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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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提示:美丽时尚的叶茉儿胸拍到了有着清代圣祖皇帝康熙印章的手绘团扇,到故宫准备向康熙的粉丝李菲献宝,却意外地穿越成了三百年前康熙的姑姑苏麻喇。
  
  13.试水
  
  她凑在旁边的宫女的耳边偷偷道:“她肯定在皇上来之前自个儿先洗。”
  
  一树寒梅白玉条,
  回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
  疑是经冬雪未消。
  ——张谓
  
  一缕晚风穿过散发着清香的楠木殿阁,卷起层层红绡轻纱,徐徐甩出春天的气息。这微薰的风冒失地闯入“体堂阁”竟盘旋不走,和花香、楠木香,弥漫在空气中和泉水的水气融成一体,像见到久违的恋人徘徊在以白玉为池正在沐浴的女子身畔的春梅花瓣上。
  两排宫女直挺挺地站在乾清宫后院“体堂阁”殿外的台阶上,穿着湖绿宫装,乌溜溜如黛黑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长辫,那辫梢末端扎起一条大红丝绳,在这以黄色为主调的建筑群中分外鲜活醒目。吴良辅事件以后深得康熙信任的乾清宫管事小全子公公,正在叮嘱着梅香、玉兰领头的两个内侍宫女:
  “都给我仔细点,皇上还有小半个时辰就临驾‘体堂阁’,一会手脚利索点,都是熟手了,怎么做事不需要公公我说第二遍吧?”他抬头往紧闭着的殿门虚望了眼,“那位……还没出来?”
  梅香、玉兰对视了一下,敛声摇头。
  “皇上交代苏嬷嬷在他沐浴前一小时进殿试水,如果里面需要什么大家腿脚麻利点,支起你们的耳朵好生伺候着。换的水热好了吗?”他一边急急地往丹殿的甬路上走,一边吩咐着下面的太监。一溜人滴滴拉拉地往南边走去,越行越远。
  “香姐姐,您说苏麻嬷嬷是在沐浴吗?”叫玉兰的丫头小声问道。
  “嘘……”梅香比起指头,小心地往丹殿下站的笔直的一排“体堂阁”侍女看了眼,“苏嬷嬷和皇上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吗?小心你这个丫头的脑袋。”她面色紧张,警告地戳了玉兰额头一指。
  “呵呵,放心吧,苏嬷嬷疼我们呢,才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我们。我一直纳闷每次为什么皇上沐浴前嬷嬷总要进去那么久‘试水’,也不让人陪着,我怀疑啊……”她凑在旁边的宫女的耳边偷偷道,“她肯定在皇上来之前自个先洗。”
  “天,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能去打听的,你小心着脑袋,对我说说就得了,可别漏出去。”她叹了口气语气幽幽地道,“不过,真是羡慕苏嬷嬷呢,皇上五岁起就和她亲近,在上面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啊,对我们又亲切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唉,我们两个在宫里做奴婢的能跟上这样的主子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嗯,是啊,你有没有发觉这几年嬷嬷好像换了个人儿似的,以前可真是个嬷嬷样呢,对我们虽也亲切,但总透露出一骨子疏离的味儿。我可是喜欢现在的苏嬷嬷,和蔼可亲。嘿嘿……”她眼珠子溜溜地一转,“你知道嬷嬷多大了么?香姐姐……那天我摸到嬷嬷的手,那皮肤细得……象十余岁的孩童似的,模样也俊,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人儿,怎么着当上嬷嬷了呢?”
  “不要乱讲,许是保养得好,这宫里头啊主子们保养好了不都年轻得跟未出阁的姑娘似的。像太皇太后老祖宗,哪像六十岁的人。不过,话倒是说啊,我才进宫时,带我的姑姑(清宫里教新来的宫女礼仪规矩的女官都叫“姑姑”)以前告诉过我那时候苏麻嬷嬷已经是慈宁宫的姑姑了,那肯定是比我们年纪大啰。”
  “嘘!那边来人了。”
  只见一行提着羊角宫灯的宫人们,簇拥着一肩明黄色的舆轿迤逦而来,犹如“火蛇”一般,灯光荧荧照在那走在最前头的太监,正是那乾清宫小全子公公。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万岁!”呼拉拉殿外齐齐跪满一地。那嚣张的家伙来了,到哪都不得安静,处处蚂蚁一样成堆的人啊。
  我正在内殿高兴地把自己当作美人鱼,在水里吐着美丽的泡泡,自己和自己捉迷藏玩呢。听着那堆蚂蚁的请安声,犹如游戏结束时候的警报,该伺候正“主子”了。吐完最后一串泡泡,来个姿势美妙的美人鱼抬头,我嗖地穿出飘满花瓣的水面,甩甩润湿的长发,我闭着眼,摸索着我搭在浴池旁边的浴帕,准备擦干眼上的水珠。
  唔……这个浴帕怎么质地这么硬,带着刺绣的触感。唔?我记得我的浴帕没有绣花啊。一时心慌,右手也跟着抓向前。
  “啊……”一声闷哼在我头上响起。接着我被一张大浴帕紧紧裹住,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受惊的我闭着眼睛,僵硬的身体飕飕发抖。
  “笨女人……天天同床共枕的人你都听不出来吗?”柔柔的绢帕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水珠,我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氤氲带笑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怎么……姑姑,你就这么急切,抓得这么紧,可是邀请烨儿共浴?”他揶揄笑道,眼睛从我脸上缓缓下移,再下移,极为开心。
  吓?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的左手正紧紧地拽着玄烨的披领,拉得他的头俯低地快贴上我的脸,右手刚刚情急抓向他的脸颊,引起他闷哼,现在已经牢牢被他握在手中,我……我简直就是一副饿羊扑虎状,不,是饿虎扑羊。
  两抹红霞在我颊上瞬时飞起:“烨儿……那个……什么,我不知道是你啊,来得这么快,我……我……”我语无伦次断断地道。
  “姑姑真没良心,听到烨儿声音都还能认不出人,我可是闭着眼睛靠鼻子都能辩出你的味儿。”这人属狗的?鼻子那么厉害。
  他做势往我颈项闻去……兀地,身子僵在我胸前,眼睛发直地望着我的身体。我低头一瞅,哇!被他抱着站这么一会,围在我身上的那块浴帕被水气润湿犹如第二层皮肤一样紧贴在我赤裸身体上,顿时,三点齐现。
  “哇!”我一声惨叫,身子一颤,脚底踩着滑溜溜的白玉池底顿时失去重心,高贵的美人鱼在帝王面前姿势不雅地,以屁股落地双手齐腾式,跌入池中,溅起浪花朵朵。
  落水的我拽着他衣领的手可并未记得松开,连带着把他也拉入了水中,又是啊的一声,皇帝陛下的呼喊淹没在水中,两串气泡在水面上愉快地飞舞。
  “皇上的声音……有刺客?!”
  外面传来急急的靴声,英勇的小全子公公带队跑在前头,推开殿门,拨开阁中还带着水气的层层帷幔,护驾来了:“皇上……”
  玄烨飞快地把我从水里捞出,抱入怀里,背对着正拨开帷幔,准备蹋入阁里的全公公和后面即将进阁的内监侍女们。
  “混帐!滚!都滚!谁叫你们进来的!”抱着我的男人大怒,手还不忘按下我伏在他肩头上看热闹的头。
  护驾的英雄赶紧下跪:“皇上?”伏在地下不敢出声。
  “说,你看到什么了?”
  “水气太大,奴才什么也没看到。”小全子答得又快又溜,不亏是乾清宫主管级太监。这一句话说错可关系到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闭着眼睛说话的本事可是宫里生存入门级功夫。
  “这里有几个人?”
  “回皇上话,这里就皇上一人……哦,不,还加上奴才,两个。”
  “算你机灵,滚吧,再有人进阁,就掉脑袋。”玄烨面色脸色稍缓,轻柔的语气说出杀头的禁忌。
  小全子颤抖着唯唯诺诺地退出殿门。出得门来,像是夏日蔫儿掉的蔬菜浇过了水,又恢复了神气。扬着脖子瞪着后面跟上来“护驾”的宫人:“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说公公没提醒你们,刚刚发生的事谁说出去谁掉脑袋。”
  “全公公,每次苏嬷嬷‘试水’后,要换一次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还换不?”心快手快的玉兰问道。
  小全子瞥了紧闭的殿门一眼:“今天怕是不用换水了。”眼神带着深意,缓缓吁出一口长气。
  
