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方言中的量词重叠“A加A”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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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县位于浙江东部山区,东连宁海、三门,西接磐安,南邻仙居、临海,北界新昌,交通闭塞。截至2007年底,全县面积1420.70平方公里,人口56万,现辖7区,7镇,45乡。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1987),天台方言属于吴方言台州片,县内方言分三个小片:西乡话(包括平桥区、白鹤区、街头区)、城关话(包括城关镇、城郊区)、东乡话(包括苍山区、北山区)。笔者系城关镇人,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城关镇方言。
   李宇明(1999)认为:共同语中“最常见的是量词和名词的AA式、AABB式、AA+BB式重叠,其次是量词的ABB式、量词的ABAB式偶尔可见。”张旺喜(2006:92):“量词句法重叠式:AA式、一AA式、一A一A式。”可见共同语中没有量词重叠“ABA”式。戴昭铭(2006:82)提到天台方言中存在一种量词重叠“A加A”式,但戴文没有对这种格式进行深入描写研究。笔者发现,天台方言中的“A加A”式在台州各地普遍使用,是台州方言一种比较特殊的量词重叠式。本文拟以吴方言台州片的天台方言(方言点为城关镇)为研究对象,试对天台方言量词重叠“A加A”式的基本类型、句法功能、地域分布进行一个初步描写,在此基础上对“A加A”式的来源进行初步探索。
   一、天台方言中的量词重叠“A加A”式
   (一)“A加A”式的基本类型
   天台方言中几乎所有的单音节量词都可以重叠形成“A加A”式,本文参照朱德熙(1999:59-62)汉语量词的分类,对天台方言量词重叠“A加A”式中A的基本类型进行描写。“A加A”式中的A可以是名量词也可以是动量词,名量词包括个体量词、集合量词、度量词、不定量词、临时量词和准量词;动量词,主要指专用动量词和借用名词。
   1.1.1 A为个体量词。跟普通话一样,天台方言中的“个”也是个体量词里用得最广泛的一个,几乎所有的个体名词都可以用“个”来修饰。此外,天台方言的个体量词还有“粒”、“只”、“张”、“本”、“支”等,它们大多在与跟它相配的个体量词之间存在某种意义上的联系。如:
   (1)个加个人。每个人。
   (2)支加支笔。每支笔。
   1.1.2 A为集合量词。主要有“批”、“对”、“箱”、“帮”等用于表示成组或成群的事物,如:
   (3)箱加箱饼干。每箱饼干。
   (4)双加双袜。每双袜子。
   1.1.3 A为度量词。主要有“里”、“寸”、“尺”、“米”等度量衡单位,如:
   (5)里加里地。每里地。
   (6)米加米生……的样子。一米一米的样子。
   1.1.4 A为不定量词。普通话中常用的不定量词有“点儿”和“些”两个,天台方言中的只有一个“[ti]”,其通过音变来分别表示“点儿”和“些”的意思。读[ti214]音时,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点儿”,强调“少量”;读[ti224]音时,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些”,表示相对多量。值得注意的是,只有[ti214]能重叠构成“A加A”式,而表示相对多量的[ti224]则不能。如:
   (7)[ti214]加[ti214]生……的样子。一点儿一点儿的。
   1.1.5 A为临时量词。主要有“碗”、“桌”、“袋”、“店”等,如:
   (8)碗加碗面。每碗面。
   (9)店加店咯门。每间店的门。
   1.1.6 A为准量词。主要有“日”、“月”、“夜”、“县”、“站”等,如:
   (10)夜加夜夜头。每天晚上。
   (11)日加日迟到。每天都迟到。
   1.1.7 A动量词。主要包括专用动量词(“次”、“遍”、“觉”等)和借用名词(“刀”、“眼”、“脚”等),如:
   (12)次加次骗我。每次都骗我。
   (13)脚加脚踏落开。每一脚都踩下去。
   值得注意的是:台州方言中的量词重叠式“A加A”在形式上较为固定,不能在前面加“一”,也不能加其他任何数词。如“块加块”可以说,但是“一块加块”则不能说;“次加次”表示“多次”的意思,但是“一次加一次”只表示“两次”。
   (二)“A加A”的句法功能
   普通话量词重叠AA式可以充当主语、谓语、定语和状语。而台州方言中的“A加A”式不能作谓语,但是还可以作宾语。
   1.2.1 作主语。当“A加A”作主语时,其中的“A”一般为名量词。“A加A”可以直接作主语也可以加助词“咯”作主语,如:
   (14)只加只漂亮来猛。每只都很漂亮。
   (15)箱加箱是面,桶加桶是粉。每箱是面,每桶是粉。
   (16)箱加箱咯是面,桶加桶咯是粉。用箱子装的是面,用桶装的是粉。
   “A加A”作主语,表示遍指,有“每A”的意思,表示“周遍”的语法意义。而“A加A”加助词“咯”作主语时,表示对事物进行描摹,有“强调量词,表事物形状”的语法意义。试比较例(15)和例(16),例句(15)意在说明所有箱子装的都是面,所有桶装的都是粉,强调数量;而例句(16)意在说明面是用箱装的,粉是用桶装的,强调量词。
   1.2.2 作定语。“A加A”作定语可以修饰主语也可以修饰宾语,修饰主语时,其可以直接作定语也可以加“咯”作定语;修饰宾语时,其往往不能直接作定语必须加“咯”作定语,如:
   (17)箱加箱咯橘都拨佢吃阿咯。所有的橘子全被她吃了。
   (18)佢本加本书都新勒猛。他的每一本书都还很新。
   (19)尔中意盒加盒咯酸奶,还是袋加袋咯酸奶?你喜欢盒装的酸奶,还是袋装的酸奶?
