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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岗的无名尸
天有些微微亮,小陈(化名)出门办事,沿卧龙岗的小路,向山下疾步走着。突然,发现路旁的小沟里仰卧着一个小女孩,他叫了几声,没有回答。他顺着下山的小路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门头沟公安分局一名副局长带领技术组的侦查员由小陈带路,到了发现女孩的现场。
很快,市公安局刑侦处大案队大徐与两名侦查员也闻讯赶到了现场,经初步勘验,女孩已经死亡,没有奸淫和受伤的痕迹,疑似窒息而死。女孩上身穿一件花格衣服,里面套着红毛衣,下身穿一条蓝条裤子,粉色秋裤,脚穿一双黑色布鞋,袜子是带小碎花的。勘验中还发现,女孩身上沾有杂草,女孩附近没有其他足迹和可疑的遗留物。在小沟旁边的草丛中发现有被物体滚动的压痕。进一步勘验,又发现小沟旁边的路上,除了报案人小陈的足迹,还有一趟类似翻毛皮鞋的足迹和一趟近乎北京懒汉鞋的足迹。仔细寻找,还发现了两趟自行车痕迹,应是28车,车纹较新。综合以上现场勘验,市公安局刑侦处经验丰富的大徐断定,女孩系他杀,且这里不是第一作案现场。
根据领导指示,首先在门头沟区查询报丢的走失人口,很快查明,只有一名女性老人走失,没有其他人走失。于是迅速在全市发布无名尸通报。反馈的信息是,石景山公安分局报丢的一名走失人口与现场女孩的特征十分接近。遂让家属辨认,证实无名尸就是走失的于燕燕(化名)。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了由市局刑侦处、石景山公安分局、门头沟公安分局组成的联合专案组。由此,“于燕燕被害案”侦破工作拉开了序幕。
于燕燕走失之谜
因为被害人于燕燕住在我的管界,经分局领导研究,我这个片儿警理所当然成了专案组的成员,主管刑侦的李副局长不知为什么,扔给我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好好干啊,小任。”我爽快地回答:“放心吧,李局,一定给咱们石景山争气!”因为是联合专案组,除了单位之间要相互配合外,我的管界便成了案件侦破的重点,片儿警能否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成为破获案件的关键,这就是为“石景山争气”的分量。还有一层我不知道的意思,那就是年底,我的工作会有变动。“好好干,小任……”李副局长的这句话,后来我才知道,我由外勤民警升任另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与侦破这起重大杀人案有密切的关系。
那几天,我吃住在派出所,周末也不能休息了,全力以赴投入到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中。我找到于燕燕的父亲,了解于燕燕的走失情况。于父还未从失女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孩子的母亲躺在床上,声音微弱地说:“小任,我就不起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说着哽咽了。于父说:“昨天,我从幼儿园接回燕燕后,她就出门了。下午5点半,我开始找她,路过水池那儿,问正在洗菜的何妹见到燕燕没有,何妹说:‘刚才还看到燕燕,转身就不见了。’”于燕燕家住在某工厂家属区宿舍,有600多户人家,都是平房,于燕燕家离洗菜的地方不远,再往西是工友张凤山(化名)家的临时小房。老张爱人腰不好,没有和他一起住,因为老张是车间主任,为了工作方便,单位特意给他盖了临时房休息用。老张与燕燕父亲关系比较好,于父找女儿时,大声叫着:“燕燕、燕燕,回家吃饭了……”老张家没有回应,我问:“他家没人吗?”于父答:“锁门了。”“是明锁?”“不是,是暗锁。中午我俩刚喝了酒,晚上都上后夜班。”“你们一个单位?”“是的,但不是一个车间的,也许他休息了,还要上后夜。”我沒再多问。老张家再往外走,就是马路了。旁边有一个小厂,看门的是老齐头,70多了,没有结过婚,无儿无女,替厂子看门。老齐头是热心人,屋里放一个打气筒,谁骑自行车出门亏气了,都找他打打气。于父也找了老齐头,说没有看见燕燕。于父又到燕燕可能去的几家邻居处找了,也都没有看见燕燕。我问于父:“燕燕奶奶和姥姥家找过吗?”于父说,她的奶奶和姥姥都不在北京。直到晚上9点多,于父实在没办法了,才到派出所报了燕燕走失。
沉重的摸底调查
