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幸福!庞贝氏女孩在死亡的阴影里看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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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庞贝氏”了
  2007年11月3日。我人生的分水岭。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我面前明媚的阳光生生切断!
  那天,正读高三的我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晕倒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间摆满冰冷器械的房间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半空中吊满了各种大包、小包的抢救药物。手、脚同时静脉滴注。我无法动弹,只能感觉到周边有白大褂在急促晃动,伴随着有呼天抢地的喧嚣声……
  我恐惧地环顾着四周。麻醉药渐渐退散,身体如干枯的叶子浸润后慢慢苏醒,伴随着无名的疼痛。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护士微笑着俯身到我耳边,安抚我说:“这是广东清远市人民医院ICU病房,你处于急救期。你的爸爸妈妈暂时不能进来,这是为了避免细菌感染。你尽量保持平静,对你恢复有好处!”
  ICU病房?不是专门用来住重症患者的吗?我这才得知,我在这里已经被抢救了12个小时。
  我本能地想挣扎一下。护士忙跑过来摁住了我。她严肃地告诉我,我的气管在抢救时已经被切开;口插管连接呼吸机,现在暂时要靠机器来维持呼吸。我听完一阵眩晕……
  再次醒来时,我终于见到了爸爸妈妈。
  很少流泪的我哭了,因为恐惧和委屈,母亲在一旁也跟着我一起哭。而爸爸则尽力保持平静,但内心的焦急是无法掩饰的。
  爸爸并没有隐瞒我的病情——我患的是“庞贝氏症”,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的一种罕见病。发病率仅为五十万分之一。全世界都没有治疗手段。起因是,基因突变,造成先天性酶缺陷,导致体内的糖分无法正常合成……
  此前他和妈妈犹豫过,是否要将残酷的事实告诉我。因为我18岁了,是一个对行为能力需要负责的人。但他们还是隐瞒了庞贝氏病的残酷:随着时间的推移,全身肌肉萎缩至干枯,最终因窒息而亡……
  “如果不离开呼吸机,你能和常人一样生活。”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其实,换一种理解是:一旦脱离呼吸机,我时刻有生命的危险。
  不能自主呼吸的我被“庞贝氏”了,将一直住在ICU。
  我的隔壁是天堂
  按照ICU病房的规定,脱离生命危险后,我每天有30分钟的探视时间。从16:30到17:00,这是我们全家最珍贵的时刻。爸爸总是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耳边重复:相信爸爸,一定能找到治疗的办法,让你脱离呼吸机,离开ICU病房。
  爸爸的话激发了我强烈的求生欲,他也是这么做的。
  那一年,爸爸已是深圳智慧宝的电子产品公司的副总经理。在我被确诊为庞贝氏症的第二天,爸爸决定辞职了!
  爸爸的理由充分——因为当时妈妈几近崩溃,上班能舒缓、分散悲伤。而我长这么大了,爸爸很少陪伴在我的身边,他长年在深圳,和我聚少离多。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的了。护佑女儿,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通过和医生交流,他回忆起,其实我的病是有征兆的。2005年,我考取清远市田家炳寄宿学校读高中,那个时候,我的体力出现了明显下降,我提一桶水到四楼的宿舍已经很困难;上楼梯呼吸急促;上课爱打瞌睡……爸爸还为此曾责怪我娇气。为此他心痛不已。
  他开始日夜泡在网上查找遗传学相关的资料,寻找着每一点让我活下来的可能。
  很快,他兴奋地得知目前唯一治疗庞贝氏症的药物是美国健赞公司的Myozyme,它可以代替患者体内缺失的酶,注射后便可以和健康人无异。
  “我的女儿有救了!我女儿如果能用上Myozyme就可以恢复自主呼吸,脱离呼吸机!”当爸爸对我宣布这个消息时,全家人喜极而泣。
  但很快,我们的心又沉入水底——Myozyme是全球最昂贵的九种药物之一,年使用费用高达300多万元,而且该药物还没有进入中国。更重要的是由于这种药物是酶的替代品,一旦代谢完后,便需要再次补充,所以患者要终生注射,且注射的剂量还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大。
  费用不啻天堑,我们这样的家庭根本无法承受。
