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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囚室里，孤独、颓丧、耻辱，像一堆行尸走肉，生不如死。我的雄心和抱负，使我成了世界的毁灭者和终结者。
昨天他们带我出去放风时，我看见我的家乡新德里，曾经繁华的大都市，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极目望去，一堆钢筋水泥的废墟，就像一个个黑黝黝的巨大的怪物，废墟中不时冒出电火花，从地面腾向天空。
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坟场，死伤者不计其数，到外都是腐烂的尸体，有人虽然还活着，也是奄奄一息，要不了多久，也会成为尸体，渐渐腐烂。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我而引起的。
一
一切都是从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开始的。冬日将尽，难得那天阳光明媚，风刮来时仍有刺骨寒意，但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这样美好的日子，即使是天堂的永生我也不愿意与之交换。我精神抖擞地走在大学宽阔的林阴道上，心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美好的一天。”
我的母亲是瑞士人，父亲是印度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我的才华丝毫不逊于父亲。我向站在走廊里的几个研究生点点头，他们以敬畏的眼光看着我。我受到这样的尊重完全当之无愧。三十六岁的我，已经是大学物理系主任了，这个地位是我通过在亚原子粒子结构领域内不懈的努力和所取得的突破性的研究成果争取来的。我的第一篇论文在《科学》杂志上发表后，一举成名。赞扬和认可之声纷至沓来。在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天生就是成大器、做大事的人。
我走进电梯，准备上楼，想起了近几年的奋斗情景。在世界著名科学家的光环下，我得到了政府的拨款，建立起了自己的实验室，去追求我的研究梦想。后来，政府拨款越来越少，但我明白，我的研究课题对我的国家有多重要，我用尽了各种市场营销策略来推销自己，说服政府继续为我的研究项目投资。
“放下我的研究工作，来跑拨款，这不是一个科学家该做的正事。”我拍拍我的金色玛蒂兹——我喜爱的车， “真是没道理，我怎么能将这些物质的东西——我的车，还有我的计算机，都当成活生生的家庭成员了呢?如果别人知道我给它们都起了人性化的名字，他们一定会将我送入疯人院的。被人看做一个疯狂科学家倒也不错。”我为自己的这些想法自嘲地笑了。
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父母都过世了，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结婚的念头从来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独自一人在市中心一套二居室的公寓里，过着富裕奢侈却相当平静的生活。
我开着自己的车向前驶去，兴奋的感觉无以复加。所有这些年的不眠之夜终于得到了回报。我的实验成功了，不用任何承载工具，我可以在瞬间将一块方糖运送到屋子的另一头。“物质传送机”的样机已经完成，我正在去见总理的路上，我要将所有详情向他报告。
我一边开车驶向总理的宅邸，一边想着我的发明。物质传送机的构思来自科幻小说，一种能从根本上改变世界运作方式的机器，我的这一发明可与轮子的发明相比拟。
我顺利进入总理宅邸，两分钟内，警卫对我的身份核实完毕，显然，他们正在等我到来。我被引到这幢富丽堂皇的豪宅尽头处的一间办公室里。总理坐在一张硕大的红木椅子上，正与一位年轻的助手亲切地交谈着，此人是交通部长。总理做了个手势让我坐下，然后继续他的谈话。
总理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更衬托出他位高权重的身份。看到交通部长也在那里，我有些惊讶。我和总理的这次约见是非常机密的，除了总理本人，没有人知道我这项研究的性质。
“罗纳德·霍斯拉，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嗯?”总理以他特有的方式开口道。
“请叫我罗恩就行了，总理阁下。不仅仅是一个好消息，是一项将产生重大变革的发明。”
“真的?我早料到你会大获成功的。政府可是给你的研究项目投入了大笔资金。”
“我的回报决不会少于那个数目。很高兴能有幸向您汇报这一发明的详情，如果……”我说着，眼光却看向交通部长。
总理不解地盯着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哦，我想你们早已认识了，普拉卡什·米塔尔，我们的交通部长，最新提名为我的继任者。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尽管知无不言，请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我就开始吧。”我说，开始讲述我的故事。
总理和他的助手都不是搞科学工作的，我知道我得从头说起。
“我想你们一定都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原子组成的，而原子则是由亚原子粒子构成的，无论是桌子这样无生命的东西，还是我们人类这样的生物体，都是一样的。你们一定听说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吧，该理论认为，物质的自然形式无法超越光速，即便能够接近光速。”我戏剧性地停顿了好一会，站起身来，“也就是说，如果是以常规方式的话。”
他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我走到屋子中间，说道：“但我的方法，你们看，稍稍偏离了常规。”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糖，“看见这块方糖了吗?用通常的运输车辆等工具需要某种能量，才能将它从一处运送到另一处，而‘物质传送机’则不然，它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但却是将方糖本身转变成能量。”
我看着他们，想听听他们对此的评论，但他们都没说话，于是我继续往下说：“物质无法达到像光速那样的传送速度，但是能量可以，我找到了将物质转换成能量，又从能量再转换成物质的方法。我的‘传送机’实际上是将物质转换成一种新的亚原子粒子，我将它称为‘Minuton’，传送机可以将其安全地发射到任何地方，然后在瞬间再组装成原来的物质形式。这台机器使用一种反电磁束……”
我的叙述被掌声打断。总理和他的助手用力鼓掌，总理脸上绽现出笑容说：“你不必详述技术上的细节，我对那些一窍不通。祝贺你的成功，你的发明将使我们国家成为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你把成果演示给我们看。”
“我可以来安排。”我说。
总理穿了全套安全防护服装来看我的实验，这次我传送的是一只灌满了茶水的茶壶，而不是一块方糖。那天，当茶壶再现在屋子的另一头时，总理睁大眼睛，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我再次体验着飘飘然如入云端的那种感觉。
“你能造出像人那么大的传送机来吗?”总理看了我的演示后问道。
“我可以将它们造得更大，要多大都行，大得足可以运送重型机械。大小方面没有限制。增加的费用也不会太大。”我说。
“真是奇迹!如此说来，我们立刻可以将你的发明投入批量生产了。”
交通部长若有所思地盯着传送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他转向我问道：“罗恩，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事?”
