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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理发师》的命运用“多舛”来形容可谓是恰如其分。这部原本拟定由四大公司:逸飞文化影视传播公司、世纪英雄电影投资有限公司、北大华亿影视文化有限公司和华谊兄弟太合影视投资有限公司斥巨资拍摄(2000万元人民币),由三大“完美男人”陈逸飞、姜文、葛优联手打造的国产大片,本来无论在资金、阵容还是人气上都拔得头筹,占尽先机。尤其作为陈逸飞试图在创作上实现突破的力作,这部“陈逸飞风格”的电影,在艺术上应该也让人期盼。孰料,风生水起,纠葛弥漫,停拍风波、换角风波、投资风波、上映风波让人目不暇接。甚至,这一出出闹剧还不期然地伴随着悲剧——一位曾经豪言打造中国“大视觉”艺术航空母舰的故人,突然撒手人寰、乘鹤归去,令人唏嘘不已。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观赏《理发师》时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沉重,但也有一种下意识的如释重负——拔开围绕影片的种种波折、猜测、惋叹,喧嚣过后的舞台上终将上演影片本身的传奇。
影片滚动字幕时选用陈逸飞的几幅名画作为背景,在片尾又出现陈逸飞的工作片断,并打出字幕“永远怀念陈逸飞先生”,这都是向一位为艺术而献出生命的艺术家表示追思和致敬。但是,除此之外,影片实际上只讲述了一个相当普通的爱情故事。虽然陈逸飞读完凡一平的中篇小说《理发师》时曾大为折服,坚信小说所表现的情感是中国所没有的。因为,这种爱情是如此痴迷决绝,一往而深,成就出一份乱世浮沉中的执著守望和不朽传奇。遗憾的是,影片中的“历史”太过虚飘,太过空洞,人物在烽火乱世中所受的命运拨弄因缺乏情感的张力而显得平淡。而且,影片为了加快故事进程而大段地省略“历史”,恰恰使那份乱世中的爱情没有沉重的背景而呈游离状态。
因“历史”的淡化,影片陆平与宋嘉仪的爱情曲折和爱情命运,不像是因烽火乱世而平添坎坷,倒像是因为战争而成全了他们。因为,就算在宋嘉仪定婚前两人就已相遇,作为理发师的陆平,在宋丰年现实功利的计算中也无法与作为师长的叶江天称量。而陆平与宋嘉仪能最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是因为国民党已败退台湾的事实。因此,影片只隐约浮现了乱世中小人物的漂泊命运,却无意中确证了动荡的时局在如何成全一对原本隔着不可逾越的沟壑的恋人。为此,影片不惜回避“历史真实”。例如,做过国民党一个军长的姨太太的宋嘉仪,如何能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开设“工农理发店”?作为国民党少将师长的陆平,如何能只改造五年就获释(原作小说中是1959年全国大赦时陆平被释放,这显然更可信)?
如果说影片省略“历史”容易使人物的命运缺乏让人感同身受的感染力,影片省略陆平与宋嘉仪在乱世中的思念、寻找、守候,亦容易把这份创作者要极力赞颂的不朽爱情平面化和肤浅化。这种本因镶嵌在历史景致中的人物命运与爱情传奇,因影片不时想凸显爱情的坚贞与深沉而游离于烽火乱世。这份本应感人至深的爱情挣扎与守望,又因影片省略种种艰辛的等候与寻找而显得过于平淡。影片中这种历史情境和历史事件对凡俗人生的决定性影响,完全被导演有意淡化或忽略,就像香港的沦陷只为成就一段“倾城之恋”一样,《理发师》中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时代动荡、历史变迁只是为温馨的爱情神话涂抹上乱世的悲凉。宏大战争场面只是一个过场,只为烘托一个纷乱的时代背景而设计。
影片中的陆平就像一枚无力的棋子,忽悠悠由理发师变为将军,又莫名奇妙由死囚而获释,并对爱情的到来茫然失措,对偷情更是战战兢兢,表现为一个在命运面前柔软而无力的男人,他被时代抛来抛去,被身边的人抛来抛去,除了理发,他对一切显得束手无措,只起到了个串场、说书人的作用。而陈逸飞试图在《理发师》里表达的真正重点恰恰是陆平的人生轨迹。按说,这样的柔质男人也有内心的张力和复杂的情绪,但不知是演员的诠释力度不够,还是导演平和的心境让他不想把人性挖掘太深,这使得人物的命运显得飘忽,缺乏自我掌控的力度。
而女主角宋嘉仪完全循蹈了古旧中国经典情爱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她恰似在寒窑中坚贞守望十八载的王宝钏,又似京剧《霸王别姬》中“从一而终”,生死相随的虞姬。她把肉体献祭给丈夫,而“灵魂仍在爱的男人身上”。这样的女性形象,契合了中国自古以来羸弱的男性知识分子白日梦中的意淫对象和理想佳偶——美艳、温婉、坚贞、痴情。因此,影片更像在关注女性如何在爱情的追求中,实现自我的适意与完满。
影片意欲表现历史动荡中小人物无力把握自己命运的悲哀,正如陆平的旁白所言,人的命运就像大海中的一条小船,根本不能自主掌握,只能任凭命运的摆布和戏弄。按照这种理解,影片应该要渲染乱世中命运的无常以及“历史”的戏剧性。但影片分明又想在陆平和宋嘉仪之间构建一种纯粹而坚贞的爱情,并赋予这种爱情以超越具体历史情境的圆满。在叶江天和宋嘉仪的结婚仪式上,传令兵向胡司令送来一份电报,胡司令看完后说军情紧急,需要立即战斗,宣布婚礼到此结束,并要求大家一起唱《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但是,在众人铿锵有力的合唱中,透着哀伤和凄惋的背景音乐也适时而起。这两种声音并置,并在嘉仪与陆平无言地面对时隐去了抗日歌曲,使背景音乐成为主调。这种声音的设置在不期然中将嘉仪与陆平的情感交流凸显于历史的前景。
影片的内在矛盾不仅体现在主题构筑上的左右摇摆,也体现在人物性格的前后不一致中。例如,俞棉要被一个日本兵强奸时,陆平虽有犹豫,却没有出手相救之意,而是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给一个日本军官刮胡子。这个场景刻画的是陆平柔弱的一面。但陆平逃到小镇后,一个日本军官要陆平为他刮胡子时,陆平却在旁白中表示决不替日本人干活,并用刮须刀割破自己的手指以示拒绝。这样,人物的性格就出现了前后的裂痕且无法圆融。而且,陆平如何能不为日本人服务又顺利度过那八年,恐怕影片创作者心中也没数,于是用字幕轻巧地切换到八年后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场景。
我们不能否认《理发师》是一部诗化电影,陈逸飞的个人风格为影片增添了非常个性化的色彩。作为画家的陈逸飞,用“红、蓝、粉、紫”四种色系来对应影片《理发师》的四大主题:“爱情、女性、命运、战争”,影像风格极具个人色彩,每个镜头都更像是陈逸飞创作的一幅油画,充满潮湿和阴柔的气息。影片以一种安详的回溯视野,将画面的构图、用光、运动都纳入了陈逸飞意象美学的轨道,显示出一种现代气息。只是,对画面感的过度强调和“陌生化”效果的刻意追求,仍不能遏止影片又落入陈逸飞以往电影的风格或说窠臼,手法传统而规矩,叙事不紧不慢。影片多少显得平淡了一些,有些地方高潮渐起却又总做不到位。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文系2005级电影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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