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0月，东北边境已进入冬天，寒风凛冽，宽广的鸭绿江，横亘于中朝边境线。美国人没有料到，朝鲜半岛这一年的冬天，“会异常寒冷”。
　　1950年10月16日下午6点，42军侦察处处长孙照普带领先头侦察部队，一二四师副师长萧剑飞率三七〇团，趁天色昏黄顺利渡江，为之后的大行动收集情报。
　　边境那头，敌方军机一天进行三次空中侦察，随时准备轰炸；边境这边，25万人民志愿军整装待发，等待渡江。为确保行动秘密，争取战机，志愿军严格规定行军时间——黄昏后出发，拂晓前宿营隐蔽完毕。
　　10月19日，鸭绿江畔阴雨绵绵，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乘坐吉普车，随行一名参谋、两名警卫员，携带一部电台，率先跨过鸭绿江。25万大军紧随其后，所有部队保持静默，车辆不许开灯，没有鲜花，没有送行队伍，他们挥别祖国，从安东、长甸河口和集安三个口岸渡江，在黑夜中一路南行，去往未知的异国战场。

美军“咽下了一杯苦酒”

　　那会卿是第一批入朝作战的炮兵团志愿军，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美国飞机狂轰滥炸，我们只能夜间行军，每到一个地方就赶紧挖防空壕。”今年已93岁的他，谈起刚入朝时的情形，言语间还能感受到初上战场时的震撼。
　　就在志愿军入朝当天，以美骑兵第1师为首的“联合国军”进占平壤，他们以为胜利在望，全力向北推进。
　　局势比预想的更加复杂，身在北京的毛泽东，时刻关注着战场变化，强调：“敌进甚急，捕捉战机最关紧要”。
　　入朝第6天，机会来了。在温井附近，北进的南朝鲜军掉进了我军早就设好的陷阱，当夜，志愿军仅用两小时便拿下温井。
　　至此，抗美援朝战争正式打响，美军不相信有中国军队进入了战场，但仍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出现在战场上的中国军队只是少量的支援部队，形势一片大好，全面占领朝鲜指日可待。
　　10月30日，志愿军第39军完成了对云山的三面包围，准备实行战役迂回，结合正面突击的打法，攻下云山。于是故意在云山东南军隅里方向留了个缺口，围而不打，等待敌军自己上门。
　　云山是个小城镇，四面环山，山上密林覆盖，河流纵横，是朝鲜北部的交通枢纽。
　　11月1日，大霧迷漫，志愿军本计划在夜里向云山发起总攻。15点，观察所的战士突然发现，云山城内的敌军似乎有撤退迹象。时任第39军116师师长汪洋不禁疑惑，“敌人可能要跑？”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美军在和南朝鲜军队换防。于是，17点，战斗提前打响。
　　中美两国的王牌部队，在朝鲜北部的小镇云山就这样有了初次较量。
　　这一仗投入的志愿军第39军，其前身是诞生于大别山的红25军，是我军赫赫有名的王牌军之一。他们的对手，美国第1骑兵师，是美军历史最为悠久的部队，被称为“开国元勋师”，号称160年来从无败绩，师长霍巴特·盖伊少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任巴顿将军的参谋长。

　　双方交火之后，志愿军才发现打的竟是大名鼎鼎的美骑1师。此前，他们一直以南朝鲜军作为预想敌手，但认识到对手是美军后斗志更加昂扬。战斗残酷而激烈，美军是重型机械化部队，掉入志愿军陷阱的美骑1师第8团装备更是先进，火力远超志愿军1个军。
　　战斗伊始，美军占尽空中优势，配合地面的火炮和坦克，输出强劲火力，负责正面进攻的116师一度被压制。
　　师长汪洋后来回忆道：“到11月2日凌晨1时，我师只占领了云山城外围。”要快些改变局势，发挥我军长处，攻击敌方弱点。虽然美军装备先进，但突击力不强，近战能力弱。经过及时调整火力部署，志愿军三个团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先后攻入云山城内。在民房交错的街区，志愿军迎来了主战场，与美军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依赖重型武器的美军，哪里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渐渐地，云山城陷入一片混乱，美军四散逃离。
　　激烈混战中，第346团4连战士灵活地从敌军间隙直插城内，由于行军严肃整齐，守桥的美军士兵以为他们是南朝鲜军，没有查问就予以放行，双方甚至还握了握手。
　　他们走到美军第8团第3营指挥所前，突然呈扇形展开，一齐开火。营长罗伯特·奥蒙德少校被炸成重伤，战士们随即夺占大桥，封闭了美军南逃的退路。
　　眼看第8团陷入泥沼，无法抽身，美骑1师急调第5团向北增援，未达云山城就遭到志愿军115师第343团的顽强阻击。美军动用飞机、重炮、坦克、燃烧弹对战士们狂轰滥炸，阵地成为一片焦土。
　　志愿军战士没有反坦克装备，就用步兵的手段应对，苦战两天，敌军未能前进一步。他们哪里知道，中国志愿军们个个都是挖战壕的好手，火来了就躲；火灭了就攻。最终，美军第5团被迫放弃北援云山的企图。

