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绝望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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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为了爱她,他愿为玫瑰,所有浪漫给她,也愿为烈日,所有灼热给她,却不想终有一天绝望汇成河,涓流不惜。
  张沉溪不止一次惋惜:“袁老师是招考院最天赋异禀之人,可……”
  尽管他每每欲言又止,同事们还是从袁仟的古怪言行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就似现在,这位慈眉善目的张院长问她可要去家里吃晚餐时,她从成山的文件中抬头,一脸茫然地盯住他殷切的眼,问:“您是?”
  张沉溪嘴角的褶皱逐渐铺展开来,挺直的背瞬间坍落,扭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几位同事交头接耳一番后,将张院长叹息的缘由拼凑了个大概:传言不假,袁仟天赋异禀却也身怀心疾——她能瞬时记住成千上万考生的信息,却也会在某一瞬将亲密之人忘得一干二净。
  有好事者意欲继续探究这奇怪病症,却被四个补交学籍资料的考生打断。借此机会,新调来的王主任急于求证她过目不忘的传言:“小袁,这些学生你真的全记得?都了解他们的情况?”
  袁仟再一次抬起头来。
  第一个,她记得,第二个、第三个,她也记得。第四个,实在不巧,她恍惚对那张漂亮面孔有点印象,却记不真切。偶尔记不起一两个学生也正常,袁仟那天却被王主任满是期待的眼盯得面色绯红。好在,她顺着男孩的口型示意,猜了一个稍有印象的名字:“他是……顾如一同学。”
  男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将要补的户籍证明和学籍证明交到了她手上。
  户籍信息显示:顾如一,男,十八岁。很好,她猜对了。
  至此,王主任讪讪摸摸鼻尖,放弃咄咄逼人的盘问,办公室其余看热闹之人也完全体谅她了,天赋异禀却又天生缺陷,真叫人心疼。
  一直假意埋首工作的袁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安稳片刻后,她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她沮丧地独坐楼梯间,想着那位张院长情绪阴郁的脸,她心口一紧,但是,她实在想不起他与自己有何情分。
  “咯吱”一声,楼梯门被推开,一道欣长的身影跃了进来。“咳咳。”来人故意咳嗽两声,似是示意他要下楼梯。
  袁仟思绪被扯断,挪动身体贴在楼梯栏杆上,给身后的人让开一条路。
  “袁老师。”来人未走,倒是坐在了她身侧同她打招呼。
  看清来人,她立马站了起来,惊呼出声:“顾如一。”
  “袁老师这会子记起我来啦。刚刚要不是我提醒,你能记起来我是谁?”确实,刚刚王主任问时,她懵了,好在他察言观色后给了口型暗示。
  “刚刚谢谢你啦,小朋友。”因着那奇怪病症,袁仟不敢再与人深交,对人历来淡漠清冷,可对学生,她尽可能倾尽一切热情。她深知年少时的爱与恨,太容易左右一个人的一生。这或许也正是她来招考院工作的原因。
  她站得挺直,手掌触及之处刚好是他的头顶,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闻的薄荷味四散开来。
  发型被侵犯,顾如一闪身躲避后站了起来。他身材欣长,足足高她一肩,居高临下般盯着她,那一双温柔的眼睛如梦如幻,充满期待:“那下一次再见,袁老师还会不会记得我?”
  “会。”
  她言之凿凿,他信以为真。
  “来一场冒险如何?”
  “怎样的冒险?”
  在她主治医生的诊室里,隔着厚厚的屏风,她如往常一样将日常毫无遗漏地汇报给他,今天的日常是:她忘了对自己照拂有加的领导,但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陌生孩子。
  听到她不自觉间欢喜起来的声音,他给她开出了一剂良方——顾如一。
  “你对这个孩子的情绪很特别,或许,你可以试着让他走进你心里,然后忘了他。”
  “你的意思是拿和他的友谊做实验?”
  “对。”
  “不,我不忍心,这对他不公平。”主治医生毫不深思熟虑的措辞和本就不公平的处方被她严词拒绝。
  回家后,袁仟细想很久还是没能想起顾如一其他信息来,想进系统查他的相关资料,又心有不甘。一整夜,辗转反侧,香薰机里的红葡萄柚弥漫整间屋子,她快入梦时,突然想起了告别时他问她,下一次再见可还会记得自己。
  会?还是不会?
