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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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辰也记不得自己离家有多长时间了。
   他在某个陌生城市的小旅馆醒来,伸个懒腰,对着窗外水墨画一样的树枝发呆。异乡景色怎样都是顺眼,空空的枝桠刺破天空,像插在瓶子里的干花,美得没血没肉,美得没有包袱。
   最让白辰欣慰的是这份美不会这么快就转移,明天醒来,还安放在窗外。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扎根在土地里,除非自然灾难袭击,从不会飘走。不像白辰的故乡,在那个云端之外的国度,所有房子、森林、花草都随气象变化漂浮不定,人们每天看到的窗外景色都不一样,今天是大雪纷飞的荒原,明天就是草长莺飞的花园。每天初次见到的景色,兴许都是此生最后的告别。
   那次,白辰刚喜欢上家门口的一座开茶花的山丘,第二天早上,打算再攀爬一次,打开门,哪还有什么山丘?眼前分明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这不挺好的嘛,每天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白辰妈妈下到河里,满心欢喜。在她心里,世上没有比家更好的地方了。
   “好什么!小时候我和爸爸在院子里种了一棵银杏树苗,在树干上刻了我们的名字,这么多年,每天见到的院子都不一样,再也没见到那棵树!”
   “你看,这河里还有黑鱼,”妈妈没顾及白辰的抱怨,眼睛直溜溜地瞅着清澈见底的河水,“今天晚上熬鱼汤喝!”她卷起袖口,从河里麻利地抓了一条跳跃的黑鱼。
   “我不吃鱼,腥得很。”白辰皱眉。妈妈总想把她认为好的东西推到自己手里,从没问过他到底喜不喜欢。而且她做的鱼一点也不好吃。
   “黑鱼营养,小孩子吃了会变聪明,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挑食的孩子都长不了个子……你看别人都吃鱼,就你不吃……”妈妈一边准备晚饭的食材,一边数落白辰。那絮叨的话出了口,像是自己有了生命,找不到暂停键,就算没人应答,她一个人也能说到天荒地老。
   “妈,我想去地面上看看。”白辰转移话题。
   “地面上的人太多,车太多,很危险的!哪有我们这好,居民少,地方又隐秘。我们云端之国,才让地面上的人羡慕呢!”妈妈把腌制好的黑鱼丢到已经铺好底料的石锅里。
   “我想去看看。”白辰的目光垂到地下,穿过透明的地板,他依稀看见那些熙攘的人群和街道。那璀璨的城市和万家的灯火像旋转的水晶球一样吸引他。
   “不行。太危险了。没我的允许,你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已经长大了!”
   “对我来说,你长到一百岁都是孩子!”
   “我只是想去地面上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爸爸如果在,一定会支持我!”白辰拿出杀手锏,从小到大,只要妈妈不给他想要的东西,他那心里的小小恶魔就苏醒了,话到嘴里就是“爸爸在,一定会支持我”。他年少耿直,不明白这话的分量,也不知道话是刀刃,能伤人。
   “不可能!我说不准你去,就是不准!”白辰妈妈半步不肯妥协。她气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颤抖,疾步走到锅前,熄火,把石锅端上桌子,又气又恼地对白辰说:“吃饭!”
   又是那索然无味的鱼汤。白辰放下筷子,半点进食的欲望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母亲醒来,里里外外都不见儿子的身影。桌子上是一锅冷掉的黑鱼。
   她瘫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地面上的餐馆千千万万,鱼的做法更是有千
  百种。白辰吃遍了红烧鲫鱼、五香烤鱼、糖醋带鱼、煎熏腌鱼、水煮酸菜鱼……吃得一点也不想家。
   在他流连餐馆的时候,总能收到猫头鹰从云深处的国度衔来的信件。白辰妈妈总能将她的悲伤、气愤、以及期盼他早点回来的心情写成一篇又一篇洋洋洒洒的长信。每次的信件都很长,一个“是不是我做的鱼不好吃”的问题就能被她苦口婆心地絮叨好几遍。注意,不是在几封信里絮叨好几遍,而是在一封信里就能说上好几遍。
   面对这些雪片一样从不间断的信,白辰心情好就瞥上两眼,心情不好的话,信封都不拆开就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猫头鹰若看见白辰随意将信件丢掉,会愤恨地啄他。“去去去!”白辰扫开这只烦人的鸟,继续吃他的大餐,享受他的自由生活。
   这天,在白辰来到这家鱼头火锅店点餐的时候,看着菜单上的超大份量,额头冒了冒汗。这家店太实在,就算小份,也够三四个人吃。
   白辰顶住压力说:“小份鱼头火锅!”