　　11月3日，美军数次依靠飞机、坦克、大炮支援尝试突围，但均以失败告终。这一仗，志愿军重创号称“不败神话”的美骑1师，毙伤俘敌2000余人，其中美军1800余人，击落飞机3架，缴获飞机4架，击毁和缴获坦克28辆，汽车170辆，各种火炮119门。
　　云山战斗，中国人民志愿军和美军的首次交锋，便取得压倒性胜利，大大打消了志愿军之前的顾虑，士气大涨，参与云山战斗的志愿军炮兵第1师师长文击，后来感慨道：“美军打仗，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可怕的。”而美军的情况则完全相反，美骑1师的神话被攻破，曾为巴顿参谋长的师长盖伊也光环不在。 　　“霍巴特·盖伊怀着沉重的心情，咽下了一杯苦酒。”美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在回忆录中写道。

“固执”的美国人， 在自寻敌人？

　　自10月19日25万志愿军渡江入朝以来，美军不是没有收到过警示。
　　10月25日中午，南朝鲜第1师向美第1军团司令部报告：“在云山和熙川北部，有2万中共军队正在待命。”这是“联合国军”首次获得志愿军踪迹的报告。此后，美军便开始持续接到有关志愿军的情报，对此，“联合国军”总部的反应，是“充满不信任和冷漠的”。
　　与此同时，前线的南朝鲜军和志愿军持续交手，一直吃着败仗。
　　10月30日，在朝鲜的美第8集团军情报部门终于承认，南朝鲜军队在过去三天，碰到了实力强劲的对手，但仍宣称可能只有两个团的中国军队入朝参战。
　　1950年6月朝鲜内战爆发以来，朝鲜人民军队虽捷报频传，但毛泽东对战局发展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认为，南朝鲜李承晚政权由美国支持建立，现在摇摇欲坠，美国绝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中国应充分估计并切实准备美国武装干涉朝鲜内战。
　　果不其然，6月26日，即美国调兵入侵朝鲜同日，下令让其驻菲律宾的海军第七舰队侵入台湾海峡。7月7日，美国操纵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组建“联合国军”决议。同一天，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主持召开了国防会议，讨论东北边防问题。7月13日，中央军委正式作出《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8月27日起，美国军机连续不断地侵入中国东北边境领空，对边境地区的城镇乡村进行侦察、轰炸和扫射。
　　9月5日，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会议上，毛泽东说：“我们中国人民是打惯了仗的，我们的愿望是不要打仗，但你一定要打，就只好让你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打原子弹，我打手榴弹，抓住你的弱点，跟着你打，最后打败你。”
　　此后，中方多次在公开场合正告美国，表达中国态度，而美国却把这些当作是中国政府的虚张声势。
　　对于中国军队不会出兵的误判，从华盛顿一直延续到朝鲜战场上。1950年8月，美国国务院起草了一份名为《NSC81/1》的备忘录，用以指导美军在朝行动。他们认为中国应该不会出兵进入朝鲜；如果出兵，这两个国家最有可能是在“联合国军”到达三八线以前出；相比之下，苏联更有可能将军队派往朝鲜。
　　10月12日，中情局呈递了一份有关朝鲜局势及中国或苏联出兵的最新备忘录，“中国方面既缺乏进入朝鲜军事干涉的能力，也没有在朝鲜作战的动力”。
　　确实，自9月从仁川登陆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和归其指挥的南朝鲜军一路北攻，鲜遇阻碍。整个部队都沉浸在一种战争就要结束，马上就能回家的喜悦氛围中。
　　首次交锋的失败，让美军终于清醒，中国不仅出兵了，军队还很能打。
　　美国记者大卫·哈伯斯塔姆写道：“云山战斗后，‘联合国军’迅速撤往清川江对面，准备应对中国军队的下一轮攻势。但中国军队消失了，就像他们出现时一样神秘，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悄悄地离开了战场，再次变得隐形……他们正在某处耐心等待，美军走进更大的圈套。云山是一次警告，却未引起美军的注意。”

“参战利益极大， 不参战损害极大”

