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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相恋
我的父母相识于1933年的夏天。那时,我父亲刚从日本回来。他和聂绀弩等人在日本从事左翼文化活动,被日本当局逮捕了。后来,父亲他们就被驱逐回国。回国之后,他见到了鲁迅先生。周扬那时是左联的组织部长兼党团书记,便邀请父亲到左联工作。
那时,我母亲18岁,也是左联的盟员。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与父亲相遇了,父亲对母亲几乎是一见钟情。那时候结婚很简单,搬在一起同居了就算结婚。那是1933年年底,他们在上海巨鹿路安了一个很简单的家,那儿离父亲工作的中山文化教育馆比较近。我们家那时候经济很困难,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好一些,但经济上好了,政治上的问题又出现了。
父亲和鲁迅先生交往比较多。鲁迅与周扬是有一些隔阂的,鲁迅对周扬的一些作风不满意,称周扬是“奴隶总管”。而周扬原来一直把鲁迅不听指挥的原因归咎于冯雪峰,雪峰离开上海后,周扬就渐渐把原因归到父亲身上来了。
1936年的时候,还发生过一场“两个口号”之争。当时周扬提出“国防文学”的口号,鲁迅觉得不好,冯雪峰从陕北回来后也觉得不好,后来他们和我父亲商量重提一个口号,叫“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雪峰对我父亲说:“周先生(鲁迅)同意这个口号,你写文章反映出去吧。”我父亲就撰文发表了这个口号,结果周扬就认为“都是你胡风在那儿跟我作对”,对父亲更不满意了。
抗战风云
抗战全面爆发后,我们全家(父母和哥哥)去了武汉,后来又转移到重庆,我就是在重庆出生的。那时候,父亲开始编《七月》。那时我刚出生,家里经济条件紧,全靠父亲一个人撑着,他在重庆复旦大学当老师,后来又在国际宣传处当日文译员,翻译一些抗日传单和抗日手册。后来,这两个工作都丢了,我们的日子很难过。还好,周恩来先生安排父亲进了郭沫若主持的文化工作委员会,可以领一份军米,总算有粮食吃了。
1941年皖南事变,共产党为表示抗议,组织文化人撤退,一部分到香港,一部分到延安去。我们一家被安排去了香港,没有去根据地。
我们到香港不久,珍珠港事件爆发,香港沦陷了。我们就跟着“抢救文化人”的东江游击队到了桂林,在桂林呆了一年后,又回到重庆。直到1946年,我们才回到上海。
大难临头
解放了,父亲是非常高兴的,奋斗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新中国,他充满激情地写了长诗《时间开始了!》,歌颂党和新中国。父亲以前是日本共产党员,因左联种种矛盾,虽一再要求,却一直没能正式转入中国共产党,后来他就决心当个像鲁迅一样的党外布尔什维克。
1952年,《讲话》发表10周年,5月份,舒芜在《长江日报》上发表了《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全文转载了,并且胡乔木写了编者按,指出“存在着以胡风为首的一个文艺上的小集团”。这时候就开始公开批判胡风了。
舒芜的文章出来后,文联和作协一起开了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会,那时还叫讨论,但不容他辩解。父亲觉得文艺界的条条框框太多,和他比较接近的作家都受到了压制。更重要的是,当时的一些做法压制了文艺创作的繁荣发展,使得文艺事业出现了停滞。胡风觉得中央肯定不知道这个情况,于是就写了那著名的“三十万言”书,把自己对文艺界的整个设想端出来了。据说开始毛泽东并没有看到,后来,恰逢两个小人物李希凡与路翎的文章引起《红楼梦》研究的大讨论,周扬他们鼓动我父亲发言。父亲说得比较多,也比较激烈。这时毛泽东就要来我父亲的“三十万言”,看后很不高兴。
紧接着,舒芜的第一批材料出来了,里面摘录了胡风给他的私信,并加了注释和按语。由于是私信,写到对那些文艺领导作风的看法时有一定的情绪,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经过断章取义和移花接木等技术处理,又加上了“反对党领导下的文艺工作”等上纲上线的大标题,这个东西送到了毛泽东的手上,毛泽东一看火就更大了,于是写下了措辞严厉的指示,将这材料定名为“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第一、第二批材料出来时,父亲和他的一些友人被称为“反党集团”;第三批材料出来后,就正式成了“反革命集团”。1955年5月17日,父亲和母亲同时被公安部门拘捕,母亲的罪名是抄写“三十万言”。全国上上下下展开声讨批判运动,造成一大批人受牵连入狱、审查、停职。
精神崩溃
“四人帮”倒台以后,有人来找父亲,不是叫他写交代材料,而是要他配合对“四人帮”的调查,写一些姚文元、张春桥的情况。到1979年1月正式释放的时候,父亲的精神状态都正常了,也恢复了自信。父亲得的是“心因性精神病”,完全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所以政治形势好了,他的精神状态也好一些。
1980年9月,中央为“胡风反革命集团”案首次平反(彻底、全面的平反则是在1988年),但是有很多因“胡风集团”受牵连入狱的人已经去世了。后来我被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任父亲的秘书,帮他一起整理抄写文章并编辑书稿,陪他开会、就医并照顾他的生活。
1985年6月5日,父亲因胃癌病逝。母亲忍着悲痛,写了回忆录《往事如烟——胡风沉冤录》,后来又花9年的时间写作了《胡风传》。母亲表面柔弱,内心却充满韧劲,不仅父亲在世时陪他坐牢,在父亲去世后,又为“说清楚”的承诺燃尽最后的生命。
(摘自《生活日报》2008.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