“没有，还没有。”我说。
“你一定明白这一发明的敏感性以及它将引起的轰动效应。我们不能让别的国家知道，明白吗?”
“当然不能。”我听得出他在暗示什么。
“那就好。罗恩，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你研究成功的事不得透露给任何人，在得到总理办公室的解 密通知之前，连你的家人也不能说。”
“我没有家人。你不用担心，米塔尔先生，我爱我的国家，丝毫不逊于你。我决不会做任何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他竟然怀疑我对自己祖国的忠诚，这让我真的很气愤。
“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人怀疑你的爱国精神。如果你这么想，我很抱歉。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比较敏感，如此而已。”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着身子。
“谢谢，我会牢记在心的，阁下。”我尽量以冰冷的口气说道。他的不安让我觉得解气不少。
总理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于是站起身来，说：“我们得走了，罗恩，在走之前，我很高兴地任命你为国家科学研究院院长。你可以将你的实验室搬到研究院，和我们国家其他一些伟大的科学家们一起工作。”
他们热切地同我握手，真诚地祝贺我成为我们国家最负盛名的科学研究院院长，我终于梦想成真。
突然，总理又说道：“哦，还有一件事。罗恩，希望你能尽快将完整的研究资料交到我的办公室，我需要进行技术可行性认证。”
“当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我就送过去。”
二
第二天，我就搬到了国家科学研究院，宽敞的办公室，很大的书房，还有最好的研究设施，这一下有我忙的了。我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进入新的角色，与我手下那些最伟大的科学家们交谈，交换对量子理论的心得，并对实验室的现有设备进行更新换代。忙碌之中，我一点也没注意到，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劲，直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想起。
从我给总理演示我的传送机那天开始，整整两个月时间过去了，关于传送机项目的进展音讯全无。我决定问一下怎么回事。我拨打了总理留给我的电话号码，但他总在出席一些重要会议，他的秘书答应等他回来转告。
我明白，我只有耐心等待回应。突然，我想起了一个人，交通部长。他一直和总理在一起的。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是他本人亲自接的电话。
“嗨，我是罗纳德·霍斯拉，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罗恩，”他笑了，“这是什么问题啊。谁能忘记你啊，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谢谢。对了，好多天了。我不知道批量生产传送机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哦，有许多手续要办。罗恩，耽搁是难免的。有许多工作要做，申请专利、登记注册、技术可行性研究、人员培训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在做这些方面的工作了。”
“那你知道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呢?”官场上的繁文缛节真让我恼火。
“这个我就不太好说了，罗恩，大概还得过些天吧，有什么进展，我会随时通知你的。”说着，他就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一直在琢磨。显然，政府已经对这个传送机项目失去了兴趣。可是为什么呢?交通部长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打给总理的电话也一直得不到回应。到这个月又快结束的时候，我明白，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不对头，这件事一定在某个偏执狂的手里被卡住了，我甚至怀疑会不会有人试图窃取我的发明成果。
我不顾一切地又给总理打了电话。
“对不起，他正在忙。我让他有空的时候给您回电话好吗?”电话那头的人还是用那一套惯常的方式打发我，可这一次我不会再买他的账了。
“听着，先生，这个星期我已经是第五次打这个电话了。你有没有告诉总理是我给他打的电话?”
“我告诉他了，他有空会给您回电话的。”对方口气有些咄咄逼人。
我愤怒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是这样的吗?希望他很快就能有空，因为这事涉及国家安全。如果他不回我的电话，我们的国家将失去利用一个重大发明的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有可能让其他的西方工业大国走到我们前面。”
片刻的沉默，对方说：“我尽力而为。”然后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我终于与总理对上了话。
“嗨。霍斯拉先生，我刚听说你给我打电话了。我这阵子太忙，一直没顾得上给你回电话，不过请相信我。我忙的正是你的那个项目。”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没关系，阁下，我只是希望能让我知道进展情况。”我为刚才的急躁行为略感歉意。
“从现在开始。我们随时将情况通报给你。今天晚上我们将召集最杰出的经济学家和国防专家来讨论关于传送机的事情。你愿意来参加吗?”
我礼貌地答应了他，但心里却嘀咕着：“这时还问我愿意不愿意?真是奇谈?”