　　1950年10月1日，新中国正在欢度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国庆节。这一天，金日成通过中国驻朝鲜大使馆请求中国出兵予以援助，并给毛泽东写了一封求援信。
　　新中国刚刚成立一周年，百废待兴。打仗，更不要说是出国打仗，绝不是国家考虑的优先事项。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争，中国经济摇摇欲坠、亟须改善。全党和全国人民有共识，新中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经济建设是这一阶段的工作重点。
　　但局势的发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美国当局武装干涉朝鲜内战，干涉中国台湾，侵入中国东北边境，“朝鲜处境危急，中国大陆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军事科学院原军事历史研究部副部长齐德学表示：“抗美援朝战争不是中国人民要打的，而是美国当局强加给中国人民的一场战争。”
　　要不要出兵朝鲜，成为中共中央的紧迫议题。
　　从各个方面看，新中国与美国的差距都不在一个量级上，且不说中国还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
　　这些忧虑，一直围绕在党中央的脑海里。中央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石仲泉曾撰文称，毛澤东对抗美援朝的决定过程是“长考百日，三波两折”。
　　在接到朝鲜方面求援信息后的第二天，毛泽东决定用志愿军的名义派一部分军队援助朝鲜。没想到在当日召开的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上，与会者多数人并不赞成出兵。毛泽东说：“如果我们对朝鲜问题置之不理，美国必然得寸进尺，走日本侵略中国的老路，甚至比日本搞得还凶。它要把三把尖刀插在中国的身上：从朝鲜一把刀插在我国的头上，从台湾一把刀插在我国的腰上，从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国的脚下。天下有变，它就从三个方向向我们进攻。”

　　10月4日下午、5日下午，中央政治局接连召开扩大会议。据《彭德怀自述》，“……四日午，北京突然派来飞机，令我立即上飞机去北京开会，一分钟也不准停留。当日午后四点左右到达北京中南海，中央正在开会，讨论出兵援助朝鲜问题……在其他同志发言后，我讲了几句，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烂了，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如美军摆在鸭绿江岸和台湾，它要发动侵略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
　　终于在10月5日的会议上，中共中央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在斯大林与周恩来会谈后，情况再次反转。苏联方面认为，中国军队尚未做好准备，于是，出兵决定再次被搁置。 　　10月13日，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讨论。当晚10点，毛泽东致电在苏的周恩来：“总之，我们认为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终于，志愿军于10月19日踏过鸭绿江入朝作战。
　　“历史证明，中国出兵援朝，把美国从鸭绿江边打回到三八线，不仅稳定了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局势，而且树立了言必信、行必果的战略威信，赢得了至今仍在享受的巨大和平红利，特别是让美国得到了切实教训，意识到威胁和挑战中国，不能不三思而行。”军事科学院原毛泽东军事思想研究所所长黄迎旭撰文称。

立国之战，告诉我们什么？

　　70年前在朝鲜土地上的这场战役，改变了东亚局势，也对参战各国影响重大。
　　最年轻的参战士兵如今都已年近九十，老兵诺伍德曾在采访中表示：“当我们（我和战友）都死去，这场战争就没人记得了吧。”参战的赫伯特·鲁姆对美国媒体说：“我们去了25个人，有8个都没回来，这是三分之一（的牺牲率）。”
　　但早在战争还在继续的1951年10月，《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就将这场战争称为“被遗忘的战争”。“如果你看看1951年的报纸头版，你会得到各种各样的信息——有股票、罢工，甚至是UFO，但就是没有朝鲜。”
　　美国历史学家梅琳达·帕什在美媒采访中表示，战争耗时三年，牺牲巨大，最终也没有赢得胜利，“美国人不喜欢悲伤故事”。
　　在美国学校里，孩子们少有学到相关知识，纪念日也常被忽视；从1986年到1995年，纪念碑的落成花费了9年；对比5年前结束的“二战”，甚至连相关电影也没几部。
　　军事专家凌寒对记者说：“志愿军把美军从鸭绿江边逼退至三十七度线，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对美军来说，这场战役是失败的，所以他不愿意提。”
　　夹在“二战”和越战之间的这一战争，就这样模糊地存在于美国公众的记忆里。
　　在異国的战场上，装备不良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面对强大的对手，英勇奋战，不畏苦难和牺牲，圆满完成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任务。
　　70年前的抗美援朝出国作战，对今天的世界局势，依然有着深刻的借鉴意义。
　　“美国不应该干涉亚洲事务，美国要记住这样一个教训，亚洲的问题应该由亚洲国家自己来解决；美国在亚太地区使用武力是非常不利于区域和平的；对维护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来说，中美之间的相互沟通至关重要，”军事专家凌寒对记者表示，“不论何时，中国和中国人民解放军都是不惧任何威慑、强迫和挑衅的。”
　　（摘自10月22日《南方周末》。作者分别为该报记者、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