  袁仟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治不好这奇怪的病,她终究有一天会像忘了主治医生口中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般疼爱的张院长一样,完完全全忘了他,那无尽深邃遥远的眸,那跃进眼里的青春,那一闪而过的乞求。
  思索许久后,她终于给那位她根本不知姓甚名谁却无比信任的医生发去短信:我同意您的疗法。
  不知怎的,袁仟竟觉得自己和顾如一心有灵犀般,她正想着如何再遇时,在招考院门口,她又见到了他。
  这一次,他是有求而来:“下个星期酒吧有啤酒鉴赏大赛,只要准确猜出每一款啤酒,就能得到外星人笔记本电脑。”
  未成年不能喝酒,她知道,可为什么选中她作为求助对象,她百思不解。
  “因为你是陌生人,能帮就帮,不帮也不会过分苛责我。”
  稀奇,世间竟有人不是因为信任你而对你委以重任,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一个陌生人。不过也说得过去,他这样的年纪,在熟人面前做什么都被指指点点,也只有真正的陌生人愿意能帮则帮,不帮便罢。
  他这隐晦的小心思,与自己难以启齿的病症又何尝不是一樣。于是,她答应了他,并把自己和顾如一的约定告知了主治医生。
  片刻后,刚到酒吧的她收到一条短信:我在你们身后。她四处张望,可根本没有一张脸配得上屏风后高挑英挺的他。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要知道我在人山人海里,在你身后。”
  第一次见他时,在那间明亮诊室里,他如是说。那一天,袁仟见到了雨后彩虹,而今天,在这有他气息的摇曳灯火里,她颓靡的心似乎又见到了彩虹。
  她拍一拍背对着她不停摆弄手机的顾如一:“走吧,开始我们的冒险。”
  当一排排啤酒列上桌,见此阵仗,不胜酒力的参赛者愁上眉头,似是心生退意,顾如一也悄声同她商量:“要不放弃算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边说边麻利地端了一杯酒,还把酒杯凑近他鼻尖:“这个酒是水果味的,可好喝了。”
  在他信将疑的眼神下,她一口饮尽,浓郁果香瞬间萦绕舌尖,她快速地按下抢答玲:“是福佳白啤。”
  “恭喜你,回答正确。”
  再接下来,一杯接一杯,喜力、科罗娜、时代都被她猜出来了,最后一杯,她比另一位选手快了三秒。
  胜负已定。
  人生有很多不可预料,袁仟的不可预料是她并未如自己所想一眼认出暗中观察一切的主治医生,顾如一的不可预料是袁仟居然千杯不醉。
  深夜两点,拿到礼物,顾如一情绪淡淡,倒是其他参赛者纷纷过来搭讪,更有甚者高兴得将她高举,稳稳落地,喉间酒气氤氲,一阵眩晕袭来,她突然问他:“顾如一,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会怪我么?”
  “不会。”
  “那我有事瞒你,你会怪我么?”
  如她承诺绝不会忘记他一样,她也承诺不会怪他。可这客套而让人稍显安心的承诺,只在陌生人间生效,一旦彼此之间的关系近一点,它瞬间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袁仟从未想过,自己与顾如一尚未牢固的友谊会如此潦草简短。
  高考由省里的招考院直接组织,市里的招考院只需要负责相应的考务检查和后勤援助。高考那天,在监控室负责监控工作的袁仟再也控制不住,登陆进系统查到了顾如一的考场,然后在监测大屏上找他的身影。
  放大再放大,五中65考场1座的顾如一根本不是他。那么,他是谁?
  两天考试结束,巡考结束的袁仟在考场门口堵住了真正的顾如一。
  “嘿,小孩儿,你是顾如一,那冒充你去交资料那个人是谁?”
  “那不是冒充好不好,他打电话去招考院问过可不可以代交的好不好,是你自以为是的把他当成我好不好。”真正的顾如一不耐烦地回她。
  “我……”袁仟哑口无言,是她没有查证,以为他交的是顾如一的资料就将他对号入座。
  “你是袁仟老师吧?”顾如一凑近打量她一番后,问她。
  “是。”
  “真是佩服你,我舅舅那蠢货比我大七岁啊,整整七岁你看不出来?怎么能把他认成英俊潇洒的我?”
  OK,舅舅,袁仟懂了。原来天天在她面前晃的人根本不是顾如一。可实话实说,他舅舅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年轻得根本不似二十五。
  几分钟后,五中考场门口,假顾如一毫不知耻地站在她面前时,她瞳孔里凝起一层冰霜,冷冷地开口:“你是谁?”
