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那些摇摇欲坠的光

来源 :福建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slandgp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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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和解的“冬”
  时间并不是治愈创伤的良药,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就是明证。男主人公李·钱德勒(Lee)的伤痛一直没有被时间治愈,连痂都没结,反倒像堆肥,时间越流逝,就沤出越多的负疚、自责与伤痛。
  因为Lee觉得自己是“凶手”,是“罪人”,只有在时间里放逐自己,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行”。
  海边的曼彻斯特,是个小地方,也是个鬼地方。如果冬天死了,要等到春天才可以埋葬。因为极度寒冷,冰冻的土地,坚硬得根本无法挖出一个完美的墓坑,埋葬一个死去的人。Lee的伤痛、自责,也如这寒冬之地,死死地坚硬着,一点融化的缝隙都没有。
  一次半夜的酒后,Lee忘了关上家中壁炉的防护网,导致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火灾中丧生,不久妻子也与他离婚。在警局里,Lee以为可以入狱赎罪,警察却安慰他:“你是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世上保准有其他成千上万的人也都在这一晚犯了错。”坐牢不成,崩溃的Lee想一死了之,抢下警察的配枪,但扣动扳机之前被摁倒在地。
  死而不能,活即受难。曼彻斯特小镇上,熟悉的街道、教堂、屋子都成了Lee心碎的理由,逃离是唯一之选。陌生的波士顿接纳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自我流放者。在波士顿,Lee是一个公寓的勤杂工,每天铲雪、修水管、掏马桶、扔垃圾,下班后住在阴冷的地下室,日复一日,活成了一个空心人。眼神空洞,表情瘫痪,说话结巴,交流阻滞。在酒吧里,美女搭讪也没能活跃他的表情,别人无意的一眼,却能让他出拳相向。
  威廉·福克纳说:人,是一切不幸的总和。过去的一切,在Lee这里,永远过不去了。于他,只有逃避,没有救赎。只有昨天,没有明天。
  深爱的哥哥突然去世,Lee不得不回到曼彻斯特,不得不成为未成年侄儿小帕的临时监护人,不得不承担起哥哥过世后要处理的一切,不得不面对他不愿意面对的人与事。在医院、殡仪馆、墓地之间来来回回。送侄儿去学校、去训练场、去女朋友家。叔侄俩不时为了要不要卖掉哥哥留下的船争吵,为了要不要搬去波士顿争吵,为了要不要让侄子去探望酗酒成性而与父亲早早离婚的母亲争吵……两个失去至亲的男人,在冬天里磕磕绊绊,在磕磕绊绊中互相搀扶。
  在街角,Lee与前妻兰迪相遇是影片高潮。前妻已走出阴影,再婚,婴儿车里有刚刚出世不久的孩子。兰迪声泪俱下,抱歉当初与Lee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因为当时她心碎了……后来才知道Lee更难过,因为除了心碎,Lee还要背负。她希望他能走出来,心不要一直碎着……可那个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在前妻的安慰中,再一次崩溃,崩溃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整部电影是灰冷的。灰的大海,灰的天空,灰的建筑。灰白的飘雪,昏暗的行道树,主人公飘忽的眼神,心灰意冷的所为。在巨大变故与生离死别之前,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哀号,只有灰色的绝望。不得不夸一下男主人公的扮演者卡西·阿弗莱克,137分钟,他奉献了细腻而克制的演技,演活了一个深陷泥潭、貌似行尸走肉、内心却翻江倒海的人。
  春天终于来到曼彻斯特,冰冻大地终于有了一点点微绿的影子,墓地终于可以挖出一个完美的墓坑安葬冬天死去的人了。葬礼结束,Lee的冬天依旧没能结束。面对侄子的挽留,他竟语无伦次:“I can’t beat it.I can’t beat it.”(我受不了……我走不出来……)一个被自己的过去勒索的人,只好再一次逃离。
  《海边的曼彻斯特》没有英雄主义,没有鸡汤励志,没有光明结局,只有一个无梦的落魄者,怎样也无法与自己握手言和。可是,观者却被深深打动,因为艺术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精准对接了。哪有那么多成功人生?更多人更多时候是打落牙齿咽下肚的辛酸,与无能为力。
  大抵好的电影,也是一种慰藉与提醒。这世上有多少人衣冠楚楚,就有多少人遍体鳞伤。走夜路的人那么多,当把自己的黑融入世界上所有的黑时,黑,就是你的所有了。
  不知所终的“好”
  所有不得好的爱情际遇大都是一样的。电影《暖》和《半生缘》里的爱情,一个在现时的乡村,一个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但灰暗的深度、伤心的长度是一样的。
  暖和井河是曾经的初恋。多年后,井河在故乡遇到暖。
  暖披头散发,目光黯淡,瘸着腿,驮着沉重的秧藤,蹒跚走在竹桥上。井河迎面走来,心中错愕:“是暖吗?”
  面对十年前的初恋,井河颤颤问道:“你好吗?”
