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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结婚第一年回家，老公突然问我，给咱妈带点她喜欢吃的东西吧。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点头，没提防他突然又问了一句，咱妈喜欢吃什么东西？
而我，也因为他的这句提问，突然就沉默起来。是啊，妈妈喜欢吃什么东西？好像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我拼命在记忆里搜索，但是却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关于妈妈对哪种食物赞不绝口的印象。我开始惭愧，作为一个女儿，不知道自己妈妈喜欢吃什么。
于是泛泛地买了各种味道的点心、名吃，大包小包地回到那个小县城。爸妈早在车站接着，看我们两个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妈妈又开始埋怨，带这么多东西，不怕压着啊。
老公老实，于是实话实说，妈，不知道您和爸喜欢吃什么东西，所以一样买了一点儿，这一来二去就多了。
妈妈一边埋怨一边说，我喜欢吃什么，我什么也不喜欢吃。这句话我最熟悉，每到吃饭时，她总是不和我们坐在一起，若是遇到好吃的，也只是草草夹两口了事。而关于我喜欢吃鸡的哪一个部位，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西红柿，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次果然又是如此。爸爸连买带做，弄了一桌子的菜，哥哥嫂子，连同我那三岁的小侄子也一起过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妈妈又是只吃了两口，就坐在一边吃白饭去了。
老公话多，盛饭的时候问我，咱妈是不是胃口不太好，怎么吃了几口就到一边吃去了？
我白他一眼，习惯了吧。
老公是个理科呆子，嘴里还自语，习惯，这习惯有点儿怪。
但是这一天，我却因为这习惯开始发火。人都有习惯的，自小家里的条件不是太好，于是有好东西，妈妈都是尽着我和哥哥吃，她委屈了这么多年，现在竟然成了这样的习惯。
我招呼妈妈一起吃，没想到她比我还固执，执意不再与我们坐一起。我终于忍不住，冲她嚷嚷，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毛病，你说有菜大家一起吃多好，热热闹闹，又不是不够吃。
妈妈没有说话，尴尬地笑笑，这笑更让我难过，她为我和哥哥付出了太多，以至于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事后，老公对我不满，你的脾气也太坏了，不吃就不吃吧，还不是为你好，你哪来的臭脾气，你看看当时多尴尬，还有嫂子在场。
我气呼呼地不理他。
二
回到省城两个月后，我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这个孩子是没打算要的，而且我们都没有做准备。打电话给家里，爸爸接的，我支吾着说要妈妈接电话，老爷子便有些着急，什么事啊，还非要喊你妈。
听说我怀孕的消息后，妈妈在那边慌了，问我，还缺什么？
我吞吞吐吐：妈，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那怎么行！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里面突然斩钉截铁：反正我也退休了，去你们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正好照顾你。
第三天，妈妈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坐了三百公里的车跑来。进了客厅，打开大包小包，我有些头晕，里面都是些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妈妈眉眼都乐，我却埋怨她，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
老公却乐不可支，对于那些小东西好奇不已，这个男人，也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这个小生命就匆匆地来了。
怀孕以后，我的嘴巴变得很刁，常常是对着饭菜发脾气，不是嫌淡了就是嫌咸了，要么就是嫌没有味道，不够酸。而且妈妈所记得的那些我喜欢吃的菜，我统统不再喜欢。这让她很伤脑筋，曾经不止一次地问我，冰冰，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我狡猾地笑，妈，你怀我的时候，喜欢吃什么？
妈妈竟然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于是她用了比较笨的方法，每天做不同花色的菜，不同口味，而后记下我每次喜欢吃的口味，然后对比、选择。一个月之后，我看着满桌的饭菜也顺眼了，可是妈妈喜欢吃什么，我依旧不知道，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偶然间的一次机会，我听到她给爸爸打电话，说到天气热的问题，而后，她无意间说了一句，冰冰小的时候，这种天气，吃一根大红豆的冰棍，那种感觉真不错。