   “A加A”作定语修饰主语,除了表示“周遍”的语法意义外,多具有描写性;而“A加A”加“咯”作定语修饰宾语,则往往表示强调量词,跟“A加A”加“咯”作主语的语法意义同,本文不赘。
   1.2.3 作宾语。朱德熙(1999:33)“重叠式量词可以修饰名词,也可以离开名词,单独充任句子的主语,但是不能做宾语。”天台方言中的“A加A”作宾语的语法功能很突出,其可以跟在介词“搭把”之后作宾语;也可以跟在处置动词后作宾语,表示某物被处置后所导致的结果,如:
   (20)搭层加层都拖记。把每层都拖一下。
   (21)布剪作米加米。布剪成一米一米的。
   (22)香蕉拨我切作粒加粒生阿咯。香蕉被我切成一粒一粒了。
   “A加A”作宾语也表示“周遍”和“强调量词”等语法意义。当“A加A”作介词宾语时,往往表示“周遍”的语法意义,如例(20)中的“层加层”相当于“每一层”;当“A加A”跟在处置动词后作宾语时,表示“强调量词”语法意义,突出事物形状的改变,如例(21)和例(22)中的“米加米”、“粒加粒”强调的是“一米一米的样子”和“一粒一粒的样子”。
   2.4 作状语。“A加A”可以直接作状语也可以加助词“咯”作状语,其中“A”可以是名量词也可以是动量词,如:
   (23)[ti214]加[ti214]咯挑出来。一点一点地挑出来。
   (24)尔中意只加只买,还是斤加斤买?你喜欢论只买,还是论斤买?
   (25)代加代传落开。一代接一代传下去。
   “A加A”作状语表示“逐量”、“连续不断”的语法意义。例(23)、(24)、(25)中的“A加A”都可以替换成“逐A”和“一A接一A”等形式,如:“逐[ti214]”、“逐只”、“一斤接一斤”、“一代接一代”等。“A加A”作主语、宾语和定语时,均不能替换成这两种形式。
   (三)“A加A”式的语法意义 天台方言中的量词重叠式“A加A”主要有以下两种语法意义。
   1.3.1表“每A”、“逐A”。朱德熙:“重叠式量词就是单音节量词的重叠式。如:张张、本本、句句、棵棵,这类重叠包含“每”的意思,‘个个’就是‘每一个’,‘张张’就是‘每一张’。”跟普通话中的量词重叠式相似,天台方言中的“A加A”式也有表示“每”、“每一A”、的意思。但值得注意的是,表“每A”“每一A”的“A加A”式跟普通话中的“AA”式和“每A”式相比,带有更强的主观色彩意义,强调意味更浓。“A加A”式也表示逐量的语法意义。当“A加A”式作状语时,表示量的“逐一”性,即对事物一A一A地按照次序进行,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A一A”。如“尔个加个数过开。你一个一个数过去。”再如“让佢包加包欠进来,覅一记生欠进来!让他一包一包地提进来,不要一下子全都提进来!”