  爸爸开始为特效药四处奔走,但这无疑意味着无边的等待。同时,他也不放弃任何机会:得知穿山甲能够增强免疫力,爸爸不睡觉,连夜守在炉子旁为我熬穿山甲汤。后来他又得知美国营养学的最新研究,发现罕见病跟体内微量元素缺乏有直接关系,于是希望重燃,收集我的头发和指甲寄往美国,检测结果我体内的锌和钾不达标,于是,花高价购买实验室特制的营养剂……屡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也几乎花光了家里全部积蓄,但他仍然执著地寻找。
  一次,他从网上看来一个偏方——生吃土生泥鳅可以控制病情。他搭两个小时的班车去周边的乡下农民家中收泥鳅。那时已经是冬天,泥鳅早已冬眠了。他把我的病情告诉给当地农民,请他们带上自己去泥地里面捞。刺骨的寒风中,他手都冻僵了。回来时已经是晚上,车在回程中竟然抛锚了。为了我能早一秒吃到生泥鳅,他硬是走了两个多小时赶回家中。
  生吃泥鳅很狰狞血腥,但我在父亲坚定的眼神下,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我想活下来!父母都想让我活下来!我不记得是怎么把10条蠕动的泥鳅嚼碎下咽的。看着我痛苦的表情,妈妈心痛到崩溃。
  但一切都是徒劳——我的病没有任何起色,身体日复一日地忍受煎熬。
  在ICU病房,我每天要吸痰:医生用长约50cm吸管从切喉处插入肺部气管内,缓慢转动,利用负压把痰吸出来。每天少则5-6次,多则10-20次。每次吸完痰,我都要重重地拍打胸口,以舒解痛苦。
  还要静脉注射,原本就很细小的手臂上扎满了针孔,血管越来越细,有时候输一瓶液要扎三次。
  更要命的是,我们全家需要我的求生欲越来越强烈,而我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
  刚开始,我的腿可以交叉抬起100次。经过1年的治疗,只能抬起30次了;原来双手可以举起,现在连梳头都做不到了。全身肌肉渐渐萎缩,脊椎没有了肌肉的支撑便形成侧弯,压迫到相关神经及肌肉,导致肩膀强烈地疼痛。   ICU病房是个非常特殊的环境,这间房有22张床位,每天都有人推进来抢救,每天都有人头上盖着床单推走。
  我的情绪在治疗中一轮低过一轮。一次,我将自己弯曲的脊椎X光片扔到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这就是我们一家与命运对抗的结果?!此刻,我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也达到了巅峰。我开始拒绝吃爸爸送来的饭,拒绝护士为我按摩。一次趁护士不注意,我偷偷拔掉了针管。
  不论父母怎么安慰,我都不想再接受。直到那天,ICU病房又有一位病友走了!她是一名白血病患者,花了几年时间与死亡对抗,最后却是因为吃饭时,呛到了气管而猝然离开。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人类与死神对抗的力量是很有限的。我们用各种手段阻击它,它却总能在我们防不胜防的时候将生命从我们手中取走。
   3500部视频1000G硬盘
  在无法捕捉的生命之光里,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我开始默默寻找答案。


  因为上了呼吸机,我大部分时间被困在床上不能动弹,了解这个世界只能通过一台笔记本电脑。
  爸爸为我申请了无线网。为了省钱,控制流量,我在网上找各种跟绝症有关的书籍和电影的下载地址。然后发给爸爸,让他在家拷到移动硬盘里,每天来探望我时,带到ICU病房。
  很快,我遇到了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别让我走》,这是一部根据作家石黑一雄同名小说改编的故事,尽管这个故事死神环绕,但曾经的回忆便是意义。我看着看着就哭了。
  在已知的死亡中乐观积极地生活不正是解开我困惑的密码吗?放弃挣扎和对抗,面对它。
  我把这部电影讲给爸爸听时,他也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我知道,爸爸也曾经因为对抗而身陷痛苦的泥潭。我和爸爸都需要这个答案。
  我开始改变自己,每天爸爸送来精心准备的食物,我都会认真品尝。甜的、酸的、辣的,每个味道我都是那么欣喜和留恋。与此同时,爸爸会抓紧为我按摩双腿。他说,如果哪天我得到了特效药,摆脱了呼吸机,女儿就能下地走路了,我要为女儿准备一双坚韧有力的双腿。我听了会开心地咯咯笑,因为这一刻,我是一个幸福的女儿,有一个爱我的爸爸守护着我。
  我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改观,医生根据我的病情给我制定了呼吸训练计划,每天从脱离呼吸机10分钟开始,逐渐延长。经过1年的努力,我已经能每天自主呼吸两个小时。
  我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对死亡题材的电影也越来越有兴趣了。两年的时间,爸爸给我下载了《遗愿清单》《甜蜜十一月》《生命如屋》《布莱恩之歌》等500部经典反映绝症或者生命倒计时的电影,移动硬盘共存了1000G。