我记下来，悄悄地溜出门去，可是找了附近的几家，各式花色的冷饮都有，但就少大红豆冰棍。沿着马路一直走，最后在离家近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家有红豆冰棍的小店。买了三根，累得实在走不回去了。
打车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着急，看我回来，不分青红皂白，这么热的天，你跑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我扬扬手里的塑料袋，看看这是什么？
那三根冰棍，我两根，妈妈一根，可能是我们爱得太深，表达什么反而生硬，妈妈吃得很慢，还不住埋怨我跑得太远。
三
儿子三岁，上了幼儿园，妈妈终于决定要回去，可是，那个问题还没有答案，我怎么能舍得让她回去呢？我为我一直做着那个连母亲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而惭愧，无数次问她，她也说不出来，最后问急了，说句，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尽管我再三表示不舍得，妈妈终于还是要回去了。她走的那天，我习惯性地回到家里，坐在空空的客厅里，有点儿想流眼泪的冲动。
有人敲门，是邻居，我们素来关系不错。邻居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印着很漂亮的花，笑着对我说是从老家带来的桂花蜜糕，让我尝尝。
送走了邻居，我打开小盒子，一股清香先传过来，长长的一条，我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香滑无比，入口即化。再掰一点儿，真是好吃。
就在我的手伸出去准备掰第三下的时候，邻居方才的话突然冲入大脑，这种蜜制的糕点，是特色，在我们老家，都没地方买去，这还是找了好多人，买了很多原料做成的。
与此同时，儿子那可爱的小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是啊，这么好吃的东西，理所应当让儿子尝尝的，我合上了盖子，细心地用皮筋绷好，想儿子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小脸上一定是满足的笑容。
突然之间，心被一种疼痛感击中，我想到了母亲。其实每一个母亲，对自己疼爱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心思，母亲说的是对的，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让自己最疼爱的人去享用，这感觉，真的比自己大快朵颐强得多。
而我，以前不懂得这感觉，甚至根本没想到，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留给别人吃，但是现在，我却想留给那个胖小子——我的儿子，是不是多年之前，母亲也有这种感觉呢？
那答案简直就是肯定的。我忽然发现，我以前是多么自私，从来没想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四
儿子四岁了，“十一”长假，我带他回去。
依旧如往年一般，好像岁月没有在我与家之间画上什么印记，父母依旧到车站接我，如四年之前那样。儿子先跳下车，跑到他们跟前，我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多幸福。
父亲依旧做了一桌子菜，哥哥嫂嫂依旧和我们一起吃，母亲还是老习惯，吃了几口就躲到一边吃去了，但是我没有像以往那样发脾气，另外找了个盘子，把各种菜都夹了一份，放到母亲身边的小茶几上，笑着说，太挤了，我和妈一起吃。
我夹菜，母亲夹菜，看着我把菜放到口里，母亲的嘴张了一张，似乎是吃进了自己嘴里——这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母亲喂我饭时，经常是这个动作，那时候不觉得怎么样，几年前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吃完饭，儿子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突然问道，姥姥，您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母亲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只要壮壮喜欢吃什么，姥姥就喜欢吃什么。
那我最喜欢吃麦当劳，姥姥也喜欢吃吗？
这个姥姥可没有吃过，不过呢，只要壮壮喜欢，姥姥肯定喜欢，姥姥看着你吃就够了，就像是姥姥自己吃了一样。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话，只有我，躲在卫生间的门边，悄悄地哭了。因为我明白，怎么样才是真正的疼爱。又何必非要弄清母亲喜欢吃什么呢？我们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爱，以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那个自己呵护、疼爱的人，而正是因为这种不带有刻意成分的爱，才让人类在亲情的呵护中一代代发展下去。母亲用她的爱爱我，就如我用我的爱去爱我的儿子，而明白这一切，只因为一盒桂花蜜糕。