联合专案组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根据现场勘验,抛尸的地方应是第二或第三现场,那么第一现场在哪儿呢?被害人于燕燕现年5岁,平时机灵、聪慧,不傻不呆,被生人骗走、杀害的可能性很小。死者生前没有被奸淫,身上无伤,系窒息死亡,这与陌生人作案的联系也很小。走访中最后发现于燕燕是在家属区,至此再也没有新的线索。由此推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联合专案组决定,围绕“熟人”开展摸底调查,尽管这样的调查是沉重的,却是必须的,也是重要的侦破手段。作案时间为下午5点半至次日凌晨6点。作案人应为男性,年龄在18~60岁之间。另外,摸有前科的人,摸有作案时间的人,摸熟人,还有一点,摸与卧龙岗有关系的人。
戴口罩给自行车打气的人
经过摸底调查,共排列出15名嫌疑人,其中,有前科的3人,熟人中的可疑人员8人,与卧龙岗有关系的4人。进一步工作,这15人都一一被否定了。
这时,临时回房山老家的老齐头(化名),提供了一条不算线索的线索。当晚23点50分左右,有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路过他的门口,借打气筒给自行车打过气。问这个人的长相,老齐头没太注意,但有一个情节,让办案人员喜出望外,这个人的自行车后面捆着一个大纸箱。“车是28还是26的?”“没注意。”“他穿的什么鞋?”“也没注意。”“他有多高?”老齐头摇摇头。办案人员盯问了几个细节,可惜老齐头都没注意。 秋天的夜,刮着寒风,出门戴个口罩还说得过去,偏巧自行车后座夹一个大纸箱,又恰巧在发案的夜里,似乎就有些蹊跷了。假设他就是作案嫌疑人,那么纸箱里会不会就是死者?骑车的男人是谁?他骑车干什么去?难道是去抛尸?
专案组立即在石景山区、门头沟区和丰台区垃圾站寻找纸箱,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聯合专案组同时也在寻找骑28自行车、穿过翻毛皮鞋的男人。
卧龙岗还能过去吗
两天过去了,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摸出的15名嫌疑人一一被否定了。我下意识地问自己,是不是被表面现象迷惑了?比如,人们心目中的好人、好邻居、好党员、好男人……正常的思维也许不一定合乎刑事案件侦破的逻辑。就在这时,从门头沟公安分局传来一个让办案人员为之兴奋的消息。刑警队一名刑警的表弟,听说卧龙岗发现了无名尸,联想自己那天晚上的一次路遇,不知与案子是否有关系?他爱看侦破电影,觉得也许自己发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专门去找当刑警的表哥。
那天晚上,他到朋友家打麻将,很晚了,回家路过卧龙岗的那片小沟时,遇到一个推自行车的人,那人老远就与他打招呼,问卧龙岗还能过去吗?他说,这儿都叫卧龙岗,你要去卧龙岗村,还要走一段。那人客气地道了谢,表弟晚上输了钱,没心情多想,快步走开了。大徐可是老刑警,一听这个消息,眼睛立刻放光,让表哥叫他表弟快点来专案组。大徐直接问表弟,那人有什么特征?表弟说,他戴一个大口罩,中等个,好像有什么急事去卧龙岗。“车后面夹什么东西了吗?”大徐紧追不舍地问。“我想想,”表弟似乎记性不大好,“想起来了,车后面好像夹着一个箱子。”
表弟走了,大徐一拍桌子,说了两个字:“有戏!”
大徐说得对,表弟遇到的那个人,正好与老齐头反映的给自行车打气的人特征相符。专案组再一次开会,部署了下一步工作。我如梦初醒,反复想着一个好人的印象。
独居的车间主任
老张是一个好人。在单位是好党员,在车间是好主任,在邻里间是一个好邻居,在家是一个好丈夫。记得有一次晚上我下管界入户了解户口,老张正给他爱人按摩。后来,他爱人搬到了城里,在娘家治腰,女儿也转了学,爱人和孩子一直没有再过来,老张也就长期独居在那间临时房里。
我再次找到于燕燕的父亲了解情况。于父说:两家的关系非常好,老张的女儿与燕燕也很好。有时,燕燕还去老张家,出事那天中午他还和老张喝了酒。
我又去张凤山单位了解情况。据张的工友介绍,张主任是一个对大家都很关心的好领导,经常加班,谁有事还替别人的班。那天,张主任上后夜,但下午还是到班上来了一趟,说不太舒服,晚上可能晚来会儿。大家劝他甭上班了,他说,能坚持还是上吧。那天,张主任大约两点上的班,身体好像确实不太好,没有和大家说太多的话。但还是坚持上到了早7点。单位还反映,张主任穿过一双翻毛皮鞋。据邻居反映,老张的亲戚中好像有住在卧龙岗村的。经核实,老张的表姨夫在那儿住过。
线索集中在他的身上
专案组又开会了。这一次大家的脸上都有了光泽,尤其大徐,显得畅快多了,他依旧喝着最爱的茉莉花茶,语调比平时也提高了许多。“今天的分析会,虽然离破案近了些,但大家仍不能盲目乐观,有时已经胜利在望了,依然会重打鼓、另开张。不过,我还是充满信心的。”大徐的话委婉却分明给案件分析会带来了鼓劲的气氛。