  “顾昔。”
  “你为什么要拿顾如一的身份来骗我?”
  “将错就错,多认识个朋友未尝不可。”
  “所以你只是想要认识我?”
  “嗯。”
  他坦荡的回答让袁仟心头一惊,她一直觉得自己最莫名其妙,现在看来莫名其妙的怪人不止她,还有顾昔。不想再与他纠缠,她匆匆给主治医生发去一条约诊的消息后,逃似地取车离开。可刚到地下车库,王主任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今天全城堵车,最好坐地铁回去。
  她听了王主任的建議,转身奔向地铁站。
  然而,地铁里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她拼命挤到进站口时却发现自己没带地铁卡,安检口的人慢慢涌进来,她打算逆着人流出去买票时,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手腕。
  “跟我走。”是顾昔。
  看清来人,袁仟对成年人的那种冷漠又浮了上来,她挣开他,拒绝:“我开车回去。”
  “别拦着路,赶紧往前走啊……”后面的乘客叫嚷起来,更有甚者重重推搡袁仟一下。进退两难,袁仟从顾昔手里抽过了地铁卡。
  地铁上,拥挤的密空间里,两人被挤到角落。顾昔撑着臂,将她圈住。他低着头,均匀的呼吸洒在袁仟脸上,好闻的薄荷味再一次钻进她鼻腔。
  “顾昔,你以前认识我么?”突然,她认真地问。从她知道自己生这样怪异的病后,她再不去交朋友,可据日记来看,始终有几个人被她依赖而又忘记。或许,顾昔是其中一个?
  “不,你从不认识我。”
  “哦。”袁仟失望又庆幸地长舒一口气。
  明明只是二十分钟的地铁,被他圈进那一方温暖臂弯后,袁仟觉得像一生一样漫长。人生总有尽头,地铁也总会到站,安全门打开,她该离开。
  “再见。”她从他手臂下钻出来,同他道别。
  走出地铁,袁仟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他,想起张院长慈眉善目的脸以及同事们关于张院长对她如何颇为照顾的讨论,她轻声告诫自己,袁仟,不可以,你最好继续把他当做陌生人,不要对他有其他情绪,你心里的那根弦不能断,否则,你又会让一个人伤心了。
  隔着安全门,他嘴唇翕动,再一次,随着他的口型,她猜了出来,他说:“注意安全。”
  袁仟聪明绝顶,她嗅出一丝危险后便会放弃所谓的人情世故,对张院长如此,对交集尚不深的顾昔,更该如此。
  于是,她敷衍解释后,果断否决了主治医生后续的治疗方案,并把顾昔的电话号码拉黑,还对单位保安千叮万嘱不要接待他。
  不巧的是,张院长亲自接待了他。
  袁仟到办公室交资料时,两人正相谈甚欢,张院长一脸自豪地同她介绍:“小袁,这是我学生顾昔,你们见过的。”
  学生?袁仟不解的同时,也恍然大悟,莫非这一开始便是张院长安排的一场局。她面色不愠却未发作,放好资料转身便走。
  刚到门口却被张院长叫了回来。他冲她招招手:“别急着走,坐下聊一会。”
  袁仟准备去搬凳子,顾昔将沙发腾了一半出来,张院长立马起身将她推至沙发上坐下,并拿了一叠资料放在袁仟面前:“小袁,顾昔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是很优秀的心理医生,你的病……”
  张院长还未说完,袁仟抗拒地喊了出来:“不!我已有医生为我诊治。况且,我这样很好。”
  “记不起你父母亲人,记不起我,记不起你曾经爱了哪些人,是很好?讳疾忌医是最可怕你知不知道?”为这个他十分得意的下属,张沉溪伤心欲绝,眼眶通红。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窗外黑云浮现,一场疾风骤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砸下的雨点落进袁仟千疮百孔的心。她迎上顾昔淡如水的眼神:“如果接受你的诊疗的话,你有多大的把握治愈我?”