   体堂阁内。
  “姑姑真是个笨女人呢,现在朕不得不与你共浴啦。乾清宫宛仪苏麻喇,朕命你伺候朕沐浴。”全身湿淋淋的他举起双手,示意我为他更衣。
  “喳——”
  什么啊,现代的我只给我家苏牧狗狗洗过澡呢。权且把他当做我的狗宝宝吧,我裹着那遮挡不住春光的浴帕,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缓缓为他除去外褂、外袍、中衣、里衣。手滑到他里面那明黄色的裤子却颤抖得始终下不了手,狗宝宝是不穿裤子的,呜呜……这个坏家伙,人家还光着身子呢,要我做这样的事。
  因为沐浴,阁内生起许多暖炉,此时我更觉得双颊发烫,似要冒出火来。手颤颤抖抖地在那比划了半天,玄烨看我窘态,龙心大悦,放我一马,迅速地松掉腰带,裤子往下一滑。“天啦”我急急地蒙住眼睛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唉……姑姑,你乱想些什么啊?”
  我从指缝中看去,哦,原来他还穿着个裤头,虚惊一场,我松了口气,却又带点遗憾。做为处子的我应该矜持!我甩甩头,把这样不健康的邪恶思想清理出脑海。
  “姑姑,我为你准备的‘健康之水’如何?”他不无得意。
  “满意至极!只是洗一次澡要浪费这么多水呢,有点奢侈……”我心虚道。
  “姑姑的想法真是深得我心啊!我也觉得浪费呢,每次都要帮你掩饰,得换两次水呢,以后我们都共浴如何?”他语气愉悦带着期望。
  体堂阁是乾清宫后面隔出来的一处宫殿,去年修造起来专门作为皇帝陛下沐浴的宫殿。除了沐浴的这间阁室以外,另外还有三、四间房间。其中一间是皇上沐浴后用来小憩的卧室,一间是装满更换衣服的似更衣间一样的房间。还有一间我放置了许多泡澡的沐浴巾、手帕、药粉、香片等零碎东西。那次呕心沥血为玄烨介绍的SPA没有白费功夫啊,有心的他记下来,修建了这么个好地方。
  其中足有五平米左右大的浴池竟是一块汉白玉雕琢而成,上塑一龙头,宫人把玉泉山水烧热以后再徐徐倒入龙头顺水而下汇于池中,真是一件看着都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啊。作为和他如此亲近的我,特许可以在他沐浴前以“试水”先享受,不过宫人们除了打扫以外从来不容许进入殿门,所以也不得知,我“试水”的时候在干什么。我理直气壮地“试水”——只不过是“以身试水”。
  身后的炙热男体在水中袭来,从背后抱住我的身体,拿着澡巾,轻轻地擦拭着我露在水面上已微微发凉的胳膊。
  “在想什么呢……嗯?”
  “我在想……烨儿,我们这样共浴于礼不合,有失礼仪,那个……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我假心假意地矜持道。
  “嗤……”感受着他在我身后起伏的胸膛,他在乐吗?“姑姑,你和我讲男女授受不亲?哈哈哈哈……”他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那个天天晚上在我怀里流着口水,踢我被子的女人,给我说礼仪……男女授受不亲……哈哈……”嗯,这个疯子真的很乐……疯子一样的乐。
  “来,我教你更多于礼不合的事。”蓦地轻轻掰转我的头,炙热的嘴唇立刻俯上了我的,辗转吸吮。
  虽然此前我们多次亲吻,但是都没有目前裸体相裎来得暧昧,我的眼前顿如星星炸开,我俩身体间的摩挲让这个男人的欲望急遽升腾,和着水的裤头的薄薄布料我都能感受他股间的灼热抵触着我,阁内雾气氤氲,一片潋滟香艳,不争气的我脑袋缺氧,享受不了如此香辣刺激的画面,哼唧一声晕倒在他怀里……
  
  
  14.神鸦
  “聪明又不贪财的太监你见过么?”
  
  “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都是中秋节的传说。《唐书·太宗记》记载有“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个节日盛行于宋朝,至明清时,已与元旦齐名,成为我国的主要节日之一。皇帝每年春天在日坛祭日穿大红朝服,秋天祭月着月白色朝服。当今皇帝康熙自登基以来,每年均长高数寸,近几年更是犹如雨后的新竹,节节高。内衣监把皇帝过几日就要穿上祭祀用的礼服早早送到乾清宫,准备皇上试穿后即日修改。
  这是一件新朝服,玄烨年年都在长高,所以每年祭祀都得比着样子重做。朝服的纹样为龙纹及十二章纹样。在正前、背后及两臂绣暗金色正龙各一条;腰帷绣行龙五条襞积(折裥处)前后各绣团龙九条;裳绣正龙两条、行龙四条;披肩绣行龙两条;袖端绣正龙各一条。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整个图纹均以七色纽金丝线织造而成,在阳光下走动,那十余条暗纹龙形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随着光线不断涌出各种色彩交织一起,真真是一件精致的刺绣精品啊。
  午休后的皇帝陛下此刻已经移驾武英殿去上他的武术功课去了。刚好宫廷造办的李公公给我送来新研制的几品爽体的香粉,打赏完他后,我带着几名随侍宫女,抱着这件天子的月白朝服,兴冲冲就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准备让老祖宗先看下这新做好的祭祀大典用的礼服。
  刚过月门,就听到砰的巨响在慈宁宫寝宫正方传来,里面来来往往的嘈杂声传来,连宫门前的侍卫都惊动了,靴声山响,由远而近。老祖宗宫里出什么大事了?
  再无法端庄地穿着这个古代的高跟鞋做竞走运动,索性脱了它,光着脚底踩在青花石板的甬路上,不对,当然还穿有白棉袜啦。跟着一群嘴里喊着“走水啦!”发了疯似的太监往慈宁宫跑去。
  进得太皇太后寝宫的院门,只见里面好些太监像蚂蚁炸开了窝般疯子一样来回乱窜,只见几个大太监和几个“姑姑”拿着柳条追着打还在院子里盲目乱跑的疯子,院墙边上,几个“始作俑者”的太监,齐齐捆在地上跪成一排。院落中央还躺着一只硕大的支离破碎的死乌鸦。
  “苏麻姑姑你来了,你看看这些个挨千刀的残忍狗奴才,绑着这大鞭炮玩‘炸鸟儿’呢。以前他们怎么着我们想管也没个证据也管不着,这次偏偏炸到老祖宗的寝殿上头。”慈宁宫的大丫头“绣姑”杏眼瞪圆了,啐道,“呸,这些个死一百次的下贱东西,以为抓不着他,这可不,窝里反,太监都是些没有人情味的东西!一个一个可不都‘拱’出来了吗?”
  真是佩服慈宁宫几个大丫头和总管太监的办事能力,从我始听闻那声巨响起到我几百米冲刺过来的时间最多就三、五分钟,就已经“闻凶、抓捕、缉拿”简直让现代刑侦科的老条子也自叹弗如。
  “乌鸦”在中国民间向来被视为不祥之鸟,是灾祸罪恶的化身。但清代将乌鸦视之为图腾,为“护祖之神鸟”,每年二月、八月间,皇帝都派人分别在沈阳故宫和北京宫廷内空地撒下谷粒饲乌鸦,由专人守护“圣鸦”。《清裨类钞》记述:“每晨出城求食,薄暮始返,结阵如云,不下万千”。何等的气势!漾成紫禁城的乌鸦奇观。这个朝代是乌鸦最受宠爱、最辉煌的时代,暮初时分漫天的“神鸦”像层乌云几乎染黑了紫禁城的天空。
  而在这宫里的太监常常穿黑青两色,常常被戏称为“乌鸦”,太监们自打做了太监那天起就痛恨乌鸦。现在宫内的许多太监还大都是前明留下的,自打这满清入了关做了这个帝国的主人后太监们就再不能像前朝一样,随意在宫廷内捕杀乌鸦。他们常常偷偷捕捉后在乌鸦脚上系上一个大炮竹,加上一根长长的火药引线,点着了,再放飞这只倒霉的鸟。可怜的鸟兴高采烈地飞远了,当炮竹炸响的时候,它已经高高地飞在空中,在那儿被炸得粉身碎骨落下。不过以前表演这样的残忍游戏总是在宫墙之外,今天,那只倒霉的鸟儿却一头飞向了慈宁宫的上空。
  “乾清宫侍卫明珠,给两位姑姑请安。”一队威武英挺的宫廷侍卫急急跑来,为首一名领头的带刀侍卫屈膝给我们行了个叩礼。这是下级对上级的礼节。这人面色白净,英眉入鬓,倒也长得俊秀英挺。看他帽子上白水晶顶珠,腰上挎得有佩刀,应该是五品的御前带刀侍卫。这人就是玄烨近日嘴里常常提及陪他一起练武的纳兰明珠了,原来是这般清秀模样,想到他后半辈子权势倾天,爬高了跌得也很惨,烨儿的这位宠臣下场可十分凄惨,不由欷歔。
  看着院落这群混乱的人群和那只“肇事”的乌鸦的尸体,院门外又加上这队分不清状况的御前侍卫,我又好气又好笑。