  2011年新年,我们全家在ICU病房吃着年饭。爸爸高兴地告诉我,已经和美国公司达成初步购药协议,如果能筹集到钱,我就有可能用上药。只是筹钱可能需要时间。父亲的眼神又黯淡下来。我却笑着抓住爸爸的手说,没关系,有没有药,我都是快乐的。
  我并不是安慰父亲,而是心里真的释然了,我知道这样的天价药,对于我家不可能终生使用。我已经从精神上找到打开生命的通道……
  虽然我自认为已经知道该如何跟死神对话了,但我轻敌了!因为我错误地理解了“握手言和”的方式,其实它并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盲目冒险。
  2011年8月的一天,护士为我例行停掉了呼吸机。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冒险决定。3个小时后,我感觉呼吸还算顺畅,想坚持自主呼吸时间,瞒着护士再偷偷延长了时间。没想到不到一分钟,我便出现呼吸衰竭。这一刻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有来得及呼救,便晕死了过去。好在抢救及时,我没有被死神带走。
  医生非常严厉地批评了我,他告诉我,肺部的衰退是不可逆的,我的冒险之举很有可能让我永远失去脱离呼吸机的机会。
  这次与死神交手,让我深刻感悟到,并不是精神强大就可以搞定一切,还是需要科学治疗。和死神握手言和的真正意义并不是要与死神对抗,而是伸出自己的手,认同它,接纳它,配合它。
  嗨!死神,你好!
  这种态度渐渐使我快乐起来,也渐渐感染了身边的人。
  第二天,我让爸爸下次来病房带块大镜子来。爸爸起初以为是我要用来臭美,但很快发现了,其实我是要用镜子“偷看”窗外的风景。我的病床背后是一扇玻璃窗,每天早上,当第一缕阳光照进ICU病房的时候,我便取出镜子,看看窗外新鲜的阳光。尽管这阳光是隔着玻璃照洒而来,但已经令我欣喜不已。我常常掬一把阳光,闭了眼,低下头用鼻子使劲地闻,仿佛那阳光是香的。
  我又爱上了网购,光自己买还不过瘾,我对护士说,你们每天在ICU病房里忙着照顾我们这些患者,没时间购物,以后你们只要告诉我想要什么,我就一定能在网上找到最便宜质量最好的商品。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小到丝巾,大到医疗耗材。多的时候,我们这间ICU病房一天能接到30个包裹。看着她们对我的眼光赞不绝口,我自己也乐此不疲。后来,我干脆开了一家小网店,专门帮忙做网络二手代购,竟然每月还有了些许收入。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在网上订了一套 500元的婚纱。我知道不一定有机会穿上,但脱离呼吸机的间隙,我用DV拍下我穿婚纱的样子,纪念自己的青春。
  2012年6月17日,是父亲节,我用手比画着计算过他肩膀的尺寸,在网上买了一件毛背心……大热天的,爸爸兴奋地把毛背心穿在身上不愿意脱下来。
  看见我终于可以那么乐观豁达地看待生命,爸爸近1500个日子以来的酸楚苦痛似乎一扫而空,内心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慰和力量……
  就在我与死神握手言和之际,我也终于等来了生的希望!
  2012年8月,爸爸不懈的努力为我争取到了两年后北大医院“庞贝氏症”临床药物治疗方案资格。
  9月,爸爸将筹集到的第一批捐款32万,汇到美国健赞公司,第一批药品很快就能到手。虽然这批药物只能使用一个半月,但这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机会。
  此外,爸爸还致信给健赞公司,希望公司能为我免费使用特效治疗药物Myozyme,对公司极力推动该药物在国内注册,正在进行的注册程序中,将有非常好的推动作用。
  2012年10月,北京电影学院的陈凯泓通过罕见病公益群得知了我的情况,她扛着摄像机来到了医院,给我和爸爸拍摄了一组公益片《我在死亡阴影里看太阳》,里面展现了我从生到死的穿越,并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活着就是幸福的生命真谛。
  她说我的故事一定能帮助到很多正在被死亡的恐惧折磨的人。也正因为她的努力,我和爸爸的故事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如今,我已经和庞贝氏病相处快4年,按照国内著名神经科专家、广州中山医院张成教授的说法,我是目前同类患者中保持最好的。我良好的抗压能力是我保持身体没有退化的重要原因。如果我能有机会用上特效药,就有可能恢复自主呼吸。
  我依然平静地期待,特别想感谢我的爸爸和妈妈,在我生命的归途上,让我有尊严地活着。明白真正生命的长度是看你在生命的过程中拥有了多少快乐时光。生和死,都是生命对我们的奖赏。
  编辑/纤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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