  “或许不药而愈,或许无药可医。”
  如她当前的主治医生所言。
  “顾昔!”听他这令人不安的论断,张院长重重地呵斥他,暗示他尽可能说一点让她心怀希望的话。
  可作为一名专业医生,顾昔没有,他紧紧盯住她栗色的眸,一脸诚挚:“但我会倾尽全力。”
  但愿能做一个正常人。见他眼里燃起的一星火光,袁仟从抗拒转为心怀希望。
  而后,袁仟只得心怀虔诚地对原先那位医生说抱歉,不料,那位主治医生听到她要换医生时,语气没有一丝诧异,礼貌地说一句“稍等”后便再无踪影。
  墙壁上的钟旋过一圈,他还是没回来。袁仟最后一丁点耐性被耗尽,可总归要好好说一声再见。她绕过那厚重的屏风,进了内里。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转了过来。他说:“你好,我是顾昔。”
  顾如一是他,不知姓名的主治医生是他,顾昔是他,那么,他是谁?
  “顾昔,你究竟是谁?”
  “只是一个想研究你这奇怪病症并治愈你的医学怪人。”
  在几次面对面诊疗下来,袁仟莫名觉得顾昔这个人让人捉摸不透,他形容自己为“医学怪人”很是贴切。
  他有时候专业得吹毛求疵,有时候又像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孩子。就拿现在来说,在他的诊疗室里,袁仟接到顾如一相约去看演唱会的电话时,他一把便将电话抢了过去,挂断。
  几分钟后,顾如一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顾昔,你这个大骗子,你说给我赢的笔记本被你据为己有,答应我的演唱会也不作数,我只能打电话找袁老师诉苦,你还挂我电话……”顾如一滔滔不绝地控诉顾昔种种罪行,袁仟不觉轻笑出声。
  “演唱会我陪你去看吧。”她安抚暴怒的顾如一。
  “你,自己去。”一直在翻阅病历本的顾昔拨冗应他一句。
  “顾昔,你信不信我……”
  顾如一似有威胁意味的话刚出口,顾昔重重合上病历本,冷淡一笑:“你敢!”
  姜还是老的辣,顾如一明显被吓到,立马噤声,躺椅上的袁仟也不禁打了个冷颤。顾昔做医生真是可惜了,他该去做演员,他扮演顾如一那会子的活泼劲跟真实的自己毫不沾边,真不知道他怎么演得那么好,让她信以为然。
  顾如一被他的厉声呵斥吓到后好久才回过神来,转而同袁仟撒娇:“袁老师,你答应的演唱会不能反悔啊!”
  这时,顾昔把他从袁仟身上扒下去,甩了两张票过来:“成都场,让你妈和你去。”
  “不啊,袁老师答应和我去的,况且我妈老气横秋的,她听得懂什么。”显然,顾如一的抗议无效,顾昔不顾他挣扎,把他推出了门去。
  “如果能一直做一个小孩子,真好啊。”看着青春无敌的顾如一,她感叹。
  “那么,袁小姐,接下来我们见一见你心里的那個孩子吧。”
  “啊?”
  顾昔重新认真起来,真正的诊疗由此开始。
  慢慢地,袁仟堕入无边黑暗,她紧张的伸臂,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可两手空空,什么都未抓住。
  最后,她坠落到底,几张神色冷淡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我们要离婚了,你去外婆家和外婆过吧。”她十二岁时,日日争吵的父母终于身心俱疲,协议离婚后,双双欢天喜地的各自组建家庭,抛弃了她。
  “病人脑溢血抢救无效。”十六岁时,父母的脸灰飞烟灭,在抢救室门口苦等数小时,收到医生通知时,外婆的脸也瞬间消失不见。
  兜兜转转,她被再婚的父母送到小姨家,可几个月后,本来不孕的小姨突然怀孕,刻薄地将她赶了出来,冰天雪地里,小姨对她说:“你爸妈把你送到我家来无非就是想嘲笑我不孕不育,你们一家,没一个好人。”
  袁仟想辩解,可哑口无言。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春城的寒风不刺骨,可也不能柔似能抚平一切伤痛。十八岁时,无家可归的她哀恸出声,这些年,她凿壁偷光般地得到一点关爱,委屈却又舍不得漏掉,刺骨风霜里,她终于明白,自始至终都是她近火取暖,施恩似的亲密关系,在可怕的欲望或是更亲密的关系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你不可以再相信任何人,你不可以再爱上任何人。她告诫自己。
  再后来,如她所愿,她患上这奇怪病症,再记不住所爱之人。她尽可能克制自己,可总有那么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心里,又悄无声息地被她遗忘。
  “悲伤和孤单是一个人的事情,可遗忘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这样对别人不公平。”她在无尽哀痛与悔恨中无法喘息时,顾昔的声音响起。
  “可……我做不到不忘记他们。”但凡她对那个人产生了信任,她心里的那根弦顷刻断裂,她只能将那人视为陌生人,再无瓜葛。
  眼角划过泪,她沉沉睡去,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才醒过来。
  环顾四周,陌生的床,陌生的灯,陌生的一张脸,啊不,脸不陌生,那眼角含春的桃花眼独属顾昔。
  “我是谁?”他摘下眼镜,撑住下巴一脸期待地问她。
  “顾医生。”
  “很好,你如此信任却没有忘记我,证明你有得治。”
  有得治?在他眼里,她这病并非束手无策?