  “啥叫好?”暖面无表情。
  “有丈夫,有孩子,有吃有喝,除了腿瘸,浑身上下都不疼,是好吗?”井河无言。
  当初,要不是来村里演戏的小武生横空出现,暖也许会和井河顺顺当当地好下去。井河看到暖过着他感觉中不好的生活,感伤像空气一样包围了他。井河心中潮起潮落,暖却似死水一样平静。嫁给一个哑巴,天长日久的沉默,帮助暖戒了倾诉的渴望,戒了思念。
  雨在下,每一滴都打在往事上,很无情地把井河拖入过去。斑驳的墙,青色的瓦,窄窄的深巷,苍茫的心事。这世间,半生的缘分最是残酷。后来大家都好也就罢了,若其中有人不好,那么这半生的缘分,就成了天边的云朵,阴晴雨雪都脱不了干系。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半生缘》里的曼桢和世钧,他们就都是彼此那朵天边的云。
  曼桢对世钧说:我们回不去了。
  吴倩莲和黎明把爱情的含蓄、甜蜜、无奈,繁花落尽的凄楚,永失我爱的悲凉,演绎得深刻而绝望。不喜欢作为歌手的黎明,但喜欢作为演员的黎明。他曾经沧海的眼神,在黄昏或入夜的巷子里拉得长长的背影,举手投足间,张爱玲的味道无处不在。
  “你好吗?”是井河在滚滚红尘之中可以给暖的唯一问候。“啥叫好?”是暖在沧海桑田之后可以给井河的唯一答案。曼桢和世钧久别重逢,还是这样的一句话。“你好吗?”曼桢用了积蓄十四年的气力。“我只想你好。”每一个字都是世钧埋藏在心头的绝恋。
  张爱玲在婚书上写下: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為夫妇。胡兰成续上: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声动全城的“静好”也仅有半生缘,他们的好,短暂到决绝。   要多好才是好?习惯了是不是一种好?结局如果在意料之外,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哪样的柴米油盐不是柴米油盐?哪样的风花雪月可以永垂不朽?暖和曼桢,都过上了意料之外的生活,一个和哑巴无语厮守,一个和曾经玷污了自己的人了却余生。炼狱也罢,涅槃也好,今生今世都已惘然。命运如果会流泪,应该在这个时候痛哭。
  暖高兴或忧愁时,都爱在秋千上荡。秋千在空旷的野地里荡呀荡,是荡得高高的好,还是荡得低一点好?没有人知道。荡得再高,总是要回到地上的。最坏的结果,是摔到地上,暖就是这样被摔瘸的,连同曾经像旗帜一样高高飘扬的爱情。
  生死相依的“宽”
  在不三不四的点去影院看电影,有两大好处,一是票价便宜,二是运气好的话可以包场。
  上午场放映《寻找罗麦》,一部没获得多少好评的电影。
  “就我一个人?”
  “是呀,你看,我们影院对你多好,为你一个人放电影。”店员口吐莲花。
  五年前拍的电影,故事关乎生死,关乎不被理解和祝福的感情。一个叫罗麦的法国年轻人寻爱来到中国,一场车祸中的少年之死,成了他的梦魇,他觉得,自己就是肇事者。在隐秘的爱和无时不在的自责纠缠中,他再次选择离开。在西藏,罗麦似乎获得了救赎。他写信给那个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中国同性朋友“捷”,“我忽然觉得,死也没那么可怕了”,“肉体只是今生的一个暂居地”。电影里交替出现西藏的雪山、寺庙,法国的巴黎和普罗旺斯,生死叙事在唯美画面上慢慢铺开。
  “哟,就你一个人看呀。”保洁阿姨不知何时进来,在背后突然“问候”了我一声,吓我一跳。
  罗麦在西藏死于雪崩。赵捷去西藏见朋友最后一面,途中所历让他在死之前看清了生。赵捷前嫌尽释,不远万里把罗麦的骨灰送回法国普罗旺斯安葬,并见到了罗麦的前女友,年迈的母亲才知道罗麦还有个六岁的孩子……而这,连罗麦自己都不知道。
  以为结束,却又重生。生死轮回,生生不息。
  背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一位保洁大叔。
  “一个人看,宽嚯。”大叔憨憨地说。
  保洁阿姨和保洁大叔总是在关键节点出现,在电影中出现“生死时刻”时把我拉回现实。大概我一个人,在黑暗里“面对死亡”,让他们觉得不打招呼不行,怎么都得和我吱一声。
  “一个人看,宽嚯。”宽,总是好的。宽敞,宽阔,宽容,宽恕……遇到难时,也是被安慰与开导,心要放宽点,要“宽心”。罗麦的内心,纠结、痛苦、负疚,他以为他杀死了一个发广告宣传单的孩子,还以为杀死了另外一个没来到世间的孩子,而此罪不可赦,他的心始终没能“宽”起来。
  在西藏,冷古寺之日日夜夜,雪山之高洁,高原之辽远,让他的心渐渐“宽”了。
  《寻找罗麦》试图通过唯美的画面,天籁一样的配乐,两个不同国度年轻人的寻寻觅觅,表达生与死的深邃主题。但保洁大叔仅一个“宽”字,似乎就举重若轻戳中命门。
  生,让人为难;死,又令人恐惧。生生死死之间,似乎只有不停“宽”心,才是坦途,才是星辰大海。
  責任编辑 陈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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