“那么七点整到我办公室，会议七点半准时开始，我还有话和你说。”
三
我在办公室里等了三个小时，这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三个小时。晚上七点半我准时到达总理办公室，就立即便被引到了会议室。
“哎，罗恩，请坐这里。”他以很随意的口吻说道，是个好兆头，“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传送机的投产遇到一些问题。”他的话就像一记重锤击在我的心上，不，比重锤还厉害几分。
“什么样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全面的研究，所有的组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而且价格也都很便宜。”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我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实际的生产问题。是这样……我咨询了一些有关专家，他们对大批量生产传送机表达了某种忧虑，他们说，这将会迈出危险的一步。”
“什么……什么意思?什么样的专家?”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保持镇静，先听他们说完。”
我怀着不安和愤懑的心情参加了会议。除了总理和交通部长外，会议室里还有两位，一位是身着戎装的将军，另一位我认识——印度最著名的经济学家拉蒂凯恩特·巴苏。说心里话，我恨不得将第一个胆敢对我的传送机计划可行性提出质疑的人撕成碎片，但我还是决定忍耐片刻，先听听“专家们”是怎么说的吧。
“毫无疑问，传送机是运输方式革命化的最伟大的发明，但是它对世界经济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拉蒂凯恩特最先发难，“经过我的分析，传送机的投产将导致世界上最严重的经济衰退，其后果至少将持续一百二十年，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重大工业都将受到永久性的毁灭式打击，失业率将飙升到百分之八十。除非世界人口从目前的六十亿下降到四十亿以下，否则这种局面将无法得到改观。”
“简直是一派胡言，真是昏了头，你是根据什么得出这些数字来的!”我实在按捺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请原谅，霍斯拉先生，虽然我很尊敬你，但是我们的研究方法和你的一样，都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巴苏对我怒目而视，“你有没有想过，世界经济的力量来自哪里?……来自于买方和卖方之间缺乏直接的接触。你明白吗?不明白?那好，我解释给你听。
“消费者所购买的所有东西都是厂家生产出来的，但是由于存在着地区之间的距离，以及缺少直接的沟通方式，厂家无法直接向消费者供货，进口商、批发商、经销商以及商店店主，各自为人们提供某种服务，这样 顾客才能得到所需要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辅助环节，比如运输部门和各种运输工具、运货商等，他们都是靠运输物质为生的。”
“现在来想象一下有了传送机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你想要购买任何东西。只要拨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由制造厂家通过传送机在瞬间直接发送到你家里。你可以联系到任何厂家，无论距离有多远，无论是在中国或在非洲丛林，还是在地球北极，传送都没有问题。”
“在货物从工厂到你家的这一过程中，约有五个家庭会因为传送机而失去生计。传送机的出现，将会无法逆转地摧毁整个运输行业。铁路、航空、公路运输都将彻底瘫痪，因为没有人再需要它们。传送机还会毁掉一些地区性的企业和一些中小企业，原先它们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是因为与较远的大制造厂商相比，它们具有不需要额外的运输费用和耽误较长时间的优势。约有十五亿在非制造产业工作的人将失去工作，失去的这部分产值，也将是一个以万亿美元计的天文数字。”
“政府也将失去大量税收。货物的进出口将失去控制。不可能再收到进口税，也不再有什么关税，因为所有的产品都可以由厂商直接送往顾客家里。政府根本无法监管。一百二十年还是一个保守的估计数字，霍斯拉先生，有时我真怀疑，人类是否还能从这种经济衰退中恢复元气?”巴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我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不可能是真的，真的会这样吗?”
“恐怕我们还有更糟的消息要告诉你，罗恩，”这次是总理开口说话了，“巴尔吉恩达·辛赫·拉托尔将军还没有介绍他的分析结果。”
“蒙您允许，阁下，我就说一说。”将军说着站起身来，“正如巴苏先生所说的，传送机的出现将导致失业率急剧上升，这是我们预测安全危机的基础。你们是否注意到，工资水平的些微下降，甚至工资增加的速度稍有滞后，都会导致工人们走上街头抗议。毫无疑问，那些因传送机的出现而失去工作的人肯定会走上街头，他们会组织罢工、集会和示威游行，也许用不了多久，还会酿成动乱。根据巴苏先生提供给我的统计数字，全国就业人口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将失去工作，如果发动暴乱，以其人数之众，局势将无法控制。在这种情况发生时，即使我们能够成功实行宵禁，那也意味着其他能够运作的产业也将停产，其连锁反应带来的危害，所有人都无一能够幸免。”
我最大的发明成就被无情地撕成碎片。我无法再听下去。我紧闭心扉，听而不闻，此刻。周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似乎都已经不再存在。
“罗恩!罗恩!”总理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让我从麻木中惊醒。他摇晃着我的肩膀，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关切，说道：“你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很好。我现在没事了。”我努力地镇定自己。“先生们，我明白了。这事就这样了结了，我们永远也不会再生产什么传送机了。”
“谁说不生产的!”另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什么?我……我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拉蒂凯恩特·巴苏最先发言：“我们只是将预见到的传送机批量生产后的后果摆一摆，我们并没有说我们不打算批量生产传送机。”
“你们已经预见到了它将产生的灾难性后果，它将毁灭整个人类文明，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怎么还会想着批量生产传送机呢?”
“恐怕我们别无选择，霍斯拉先生。”
“什么意思?”我质问道。
“你既然已经发明了传送机。这就证明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现在不愿面对它。可以想象，在未来某个时刻，别的国家也有可能发明它，而别国也许会毫不迟疑地大批量投入生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其他国家制造出了传送机，对我们所造成的破坏将远远超过我们自己来制造它。”
“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来制造它啊!为什么我们要成为世界的破坏者呢?我退出传送机批量生产项目。”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曾是生产传送机最大的支持者，现在那么快就成了最强烈的反对者。
“罗纳德，你是一位科学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巴苏现在显然带着一种恳求的口吻说道。“知识是无法永远被压抑着的，传送机的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破坏迟早是无法避免的。到那时谁也无法阻止。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无论这段时间有多长，人们会适应，文明会在有传送机存在的社会中逐渐恢复，人类的生活将重新走上正轨。”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我说。与其说是在问其他人，不如说是在问我自己。
“不要这样自怨自艾，霍斯拉，”巴苏口气尖锐地说道，“你抢在别人之前发明了传送机，已经做出了大贡献，我们将在世界上占据优势。”
总理也开口说话：“我们正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罗恩。如果我们生产传送机，我们将成为文明的破坏者；如果我们不生产，我们将成为传送机的牺牲者。形势所迫，我们别无选择，只有继续往前走下去。不是吗?”