  “那下一次诊疗是什么时候?”
  “这周末吧。”
  袁仟以为诊疗安排在他的诊室,却不料,她扑了个空。十分钟后,顾昔打电话告诉了她另一个地点。
  相约地点是郊区一座小山,一路上都是去野营看星星的人。袁仟到那里时,顾昔的帐篷已经支起来了,袁仟转圈打量一番,一顶帐篷两个人?
  “不在这里过夜,看完星星就回去了。”他看出了她的不安,解释道。
  “嗯。”   太阳沉下,夜空被挂上细碎的星子,两人并肩而坐。良久后,温度逐渐降低,其他人都躲进了帐篷里,袁仟穿得单薄,冷得直哈气。顾昔从帐篷里扯出一条空调毯给她披上,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样子。
  “还不回去么?”
  “再等一会。”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突然有绚烂的烟火升上星空,袁仟激动得抓住顾昔:“快看,有人放烟花啊。”
  寂静夜空里,一束束微光绽开,映在顾昔悲喜不明的脸上,最后一朵花火炸裂,他一把揽过她,将头埋进她的肩膀:“我是谁?”
  “你是顾昔。”被他动作吓到,她声音颤抖。
  “我是顾昔,顾昔又是谁?”
  顾昔是她的主治医生。成为她的主治医生之前,他是谁?
  有热泪顺着她的肩膀蜿蜒滑进心口,她从他眼底的无垠波浪里清醒,难掩酸涩地问他:“顾昔,你认識我,对么?”莫非,她曾似对不起张院长的知遇之恩一样对不起他?
  顾昔抬头,将所有情绪收住,屏气凝神般盯住她:“对,我认识你。”
  关于自己和顾昔的往事,袁仟不忍直接问顾昔,只得从顾如一和张院长那里打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情节。
  “小舅妈,你这会子还没想起我舅舅来呢?”
  “嗯。”她愧疚应声,反应过来后又问顾如一:“什么小舅妈?”
  “你是我舅舅上大学时交的女朋友,唉,他第一次带你回家见我外公外婆后,你转眼就把他给忘了,后来他好不容易又和你在一起了,带你回家见了我爸妈,可你又把他给忘了。我苦命的舅舅啊……”
  “可我家里一点关于他的痕迹都没有。”袁仟喜欢写日记,可顾昔从未在她日记里出现过。
  “唉,他那样自傲的一个人,怎会相信你当真会忘了他,又怎肯你将他记进纸间。忘却是一场劫难,可你和他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劫难。”
  咖啡端上来,顾如一也将所知过往事无巨细地告知她。
  彼时,袁仟刚上大学,在新环境里,她对自己的病症不以为然,可长久后,她接二连三的犯病引发了舍友们的惶恐,再无人敢将真情付诸于她。
  苦于没有治疗费,又苦于寂寞凄凉,一场又一场的互助会成了她打开心门的钥匙。也正是在某一场互助会上,那个单薄身影推门而入却没有位子时,顾昔将拐角那个洒满阳光的专属于自己的位子让给了她。
  她扯动嘴角,以示感谢。那冷俊面孔也难得地回以微笑。就这样,这艰难的、生疏的,却无比真诚的笑,一直流淌在那一方小小的阳光里。
  直到春光散尽,夏日冰雹强势来袭,一直默默不言的两人才开始说第一句话。赶着去上选修课的她在屋檐下愁眉不展,他将伞撑开来,冲她招一招手:“方便的话我送你回去?”