  我和绣姑给明珠说了下这番闹剧的缘由,便准备打发他们走。后宫禁地,非特谕绝不可能放这帮大男人出入。他们今日能来到这里也是情势意外,再进一步便是逾越了。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请姑姑们尽管差内监来传下官,今日下官当值!”明珠嘴里应诺着,给我们行礼的时候他肯定有瞅到我不合宫仪地穿着棉袜的脚,因为起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珠转着地描了眼我背在后面提着高跟旗鞋的手,不着声色地看了我一眼,眼角揶揄带笑。
  哼,在你主子面前我还常常光着脚和……别的地方呢,难道还怕你举报不成。
  飞快地穿上鞋,我步态端庄地穿过重重回廊,进入老祖宗的寝殿内宫。
  檀香冉冉,雕刻精美的窗棱子漏进来几缕阳光。孝庄老太后似是刚起不久的样子,穿着宽松的单外褂,一名内侍宫女正在给她盘着已些许见白丝的黛发。她神色安详,面色红润,活像刚刚在她寝宫外上演的一场闹剧是别人家的事,根本不是在她宫中发生一般。
  “绣姑,现在苏麻是皇帝那边的人了,现在来我们宫里算客,呵呵,给她也上杯茶,坐着吧,别太拘束。”
  难道我刚才在做梦?我神色不安地谢恩,捧上那几盒爽身香粉和那件月白色的龙袍给老祖宗欣赏。
  她摸摸那件礼服,满意地点点头,口中道:“皇上自个的衣服得他自己看才知道满意不满意,孙儿也大了,眼光和我这个老太婆可不一样。苏麻晚膳后让皇上试试,我这个乖孙啊,自小做事有自己的主意,这些事更不用我们操心。”随即把玩着一盒茉莉花味道的香粉,爱不释手。
  老祖宗怎么还有心情玩脂粉?门口还跪着一排太监等着发落呢,但是现在屋里头好几个嬷嬷丫头都没吱声,我也不好说什么。远远地越过几道重廊传来几个太监的哭声,估计是那几个刚刚跪在地上的家伙被罚,我眉头一紧,端着茶杯的手摇晃一下,叮当托盘作响。
  孝庄后笑咪咪地抿了口茶:“苏麻可是奇怪我宫外有人现在被打得死去活来,我却没事一样地梳头喝茶聊天?”
  “苏麻不敢揣测老祖宗的心思,只是惊讶老祖宗遇变不惊,临乱不慌,实在是……让人佩服。”我阿谀道。
  “我要是什么都像你这个丫头一般,沉不住气,现在坐在这个位置和你喝茶聊天的就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啦。”她对着镜子,微微整理了下妆容,眼睛从铜镜里看来,那火辣辣的目光向我身后的几位嬷嬷扫来,似乎话中有话。
  “太监哪,不比你们旗下女官,他们都来自民间草根阶层,没受过什么教育,许多太监没有什么道德感也没有同情心,即使在他们自己人之间也同样冷漠无情。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哀家更清楚。”孝庄后娓娓道来,至始至终面带微笑有如和煦春风,那么慈祥那么端庄。
  “来,苏麻,我们几个去前头瞅瞅热闹。”我和绣姑尾随着孝庄后和几名内侍宫女款款前行,穿过花厅和几个长廊来到了前殿的院落。
  院里乱哄哄的这群人,见太皇太后一行人出得殿来,齐刷刷跪了一地。今日当值的慈宁宫主管太监张德才跪禀道:“奴才罪该万死,惊吓到老祖宗。奴才刚刚已经廷杖了这次骚乱的六名肇事太监,请太皇太后发落。”
  角落里那一排齐溜溜的已经挨了数十板的太监在那瑟瑟发抖,看到孝庄后来了,刚刚还软绵绵布袋一样的身子这会来了精神,流着眼泪趴在地上痛哭。口里断断续续地叫着“冤枉”企求太皇太后不要罚他们离开慈宁宫。要知道对太监来说最大的羞耻不是挨打、挨骂。而是被主子遗弃!自从诞生太监这样的人种之后,他们受的唯一教育就是伺候主子!没有主子的太监在这深宫里头犹如丧家之犬,连平日他们最瞧不起做最下贱的苦力的都不如。更别说是被慈宁宫这样尊贵的主子赶出去,平时跟着主子享惯了狐假虎威的威风,现在赶他们走好比死了一般。
  “哀家可没说要把你们撵出慈宁宫啊。”她柔声道,微微瞥了眼主管太监张德。
  “奴才害怕惊扰到老祖宗清休,刚刚只是按照祖宗律令行事,无故在宫中挑起骚乱者,按照律令应廷杖五十,逐出宫门,或者贬斥到宫中需劳力处做苦力。如何惩处他们还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老祖宗啊,奴才们以前是炸过鸟,可是今天这只,真不是奴才几个干的,我们平日都在宫外头抓鸟……”低下头去,声音越说越小。
  “大胆狗奴才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敢狡辩!你们几个都是自己检举出来的,炸鸟的事干过没?”张德厉喝道。
  “干过……但是……不是今天的呀。”几声回答参差不齐,高高低低。
  “今天,谁第一个检到那只‘神鸦’的?”孝庄后问道。
  “回老祖宗,是奴才明顺检到的。”张德背后探出一个小太监的头来。
  “哪检到的?”
  “回老祖宗,在前殿旁边的芜房顶上。”
  “付嬷嬷你和绣姑去看看芜房顶上可有鸟毛。苏麻你和你带来的两个丫头在这院子四周走走看有鸟毛吗。其他人给我原地站好了,谁动我今天办谁。”老太后一改刚才温柔的言容。我们五人得令分头仔细地搜寻,地下、墙边、房顶……现在日头高照,阳光明媚,就算是针尖掉地上,我也把它找着了。这青砖石板地,我一寸一寸地埋头搜去,一柱香工夫过去,搜捕小分队还是零记录。找不到鸟毛也就是说这只死乌鸦是人为放房顶上去的,因为被炸死的乌鸦肯定有四处散落的毛。
  “明顺呀,你面生得紧,怎么哀家竟然不知道慈宁宫有你这么一名宫人?”老太后盯着看太监缓缓问道。
  “回老祖宗,是奴才看马上中秋了,宫里最近人手不够特地从养心殿拨过来的,刚到咱们宫才几日。”张德面不改色,从容道。
  “好,很好。看你们两个这么孝顺的孩子,都是哀家的乖奴才。”慢慢踱步转过身的她却是换了张面容,对两边的站成一排的执事太监喝道,“还不给我绑了这两个狗东西!”
  “喳——”
  被两个高壮的执事太监拖着正要绑的明顺忽然指着张德尖声高叫道:“都是他主使的!老祖宗啊!我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被调过来才几天啊,是张德叫我去弄只炸死的乌鸦丢房顶上的!老祖宗我冤枉啊!”
  “把墙边的那几个奴才放了吧,杀‘神鸦’之罪虽然不小,但今儿他们已挨板子了,再停他们半年薪俸吧。以后如果哀家再听到有此恶行,就统统赶出宫外。”
  几个皮开肉绽的待罪羔羊发出哭似的声音感恩涕零地欢呼着,谢恩着,幸福着。
  原来挨打也能让人幸福啊……我被眼前这一幕戏剧化表演感动着,这新人笑,旧人哭的,一茬儿一茬儿地,今天可真是精彩!我痴迷地欣赏着这突发的剧情,崇拜地看着伟大女主角兼总导演孝庄太皇太后。
  “张德,你进宫有十多年了吧?”
  “回老祖宗,十九年。”他叹气道,“今天都是奴才一手策划,奴才我听凭老祖宗处置便是。”他淡然道。
  “今日你辛苦筹划,不就为了让那几个小太监倒霉,他们的主管太监当然也会获失职之罪,你最终的目的是坐上现任慈宁宫大总管太监之位,现在的常公公已是老迈带病,再过几年你不就能上去了,为什么这么等不及呢?哀家自问待你不薄,想不通你是冲着什么?你到底为谁效力?”
  “大总管有随意推荐和调动内监的权利。”张德垂下的眼皮轻抖着,对于后面那个问题却不回答。
  “那就是能随意安插自己亲信来监视皇宫里的主子啰!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来人!搜他的房间!我倒要看看他藏有什么东西!”她怒道。
  片刻,小太监搜来一个大包袱,打开,几十两碎银,几件旧衣服,几封年代久远的家信……另外都是些日常琐碎物品连一件稀罕物儿都没有!真汗!瞧这总管太监混得可真差!
  “把他们带下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孝庄皇后发出谕旨。“带下去”有多种处理方法,比如把他带到郊外放掉,但是老祖宗又没说给牌子让他们怎么出宫,再比如干脆杀了……我估计他们都会聪明地领悟话底下的意思而选择后者!毕竟杀容易操作,简单多了,也省心。
  这时已被绑得像个粽子的张德抬起头来满眼泪花:“奴才知道一人不能侍二主,但是奴才有苦衷,这辈子就辜负老太后了,临死之前……奴才想知道,老祖宗怎么会怀疑到奴才身上?”
  “你太聪明,我发现最近身边多了些生面孔,有人在哀家宫中孝顺我找新人伺候我呢!而自作聪明的太监就是个不称职的奴才。”孝庄后看着他的那几十两银子和旧衣服。
  “再譬如……一个不敛财的太监……”孝庄后对着他慈祥地绽出一朵诡异的笑容,“聪明又不贪财的太监你见过吗?”
  