“再说，我们有周详的计划。”将军突然发言，“我们无法阻止它对经济和文化产生的巨大震荡作用，但是我们可以预先做些安排，将世界在危机时刻所产生的破坏降低到最小限度内。巴苏先生计算过，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整个世界将在二十五年内重新走上正轨。在我们有生之年将能看到这一天的，霍斯拉先生。”
“那怎么可能?”我说。
“建立一个严格控制的统一政体，”将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要将整个世界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
我惊骇莫名：“你是说……”
“取得世界统治地位。”将军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这简直是疯了。我决不介入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中。”我几乎是在咆哮。
“你已经介入其中了，罗恩。你无法避开它。猫已被放出袋子，而这只猫并不是猫，它是一只虎。”总理说。其实，他说得没错。
四
我只得认了，也许对世界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尽力协助总理，以避免即将来临的破坏。计划很简单，将整个世界成为一统天下，以避免各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建立强有力的武装力量，压制可能发生的暴乱，同时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公共福利机制，以解决失业和贫困问题。
我们等待了十五天，整个战略正在加上最后一笔，一切措施都已准备就绪。
终于，在我发明了传送机三个半月之后，我们向全世界宣布了这一发明，准备就绪的第一对传送机向世人演示了将活人从德里传送到孟买的奇迹，整个世界立即为之欢欣鼓舞。我在自家客厅的电视里看到了这一切，人们称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
后来，我受邀参加各种会议，地球上各个科学协会都吸纳我成为会员。我还被提名为诺贝尔奖获得者，每个人都认为诺贝尔奖的桂冠非我莫属。关于我的过去，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人发掘出来并大肆渲染，人们津津有味地读着报纸媒体上关于我孤寂的个人生活的报道。似乎那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我得到了长久 期盼的声誉，却一点也激动不起来。我只想回到过去，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安宁而平静地生活。
政府以我的名义为传送机申请了专利，以高昂的代价向别国出售传送机，并故意供货不足，让其他国家你争我夺。为了不使其他国家获得太多的传送机，借机进一步抬高价格，对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危害。
在我的国家里，实验室纷纷建立起来，科学家们无情地完善着武器弹药，军队开始了新兵征募计划，为战争做准备。不久，新兵训练营在国内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到外都是情绪激昂的新兵。
由于拥有传送机的专营权，我国政府对世界政治的影响力迅速上升。没有哪个国家愿意传送机的供应突然中断，因此，当政府向其他国家大量购买战争武器时。没有人提出异议，好几个国家甚至提出以供应武器为交换条件。换取更多的传送机。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国政府就拥有了一支世界上最强大、武器装备最精良的军队，我们拥有了以色列的枪炮、俄罗斯的潜水艇、德国的坦克，以及来自美国的战斗机。各国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防卫工具双手奉上。
五
从传送机发明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月，我们参加了总理召开的一次紧急会议。与会者还是原来那几个人：我、将军、经济学家和普拉卡什·米塔尔。发言者只有总理一人。
“先生们，时机已经成熟。我们所有的努力已大见成效。在我说话的此刻，我们的士兵正在世界二十三个主要国家发起政变，如果一切按计划实现，我们将完成世界上最大的一次不流血的政变。”
“什么?怎么做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真的是太惊骇了。
其他三个人都微笑起来。然后，总理继续说道：“这不难，罗恩，在我们散布到世界各地的传送机里，我们都安装了一个小小的监控部件，因此每一台传送机位于世界何处，我们都一清二楚。早先。我曾给世界各国的领导人各赠送了一部属于他们个人的传送机。如今，我们的士兵们使用这些传送机的坐标定位，正在抵达各个目的地。”总理看着表，“五分钟后我们将获得详细的情报。”
“这么说，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我说。
“不，罗恩，实际上，一切才刚刚开始。”总理道。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会议室里寂静得可怕，偶尔可听到坐在椅子上的人双脚发出不安的挪动声。总理端坐着，双手放在会议桌上，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我有一种忍不住想要说话的冲动。但是肃穆的气氛迫使我将话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门被打开了，总理抬起头来：“巴蒂将军，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将军走进来，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名职业军人。
“总理阁下，我的任务已经部分成功，除了三个国家。所有的国家都已投降，我们准备向那三个国家发动战争。我们的军队正严阵以待，我们将采取出其不意的策略，战争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要极其谨慎，将军，稍有失误，我们将付出重大的代价。”
“我会的，阁下，为这一时刻，我们准备很久了。”他停顿片刻，“核武器已经布置完毕，只等您下令，阁下。”
“核武器?你说核武器?”我问。
在这场战争中，动用核武器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总理转向巴蒂将军，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按原定计划执行，将军。”
将军行了个漂亮的军礼，转身离开了会议室。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当我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你们不能投原子弹，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对不起，罗恩，但是我们只得这么做。我们准备投向巴基斯坦的几个核武器基地。”
“什么?你不能这么做，你这个恶魔，你会杀死数百万人的。”我太愤怒了，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看着我，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但是没有人说话。总理的神情看上去很受伤，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恶魔，罗恩。这些核武器只有很小的杀伤力，只足以摧毁我们要攻击的目标。恐怕会有人伤亡，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但是为什么要用核武器?”
“罗恩。世界上只有八个国家有核武器，每个人都知道核武器可怕的破坏力量。我们动用了核武器，是向世界表示，我们准备无所不用地将战争打到底，这样至少可以威慑一些小国家向我们屈服。”
“你的这些理由我不能认同。核武器太危险，决不能使用，即使是在战争中。我要求你立刻停止这一行动，就是现在。”我站起身来，用最大的声音吼叫着。
但是没有人站在我一边。
六
我被抓了起来。我不能出去见任何人，但是他们允许我可以看报纸、看电视，对于以后发生的一切，我只能做一个沉默的观众。
我们的核武器杀死了数千人，可是总理的计划只实现了一部分。好几个国家在核武器的威胁下只得投降，俄罗斯得知了我们的目的之后，自愿与我们结成同盟。我们利用传送机的威力，占领了所有其他国家的核武器基地，但仍然有几个国家宣称要誓同“新帝国主义”血战到底。
