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奥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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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不只有一个。
  第一個希腊自然是现在真实存在的希腊:伸进爱琴海的半岛,经济下行,语言聒噪,行人面色不善,地铁四处摇晃,几乎完全靠旅游业生存。这是神光不再的真实希腊,是历史淘洗过后的“现代废墟”。
  但我想去的永远是另一个希腊:存留在历史记忆中的希腊,承载着所有西方文明的光环和神话。
  但后者自然不可在现实中追索,于是这个夏天,我逐渐远离想象中的拜占庭,回到了真实的希腊。
  现代雅典的结构和其他旅游城市仿佛并没有区别。以卫城为中心,辐射出一个古迹的蛛网:卫城下是各类店铺和餐馆,贩卖纪念品、希腊特产和当地特色食物。向外走,分别是酒神剧场、雅典学院、奥林匹亚竞技场、哈德良拱门和宪法广场,到处布满兴奋的游客——皮肤被晒成红色,胸前佩戴相机,一顿饭就喝一瓶酒。可往城市的另一头走二十分钟,就进入了市民区。
  半夜,委顿的年轻人喝得醉醺醺的自马路上走过,只听见唧唧喳喳的希腊语,偶尔冒出摩托车的轰鸣和狗叫。地铁上,市民们神色懒散,衣着随便。第一天,我就目睹几个中年人在地铁上吵架,语言火爆、手势泼辣,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Hésiode所著的《神谱》是有关希腊神系的重要文本,Théogonie,在古希腊语中意为“神的传播与繁衍”。dieu engendre(神之繁衍),可时至今日,大概只有dieu en danger(神的危险)。想到这个典故时,我在雅典已经晒得很黑且疼痛,正走过哈德良拱门,走进万神庙脚下的店铺买晒后修复。高高的万神庙博物馆里摆满了石膏复制品,因为真迹全都在大英博物馆。2015年秋天,我已经看过那些雕塑,匆匆一瞥下,那些遗迹都显得漫不经心,而正是这种漫不经心,让它们的残缺及广阔几乎到了刺痛人的地步。
  眼中是洁白的石膏复制,脑中却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两年来,我痴迷奥德修斯的故事,倾心尤瑟纳尔和布罗茨基,偶尔阅读卡瓦菲斯。他们的故事都和缠绵的乡愁有关。奥德修斯抵达故乡,在此之前有郁郁千愁要渡。在海上,在小岛和小岛之间,在波塞冬的狂风巨浪和雅典娜的变化多端中摇摆不定。当他在伊萨卡的海滩上醒来时,认不出自己熟悉的海岸线,周围也尽是陌生人。当他进入自己的住房,里面除了他的老妻和老仆,还有觊觎财产的宾客。我从小就熟悉这种情景: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但熟知叙事和身在其中并不是一回事。
狼山俯瞰雅典全景
普拉卡老街区里的遗迹
卫城山上的伊瑞克提翁神庙
并没有被阿伽门农戴过的阿伽门农金面具

  在雅典的众多博物馆里,我终于明白了《奥德赛》的意义。那时候,希腊正值苦夏,气温高达39度,贪恋茴香酒中冰块的我终于喝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在国家考古博物馆里,醉眼朦胧的我看到了阿伽门农的金面具。1876年,施里曼在希沙利克发现多层遗址,在将诸多墓穴暴力炸开后,他发现一枚巨大的金面具。于是这个痴迷于希腊神话和特洛伊战争故事的业余考古爱好者立刻宣称自己发现了阿伽门农的金面具。实际上,该面具并不属于希腊联军首领阿伽门农,此地也并非特洛伊战争的遗址。但这个黄金面具却也依旧保留了这个附会上的浪漫名称,真实的主人也消逝在历史中而再不可考。这正是一个奥德赛般的故事:在满怀希望的归乡之旅后,发现所到之处似乎是家乡,却和记忆中的故乡完全不同。和记忆一同失却的还有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奥德修斯必须杀死觊觎他妻子的宾客,才能夺回自己主人的身份。正如施里曼必须扭曲考古发现和文物归属,才能“发现”他心心念念的特洛伊。而我,在多年的想象后,终于来到和想象几乎毫无关系的希腊。在这里,雅典只有石膏复制品,真迹都需要去漫不经心的记忆中搜寻。同样,你我说到神话时,脑海中有的也只是神话的复现。只有这时你我才会感到何为乡愁——是错愕之下发现自己早已抵达多年。
  而此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卡瓦菲斯关于伊萨卡(奥德修斯家乡)的诗句: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
  但愿你的道路漫长,
  但愿那里有很多夏天的早晨。
  ……
  让伊萨卡常在你心中,
  抵达那里是你此行的目的。
  但路上不要过于仓促,
  最好多延长几年,
  那时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经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着伊萨卡来让你财源滚滚。
  是伊萨卡赐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
  没有它你不可能会启程前来。
  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而如果你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穷,那可不是伊萨卡想愚弄你。
  既然那时你已经变得聪慧,并且见多识广,
  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些伊萨卡意味着什么。
波塞冬神庙海景

Tips:


  多喝茴香酒。
  往郊区坐公交30分钟,可达波塞冬神庙,景色极美,不可错过。
  紫外线极强,阳光毒辣,一定要防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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