  
  15. 初情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范烟桥
  
  虽是仲秋,下午的阳光从暖阁窗花棂子钻入,顺带着慈宁宫特有的花香气夹杂着上好的老山檀香味儿,晒得人暖洋洋、香喷喷、甜腻腻的。真是个在家宜作画,出外宜登高的好天气。
  暖阁里此刻有个贵妇人正在喝茶。
  她端起已经凉掉的冷茶,轻轻茗品,姿态高贵,端雅大方。身后摆着几盆怒放着的绛紫色菊花,正徐徐散放出清淡的幽香。好美的一幅薄意宫廷人物画啊!只是,她身边站了一群敛气悄声、神色各异的老嬷子和侍女。这鸦雀无声的诡异气氛和这幅贵妇茗茶的祥和画面搭配在一起,就像一幅意境优美的山水画突现一朵蜡笔画成的云彩那般突兀。
  “扑通”一声闷响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暖阁左侧那几个嬷嬷中的一个跪倒在地。
  “哦,华嬷嬷,你犯了什么错事要跪禀哀家吗?”老太后眼睑微扫,语气淡然,“刚刚告诉我前院芜房炸死了只鸟,第一个来禀告的可不就是你吗?”
  “老祖宗……奴才知罪……”她匍匐在地呜咽出声。
  “你何罪之有?说来听听。”
  “呜……是张德他们计划的,和奴婢无关啊。张德也是鳌大人的干儿子,他的亲兄弟是鳌大人帐下一个参将,我只是知道他计划要炸鸟嫁祸,但是不是奴婢干的……呜……呜呜……”她全身颤抖泣不成声地全招了。
  “一个生了九窍般聪明成精……一个愚笨如你……明明前院还没差人来通报,还在我寝宫内的你是怎么知道那鸟是掉在前芜房顶上而不是在院子里的?”老太后把茶杯往案桌上重重放下,“这冷茶哀家也喝了半杯子了,就等着你现在这句话。”
  “你伺候我也算勤快,但是既然你和张德有牵连……哀家也是留你不住了。你们带她下去吧。”
  随着两位男女配角的退场,今天下午慈宁宫上演的“锄奸记”圆满落幕。
  
