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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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热天里阳光喷火似的点燃田里的一叶一茎,连泥土都烧烤着,整个大地被“热炉”紧紧包裹着。她蒙着脸,戴上手套,穿着吸汗的棉长裤,阳光还是不留情地把从土地里、青菜里所吸来的水分,全盘浇灌在女人的身上,女子身上的汗水就亳不留情地从脸上、手套、裤管缓缓不停地渗出。女人望着时钟,早上才七点不到,阳光就迅速地燃烧着她。
  对田里的事,家里的男人——丈夫、孩子都摆明“事不关己”,全是女人一人的癖好。尤其是采来的青菜主要是女人要带回娘家的。
  对“回娘家”这件事,丈夫一直有怨言,要妻三催四请丈夫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发动汽车,往往说好早上出门的,常常是下午才出发。丈夫说,每日在工厂里至少要站十个小时,一回到家人就累瘫了,每周就等着星期五精神上的纾解,一到周休二日他只想安静地过,最好连大门都不出,能睡到自然醒。他的自然醒是睡到下午才起床,一周的劳累才能完全得到补偿。妻是位家庭主妇,不在外谋生根本不知上班族的辛苦,每周却一定要“回娘家”,实在令他困扰。
  夫妻俩常为要不要回娘家而吵架,最后令他退让的理由只有一个,是他不忍心见妻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转搭好几趟公交车,坐车等车的劳顿,还不如他开车一个小时就可抵达。
  女人其实也知丈夫不喜欢“回娘家”。
  打电话告知母亲已出发,接到讯息,母亲就赶忙上街买食材准备最拿手的私房菜,切好水果冰凉,等着女儿回家。在母亲打开家门的那一剎那,母亲绽放出平日难得的笑靥,毕竟女儿嫁人了,是客,回来探望她,一趟路不容易。
  饱食完丰富的菜肴,也意味着客套终了。母亲是习惯批评她的。
  自小母亲就常和人说,这女孩是她在外捡来的。任谁都会相信这样的话。从长相、资质而言,女子真是家里的怪胎,女子的兄弟姐妹,男的既高又帅,女的甜美漂亮,他们的头脑更是一级棒,兄弟姐妹随便哪个都是洋博士、土博士。母亲和旁人说起自家儿女时从来不气短,得意得合不拢嘴。
  但母亲口中的这些子女独缺她,她是扁鼻圆脸天生又矮,资质上更是令人叹气,只能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职,嫁一位做工的丈夫,也就是一生了。
  除母亲对她的不满意,成长中女子的自尊心也被兄弟姐妹们踩在脚底,以前为要请教姐姐数学习题,姐姐就十分自负地告诉她:“来吧,帮我按摩双脚半小时,这一题就教你,不然你等着去学校被老师批。”女孩只好硬着头皮,乖乖为姐姐按摩双脚。
  平日家中的兄弟姐妹把家當成大竞技场,有压力就有成效,奖状纷纷墙上挂,比谁的能力好。只有她默默无闻,没有身高没有美貌,连功课都输人。她是家里的隱形人。只有在家中没有干净的碗吃饭、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时,家中的人才会想起她。
  女子对“家”是有恐惧的。
  母亲最爱炫耀和比较,聊天话题辞穷时话锋一定把众家子弟好好比较一番,薪水、工作,甚至儿孙的成绩……都是每回“回娘家”固定的戏码,而这些炫耀、比较的话语,女子和丈夫都已能在心中毫无误差地背诵。这才是丈夫畏惧“回娘家”的真正原因。
  即使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母亲还是习惯数落她。
  数落的内容是“从头说起”,从头评论到脚,完整论述话题才能画下句点。女人头发长时,母亲说她披头散发缺乏生气;女人头发短时,母亲说她根本像个男人婆;衣服是左一句右一句地摊货,鞋子配得不搭衬。
  女孩未嫁人之前,常常就在家里听着母亲数落她,受着兄弟姐妹的欺负。她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离家出走,她还预写了长长的信告知家人,她在这家庭里所受尽的委屈。信每天都压在床头下,她等着有一天自己能自食其力飞得高高的,离家远远的。
  只是这一天一直都没有来临,直到她嫁人了,她才有机会离家远去。
  但女子嫁人了,却经常想回自己的家,即使阳光炽热,即使舟车劳顿,即使母亲依旧不断数落着她,她都愿意在炽热的天里忍受汗流浃背,只为采摘田里最新鲜的菜蔬,熬煮热腾腾的饭菜送给独居的母亲,陪伴她度过生命中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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