不会原谅他的，也会逃离。
猫还有些放荡不羁，到处留情，为了寻找同伴它常常会两三天不回家，我姑姑也会四处留情，朋友一向她借钱，她就解囊相助，有时常常弄得自己一无所有，上当受骗。奶奶说：‘幸而是女朋友，如果是男人，她会让自己人财两空的。’可我不相信奶奶的话。老师相信吗？”
我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结尾的时候，我还意犹未尽地添了几句话：“其实只要我们仔细想想猫的缺点，就会觉得它的缺点也可以算是优点。一个人的缺点像优点一样美，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姑姑就是这样的人。”
两天后，我的作文本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模笑样的“优”。可对我的提问，陆老师惜墨如金。真是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脑细胞，为了这篇作文，我可是绞尽脑汁啊。
不久，姑姑应聘去了南方一所中学。姑姑离我是越来越远，而李老师却近在咫尺。她调到我们班级，成了我们的历史老师。
“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没过几天，这句话就在班级里悄悄传播着。当然陆老师是鲜花，李老师是牛粪，让人不愿接近。她是一个冷美人，不会笑，只会说一些讽刺的话。比如你字写得慢了，她就会说“你手长毛了”；如果我们顶嘴，她就会叫我们自己奖励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或者站上一节课。李老师只对陆老师笑。所以我们没有太为难她，谁让陆老师对我们好呢？人无完人嘛，我们可比一些心胸狭窄的老师宽容得多。
李老师只教了我们半个月，就进了政府机关。陆老师男朋友的身份也被别人替代了。我们都知道重点大学毕业的陆老师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才从南方来到我们这座城市的。得知陆老师失恋的消息后，我们都想找机会安慰安慰他。星期六下午是我们出去写生的日子，我们早早去了陆老师的宿舍。那一刻他正对着画架上李老师的画像发呆。
“老师，她配不上你。”一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女生首先开了口，接着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摆事实，讲理由。我也没闲着，在离开老师宿舍时，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就用姑姑的那只“猫”，覆盖住李老师的画像。这只“猫”一点儿都不威风，它很肥，很傻，可它温柔、安宁。我真希望姑姑的这只“猫”能逗得陆老师笑起来。我们快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笑了。
在我们的提议下，陆老师带我们去海边写生。正如我们所盼望的那样，辽阔壮丽、波澜不惊的大海，抚去了陆老师心头的沉重、压抑。傍晚在写生回来的路上，陆老师一直阴沉的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这朵花直到我们在一幢居民楼前的甬道上停下脚步，才凋落。
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只死在一摊鲜血中的小白猫，和一只拖着一条后腿、在旁边不停地惨叫的小黑猫。
“小白猫是被我们放进它嘴里的鞭炮炸死的，那只小黑猫是被我们从五楼扔下来摔的。”看见我们，三个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男生，兴高采烈地“报功”。
我们都认识他们，仗着父母的官职，他们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每次和他们相遇，我们能做的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在我们准备绕开他们的时候，陆老师抱起小黑猫，一反常态地瞪起了眼睛，“这么残忍的做法，是谁想出来的？”
他们都翘起下巴，以不屑一顾的眼神挑衅似的斜视着陆老师。“老师打学生可是犯法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其中父亲官职最大的那个男生趾高气扬地走到陆老师面前，伸手去夺老师怀中的小猫。没等他的手碰上猫，陆老师早已挥起右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很快通红的手指印就如一枚奖章挂在他丰腴白皙的脸上。
平日里我们见惯了一些老师令人恶心地奉承讨好他们，此刻陆老师与众不同的举动让我们又惊讶又敬佩，都目光炽热地看着他。可是随着那像鬼一般凄厉的哭声在楼道里响起，我们都替陆老师担起心来。
“老师，你会惹麻烦的。”我们纷纷说，陆老师冷冷一笑，叮嘱我们把小白猫埋掉，就抱着那只惨叫不已的小黑猫向一家兽医站匆匆奔去。
果然他们的家长告到了学校，要求陆老师道歉，不道歉就会被开除。陆老师辞职了。
当陆老师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女生们都哭了，但她们还是跟我们这些男生一样，为陆老师鼓掌，唱起了《好汉歌》。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我们唱到“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故意多重复了两遍时，陆老师当着我们的面流下了热泪。
陆老师走的那天，燕子低飞，天空灰蒙蒙的。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表情忧伤的同学们如葵花向阳般围在陆老师身边，而我则精神饱满地和老师的行李待在一起。陆老师的行李很简单，一个旅行包，一个纸盒，纸盒里是那只腿上绑夹板的小黑猫。我一直帮老师提着这只猫。
那天回来的路上，同学们都闷闷不乐，只有我想唱歌。回到家后，我就大声地唱起来：“大河向东流哇……”奶奶说我五音不全像狼吼，可我还是唱，不停地唱。
几天后我就给姑姑打电话，问有没有人去找她。可是没有。问得多了，姑姑就问我有什么事。我很失望。后来我就不问了，姑姑认识了工作中的一位同事。
今年春节前姑姑回家了。当我兴冲冲地从补习班跑回家，没想到第一个跑出来迎接我的，是一只跛着腿的黑猫，然后才是我家的胖墩猫。它们缠绕在我的脚踝处不停地喵喵叫。真是妙啊，一抬头我就看见了姑姑，还有——陆老师。他们并肩而站，脸上笑意盈盈。
我立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老师。陆老师向我伸出了手。
“这是充满感激的一握。”陆老师握紧我的手笑道。我放在纸箱里的地址让陆老师找工作的时候，首先选择了姑姑所在的学校。
“上帝啊，你对我多好啊！”我学着电视人物的样子，张开双臂，大声喊道。爷爷奶奶姑姑陆老师都大笑起来，但笑得最厉害的还是我，因为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