  我轻轻地给斜依在软榻上假寐的老祖宗捶着腿,心里回荡着下午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真真像看了场清朝版的“女包龙图断案”般的刺激。
  头发已半白的老祖宗,这大半辈子在勾心斗角的、血腥的、天天死人的后宫(我没夸张哦,今天本人亲眼看到处置了两个),居然能安然无事,稳坐这权利顶峰的象牙塔尖位置,那帝王心术真是深不可测呀!今天目睹了现场版的孝庄后治“家”手段,突然有了个认知,难怪“千古一帝”从小就干练老沉,精与世故,原来这祖孙的遗传基因里天生就有“谋术”方面的专业细胞。
  “苏麻……”老太后轻幽幽的声音飘进。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哀家一直想过安宁清净的日子,但是正如今日般,每每让我失望。这看似庄严华堂的帝京深阁中有多少人藏污纳垢,更何况那让人权欲熏心的朝廷?今天你也看到了现在宫里的情形,有人存心不想要我老太婆舒坦。看来……皇上应该尽快大婚,亲政……因为有的人看似等不及了。”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嗯啊?大婚……
  
  “啊?大婚……是皇祖母说的吗?”穿着月白色的朝袍的帝王正面对面地站在我面前试穿他的祭月礼服。已经比我穿着高跟宫鞋还高半个头的他,穿戴着这套典雅的袍子更显英姿贵气。我踮着脚尖把配套的帽子端端地给他带上。
  “最近不见有皇祖母懿旨宣诏蒙古公主来京啊,莫非另有安排……”他沉吟,像个局外人般冷漠。
  清廷后宫一向是蒙古女人的天下。从太祖太宗到世祖顺治帝,正宫后位莫不是蒙古公主所据。譬喻当今太皇太后孝庄后不也是蒙古公主吗,当今后宫更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从婚姻上就可以看出在这个时代皇帝也有所不能啊,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自主,皇后花落谁家基本都是当时各股政治势力搏奕后的结局。真是怀念现代社会的婚姻高度自由,只要你小姐高兴,嫁个不同肤色的老外也没人管得着。
  “是你做新郎倌,讨老婆呢……喜事!喜事!”
  “姑姑怎么咬牙切齿……眉头皱多了,小心老得……啊……”诅咒别人会得现世报的,他伸过来准备摸我眉毛的手定格在空中,胳膊窝被人狠捏了一把。
  这小气鬼反手一个擒拿,把我使坏的双臂牢牢锁在背后,我这打小不爱运动,连体育课都逃课的弱小女子岂是他的对手,我越反抗,铁一样臂膀锁得越紧,“哎哟……”吃痛的我终于叫出声来。
  我红着眼睛转头睇视着他,真的很痛,自打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第一次被人欺负,居然还是被他……这个我从小带大的烨儿,顿时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鼻子一酸,委屈得我泪花盈盈。
  蓦然见我睫毛轻颤,微红的眼框里盈满着滚滚珠泪,似要马上决提。不知所措的他眼里泛着懊悔,立刻放松胳膊,掰转我的身子拥到胸前,嘴里喃喃说着安慰道歉的话。
  拉开我的纱袖,他执意要看刚刚被他臂膀箍疼的地方,慢慢往上卷起湖绿色的纱绸,一片殷红带紫的肌肤浮现眼前。他十分焦急懊恼。
  “姑姑,原谅烨儿吧……平日里习惯和侍卫们搏击练习,没想到今日意外用到了你身上。对付那些粗笨家伙牛筋一样的粗皮哪能用在姑姑这般……这般冰肌玉肤上。”温润的眼神中满溢着款款深情。
  他俯下头来,心疼地在我臂上紫印烙下一个个温柔的印记。依偎在他胸前的我顿时粉面娇羞,感觉到那臂弯处传来阵阵犹如蝴蝶轻吻一般的异样酥麻……心窝深处不由得为之怦动,帖伏在他胸口上的耳际隐隐传来怦怦的回声,和我的交汇在一起……悸动。
  “烨儿……”
  “嗯……”
  “你得给我点补偿,白白被你掐疼……”
  “嗯……”
  我眼睛一亮,马上中秋节了,宫里中秋晚宴可是每个宗室女眷和宫内女官都要在老祖宗面前表演节目或者才艺的。今年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可得要眼前这个“主子”配合才行。
  “你自己答应的哦,什么事情都可以的哦……不能到时候又不应允。”
  “……”
  “怎么不回答呢……答应了可不能反悔你刚刚明明答应给我补偿……”
  “应允。”不耐烦的唇瓣堵住我的喋喋不休。
  烛影摇红,帘幕瑞烟浮动。
  阁室中两人缠蜷相拥。缠绵半响,抬起头来,看他眼带氤氲,情深眷恋。正如多次夜半醒来,看到的眼神,温暖而又深情。想到今天午后老祖宗说起的那番话来。他,大婚以后……这个怀抱我还能继续占据吗……到时候后宫佳丽如云,他还能记住我吗。就算他现在爱我、腻我,又能持续几年?历代受君王宠幸的美女妃嫔多的是被无情抛弃的例子,色衰则爱弛,更何况我顶着的这个皮囊并不属于我,这个还称不上国色之姿的容颜都还不是我的,真是可怜。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我的心隐隐作痛……还是锁上自己的心吧,没准哪天就回现代文明世界了呢。
  凭着记忆还记得历史上苏麻喇姑这个人在皇帝不到中年的时候就在宫内出家,宗人府玉碟里并没有苏麻喇做康熙妃嫔的记载。难道今日的种种都是黄梁一梦,我的未来伴我的不再是这个深情的怀抱,竟是陪伴那古佛青灯吗……我身子一僵,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
  敏感如他,自然注意到我身子的细小变化,他捋起我一束汗湿的头发:“已是仲秋时分,你身子居然冒汗……姑姑想到什么害怕?”
  我眼神闪烁躲避他探视的目光,心底突如其来的慌乱怕被他看穿。他拨过我的下颌,定住我的脸颊,想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姑姑,看着我……唉……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我四处游移的眼神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么漆黑卓定的瞳子呵……渐渐我那飘忽如游云的心慢慢沉淀安定。
  “可是忧虑我大婚之事?”
  我身子微微一颤。
  他叹口气道:“你的心事实在好猜。不用担心,姑姑……不管谁做我皇后,我现在都无力左右,她们……这辈子也只会在我身体的外边……而你……”他拉过我的手紧紧按在他的胸口上,“在烨儿的心的最里面……”
  他是在对我表白吗?谚云:不能以貌取人。眼前的他不就是活例,和他数年耳鬓厮磨、亲密如我,自是知道他心思和外表有多么不相符合。此人长一岁的年纪,却比他人多十年的心机见识。
  我怔怔痴痴地瞅着他。面前的帝王星目坚毅,丰神俊朗。除了年纪之外,就算是在现代也算是个可托终身的“良人”。
  “不出我所料的话,我的皇后必然是四个辅政大臣中,其中一个的女儿……按照皇祖母的性子,帮我找的中宫后面的势力自然是对我最有利的。不可能是鳌拜,他羽翼已丰,他家再出个皇后……哼!也不可能是苏克萨哈,他现在在四大辅臣中资格最低……至于遏必隆,他和鳌拜同属于镶黄一旗,既然不能立鳌拜之女,立他的女儿恐招朝廷非议。所以嘛……”修长的手指在我后背间歇轻抚,眼睑微合。
  看他冷静道来,判断局势如此精准,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是知晓未来历史之人,当然知道他的皇后会是索尼家的闺女,但此刻身在局中的他能如此清晰地推测判断出自己老婆所属势力,让我又是佩服又是好笑。
  “所以嘛……就是索尼的女儿啰……不对,索尼年迈,应该是他孙女,可有答对?万岁?”我嘿嘿笑道。
  他满意地在我脸上滋地轻啄一口,以示奖励。
  “烨儿,我估计你马上还会多出几个妃子,以示皇恩浩荡,恩露均沾。马上这宫里要多一群背后有强大势力的朝廷权臣撑腰的莺莺燕燕了。”我语气幽幽像极了深宫怨妇。
  “姑姑可是在妒忌?哈哈……”他居然开怀,这个坏人,“妒忌的女人可是犯七出哦。”他眼睛晶晶亮。
  “我又不是你老婆,犯什么七出!吓唬我?”
  “老婆?”
  “哦,是我们那的方言,就是妻子的意思!”
  “哦,可是取义一起慢慢变老,变成老婆婆之意?呵呵,姑姑我以后叫你老婆婆可好?比老婆还多个婆,应该更威风!”见他似笑非笑的捉狭表情,我扑在他身上,准备施出我的拿手一招——月亮式,把他嘴巴拉成标准的弥勒笑。忽然感觉身下突起一物,昂然勃发。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和他同寝多年,人说擦枪走火,我们火倒是没走过,那个擦枪……嘿嘿。
  “女人……不想今天晚上就被吃掉,就别在我身上动来动去挑逗我……”他眼带氤氲语气低沉。
  扭动的我立刻变成温顺的小白兔,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地趴在他身上数绵羊。
  “对你……我自有安排,姑姑。相信我……爱新觉罗·玄烨……会以别的方式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死亡也不能分离。”
  他拥紧着我一字一顿吐出誓言。这段话语仿佛变幻成梵文的庄严符咒,汇成长长的金色锁链,如灵蛇一般缠绕上我飘浮游移的心,让我与之累劫缠绕,宿命相依、永不分离……
  
