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道连·格雷之张国荣
已是五月的山花烂漫,又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季节。街上的女孩们衣服越穿越少,细细的胳膊露在空气中,划着白晃晃的线条,是一种诱惑,又是一种带暗示性的意味。看得我困酣迷眼。
五一的凌晨忽然间就想起了逝去的张国荣,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的。其实已有那么多文字和感伤流淌在他身后的空间,而且怀念他最好的时候应该是一月前的他的忌日。那时正是哥哥引起人们注意的最高潮时期,那时音像、书籍出版商们正在疯狂点数赢利的码洋,那时这三个字谋杀了无数纸张、数码资源,还有为数众多的FANS无尽的感伤和心痛。而且艾略特早就说过四月是个残忍的季节,正符合哀痛的氛围。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无意加入到这个大合唱里,在那过于喧嚣的声音里,一种深刻的孤独无情地占据了我的心底,并且放大为无边无际的烟草一片。那时纵使扣弦独唱,也被淹没在单调的眼泪中,有几人能知呢?
所以我把对哥哥的怀念由正常速度改为慢放,以一种田园式的节奏来把握怀念的进行,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需要仔细地观察来深度解剖这朵涅磐之花。并不是我刻意回避四月的喧嚣,生活中我可能就是一个不太合时宜的人。周围人的手机早已更新换代好几部了,我却还是那个已开始磨损的老摩托罗拉,而号码自然也是雷打不动。那台电脑也默默地跟随了我这么多年,尽管它时不时会以死机来嘲弄我的固执,我却还在残忍地让它发挥余热,压榨它的劳动力。就连这篇文章,都是我强迫它和我一起熬夜写出来的。时尚似乎和我不太热乎。
远离时髦的我频频回头,然后看见了十九世纪的那个桀骜不逊的王尔德。当时的王尔德是一个比张国荣还要惊世骇俗的另类人物,公然和他的同性恋人成双出入社交场合,全然不顾比现在还要苛刻尖锐的社会舆论压力。自然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仅备受责垢,而且在牢狱中度过他的余生,以其生命为他的行为艺术作了凄美的注脚,他的精灵般的灵魂却永远是冷冷地注视着人间。所幸,他不仅写出过象水晶般晶莹惕透的童话,他还为我们留下了同样奇思诡异的《道连·格雷的画像》,使我们多年之后依然能品味到一种奇绝的思想。
之所以想到王尔德,想到道连·格雷,是因为他们和张国荣有着惊人的相似。不仅有外貌的形似,更有精神的神似。王尔德的小说经比亚兹莱插图的神妙之笔相配,更显其奇异,直观化地表现了王尔德的小说神貌。其主人公有着和张国荣一样惊人的美貌,是那种看了使人心痛、爱怜的脆弱美,是有千斤之力却不忍下手的征服之美。尤其是那一回头的娇美,连女人都为之心碎。小说主人公沉醉于自己的美貌,竟像那希腊神话中的水仙少年一样不能自拔了,他的眼中、心里,渐渐只有自己的闭月羞花之貌,而且生怕它会被岁月的无情之刀所侵蚀,在他的脸上、额头刻下时间的印记。于是他把自己的青春出卖给魔鬼,如同浮士德和魔鬼签订条约一样。他把他的衰老转嫁给那幅自己的画像,让他的画像承受时间、岁月的折磨,他的画像逐渐变得衰老、丑陋,而他依旧光鲜、青春、美貌,依旧辗转于年轻女人中,接受他们的仰慕、追求、疯狂和眼泪。这和张国荣是何其相似!他也在《胭脂扣》里周旋于胭脂堆中,和女人玩着情感游戏,乐不思蜀,浑然忘却了那个女鬼和他的约定。在《风月》中,忠良一样是女人堆里的宠儿,惊人的美貌使他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他不想理谁,就把她无情地推开,再骂一句三八婆,而女人却依然泪眼盈盈地求着他,甚至被他打了,也是一脸的幸福,直羡煞世间多少男人!这全仰仗上帝对张国荣的厚爱,赐予他一副绝美精致的脸庞,和挥之不去的贵族气质。这些精气悠悠地散发于他的身边,令女人爱死,念死,心碎而死。
九七年的张国荣个人演唱会上,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已经四十岁的男人,青春如斯,皮肤光滑亮泽,年轻之气逼人,简直比女人还妖娆。这是个和时间角力的男人,他似乎不愿意向时间投降,而执意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他就象那个对魔鬼透支青春的道连·格雷,把青春留下,把衰老隐藏,把对生命的疯狂压得很深,深得使自己最后都要疯狂了。也许他冥冥中已经感觉到青春的无可挽回,落花无情流水亦无意,这从他日益加大羊胎素的注射量可以窥见一斑。他可以用钱买来羊胎素,却无力买下年轻,买下青春,内心隐藏的风暴开始酝酿,预示着未来的爆发。也就在这次演唱会上,张国荣第一次以红高跟鞋示人,以一种令人胆战心惊、屏住呼吸的惊人之举,宣告了他的内心世界。他再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性取向,他要让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尽情地燃烧,因为那幅画像的阴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那幅画像迟早要赎回他的青春,迟早要突破羊胎素的防线,把他引以为自傲的美貌击得粉碎,同时把他的自恋也击得粉碎,这是他所无法接受的。
进入21世纪的张国荣发现那幅画像的阴影越来越重,心头的恐怖也越发深入,使他难以承受,这从他的遗作《异度空间》已经可以读出他的生命信息。在这部惊悚片里,张国荣娇艳的脸变得那么陌生、苍老、憔悴,就象道连·格雷透支青春后可怕而丑陋衰老的脸。我想任何熟悉、喜爱张国荣的影迷、歌迷对这个事实都是不愿看到的,曾经那么年轻、帅气、充满朝气的哥哥,也开始苍老了。那张苍凉的脸庞,是岁月挡也挡不住的往日之歌,即使用画像作抵押,也是无法抵偿的。想必张国荣比他的FANS更加绝望吧,因为也就是在他无可挽回的衰老日益逼近他的时候,又有所谓感情的打击刺穿他的心,他沉浸于异样的空间难以自拔,就如同他一生的沉迷于自我而不能自拔一样。不能相信自己已经开始衰老,更不能接受青春的不可赎回,自恋的他选择了逃避。既然不能永葆青春,那就结束它吧。然后他在那个空气湿润的凌晨,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线条,与青春永在了,把青春还给了那幅致命的画像。
道连格雷失去了青春,也就结束了生命;张国荣挽不回年轻,也留不住生命,或者说他不想挽留没有青春的生命了。空中独留雨花余音,花已消,只留下淡淡花香,抵住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