   1.3.2表“主观多量”。胡裕树、李宇明、段晓平、张斌、邢福义等均认为,普通话中的量词重叠式可以表示“(多)量”。天台方言中的“A加A”式和“AA”式都表示一种“多量”的概念,但跟“AA”相比,“A加A”式带有说话者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表示一种“主观多量”。值得注意的是,本文认为,天台方言中的“AA”式是“A加A”受普通话“AA”式的影响脱落形成的,是语言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加”在天台方言中的发音为[ko33],其中[k]是一个喉音,发音位置比较靠后,在省力原则的作用下,往往容易发生脱音,变成[o];在连读的进一步作用下,连[o]也省略了,变成了量词重叠的“AA”式。天台方言中的“AA”式比较局限,只有“次”、“个”、“套次”等几个高频量词可以重叠形成“AA”式,“A加A”式仍是天台方言中表示“多量”的主要形式。
   二、“A加A”的地域分布特点分析
   天台方言中的量词重叠“A加A”式台州内是普遍存在的,笔者就“A加A”式的使用情况对台州内部的9个县市区进行了调查。
  
   同时,笔者也对台州周边地区的量词重叠“A加A”式进行了初步调查,调查结果如下:
  
  从上述两个表格可以看出,量词重叠“A加A”式在台州各地普遍使用,是台州方言量词重叠式的一个强势结构,这说明台州方言拥有共同的历史底层。宁波宁海的桑洲以及浙江的温州也存在量词重叠的“A加A”式,这可以从政治历史的角度来加以解释。台州市与其毗邻的温州市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关系,先秦时,台州与温州一带同为瓯越地,秦代属于闽中郡。西汉史元二年(前85年)设立回浦县,属会稽郡。辖境相当于今温、台、处(今丽水地区)三府。几千年的分分合合使台、温一直处于“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纠葛中。台州与温州在地理、行政及历史上的种种密切关系极大地影响了台州方言的形成和发展,使台州方言和温州方言在表现形式上出现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台州和宁波的关系也十分复杂,从宁海县的归属问题上就可以看出,宁海县在地理分布上以岔口为界,这恰与语言使用的分界线不谋而合,因此,“A加A”式在宁海桑洲、台州以及温州等地的使用显示了语言地理类型学的特点。
   三、“A加A”式的形成
   (一) “A加A”式中的“加”是不是一个词缀呢?《语言学词典》:“词缀:不能独立出现而只能附加于词干的构词成分的总称,这类构词成分能构成系类词汇,相应的构词现象被称为词缀构词。”天台方言量词重叠“A加A”式中的“加”还保留表示增加的义项,根据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1999:517):“汉语里地道的词缀不多……有不少可以算是前缀或者后缀,然而还是差点,只可以称作类词缀或类后缀。”本文认为,“A加A”中的A在语义上并没有完全虚化,还以词根面貌出现,因此,天台方言中重叠式“A加A”中的“加”是一个类词缀。
   (二)“A加A”式形成分析。《汉语大词典》、《汉语方言大辞典》、《词源》中没有收入表示“每一A”、“一A又一A”意义的量词重叠“A加A”式,那么天台方言量词重叠“A加A”式是如何形成并在台州内部呈区域性分布的呢?本文认为这应该从语言民族心理学以及语言接触这连个角度进行分析。赵艳芳(2000:7)认为语言是“客观现实、社会文化、生理基础、认知能力等各种因素综合的产物”。语言是思维的载体,思维制约和塑造者语言,中华民族擅长形象直观的思维方式,这就决定了汉字和构词形象直观的绘画式特点。量词“A加A”重叠式在结构上印证了汉语形象直观的特点,用两A相加表示多量,以形象反映客观事实,具有实明直显的特点,看到整个构词方式就能猜出意义,用意想联想代替概念判断推理。从思维和语言关系的角度来看,天台方言量词“A加A”重叠式体现了汉民族形象直观的思维模式,因此这种格式的产生式有民族性的。其次,台州地理位置特殊。台州位于浙江省的沿海中部,阮永梅(2010):“台州内部自古多山地丘陵,交通阻隔,特别是仙居和天台两县,更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理特征”,地理上的封闭性使台州地区以及临近地区的语言在结构上呈现了独立性。吴福祥(2008:40):“如果某种语法结构是跨区域、跨语言的罕见模式,那么这种语言结构在同一区域若干语言中存在,极有可能是语言接触导致区域扩散的结果,而不大可能是语言话语或历史演变的普遍原则或平行演变作用的产物。”因此,从语言民族心理以及台州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两个角度出发,本文认为,量词“A加A”重叠式在分布上是呈区域性特点的,是台州地区内部以及周边地区方言接触导致区域扩散的结果。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这种“ABA”式的量词重叠式在其他方言点也有存在,除了较为常见的“A打A”式外,遂宁话中存在“A是A”重叠式,湘南石期土话中存在量词“量+哒+量”重叠式,遵义方言存在量词“A+大+A”重叠式,鄂东方言存在量词“A是A儿的”以及“A数A儿的”重叠式等。这从不同程度上反映了汉民族形象、直观思维方式的相似性,而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汉民族思维的相似性使得天台方言量词“A加A”重叠式的存在更具充分性,是“从特殊到普遍”、“普遍存在于特殊”哲学观的体现。
   四、结语
   通过上文的分析比较,我们看到量词“A加A”重叠式在天台乃至台州及其临近地区是一种强势构词形式,在分布上体现了区域性的特点。而对整个汉民族而言,量词“ABA”重叠式在各个方言点的存在,体现了汉民族思维的相似性,具有普遍性的特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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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旺喜《汉语句法的认知结构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朱德熙《朱德熙文集》(一),商务印书馆,1999
   朱习文《遂宁话量词的“A是A”重叠式》,《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3期
  
   (通讯地址:310018 浙江财经学院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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