  
  16.仲秋
  
  慷皇帝之慨,皆大欢喜之事,我做起来向来卖力。
  
  康熙四年八月仲秋。
  今日是中秋——“月节”。在中国除了春节以外,数它是最隆重、喜庆的了。
  一改平日数年如一的卯时起床作息习惯,玄烨今日寅时(早上4点)就被小全子叫起。我一向要睡美容觉,一般是皇帝下朝的的时辰就是我的起床时间。因乾清宫一等宛仪苏麻喇遭数年前那场大病后,身体“积弱”。当今万岁特谕恩准我可以赖床到辰末(早9点)。其实按照我的德行,我完全有本事赖到中午,如果不是每天被揪着耳朵起来用早膳的话。 呵呵,全天下,我独有的五星级帝王式叫醒服务。
  迷迷糊糊中玄烨故意压低的声音掩饰不住异样的兴奋,和另外几个公鸭嗓子的对话穿过雕龙云纹的屏风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让苏麻姑姑知道吗……”唔?谁在提我名字,朦胧中似梦一般。
  “嗯,你们……小心着些……好好布置……不然……脑袋”星星片断话语飘来,那么嚣张的熟悉语气,好像又在说“杀头”……唔,是烨儿……他生气了吗,谁脑袋又不安稳……
  不过好奇心实在抵不住周公老爷爷拿着冰淇淋在梦里的诱惑,“啊……好甜好冰”叹息一声,我抓住了好大一只冰淇淋,甜甜地舔上一口,幸福地沉入梦乡。
  温暖的暖阁最里间,层层帷幔隔断了已带微寒的秋意。错金虬龙大鼎里焚着玫瑰百合安息香,一缕缕淡白的轻烟四散开来,笼罩住雕花大床上睡得正香的人儿。床边伫立着一个鼻梁上带几颗淡淡小麻点的青年,轻轻地抽出冰凉的手,从床头放着的小匣拈了条丝绢,擦拭被床上那个睡相不雅的女人舔舐留下的口水。深深地再眷恋了一眼,悄踱步出里室。
  “万岁爷……需要奴才新准备一件苏麻姑姑穿的朝服吗?”
  “来不急了!拿朕的牌子,去拿为大婚准备的那件礼服就是。”走出里间内室后,他快步如飞,这时忽地转个身疾疾停下,正颜道,“今日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在这乾清宫内你们都得叫她——娘娘。”
  “喳——”
  
  秋已至,天转凉,鸿雁下斜阳。
  桂树茂,菊散香,徐风携清凉。
  红花绿,绿林黄,莫忘添衣裳。
  
  秋天的北京是最美的,没有春日里漫天飞舞无处不在的让人厌恶的柳絮,没有沙尘暴,只有那万里无云,晴空碧里。在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携友看卢沟晓月,赏香山枫红,泛舟昆明湖,都是现代北京人心目中最美好的憧憬。
  此刻的我正站在三百年前的乾清宫后院中,指挥着宫女带上几个心细手巧的直殿监的宫人把东、西暖阁,前廊后院所有湘竹纱帘,改挂上带夹层的宁绸锦帷帘。那些能来乾清宫帮女官姑姑和宫女们做点儿事情的直殿监太监,脸上满溢着神秘的幸福活似封了他爵位一般。直殿监一干健壮黝黑的太监挂完了帘子又自动打扫起庭院清洁,手脚勤快,动作利索,心里我真是想打赏下这几个干事漂亮的奴才。
  大内等级森严,能进乾清宫、慈宁宫等重量级人物行住坐卧的地方做仆役可是这后宫里头一等一的美差。好处如下:
  第一,不用干粗杂重活,笨活杂务自有直殿监、浣衣处等部门派人来做。能养一身肤若凝脂,玉手如葱媲美人妖的花样容颜,盖这宫里看皮肤细嫩指数即代表身份等级地位。
  第二,能长近君侧。这个好处可大了,关系到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发迹”,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奴隶。历朝历代的内监“红人”上至秦二世的赵高,下至前几年大行皇帝顺治身边的吴良辅,可不都是帝王身边的近侍卫太监嘛,虽然下场都很凄惨,可在当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啊,盖王公贵爵也得低头几分。追逐权利的欲望就如那妖艳魅丽的罂粟花的醉人芬芳,驱使着人一拨一拨飞蛾般以身试火。
  而对于这些做杂务的下等太监来说,能来天子寝宫讨好下这里的宫女和“大太监”,也是非常荣幸的。唉,一句话概括:这个社会比现代社会更不平等,他们是奴才底下的奴才。
  “姑姑,今年可奇怪着呢,怎么改挂玫红帷帘,照历应该挂蓝色才对,是不是司设监的公公拿错了颜色?”
  我把半卷着的刺绣着暗金福、禄、寿、喜字样的玫红色宁绸锦帷帘徐徐放下,心下也是纳闷,小全子说是皇帝陛下今早的谕旨,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得那几个太监鬼鬼祟祟,似有什么事情在周围发生却又瞒住我般。问小全子,他也吱唔,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就在我眼皮底下,在这乾清宫中,正诞生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烨儿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不过今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晚上再问伟大的皇帝在弄什么玄虚。
  就如往常一般,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前夕,各六部九卿大臣,外藩封吏,宗师王公的礼品早早就送进来。玄烨对这些均不十分上心,每次仅粗粗看下折子上的礼单,勾出几样他自己喜爱的即交给我处理。来这宫中已数年,我已是半个“宫廷通”了。这地方规矩禁忌颇多,不过你只要遵循这里的生存法则,规矩不但不是你的绊脚石,随时都可能变成你的保护伞,关键是看你会不会做,怎么去做。
  各个节日送进皇帝这里来的礼品,过目后,我均分三档挑出些来,然后和御前几个女官一一按照各个礼单上比对后,收库。
  第一档嘛自然是最精美的奇石珠玉,最华美的刺绣,和各种新奇的宫中少见西洋小物件等,这个是呈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烨儿的亲生嫡母孝章皇太后已在两年前病逝,现在的皇太后是顺治爷的第二个正宫娘娘孝惠皇后)。
  第二档是礼单中挑出的一些首饰、摆设物件和南方进贡的绸缎等细物。这个是给寿康宫、寿安宫等几位太妃娘娘和几位格格的。
  第三档嘛里面什么都有,好玩的,好看的,不值钱的,值钱的零碎小东西,是打赏给乾清宫中的几个以小全子为首的大太监和我身边如梅香、玉兰一样的小女官的。当然还留了有宫内其他几个大总管,比如让我们尊敬的慈宁宫大总管三朝元老——常公公的礼物。
  慷皇帝之慨,皆大欢喜之事,我做起来向来卖力,大有当年“打土豪、分田地”革命党人的架势。
  自从皇帝登基起就受老祖宗和玄烨双重恩宠的我,深知“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上对主子下对宫人宿卫从来都很有礼貌,谨言慎行。再加上大小节日顶着皇帝陛下名号的假公济私派发礼物,所以在这内廷,真不是说大话,每个宫里都有我的“保护伞”,我混得如鱼得水,当真十分快活。
  出隆宗门,进西甬道,我带着捧着礼盒的侍女,直直向慈宁宫行去,刚过月门,慈宁宫门豁然在现。绿瓦红墙夹两扇镶着许多铜钉的大红门,门外立着一块雕龙照壁,门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刚转过影壁,就遇到疾步如风的慈宁宫大丫头绣姑,看到我带着这行人正穿廊过殿而来,大喜道:“老祖宗正差我去叫苏麻姐姐来呢,哈哈,真是赶得早不如来得巧了。快来快来……今日南院正搭戏台呢,里面更是热闹……”
  孝庄太皇太后为享天伦之乐,特地吩咐在慈宁宫摆中秋家宴,邀请各王室宗亲入席,并在正殿南面搭了戏台子。
  慈宁宫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今日“中秋节”也叫“姑子节”,民间嫁出去的女儿这天都要回门望亲,所以我们也叫“团圆节”。回宫看太妃太后的出嫁留京的格格们、各王府各宗室福晋、侧福晋、格格……呵……一眼望去老老少少,不过全都是女人,按照辈分地位高低围绕老祖宗、皇太后和几位太妃分布,依次而坐。每三、四名贵妇,格格面前,摆设着一张雕龙刻花的金漆大几,上面陈设各种水果。中秋节本是北京水果品种上市最多的时候,有红葡萄、白葡萄、鸭儿梨、红苹果、青柿子、石榴、桃子、烟台梨,还有大西瓜——当然,这是宫里头专为赏月准备的。此外,还有金糕、栗子糕、蜜海棠、蜜红果和油酥核桃仁、糖炒栗子等干果蜜食。自然,过中秋更少不了月饼。南方的月饼细腻精致,北方的月饼个大味美,各有千秋。“稻香村”、“兴记”和前门外的“胡坊”是京城里有名的出售南方风味的月饼店,有火腿、五仁、咸鸭蛋和豆沙馅的,咸甜不一。甚至还有民间老百姓吃的“自来红”、“自来白”。老祖宗面前还摆着硕大足有尺余,上绘月宫蟾兔内廷御膳房御制的大月饼。
  老祖宗眼神极好,看我踏进大殿,正准备尾随绣姑溜到后殿去放礼物,立即叫住了我:“那可不就是乾清宫的苏麻喇吗,别跑,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没什么可避嫌的,来来打开这几个盒子,看看皇帝送我这个老太婆些什么稀罕物儿。”
  我心底一阵忐忑,怕我挑出来的礼品里就有这席间贵妇哪位府上的东西。打开礼盒,给老祖宗过目,还好老太后没有让这群贵妇一一传看,只是拿了几件礼盒里的小首饰珠宝什么的赏赐了正在表演歌舞、才艺的宗室女子们。
  “苏麻你今天捧着个这些盒子颠颠地过来,脚肯定是酸的,一会皇上来了还有戏曲子看呢,先坐下罢,今日是节日,不用太拘束。”看着老祖宗慈祥的面容真让我很难和那天就在这南院惩治那两个宫人无情的冷冽相联系。她笑睨着我再眯眼看了眼我带来的礼盒子……啊……这个狡猾的美丽老太婆早就看穿了我的把戏,只不过是想看看我尴尬羞红的脸而已。我说呢,心思如发的老太后,怎么会公然在这里拆看礼物呢!哼!这么喜欢捉狭人的性子,这两个人还真像呢。
  “苏麻慧狤聪明,做事稳妥谨慎,哀家一直是极爱的,现在的苏麻却又多了几分女儿气,难怪那孩子喜欢。”老祖宗深深看我一眼,嘴角带笑。
  固山贝子多伦的四格格现场手绘了一副嫦娥图,环佩叮叮,裙裾飘飘,十分传神出采。太后当即赏赐了一对翡翠狮子。
  四格格正在磕头谢恩,司礼监一声“乐起。”一阵丹陛大乐从慈宁宫内门檐下传来,殿中除了“太”字级别的BOSS外,所有人立刻整理衣冠匐跪于地。
  “臣妾(等),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悄悄斜睨过去,那袭才踏进大殿的明黄色身影正是刚刚才结束在前庭与大臣们庆祝后的皇帝陛下。他神色安定,在大殿中微一扫,瞧见老祖宗旁我的身影后,径直走了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并示意大家入坐。
  皇帝入坐的位置就在老祖宗的身旁,他坐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示意小全子把我的板凳挪到他的旁边。
  女人们的宴会因皇帝的加入顿时显得拘谨许多,未出阁的几个宗室格格更是脸颊飞霞,却又低着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见大家拘束、噤若寒蝉,孝庄后示意开戏。
  突的一声大响,随着宫廷女眷们的惊讶赞叹声,一轮巨大的满月从戏台后缓缓升起,细眼看去,竟然是个直径约七、八米的扎成满月形状的“孔明灯”。活似那天上明月落入这宫闱。
  当这明月升空,与天边那真月亮一大一小、一真一假相互辉映,这时戏台后面左右一圈响起哨音,红的、粉的、紫的、蓝的、绿的、黄的……顿时如空中涌现的喷泉再散开出巨大的银枝星叶,划亮了天空,久久不歇。
  “哇……礼花……”一反刚才的遵礼拘谨,席间的贵人们兴奋已极,高兴地惊叹着。
  “烨儿,这个是你给皇祖母的礼物吗?”老祖宗惊喜道。
  “回皇祖母,好戏还在后面,但是孙儿现在得去更衣,不过,还要借苏麻姑姑一用。”玄烨闪亮着眼睛微笑道,并眨眼我快去换装。
  这时丹陛清乐换成了江南风味的丝竹之声,戏台上背景骤变,变为团花簇簇、万紫千红活似在开满鲜花的御花园中那轮明月高挂。一缕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袅弱悠扬,就在这舒缓的音乐中,十几个穿着舞裙的宫女轻展舞姿,箫声也开始越来越柔美。我脱下高高的旗鞋,换上柔软的绣花鞋,取下旗头,松松地挽了个髻,穿上水袖的宫廷舞衣。挽着一铉琵琶配合着萧声拨弄着和旋,出现在舞娘用水袖搭成一朵花形的中央。唱起范烟桥的《月圆花好》。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当第二段词唱到“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的时候萧声戛然而止,加入一个极其磁性好听的男音和我共鸣着合声。
  随着舞娘合着节拍轻舒水袖,出现在那簇簇花团背景中正是那已换穿月色常服、带着嵌宝石的冠帽的翩翩贵公子般的玄烨,正轻步缓踱,步上戏台,拿着玉萧击掌而歌。
  “啊!皇上?”大殿中呼拉拉,五彩缤纷,环佩叮咚,高高低低跪满一群。怎么可能皇帝吟曲,臣子高坐而观呢,大家醒悟的时间不一样,所以有的早跪有的晚跪,就像衣着宫廷盛装的多米诺玩偶骨牌,乒乒乓乓,乱七八糟慌乱一团。大家都朝着那高高的戏台匐跪下去。饶是那见过无数宫闱政变大乱的老祖宗看到这突来的混乱纷杂场面,不由乐得哈哈笑出了眼泪。
  曲毕,玄烨面对太皇太后挑襟跪在戏台前朗声道:“古有老莱子○1彩衣尽孝娱亲,今我玄烨弄萧唱曲以博祖宗一笑。祝皇祖母寿比南山、福体安康。”
  