我们庞大的军队向前推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比政府预计的时间要长得多。同时，抵抗力量的轰炸机每日也在轰炸印度，有的甚至深入到了新德里，只不过每次到最后他们都注定要落败，因为我们的军队可以利用传送机直接将士兵发送到敌方的战机里，消灭他们，甚至俘虏他们，用他们当人质，来对付敌方。
出售给别的国家的传送机都已失去效力，所有的天平都倾向我们这一方，敌对方永远也无法知道，不知什么时候，会凭空冒出一队士兵来，将他们打成碎片，他们生活在恐惧中。
是的，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是得胜方，但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不愿看到的。当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世界已是满目疮痍，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中，人们的心中没有一丝希望，没有一缕阳光。也许要经过好长好长的时间，才会有人想起将世界文明的脚步推向前进。
这场浩劫都是因为我——“人类的杀手”，抵抗力量的人就是这么称呼我的。我心甘情愿地被困在囚室中。唯有死亡才能让我获得解脱，我会耐心等待死亡的到来，我每天都在祈祷，在世人的记忆中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魔鬼，我不是魔鬼。
昨天他们带我出去放风时，我看见我的家乡新德里，曾经繁华的大都市，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极目望去，一堆钢筋水泥的废墟，就像一个个黑黝黝的巨大的怪物，废墟中不时冒出电火花，从地面腾向天空。
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坟场，死伤者不计其数，到外都是腐烂的尸体，有人虽然还活着，也是奄奄一息，要不了多久，也会成为尸体，渐渐腐烂。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我而引起的。
一
一切都是从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开始的。冬日将尽，难得那天阳光明媚，风刮来时仍有刺骨寒意，但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这样美好的日子，即使是天堂的永生我也不愿意与之交换。我精神抖擞地走在大学宽阔的林阴道上，心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美好的一天。”
我的母亲是瑞士人，父亲是印度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我的才华丝毫不逊于父亲。我向站在走廊里的几个研究生点点头，他们以敬畏的眼光看着我。我受到这样的尊重完全当之无愧。三十六岁的我，已经是大学物理系主任了，这个地位是我通过在亚原子粒子结构领域内不懈的努力和所取得的突破性的研究成果争取来的。我的第一篇论文在《科学》杂志上发表后，一举成名。赞扬和认可之声纷至沓来。在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天生就是成大器、做大事的人。
我走进电梯，准备上楼，想起了近几年的奋斗情景。在世界著名科学家的光环下，我得到了政府的拨款，建立起了自己的实验室，去追求我的研究梦想。后来，政府拨款越来越少，但我明白，我的研究课题对我的国家有多重要，我用尽了各种市场营销策略来推销自己，说服政府继续为我的研究项目投资。
“放下我的研究工作，来跑拨款，这不是一个科学家该做的正事。”我拍拍我的金色玛蒂兹——我喜爱的车， “真是没道理，我怎么能将这些物质的东西——我的车，还有我的计算机，都当成活生生的家庭成员了呢?如果别人知道我给它们都起了人性化的名字，他们一定会将我送入疯人院的。被人看做一个疯狂科学家倒也不错。”我为自己的这些想法自嘲地笑了。
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父母都过世了，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结婚的念头从来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独自一人在市中心一套二居室的公寓里，过着富裕奢侈却相当平静的生活。
我开着自己的车向前驶去，兴奋的感觉无以复加。所有这些年的不眠之夜终于得到了回报。我的实验成功了，不用任何承载工具，我可以在瞬间将一块方糖运送到屋子的另一头。“物质传送机”的样机已经完成，我正在去见总理的路上，我要将所有详情向他报告。
我一边开车驶向总理的宅邸，一边想着我的发明。物质传送机的构思来自科幻小说，一种能从根本上改变世界运作方式的机器，我的这一发明可与轮子的发明相比拟。
我顺利进入总理宅邸，两分钟内，警卫对我的身份核实完毕，显然，他们正在等我到来。我被引到这幢富丽堂皇的豪宅尽头处的一间办公室里。总理坐在一张硕大的红木椅子上，正与一位年轻的助手亲切地交谈着，此人是交通部长。总理做了个手势让我坐下，然后继续他的谈话。
总理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更衬托出他位高权重的身份。看到交通部长也在那里，我有些惊讶。我和总理的这次约见是非常机密的，除了总理本人，没有人知道我这项研究的性质。
“罗纳德·霍斯拉，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嗯?”总理以他特有的方式开口道。
“请叫我罗恩就行了，总理阁下。不仅仅是一个好消息，是一项将产生重大变革的发明。”
“真的?我早料到你会大获成功的。政府可是给你的研究项目投入了大笔资金。”
“我的回报决不会少于那个数目。很高兴能有幸向您汇报这一发明的详情，如果……”我说着，眼光却看向交通部长。
总理不解地盯着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哦，我想你们早已认识了，普拉卡什·米塔尔，我们的交通部长，最新提名为我的继任者。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尽管知无不言，请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我就开始吧。”我说，开始讲述我的故事。
总理和他的助手都不是搞科学工作的，我知道我得从头说起。
“我想你们一定都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原子组成的，而原子则是由亚原子粒子构成的，无论是桌子这样无生命的东西，还是我们人类这样的生物体，都是一样的。你们一定听说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吧，该理论认为，物质的自然形式无法超越光速，即便能够接近光速。”我戏剧性地停顿了好一会，站起身来，“也就是说，如果是以常规方式的话。”
他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我走到屋子中间，说道：“但我的方法，你们看，稍稍偏离了常规。”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方糖，“看见这块方糖了吗?用通常的运输车辆等工具需要某种能量，才能将它从一处运送到另一处，而‘物质传送机’则不然，它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但却是将方糖本身转变成能量。”
我看着他们，想听听他们对此的评论，但他们都没说话，于是我继续往下说：“物质无法达到像光速那样的传送速度，但是能量可以，我找到了将物质转换成能量，又从能量再转换成物质的方法。我的‘传送机’实际上是将物质转换成一种新的亚原子粒子，我将它称为‘Minuton’，传送机可以将其安全地发射到任何地方，然后在瞬间再组装成原来的物质形式。这台机器使用一种反电磁束……”
我的叙述被掌声打断。总理和他的助手用力鼓掌，总理脸上绽现出笑容说：“你不必详述技术上的细节，我对那些一窍不通。祝贺你的成功，你的发明将使我们国家成为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你把成果演示给我们看。”
“我可以来安排。”我说。
总理穿了全套安全防护服装来看我的实验，这次我传送的是一只灌满了茶水的茶壶，而不是一块方糖。那天，当茶壶再现在屋子的另一头时，总理睁大眼睛，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我再次体验着飘飘然如入云端的那种感觉。
“你能造出像人那么大的传送机来吗?”总理看了我的演示后问道。
“我可以将它们造得更大，要多大都行，大得足可以运送重型机械。大小方面没有限制。增加的费用也不会太大。”我说。
“真是奇迹!如此说来，我们立刻可以将你的发明投入批量生产了。”
交通部长若有所思地盯着传送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他转向我问道：“罗恩，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事?”