编辑 / 孙鲁宁
结婚第一年回家，老公突然问我，给咱妈带点她喜欢吃的东西吧。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点头，没提防他突然又问了一句，咱妈喜欢吃什么东西？
而我，也因为他的这句提问，突然就沉默起来。是啊，妈妈喜欢吃什么东西？好像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我拼命在记忆里搜索，但是却找不出一星半点的关于妈妈对哪种食物赞不绝口的印象。我开始惭愧，作为一个女儿，不知道自己妈妈喜欢吃什么。
于是泛泛地买了各种味道的点心、名吃，大包小包地回到那个小县城。爸妈早在车站接着，看我们两个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妈妈又开始埋怨，带这么多东西，不怕压着啊。
老公老实，于是实话实说，妈，不知道您和爸喜欢吃什么东西，所以一样买了一点儿，这一来二去就多了。
妈妈一边埋怨一边说，我喜欢吃什么，我什么也不喜欢吃。这句话我最熟悉，每到吃饭时，她总是不和我们坐在一起，若是遇到好吃的，也只是草草夹两口了事。而关于我喜欢吃鸡的哪一个部位，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西红柿，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次果然又是如此。爸爸连买带做，弄了一桌子的菜，哥哥嫂子，连同我那三岁的小侄子也一起过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妈妈又是只吃了两口，就坐在一边吃白饭去了。
老公话多，盛饭的时候问我，咱妈是不是胃口不太好，怎么吃了几口就到一边吃去了？
我白他一眼，习惯了吧。
老公是个理科呆子，嘴里还自语，习惯，这习惯有点儿怪。
但是这一天，我却因为这习惯开始发火。人都有习惯的，自小家里的条件不是太好，于是有好东西，妈妈都是尽着我和哥哥吃，她委屈了这么多年，现在竟然成了这样的习惯。
我招呼妈妈一起吃，没想到她比我还固执，执意不再与我们坐一起。我终于忍不住，冲她嚷嚷，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毛病，你说有菜大家一起吃多好，热热闹闹，又不是不够吃。
妈妈没有说话，尴尬地笑笑，这笑更让我难过，她为我和哥哥付出了太多，以至于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事后，老公对我不满，你的脾气也太坏了，不吃就不吃吧，还不是为你好，你哪来的臭脾气，你看看当时多尴尬，还有嫂子在场。
我气呼呼地不理他。
二
回到省城两个月后，我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这个孩子是没打算要的，而且我们都没有做准备。打电话给家里，爸爸接的，我支吾着说要妈妈接电话，老爷子便有些着急，什么事啊，还非要喊你妈。
听说我怀孕的消息后，妈妈在那边慌了，问我，还缺什么？
我吞吞吐吐：妈，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那怎么行！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里面突然斩钉截铁：反正我也退休了，去你们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正好照顾你。
第三天，妈妈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坐了三百公里的车跑来。进了客厅，打开大包小包，我有些头晕，里面都是些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妈妈眉眼都乐，我却埋怨她，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
老公却乐不可支，对于那些小东西好奇不已，这个男人，也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这个小生命就匆匆地来了。
怀孕以后，我的嘴巴变得很刁，常常是对着饭菜发脾气，不是嫌淡了就是嫌咸了，要么就是嫌没有味道，不够酸。而且妈妈所记得的那些我喜欢吃的菜，我统统不再喜欢。这让她很伤脑筋，曾经不止一次地问我，冰冰，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我狡猾地笑，妈，你怀我的时候，喜欢吃什么？
妈妈竟然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于是她用了比较笨的方法，每天做不同花色的菜，不同口味，而后记下我每次喜欢吃的口味，然后对比、选择。一个月之后，我看着满桌的饭菜也顺眼了，可是妈妈喜欢吃什么，我依旧不知道，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偶然间的一次机会，我听到她给爸爸打电话，说到天气热的问题，而后，她无意间说了一句，冰冰小的时候，这种天气，吃一根大红豆的冰棍，那种感觉真不错。
我记下来，悄悄地溜出门去，可是找了附近的几家，各式花色的冷饮都有，但就少大红豆冰棍。沿着马路一直走，最后在离家近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家有红豆冰棍的小店。买了三根，累得实在走不回去了。