  这是顾如一知晓的所有故事,他绘声绘色说完后,期待地看着袁仟。
  “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再往后,办公室里,张院长告诉她:“他找了很多医生询问你的病,人人当他故弄玄虚,为了你,他只得放弃修经济学硕士,转去修心理学。”
  多伟大的复出与成全,可,她仍然什么都未记起。她甚至不敢奢求想起他来,她只求不要忘记现在的他。
  所以,在又一次诊疗开始前,她问顾昔:“我没能记起你,可这一秒,我似乎爱上了你。我会不会再忘了你?”
  他没有开口,紧紧盯住她,直到她沉重地阖下眼皮,温热的唇凑近她微翕的嘴角,口齿不清地答复她:“你不必回头,我会跟紧你。”
  这么多年,哪怕一路跌跌撞撞,他一直紧紧跟着她,没有丝毫退却。
  那个吻温柔缠绵,一阵疼痛在袁仟心里弥散开来,那根弦岌岌可危,她似乎快要记不清楚顾昔是谁……她逃似地夺门而去。
  天空露出鱼白,静坐一夜后,她重新回到了诊疗室,隔着门缝,她见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一脸疲倦地对来探望的张院长倾诉:“这么多年,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可最后她还是忘了我。”
  他二十岁时遇见她,天真的以为她只是开玩笑,并不会忘了他,可她忘得干净。他再努力让她爱上自己时,依旧不信邪,可……她又忘了他。
  她被爱伤怕了,患得患失,他亦是。这些年,为了爱她,他愿为玫瑰,所有浪漫给她,也愿为烈日,所有灼热给她,却不想终有一天绝望汇成河,涓流不惜。
  那么,他是不是该放手?
  “她是心病,无药可医。”他把最可怕的结论告诉自己。
  袁仟本还庆幸一夜过去她依然没有忘记他,不曾想他心里失望早汇成奔涌洪流,淹没干涸心田。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被别人遗忘的难受,如顾昔所说,孤单和悲伤是一个人的事,但遗忘是两个人的事,没有对方的允许,怎能随随便便的忘记。
  待张院长离去,在他诊疗室的门口,似十八岁那年,她难以自抑,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这个位子给你坐。”
  “我送你。”
  “我一定带你看一场最浪漫的烟火。”
  ……
  猛然间,她头痛欲裂,所有被放置在阴暗角落里的往事被眼泪点亮,慢慢浮上脑中,父母亲戚过往朋友愈发清晰,那个明媚少年亦在她心里慢慢重塑。
  这一次,换她回头:“顾昔。”
  那张愁云密布的脸转过来,眼里含着泪:“我是谁?”
  “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接踵而来的会不会是更大的绝望?他惶恐不安,泪眼朦胧地问她:“我是谁?”
  “你是我从一而终的第三次爱情,你是我绝望的归途。”
  她曾经敏感、古怪,会在某一瞬间突然与亲密无间的人形同陌路,但是,他不计得失的爱唤醒了她。此刻,她笃定,他是绝望尽头的一束光,他在她脑中万古长存,经久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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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a。  前情提要:  纺织厂的女工青杏爱上了货车司机青山,一次意外让她得知,青山的父母都是“瘾君子”。面对小镇青年左小斌的死缠烂打,已经爱上青山的青杏痛下决心割舍了这段感情,并接受了左小斌的求婚。来到白螺镇上,成为年轻主妇的她开启了貌合神离的婚后生活。和桑枝在闺阁中的密语是女孩子们的私房话,它代表着她们对过往的伤心,和对未来的全部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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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却不说话了。在他的身后,血仍在洒。洒得放肆。  前情提要:被封印了数千年的大妖烛阴忽然出现于淮北境内,所过之处皆化成了一片废墟。叶寻推测烛阴下一个目标位于淮北桃江,担心偷跑去淮北的叶兮的安危,一众人也是赶赴淮北,然而抵达桃江之后,却发现桃江内似乎一切太平。  几人来到中心广场的时候,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众人徘徊在人群外边,只能勉强看见个大概,四下里都是嘈杂的议论声,场面一时间混乱得紧。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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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和远方,要么马上走,要么永远留下,这一晚的梦里,媮西和往事之间,只有阳光刚刚好,还迎着风,风里好似仍夹杂着那些已经陈旧了的青梅的香。  前期回顾:  他从夜色里来,捧着雪酿的梅子,他淡淡的笑,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落下,他眸色深深:“媮西,你可愿等我?” 他离开的那天,汽车在雪地留下的长长远远的印迹,她怔怔地望着空空的街道,她的手指还留有他的余温,她似乎还能感到他的咻咻的鼻息,他对她道:“很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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