“没有，还没有。”我说。
“你一定明白这一发明的敏感性以及它将引起的轰动效应。我们不能让别的国家知道，明白吗?”
“当然不能。”我听得出他在暗示什么。
“那就好。罗恩，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你研究成功的事不得透露给任何人，在得到总理办公室的解 密通知之前，连你的家人也不能说。”
“我没有家人。你不用担心，米塔尔先生，我爱我的国家，丝毫不逊于你。我决不会做任何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他竟然怀疑我对自己祖国的忠诚，这让我真的很气愤。
“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人怀疑你的爱国精神。如果你这么想，我很抱歉。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比较敏感，如此而已。”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着身子。
“谢谢，我会牢记在心的，阁下。”我尽量以冰冷的口气说道。他的不安让我觉得解气不少。
总理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于是站起身来，说：“我们得走了，罗恩，在走之前，我很高兴地任命你为国家科学研究院院长。你可以将你的实验室搬到研究院，和我们国家其他一些伟大的科学家们一起工作。”
他们热切地同我握手，真诚地祝贺我成为我们国家最负盛名的科学研究院院长，我终于梦想成真。
突然，总理又说道：“哦，还有一件事。罗恩，希望你能尽快将完整的研究资料交到我的办公室，我需要进行技术可行性认证。”
“当然。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我就送过去。”
二
第二天，我就搬到了国家科学研究院，宽敞的办公室，很大的书房，还有最好的研究设施，这一下有我忙的了。我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进入新的角色，与我手下那些最伟大的科学家们交谈，交换对量子理论的心得，并对实验室的现有设备进行更新换代。忙碌之中，我一点也没注意到，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劲，直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想起。
从我给总理演示我的传送机那天开始，整整两个月时间过去了，关于传送机项目的进展音讯全无。我决定问一下怎么回事。我拨打了总理留给我的电话号码，但他总在出席一些重要会议，他的秘书答应等他回来转告。
我明白，我只有耐心等待回应。突然，我想起了一个人，交通部长。他一直和总理在一起的。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是他本人亲自接的电话。
“嗨，我是罗纳德·霍斯拉，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罗恩，”他笑了，“这是什么问题啊。谁能忘记你啊，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谢谢。对了，好多天了。我不知道批量生产传送机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哦，有许多手续要办。罗恩，耽搁是难免的。有许多工作要做，申请专利、登记注册、技术可行性研究、人员培训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在做这些方面的工作了。”
“那你知道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呢?”官场上的繁文缛节真让我恼火。
“这个我就不太好说了，罗恩，大概还得过些天吧，有什么进展，我会随时通知你的。”说着，他就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一直在琢磨。显然，政府已经对这个传送机项目失去了兴趣。可是为什么呢?交通部长一直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打给总理的电话也一直得不到回应。到这个月又快结束的时候，我明白，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不对头，这件事一定在某个偏执狂的手里被卡住了，我甚至怀疑会不会有人试图窃取我的发明成果。
我不顾一切地又给总理打了电话。
“对不起，他正在忙。我让他有空的时候给您回电话好吗?”电话那头的人还是用那一套惯常的方式打发我，可这一次我不会再买他的账了。
“听着，先生，这个星期我已经是第五次打这个电话了。你有没有告诉总理是我给他打的电话?”
“我告诉他了，他有空会给您回电话的。”对方口气有些咄咄逼人。
我愤怒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是这样的吗?希望他很快就能有空，因为这事涉及国家安全。如果他不回我的电话，我们的国家将失去利用一个重大发明的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有可能让其他的西方工业大国走到我们前面。”
片刻的沉默，对方说：“我尽力而为。”然后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我终于与总理对上了话。
“嗨。霍斯拉先生，我刚听说你给我打电话了。我这阵子太忙，一直没顾得上给你回电话，不过请相信我。我忙的正是你的那个项目。”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没关系，阁下，我只是希望能让我知道进展情况。”我为刚才的急躁行为略感歉意。
“从现在开始。我们随时将情况通报给你。今天晚上我们将召集最杰出的经济学家和国防专家来讨论关于传送机的事情。你愿意来参加吗?”
我礼貌地答应了他，但心里却嘀咕着：“这时还问我愿意不愿意?真是奇谈?”
“那么七点整到我办公室，会议七点半准时开始，我还有话和你说。”
三
我在办公室里等了三个小时，这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三个小时。晚上七点半我准时到达总理办公室，就立即便被引到了会议室。
“哎，罗恩，请坐这里。”他以很随意的口吻说道，是个好兆头，“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传送机的投产遇到一些问题。”他的话就像一记重锤击在我的心上，不，比重锤还厉害几分。
“什么样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全面的研究，所有的组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而且价格也都很便宜。”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我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实际的生产问题。是这样……我咨询了一些有关专家，他们对大批量生产传送机表达了某种忧虑，他们说，这将会迈出危险的一步。”
“什么……什么意思?什么样的专家?”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保持镇静，先听他们说完。”
我怀着不安和愤懑的心情参加了会议。除了总理和交通部长外，会议室里还有两位，一位是身着戎装的将军，另一位我认识——印度最著名的经济学家拉蒂凯恩特·巴苏。说心里话，我恨不得将第一个胆敢对我的传送机计划可行性提出质疑的人撕成碎片，但我还是决定忍耐片刻，先听听“专家们”是怎么说的吧。
“毫无疑问，传送机是运输方式革命化的最伟大的发明，但是它对世界经济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拉蒂凯恩特最先发难，“经过我的分析，传送机的投产将导致世界上最严重的经济衰退，其后果至少将持续一百二十年，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重大工业都将受到永久性的毁灭式打击，失业率将飙升到百分之八十。除非世界人口从目前的六十亿下降到四十亿以下，否则这种局面将无法得到改观。”
“简直是一派胡言，真是昏了头，你是根据什么得出这些数字来的!”我实在按捺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请原谅，霍斯拉先生，虽然我很尊敬你，但是我们的研究方法和你的一样，都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巴苏对我怒目而视，“你有没有想过，世界经济的力量来自哪里?……来自于买方和卖方之间缺乏直接的接触。你明白吗?不明白?那好，我解释给你听。
“消费者所购买的所有东西都是厂家生产出来的，但是由于存在着地区之间的距离，以及缺少直接的沟通方式，厂家无法直接向消费者供货，进口商、批发商、经销商以及商店店主，各自为人们提供某种服务，这样 顾客才能得到所需要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辅助环节，比如运输部门和各种运输工具、运货商等，他们都是靠运输物质为生的。”
“现在来想象一下有了传送机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你想要购买任何东西。只要拨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由制造厂家通过传送机在瞬间直接发送到你家里。你可以联系到任何厂家，无论距离有多远，无论是在中国或在非洲丛林，还是在地球北极，传送都没有问题。”
“在货物从工厂到你家的这一过程中，约有五个家庭会因为传送机而失去生计。传送机的出现，将会无法逆转地摧毁整个运输行业。铁路、航空、公路运输都将彻底瘫痪，因为没有人再需要它们。传送机还会毁掉一些地区性的企业和一些中小企业，原先它们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是因为与较远的大制造厂商相比，它们具有不需要额外的运输费用和耽误较长时间的优势。约有十五亿在非制造产业工作的人将失去工作，失去的这部分产值，也将是一个以万亿美元计的天文数字。”
“政府也将失去大量税收。货物的进出口将失去控制。不可能再收到进口税，也不再有什么关税，因为所有的产品都可以由厂商直接送往顾客家里。政府根本无法监管。一百二十年还是一个保守的估计数字，霍斯拉先生，有时我真怀疑，人类是否还能从这种经济衰退中恢复元气?”巴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我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不可能是真的，真的会这样吗?”