张凤山的作案嫌疑明显增大。一是最后发现于燕燕的地点,离张住的临时房很近;二是张穿过一双翻毛皮鞋;三是张独居一室有作案的场所;四是张有作案的时间;五是张符合熟人作案的条件;六是戴口罩的男人合乎张躲避熟人的心理;七是表弟遇到的男人问卧龙岗还能过去吗?说明对此地熟悉,张的亲戚恰好在卧龙岗住过,张有抛尸的便利;八是张称身体不舒服迟到两小时上班,符合老齐头的发现和抛尸往返的路程时间。
天冷就他一个人出汗
经请示领导,填写了有关法律文书,依法将犯罪嫌疑人张凤山传唤到派出所,进行讯问。秋风瑟瑟,寒气袭人。他被公安机关带到了派出所。知道为什么找你吗?他沉默,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望着警察们,也望着自己住家的片儿警,不说一句话。“我渴。”张凤山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把一杯凉白开递给他。天很冷,屋里还没有来暖气,张凤山却不时冒出了少有的冷汗。他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双手抱着那个并不能取暖的玻璃杯发呆。
说吧,一五一十,怎么做的就怎么说,争取一个好的态度。大徐舒缓地点拨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却心情沉重,他真的是杀害那个可怜小女孩的凶手吗?
秋天的夜
张凤山开始交代:
那天因为我和老于都后夜上班,中午便在他家一起吃饭,每人大概还喝了二两白酒,应该是二锅头吧。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我的女儿和他的女儿也十分要好,一起吃吃喝喝是常事。自我爱人腰伤以后,老于对我更加关心。中午吃饭后,我回自己的临时房睡了几个小时。
约摸5点多,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是老于的女孩燕燕,有事吗,燕燕?没什么事,幼儿园的老师不会讲故事,没有张叔讲得好听。是吗?行,叔给你讲狐狸和松鼠的故事。太好了!我把门关上,不让他们听。我坐在椅子上,燕燕坐在小凳子上,两只手托着下巴。平时,我就喜欢燕燕,她懂事,会哄人,不知为什么,我脱口对她说,来,到叔这儿来。我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中午的酒像起了作用,我边给燕燕讲故事,边不由自主地用空出的右手托了一下她的屁股,圆圆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燕燕的父亲喊她吃饭,燕燕说,我才不吃呢,还听张叔讲故事。燕燕父亲的喊声越来越近,此时,我的酒劲好像有些醒了,心想,如果这时燕燕的父亲推门进来,看我抱着他的闺女,还摸孩子的屁股,我成什么人了。想到这儿,随着燕燕父亲的喊声,我怕孩子答应,就赶忙捂住她的嘴……等声音渐渐远去,我松开手,却发现孩子已经没气了。
我慌了,不知怎么做才好。当时,害怕极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不被别人发现,才能不出事。我一直不敢出门,忽然想起后夜还要上班,便下决心做了一个决定。快7点时,天完全黑下来,我把燕燕放到一个装电视的箱子里,又把门轻轻撞上,反复检查,确认门已关上,便骑车去了单位。我平时对工友们比较关心,大家也对我好。我说,有点不舒服,后夜可能晚会儿,往下传传班。大家劝我休息,找人替班,我拒绝了。
天色越来越晚,我煎熬着自己,同时想着办法。快晚上12点时,我怕人认出我,找了一个大点的口罩,换上翻毛皮鞋,把自行车推到屋里,把纸箱放在后座捆好,小心地推开门,才发现车子气不足了,轻轻撞上房门,推着车到老齐头那儿,给车打足了气,万幸,老齐头没有认出我。上了车,我快速朝南骑去,一直骑到卧龙岗附近,寻找合适的地点。忽然看见有人走过来,我怕被他发现,随口问他,卧龙岗还能过去吗?那人回答后,走远了,我担心再遇到人,就支上车,解开绳子,从纸箱里抱出燕燕随手扔向路旁的小沟,骑车到一片树林里,把纸箱拆散,连同绳子扔进树林里,再骑车去单位上班。
在张凤山的指认下,警方到抛尸现场,还在那片树林里找到了绳子和拆散的纸箱。从张的临时房里收缴了28男车和那双翻毛皮鞋。
转眼36年过去了,那个秋天的夜,一直挥之不去,张凤山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给人们留下了什么?遵纪守法永远是人间的正道。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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