打车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着急，看我回来，不分青红皂白，这么热的天，你跑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我扬扬手里的塑料袋，看看这是什么？
那三根冰棍，我两根，妈妈一根，可能是我们爱得太深，表达什么反而生硬，妈妈吃得很慢，还不住埋怨我跑得太远。
三
儿子三岁，上了幼儿园，妈妈终于决定要回去，可是，那个问题还没有答案，我怎么能舍得让她回去呢？我为我一直做着那个连母亲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而惭愧，无数次问她，她也说不出来，最后问急了，说句，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尽管我再三表示不舍得，妈妈终于还是要回去了。她走的那天，我习惯性地回到家里，坐在空空的客厅里，有点儿想流眼泪的冲动。
有人敲门，是邻居，我们素来关系不错。邻居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印着很漂亮的花，笑着对我说是从老家带来的桂花蜜糕，让我尝尝。
送走了邻居，我打开小盒子，一股清香先传过来，长长的一条，我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香滑无比，入口即化。再掰一点儿，真是好吃。
就在我的手伸出去准备掰第三下的时候，邻居方才的话突然冲入大脑，这种蜜制的糕点，是特色，在我们老家，都没地方买去，这还是找了好多人，买了很多原料做成的。
与此同时，儿子那可爱的小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是啊，这么好吃的东西，理所应当让儿子尝尝的，我合上了盖子，细心地用皮筋绷好，想儿子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小脸上一定是满足的笑容。
突然之间，心被一种疼痛感击中，我想到了母亲。其实每一个母亲，对自己疼爱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心思，母亲说的是对的，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让自己最疼爱的人去享用，这感觉，真的比自己大快朵颐强得多。
而我，以前不懂得这感觉，甚至根本没想到，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留给别人吃，但是现在，我却想留给那个胖小子——我的儿子，是不是多年之前，母亲也有这种感觉呢？
那答案简直就是肯定的。我忽然发现，我以前是多么自私，从来没想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四
儿子四岁了，“十一”长假，我带他回去。
依旧如往年一般，好像岁月没有在我与家之间画上什么印记，父母依旧到车站接我，如四年之前那样。儿子先跳下车，跑到他们跟前，我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多幸福。
父亲依旧做了一桌子菜，哥哥嫂嫂依旧和我们一起吃，母亲还是老习惯，吃了几口就躲到一边吃去了，但是我没有像以往那样发脾气，另外找了个盘子，把各种菜都夹了一份，放到母亲身边的小茶几上，笑着说，太挤了，我和妈一起吃。
我夹菜，母亲夹菜，看着我把菜放到口里，母亲的嘴张了一张，似乎是吃进了自己嘴里——这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母亲喂我饭时，经常是这个动作，那时候不觉得怎么样，几年前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吃完饭，儿子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突然问道，姥姥，您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母亲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只要壮壮喜欢吃什么，姥姥就喜欢吃什么。
那我最喜欢吃麦当劳，姥姥也喜欢吃吗？
这个姥姥可没有吃过，不过呢，只要壮壮喜欢，姥姥肯定喜欢，姥姥看着你吃就够了，就像是姥姥自己吃了一样。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话，只有我，躲在卫生间的门边，悄悄地哭了。因为我明白，怎么样才是真正的疼爱。又何必非要弄清母亲喜欢吃什么呢？我们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爱，以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那个自己呵护、疼爱的人，而正是因为这种不带有刻意成分的爱，才让人类在亲情的呵护中一代代发展下去。母亲用她的爱爱我，就如我用我的爱去爱我的儿子，而明白这一切，只因为一盒桂花蜜糕。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