“恐怕我们还有更糟的消息要告诉你，罗恩，”这次是总理开口说话了，“巴尔吉恩达·辛赫·拉托尔将军还没有介绍他的分析结果。”
“蒙您允许，阁下，我就说一说。”将军说着站起身来，“正如巴苏先生所说的，传送机的出现将导致失业率急剧上升，这是我们预测安全危机的基础。你们是否注意到，工资水平的些微下降，甚至工资增加的速度稍有滞后，都会导致工人们走上街头抗议。毫无疑问，那些因传送机的出现而失去工作的人肯定会走上街头，他们会组织罢工、集会和示威游行，也许用不了多久，还会酿成动乱。根据巴苏先生提供给我的统计数字，全国就业人口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将失去工作，如果发动暴乱，以其人数之众，局势将无法控制。在这种情况发生时，即使我们能够成功实行宵禁，那也意味着其他能够运作的产业也将停产，其连锁反应带来的危害，所有人都无一能够幸免。”
我最大的发明成就被无情地撕成碎片。我无法再听下去。我紧闭心扉，听而不闻，此刻。周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似乎都已经不再存在。
“罗恩!罗恩!”总理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让我从麻木中惊醒。他摇晃着我的肩膀，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关切，说道：“你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很好。我现在没事了。”我努力地镇定自己。“先生们，我明白了。这事就这样了结了，我们永远也不会再生产什么传送机了。”
“谁说不生产的!”另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什么?我……我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拉蒂凯恩特·巴苏最先发言：“我们只是将预见到的传送机批量生产后的后果摆一摆，我们并没有说我们不打算批量生产传送机。”
“你们已经预见到了它将产生的灾难性后果，它将毁灭整个人类文明，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怎么还会想着批量生产传送机呢?”
“恐怕我们别无选择，霍斯拉先生。”
“什么意思?”我质问道。
“你既然已经发明了传送机。这就证明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现在不愿面对它。可以想象，在未来某个时刻，别的国家也有可能发明它，而别国也许会毫不迟疑地大批量投入生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其他国家制造出了传送机，对我们所造成的破坏将远远超过我们自己来制造它。”
“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来制造它啊!为什么我们要成为世界的破坏者呢?我退出传送机批量生产项目。”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曾是生产传送机最大的支持者，现在那么快就成了最强烈的反对者。
“罗纳德，你是一位科学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巴苏现在显然带着一种恳求的口吻说道。“知识是无法永远被压抑着的，传送机的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破坏迟早是无法避免的。到那时谁也无法阻止。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无论这段时间有多长，人们会适应，文明会在有传送机存在的社会中逐渐恢复，人类的生活将重新走上正轨。”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我说。与其说是在问其他人，不如说是在问我自己。
“不要这样自怨自艾，霍斯拉，”巴苏口气尖锐地说道，“你抢在别人之前发明了传送机，已经做出了大贡献，我们将在世界上占据优势。”
总理也开口说话：“我们正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罗恩。如果我们生产传送机，我们将成为文明的破坏者；如果我们不生产，我们将成为传送机的牺牲者。形势所迫，我们别无选择，只有继续往前走下去。不是吗?”