  
  ○1注解:
  老莱子 (约公元前599年一约公元前479年),春秋晚期著名思想家,“道家”创始人之一。楚国人,出生于康王时期,卒于惠王时期。著书立说,传授门徒,宣扬道家思想。
  他还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孝子。孝养二老双亲,自己72岁时,为了使老父母快乐,还经常穿着彩衣,作婴儿的动作,以取悦双亲。
  后人以“老莱衣”比喻对老人的孝顺。
  17.阴谋
  我无法抗拒……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抗拒。
  
  月淡星稀千门晓
  御炉烟袅隐隐飘
  扬尘舞蹈
  见祥云缥缈
  想黄门已到
  料应重瞳看了
  多应是
  念我私情了了
  颙望断九重霄
  ——《琵琶记·点绛唇》
  
  体堂阁后面的用作更衣间的暖室,一个刚刚出浴,脸上还带着水气的粉色氤氲又怒气冲冲的娇人儿正忿忿地拍着摆设着满满胭脂水粉的梳妆台,噼啪作响。
  “你们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老祖宗的夜宴我还一口东西都没顾得上吃,就被你们拖到这里来。现在澡也洗了,按照你们要求兔子三瓣嘴的胭脂也抹了,脸也被你们糟蹋成猴子屁股了!你们还是不肯告诉我今天晚上在玩什么鬼把戏吗?”
  一个是乾清宫的翠儿丫头,另外一个翠儿唤作“那敏”嬷嬷,印象中不记得哪个宫里头有这样一号人物。两个人把我当作没有知觉的玩偶反复地用以绿豆粉为主要原料制成的护肤剂、西域香水,揉面擦身;再用蜂蜜、玫瑰花瓣等原料制成的洗面奶涂面,用朝廷大臣都难得一见的高级纸膜,轻轻地擦拭;又用羊脂、白色素馨香等原料制成的护肤霜,反复涂抹。最后一道工序是,在脸上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兔子唇”;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在我两个脸蛋上,鼓捣出两块“颊红”来。 啊……那么那么俗的红……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于是……我爆发了。
  在我怒吼下,两个人顿时不敢做声。不过翠儿好歹是乾清宫跟我混过几年的丫头,素来知道我品性,会叫的老虎不咬人,径直把我当纸老虎,脸上马上堆着花儿一样的讨好笑容:“苏麻姑姑,皇上的谕旨,做奴婢的我们死也不敢说啊,不过都是好事,一会您就知道了,我知道菩萨心肠的姑姑不会难为我们这些个当差的。”
  怒瞪着她们低着的头,慢慢平息自己的情绪,她说得没错,她们只不过是在执行皇帝的命令罢了,跟她们斗气有什么用呢。我是一只猫,一只美丽的波斯猫,对着自己催眠,我再也不做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任她们把我当作调色板,以她们认为美丽的方式随意地挥洒着色彩……直到……那件红色为主金色为辅如绣满浮雕一样精美凤纹刺绣的“龙凤合和吉祥服”——大婚婚礼上应该皇后穿的那件吉服映入我的眼睑。全公公正小心地捧着这件值万金的礼服踏进暖室。
  温驯的波丝猫立刻化作凶恶的母老虎:“小全子,你们玩得什么花样,我最恨被人蒙在鼓里耍,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也不行。”我抓住他衣襟,咆哮道。
  “请姑姑更衣。”犹如火热的脚掌踢到冰冷僵硬的铁板,这家伙,眼皮低垂,语气恭谨,对我的问话毫无反映。
  “请姑姑更衣。”他缓缓给我跪下,施以主子礼,那敏嬷嬷和翠儿丫头看这情形也忙不达迭地跟着匐跪下来。
  诡异……平日里我和小全子可谓同事加战友,他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公公,我是乾清宫的二品宛仪(前明叫淑仪)姑姑。共同侍奉一位主子,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就算我是二品官阶,算他上级,他也只需对我行叩首礼,而不需行跪礼啊。
  这屋里谜样的气氛让我疑惑,眼波流转,慢慢触及他手上漆盒中那片本不属于我的火红,心口顿时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一般灼热,难道……那人疯了?
  在这个万恶的旧社会,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圣旨就等于法律,哦,有个名字叫玉律,凌驾于所有法律上的东西。无产阶级的我(乾清宫西暖阁后密室楠木箱子里的东西不算的话)的怒吼有如淹没在大海的狂涛中。
  纵使波斯猫有千般迷惑,万般不愿,被这一小辍可恶的代表封建皇权的爪牙“善意”地欺骗加挟持,我束手就擒乖乖地坐进了一顶外观毫不起眼的红色宫轿,就和我平日去西苑代步的圆顶宫轿那样寻常。坐进去细瞧又发现其中不寻常之处:轿帏以明黄色云缎作底,上面绣着五彩凤凰。喜轿左右两侧设有朱红丝绣帷帘。轿前垂帘,轿里和座套全是红缎绣蓝凤凰,还有五彩云朵、蝙蝠和吉祥花。四周绣葫芦万代花边,寓有多福多寿、子孙万代、繁衍不绝之意。
  心底里隐隐约约升起来的不安,现在逐渐清晰,犹如一珠晶亮的露珠滴入平静的湖水,在湖面上生起轮轮涟漪。
  看到这阵势,如果再不明白那个疯子想要做什么,我就是傻子了,心里的迷惑如乌云顿时明朗起来。我卓定地坐着,不是还应该手上有苹果什么的吗……正在自嘲地想着……吓……一只蓝色的袖子横进来塞我手上两件物事——一只玉如意和一个大红苹果。心下的猜想马上得到证实——他……果真疯了。
  “好好拿着它们别掉了,宛仪坐好啰……起轿……”隔着一层帷幔传来那敏嬷嬷的声音。
  今日除了当值的宿卫以外,老祖宗特许不当差的宫人内监们可以去慈宁宫看戏赏月。这大晚上溜出来的一行人不往正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隆宗门以西行去,却抬着一舆红顶小轿,在皎洁的月色下匆匆向南而行。凭着全公公那张金子招牌的脸面,居然连个问话的宫人侍卫都没,就这么一溜溜地到了乾清宫后的庭院中。
  终于挨到了揭谜底的时刻,正准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一下皇帝今天抽风,故弄的什么玄虚,一只手掀起了轿帘,我眼里兀地映出片朱红——一张锦帕往我头上罩下,顿时一片黑暗。
  是不能忍,忍无再忍。豁地扯下这红头盖,狠狠扔在地上,脚踩着五福临门带细密珍珠流苏璎珞的花盆底子鞋颤颤迈出,解气一般地踩着这盖头端庄地缓缓起身。
  “噗、噗、噗”三支箭矢夹带着冷空气,带着微微的哨响凌厉而来,整齐地钉在我轿顶缘子上。吓得我身子一歪,要不是两只胳膊从旁边伸来架住了我,险险差点以最难看的“吃屎”状往前跌去。
  “哦,宛仪是蒙古族,我这老婆子倒忘了。这射三箭啊是我们旗下人的婚俗规矩,为的是赶走黑煞神以确保平安,代表以后即或做了娘娘了,也应以夫为纲,犯错也要接受万岁爷的惩罚。呵呵……看万岁爷真好身手啊,三箭齐中。”旁边的那敏嬷嬷解释着满族婚俗,临时充当着喜娘,边说着又把那盖头往我头上罩。我气恼至极,准备再一次扯开这个让我眼盲的东西和嬷嬷做着拉锯战。
  “她若乖乖听你们的话,那就不是朕的姑姑了,由着她去吧。”冷冷的语气活像这一切只是演戏给人看的闹剧。
  明月皎皎,星儿稀稀,御炉烟袅隐隐飘。站在那丹陛中央的玉一般尊贵的人儿,已换上和我身上那件配对的金红二色绣满龙纹的吉服正是当今皇帝陛下。
  往四周望去,寂静的空间“红压压”地……对,不是“黑压压”地从庭院下面到丹陛,平地上,台阶上跪满了内监宫娥。深色的夹袍上居然都套着喜庆的红马褂。这宫院中的树、花、鼎、仙鹤、帷幔、帘、柱子……都装饰着喜庆的红、金二色,本来尊贵至极的宫殿顿时变做红的喜庆海洋。
  梅香和玉兰两个大丫头打扮得活像两个女阿福,一身的水红缎夹衫佩搭着右纫紫红缎子襟褂。两个卖友投敌的家伙立即上前接过我手中拿了一路的苹果核(实在太饿了,被折腾了一晚上呢)和如意,又递来一只景泰蓝宝瓶,一边一个搀扶着手捧宝瓶的我,在手执珠灯的女官导引下,经西隔扇,来到乾清宫西暖阁的丹陛前。
  带着秋意菊香的微风轻起,撩起了那尊贵的人身上绯红色的外袍,玄烨在上面安静等候如一尊巍峨的金刚,又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步步行去。
  “新娘子过盆火——以后日子红红又火火。”
  “新娘子过苹果——以后日子快快乐乐。”
  “新娘子过马鞍——以后日子平平又安安。”
  万能的那敏嬷嬷做起了司仪,在我耳边高声唱颂着吉祥喜语。我如一个穿着盛装的芭比娃娃,游移在华美而朦胧的梦里,被两个喜娘架着,梦游一般迈过了象征寓意平安吉祥的火盆、苹果、马鞍,终于……到了暖室丹陛的最上面,和玄烨并肩站到了一起。
  他一直站在那里,恬静不语,像已等候千年。深邃的目光把我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直到瞅见玉兰手中的苹果核,嘴角扯出了一抹瞬间闪过的笑意。
  “好了,万岁爷,老嬷嬷按照古礼,预演了一遍下月大婚的排场,苏麻姑姑只怕也是被折腾得累了,该歇着了。接下来,就该由司帐、司寝、司门的丫头(皇帝大婚前,专门为皇帝教习风月之事的宫女或女官,一般定制六至八名)为万岁爷……那个……讲解引导。”老嬷嬷脸上带笑,话中有话。
  “嬷嬷今天辛苦了,小全子,还不打赏嬷嬷,差人送嬷嬷回慈宁宫?”
  “奴婢谢皇上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笑成一朵花似的那敏老嬷嬷,利落地行礼,随一名太监而去。
  待这功成身退的嬷嬷走后,玄烨看了眼小全子,那猴精似的太监把手一挥,只听卡喀声响,乾清宫四门迅速落了锁,一阵清淡的宫廷韶乐从东檐角传来。
  “吉时已到!乐起!”小全子那尖细的嗓音在空气中划过。
  立刻,清乐变调成欢快的喜曲,东、西殿角整齐步出一对又一对的拿着仪仗的内监。宫娥们更是利索地在正对月亮的殿门摆设出一张金漆条案。案上焚香,设三盘时令瓜果。背后立一屏风,上挂有有两张画像,定睛一看,吓……那豁然是大行皇帝顺治和几年前已经病逝的玄烨生母孝康章皇后。
  我仿佛步入了艾丽斯的幻境,看着这一拨又一拨的惊奇。
  待一切陈设齐备,这位总导演庄重地拉我对月而拜,然后对画像施三跪九叩大礼。
  最后又齐跪在画像跟前:“孩儿自幼孤悯,八岁丧父,十一岁殇母,从无一天恪尽孝道。想父母在世年幼时,承欢膝下,犹如昨日……今日孩儿大婚,以告父母在天之灵,不肖子……玄烨。”后面语句断续,哽咽几乎无声,但跪不语。
  想这后世歌颂其伟业的英明君主,其实身世真真可怜。外人只见他冷静、沉着、睿智的帝王之相,以为生性如此冷血寡情。亲密如我,多次见他午夜梦回,孤独不安的模样,就如现在般悲苦,他也只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倾诉,而不被人算计的平凡人啊。就像我……与故乡相隔百年(光年),无亲无故的孤儿一般。他是真孤儿,我是形若孤儿,眼里顿生湿热,鼻头酸楚,“呜……呜……”哭出声来。
  他听我哀号,倒冷静下来,只道我怜他身世凄苦,感激地侧身看我一眼。哪知我在想念我远在天边的双亲,这么久了想念你们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完,实在也是不孝女。更让我痛中之痛的是——惋惜我那才花重金买的笔记本和那一柜子从香港血拼回来的打折时装,一件都没有穿过呀,商标都没撕呢……呜呜……我悲痛得不能自已。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用卷起的箭袖小心地擦拭着我那喷泉一样的泪水。
  “姑姑,我母后是汉人,你可愿意我们以孔孟之礼,以天地为誓,用汉人礼仪今日结拜成夫妻。”
  他是在询问我吗?既然是问句为什么那么嚣张地用命令的语气?从今天一早就开始蒙骗、挟持我至今,他怎么就能那么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答应呢?何况,我一直梦想的是在一个春日明媚的吉日,而不是在这乌漆摸黑的夜晚;在那艳阳天下,而不是在这月亮下;穿着一套纤秾合度、洁白高贵的婚纱,而不是穿身上这套出土文物一样的加起来有几十斤的礼服;在那绽开着朵朵鲜花的荫荫草地,而不是这冰凉冰凉的汉白玉地砖。有一个高贵英俊的绅士向我伸出……
  冰冷的手……这只冰冷而又有力的手把我拉跪起身,面朝那轮分外明亮的圆月,和那对青年仙逝的夫妻。
  “我,爱新觉罗·玄烨,大清帝国的皇帝,今日愿娶苏麻喇为妻,生老病死,不离不弃,以天地为誓。”
  这个自以为是、不尊重女性意愿就“逼婚”的坏蛋!难道以为他是皇帝就不会被拒绝吗?哼,从小背诵三民主义的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对皇权屈服的!我猛摇我的头,准备潇洒地来句:NO!我不愿意!
  刚把头偏到左边,却不自觉地对上了他的双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款款深情又带有淡淡的哀伤,睫毛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泪花,握着他的虽然约感冰冷的手,却见他脸上泛起醉人的红霞……呵……原来皇帝也会紧张……他在害羞吗?百年难见呵……于是我……
  “我,苏麻喇,蒙古人氏,乾清宫二品宛仪,今日愿嫁……”直呼皇帝的名号可谓大不敬,死罪啊……我犹豫不决。
  “但说无妨,继续……”他语气急促,殷殷期待。
  “苏麻喇今日愿嫁大清帝国的皇帝,爱新觉罗·玄烨,生老病死,不离不弃,以天地为誓。”我说得激情昂扬,把苏麻喇三个字吐得铿锵有力,落地有音。老天啊,明鉴啊,是苏麻喇出嫁啊,与我叶茉儿无关啊。
  像是重新又活了过来,只见他深深吁出一口长气,语带揶揄:“姑姑可愿击掌为誓!”
  难道他还不放心我毁婚不成?击就击,“啪”两掌合为一体,犹如那儿时的记忆。
  就像那春雨过后的新笋,他顿时来了精神。把我缓缓扶起的须臾功夫,脸上就挂上了平日里人人熟悉的喜怒难辨的淡淡神气。
  清了下嗓子,面对着全体一直跪着静悄悄的观礼嘉宾。
  “打今儿以后,在这乾清宫内,姑姑位同帝后,无外人在时,呼他为娘娘,有外人在时则改为宛仪。朕作此言,自是不把你们当做外人,但如若今日之事有一语泄露,哼,让我查出来即处以极刑!你等明白?”
  众人齐声应诺,誓死效忠。谁也没多长一颗脑袋,宫廷禁忌都知晓,宫里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都是这些人的入门功课啊。
  “礼毕!”悠扬拖长的尖细嗓音结束了今晚的豪华“婚礼”。
  