“再说，我们有周详的计划。”将军突然发言，“我们无法阻止它对经济和文化产生的巨大震荡作用，但是我们可以预先做些安排，将世界在危机时刻所产生的破坏降低到最小限度内。巴苏先生计算过，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整个世界将在二十五年内重新走上正轨。在我们有生之年将能看到这一天的，霍斯拉先生。”
“那怎么可能?”我说。
“建立一个严格控制的统一政体，”将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要将整个世界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
我惊骇莫名：“你是说……”
“取得世界统治地位。”将军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这简直是疯了。我决不介入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中。”我几乎是在咆哮。
“你已经介入其中了，罗恩。你无法避开它。猫已被放出袋子，而这只猫并不是猫，它是一只虎。”总理说。其实，他说得没错。
四
我只得认了，也许对世界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尽力协助总理，以避免即将来临的破坏。计划很简单，将整个世界成为一统天下，以避免各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建立强有力的武装力量，压制可能发生的暴乱，同时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公共福利机制，以解决失业和贫困问题。
我们等待了十五天，整个战略正在加上最后一笔，一切措施都已准备就绪。
终于，在我发明了传送机三个半月之后，我们向全世界宣布了这一发明，准备就绪的第一对传送机向世人演示了将活人从德里传送到孟买的奇迹，整个世界立即为之欢欣鼓舞。我在自家客厅的电视里看到了这一切，人们称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
后来，我受邀参加各种会议，地球上各个科学协会都吸纳我成为会员。我还被提名为诺贝尔奖获得者，每个人都认为诺贝尔奖的桂冠非我莫属。关于我的过去，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人发掘出来并大肆渲染，人们津津有味地读着报纸媒体上关于我孤寂的个人生活的报道。似乎那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我得到了长久 期盼的声誉，却一点也激动不起来。我只想回到过去，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安宁而平静地生活。
政府以我的名义为传送机申请了专利，以高昂的代价向别国出售传送机，并故意供货不足，让其他国家你争我夺。为了不使其他国家获得太多的传送机，借机进一步抬高价格，对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危害。
在我的国家里，实验室纷纷建立起来，科学家们无情地完善着武器弹药，军队开始了新兵征募计划，为战争做准备。不久，新兵训练营在国内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到外都是情绪激昂的新兵。
由于拥有传送机的专营权，我国政府对世界政治的影响力迅速上升。没有哪个国家愿意传送机的供应突然中断，因此，当政府向其他国家大量购买战争武器时。没有人提出异议，好几个国家甚至提出以供应武器为交换条件。换取更多的传送机。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国政府就拥有了一支世界上最强大、武器装备最精良的军队，我们拥有了以色列的枪炮、俄罗斯的潜水艇、德国的坦克，以及来自美国的战斗机。各国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防卫工具双手奉上。
五
从传送机发明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月，我们参加了总理召开的一次紧急会议。与会者还是原来那几个人：我、将军、经济学家和普拉卡什·米塔尔。发言者只有总理一人。
“先生们，时机已经成熟。我们所有的努力已大见成效。在我说话的此刻，我们的士兵正在世界二十三个主要国家发起政变，如果一切按计划实现，我们将完成世界上最大的一次不流血的政变。”
“什么?怎么做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真的是太惊骇了。
其他三个人都微笑起来。然后，总理继续说道：“这不难，罗恩，在我们散布到世界各地的传送机里，我们都安装了一个小小的监控部件，因此每一台传送机位于世界何处，我们都一清二楚。早先。我曾给世界各国的领导人各赠送了一部属于他们个人的传送机。如今，我们的士兵们使用这些传送机的坐标定位，正在抵达各个目的地。”总理看着表，“五分钟后我们将获得详细的情报。”
“这么说，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我说。
“不，罗恩，实际上，一切才刚刚开始。”总理道。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会议室里寂静得可怕，偶尔可听到坐在椅子上的人双脚发出不安的挪动声。总理端坐着，双手放在会议桌上，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我有一种忍不住想要说话的冲动。但是肃穆的气氛迫使我将话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门被打开了，总理抬起头来：“巴蒂将军，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将军走进来，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名职业军人。
“总理阁下，我的任务已经部分成功，除了三个国家。所有的国家都已投降，我们准备向那三个国家发动战争。我们的军队正严阵以待，我们将采取出其不意的策略，战争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要极其谨慎，将军，稍有失误，我们将付出重大的代价。”
“我会的，阁下，为这一时刻，我们准备很久了。”他停顿片刻，“核武器已经布置完毕，只等您下令，阁下。”
“核武器?你说核武器?”我问。
在这场战争中，动用核武器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总理转向巴蒂将军，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按原定计划执行，将军。”
将军行了个漂亮的军礼，转身离开了会议室。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当我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你们不能投原子弹，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对不起，罗恩，但是我们只得这么做。我们准备投向巴基斯坦的几个核武器基地。”
“什么?你不能这么做，你这个恶魔，你会杀死数百万人的。”我太愤怒了，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看着我，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但是没有人说话。总理的神情看上去很受伤，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恶魔，罗恩。这些核武器只有很小的杀伤力，只足以摧毁我们要攻击的目标。恐怕会有人伤亡，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但是为什么要用核武器?”
“罗恩。世界上只有八个国家有核武器，每个人都知道核武器可怕的破坏力量。我们动用了核武器，是向世界表示，我们准备无所不用地将战争打到底，这样至少可以威慑一些小国家向我们屈服。”
“你的这些理由我不能认同。核武器太危险，决不能使用，即使是在战争中。我要求你立刻停止这一行动，就是现在。”我站起身来，用最大的声音吼叫着。
但是没有人站在我一边。
六
我被抓了起来。我不能出去见任何人，但是他们允许我可以看报纸、看电视，对于以后发生的一切，我只能做一个沉默的观众。
我们的核武器杀死了数千人，可是总理的计划只实现了一部分。好几个国家在核武器的威胁下只得投降，俄罗斯得知了我们的目的之后，自愿与我们结成同盟。我们利用传送机的威力，占领了所有其他国家的核武器基地，但仍然有几个国家宣称要誓同“新帝国主义”血战到底。
我们庞大的军队向前推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比政府预计的时间要长得多。同时，抵抗力量的轰炸机每日也在轰炸印度，有的甚至深入到了新德里，只不过每次到最后他们都注定要落败，因为我们的军队可以利用传送机直接将士兵发送到敌方的战机里，消灭他们，甚至俘虏他们，用他们当人质，来对付敌方。
出售给别的国家的传送机都已失去效力，所有的天平都倾向我们这一方，敌对方永远也无法知道，不知什么时候，会凭空冒出一队士兵来，将他们打成碎片，他们生活在恐惧中。
是的，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是得胜方，但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不愿看到的。当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世界已是满目疮痍，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中，人们的心中没有一丝希望，没有一缕阳光。也许要经过好长好长的时间，才会有人想起将世界文明的脚步推向前进。
这场浩劫都是因为我——“人类的杀手”，抵抗力量的人就是这么称呼我的。我心甘情愿地被困在囚室中。唯有死亡才能让我获得解脱，我会耐心等待死亡的到来，我每天都在祈祷，在世人的记忆中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魔鬼，我不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