  缥缥缈缈,红烛里雉尾扇遮着赭黄袍。深深沉沉,丹陛间龙鳞座覆着彤芝盖。
  暖阁里只闻得一阵氤氤氲氲,非烟非雾,扑鼻的御炉香气,让人身子也酥软了半截。
  原来暖阁中,早已摆设了这么多吃的,被折腾一晚上已经饿极的我把什么“子孙饽饽”桂圆花生、甜点吃了个精光,还把那碗“长寿面”全咽下肚,等玄烨换过衣裳进到里室来,桌上大半食物已被我一扫而光。我看看空空的桌上,独剩那合卺酒壶和酒杯孤零零地伫立中央,我不好意思地对他抿嘴一笑。
  “姑姑可有吃饱?”手执那金玉镶嵌的酒杯满满倒满一杯,他邪魅地对我笑望一眼,径直自己仰头吞下了那玉液。
  吓?不是要喝交杯合卺酒吗?这人怎么这么没义气!我都没碰,端端地等他来一起喝呢。早知道先尝一下,闻那味就挺香呢……
  “不公平!我也要……”带着浓香酒味的温热双唇覆上了我的,一片醉人得温热,瞬时结束了我的喃喃抱怨。他的舌头夹杂着酒液反哺进我唇齿之间,我被迫地喝下他吐过来的液体,脸上顿显娇羞,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过,……唔……甜甜的酒味再加上他独有的体味,甜甜的……还真是醉人呢。我顿时贪恋地吸吮着他的……阁里顿现一片春光旖旎。
  他喘着气,眼色氤氲,语意克制又端急:“姑姑,可否……”见我双耳沸热,微微颔首,他眼里包含着欣喜与感激。
  他湿热的唇舌在我全身上下留下灼热的蝴蝶吻的痕迹,散发着炽烈热度的手掌在我身上游走,每一个吮吻、每一个抚触,都像是带着火焰的羽毛,挑勾着我藏匿在体内的热情,让我毫无矜持地反应出因他的爱抚所带来的欢愉。
  我无法抗拒……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抗拒。
  就像涓涓溪流融入了深澈的海水,今夜,他被冠以丈夫的名义,温柔又夹杂着疼痛的灼热缓缓进入了我的身体,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暖昧呻吟,伴随着他短促的喘息,羞人煽情的气息在情欲制造的高温下更显醉人的迷离。
  “女人!这次……我不允许你昏迷!”似冷冽狂涓的墨黑色瞳人深处流转着紫金色的激情光芒,他霸道地在我身体深处进出,攻城占地……
  在这三百年前的时空呵……我与他身体摩挲缠绵舞动出最原始的旋律……身心契合在一起……但愿……永不分离。
  18. 凤凰
  
  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而笨女人对付女人。
  
  夜色将阑,晨光欲散。珠帘卷鸳鸯,红影丹墀前,摇曳着金龙帐幔。错金云龙雕花长窗里透进淡薄天光。
  似从天堂里的迷人眩晕中醒来,凝脂玉肤上还留有激情后的芙蓉熏红,从未离开过须臾的他覆在娇人儿的胸前,微喘地平息着狂欢后的热潮。欲后的气息弥漫在两人身边,那如麝似檀的纯然男性气味正侵犯着她的感官,让她在每一次的呼吸间,都吸入满是他气味的空气。
  鸾,在传说中,是一种长相类似凤凰的鸟儿。在这金龙床上望去,红绡帐内举目可见皆是那飞舞在云端和金龙嬉戏的高贵凤凰。凤凰、凤凰,雄凤雌凰。我……就是那虚凰——鸾,不管外观如何和凤凰相似,可也不是那真凰,却以凤凰的名义与真龙天子今夜纠结在一起。
  “姑姑……”深沉的语气还带着残余的激情。
  “谢谢……你”他亲亲我的脸,拉出一块绣着素兰的月白丝绢,拭净了我们俩结合处的湿黏,我眼角瞄过那一抹证明我贞节的微红。
  “那个……烨儿今天可弄疼你了吗?”对上他炙热而又饱含感激的爱恋眼神,平日间自信满满的他此刻游移着一丝不确定。
  啊……他感激的是这个吗?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古今男人也都有处女情结啊!想民主社会的现代女性,从小有个什么体育爱好,参加体育锻炼什么的,不经意间失落掉那块神圣的小小薄膜的人大有人在,所以这片膜绝对不是什么检验贞节的唯一标准。数千年来的男人还把它做圣物来膜拜,真是好笑。男人啊,都是自私的动物,只准自己彩旗飘飘,还要求家里根正苗红的红旗不倒,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真是有恋物癖!说归说,不过我现在可身处在三百年前的深宫大内,在这天下第一人的身下,心里还着实庆幸苏麻给我留下的是个完璧女儿身呢。
  哼,顿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配不上他的,鸾归鸾,假凰归假凰,不管真凤凰还是假凤凰,今天和这个真龙天子缠绵恩爱的是我——叶茉儿——我就是今晚的凤凰!
  玄烨,不管你有上百个政治老婆还是上千个红颜知己,今夜过后,我……赖定你了!作为宣告,我往他身上厚实肩膀的肉恨恨地咬了下去。
  “嗯啊……”他吃痛闷哼出声,不过眼睛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你说……疼不?”我挑逗地在他身下摩挲游摆,媚眼如丝。
  “床上的你还真是野蛮呢,不过……烨儿爱之至极。”他舔吮着我耳垂喃喃说着情话。
  突然他眯起了眼,俊俏的脸上表情紧绷,性感的薄唇中开始逸出让我浑身发热躁动不已的低沉喘息,在我们密合交织从来没有分开过的身体周围逐渐又笼罩起了氤氲。我身体深处传来阵阵酥麻涨疼……他一直在我水嫩的里面休憩的昂扬此刻正暧昧地慢慢涨大,难道……这么快就来了第二次吗?
  “女人……你这个小妖精,你挑逗的它,今天你自己来平息!”他喘着气,炙热的欲望之火攀上了他的眼睛。
  看着他受情欲折磨而分外晶亮的眼,我却该死地高兴,发出猫儿一样羞人的尖声呻吟,起身相迎,与他抵身缠绵……今夜……经久不息。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可不,等我带着一身的酸疼与松懒醒来,已经日上竿头。好饿……好疼……身上无处不在的片片紫红和腿间的异样提醒着我昨日经历的那一场持久的疯狂。吓……那人折磨得我直到今日辰日始方休。以他的体力,可见我的未来一定香艳刺激。
  “娘娘可真是福气呢,今早万岁爷特地不许奴婢唤醒娘娘,说让娘娘自然睡醒呢。”那叫翠儿的丫头,如今也升到乾清宫内殿来了,估计是玄烨留来伺候我的宫人吧。
  “别叫我娘娘,我不爱听,叫我苏麻,要么叫我姑姑或者宛仪怎么都行。”这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我比谁都清楚,烨儿不对外公开我和他的关系,用心良苦,我知道他是以他的方式保护我。
  内宫的大丫头就是和别的地儿的不一样,个个乖巧伶俐,一点就透。活似只会听吩咐从不多嘴打听闲话的专业奴婢。她利索地扶我沐浴,伺候我更衣,对我身上那暧昧的斑斑点点视若不见。
  翠儿给我挽起了发髻,用一长簪一样的扁方固定,再从首饰盒里挑出几件鲜艳的点翠螺细头花往上带,我阻止了她,径直自己选了朵简单的淡色珠花斜插髻里,一对简单样式的东珠耳环,像往日般淡洁,素雅。实在不太喜欢那些太过繁复的珠宝和太艳丽的花儿。
  往镜子里一照,还是那个文静淡雅的苏麻,我很满意。
  “我发现宛仪越来越漂亮了呢……昨日,宛仪穿着汉人的衣服,唱那柔美婉转的南方曲子,玉兰几个丫头都说宛仪简直像个汉人美女,举止投足,温婉的气质像得很呢。”
  我横她一眼,本人就是汉族,还用得着学吗。梳洗完毕,踏出内室,早已等在外殿的玉兰、香儿几个女官大丫头欣喜不已,唧唧喳喳,拉着我恭喜个不停,他们几年来和我一起共事,自然是比别的丫头亲近许多。
  我吃着她们给我准备的丰盛膳食,幸福得差点掉下泪来……知我者……姐妹也!
  “恭喜姑姑,大喜大喜,皇上叫我们以后叫您娘娘呢!我早就知道,苏麻姑姑和一般人儿可不一样,迟早要做凤凰!”还是那兰儿快心快语的声音。
  “别介,以后还是叫我姑姑吧,怕你们说习惯了在外漏了嘴巴,自招祸殃!再说我们都是姐妹分什么主子奴婢,不都伺候那一个主子吗。”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打心底里爱她们几个。
  几个丫头见我如此不见外顿时高兴得翻了天,高呼皇上万岁!宛仪姑姑千岁!
  吃得差不多饱了,我舒服地伸个懒腰:“皇上呢?”奇怪他怎么这么好精神,我睡到现在都还倦倦的呢,昨日是中秋,照例今日休早朝,他一早就起来做什么去?
  几个丫头脸色晦涩,互相看了眼,梅香吱唔道:“今日康亲王杰书,裕亲王福全还有宗人府的几个大臣一早就到了上书房,商议立后之事呢。”
  哦,真想见见历史上烨儿身边赫赫有名的几个妃子呢,还有那个赫舍里氏。我面带笑容,该来的躲不了,我拊掌以待。奇怪,心底居然没有一丝叫妒忌的感觉。
  她们见我居然还面带愉悦,都替我操心:“姑姑,据说从秀女里选了十七个呢,其中一人封后。”香儿偷偷瞄了我一眼,提醒道。
  “哦,这样啊……”
  “姑姑啊……以后这些人都是要和你抢皇上的女人啊,你怎么一点不急,唉……”
  我能制止住内廷选秀吗?不能!我能让所有想勾引我男人的女人都滚出宫吗?不能!我能把玄烨带回现代一夫一妻制度的社会做夫妻吗?不能!那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而笨女人对付女人。感情的战争其实只是一个人的战争,我只需要拾掇好那个男人就好。
  “因为我不是笨女人……嘿嘿。”我对着他们绽出一朵恍兮惚兮的微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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