   大概同一时间里,桌那头也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孩的声音:“小份鱼头火锅!”
   都说这个世界上,相同磁场的人冥冥中总会相遇。所以在刚点完单的四分之一秒里,白辰打量了这个又黑又瘦,一双眸子闪亮如同宝石的女孩,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和她拼单。
   女孩叫珊瑚,也是一个跋涉列国的旅人。一顿火锅吃下来,两人也就熟络起来,干脆结伴上路,成了扫荡各国餐馆的“饭搭子”。
   “白辰,你为啥一个人上路?”在吃香辣小龙虾的时候,珊瑚问。
   “我是离家出走。你见着那个动不动来烦我们的猫头鹰没?送的都是我妈让我回家的信件。这不,说苍蝇苍蝇到……”头顶又飞来那只勤勤恳恳的猫头鹰,白辰吃得正欢,懒得理它,直接将没拆封的信件扔到垃圾桶中。
   “为什么不看她的信?”珊瑚问。
   “都是废话。”白辰不屑。
   “她都说了什么,让你觉得是废话?”珊瑚放下筷子。
   “无非是:吃了没?吃了啥?住得可舒服?人在哪?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还生妈妈的气?是不是妈妈做的鱼不好吃?每次都写这些。”白辰倒背如流。
   珊瑚捡起垃圾桶里的信件,拆开一看,良久无言。
   “我说得准不准?”白辰嬉笑。
   “她天天给你写信?”珊瑚追问。
   “天天写。准时晚饭点送到。可怕。”白辰埋头吃饭,头都没抬。    “你为什么不给她回信?报个平安也好。”珊瑚的话语里满是克制的愤怒。
   “没必要。我离家一个人旅行,就是不想听她唠叨。”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上路吗?”珊瑚吸了一口气。
   “你不说,我不问。咱们虽是好友,但总得给彼此留点秘密。”
   “我走了五年零七个月,为了找一个人。”
   “谁?”
   “我妈妈。”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澄澈,眼里像是坠满了星辰。
  
   珊瑚自小就是孤儿,出生在肮脏拥挤的菜市场。打她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她是靠街坊的帮衬长大的。长到三岁,有人跟她说,她妈妈去了东边,她就日日看着日头。长到五岁,珊瑚问别人,妈妈去了东边什么地方,别人说去了东边一座叫日光之城的地方,她就暗暗下了决心。长到七岁,珊瑚就一个人上路,一直往东走,从未回过头。
   “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吗?”白辰问珊瑚。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里有个月字,所以每天晚上我看到月亮,就感觉看到了妈妈。”
   “你这又是东边太阳,又是西边月亮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神经病。要我说,你妈妈就是不想要你,你找她干什么?”
   “不可能!她一定有苦衷……”
   “你就骗自己呗。”白辰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他抬头看了看密布天空的乌云,没见那只猫头鹰笨拙的身影。该不会是这几天天气不好,这只笨鸟迷路了吧?他已经好几日没收到来自云端的信件,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慌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日光之城。这是个没有黑夜的城市,居民也不多,所以寻人是件很方便的事。他们打听出,珊瑚的妈妈就在城里一座别墅里工作。
  那天,白辰在城门口等珊瑚的时候,久久没来的猫头鹰衔来了一封信。这封信比以往的信都要轻薄。信里母亲说:“白辰,我知道之前的信,很多你都没看。那都是一些琐碎的废话。今天我才明白,不是因为我做的鱼不好吃,你才离家出走。而是因为你想离家出走,所以我做的鱼才不好吃。一直以来,我总对你要求太多。想去地面上看看一直是你的愿望,我不该干涉你。只是,我一直没告诉你,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曾去陆地冒险,在一次航海中遇难,再没回来过……这也是我不让你离开的原因。不过,你已经长大,是个自在如风的少年,迟早会飞走,我也应该放手了。你记得多吃饭,少吃辣,对胃不好。”
  白辰站在风里读完了这封信,内心五味杂陈。
  他望着远方的地平线,看到又黑又瘦的珊瑚走了回来。
  “见到了?”白辰问。
  “嗯。她很好。给别墅里的人家当保姆。”
  “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已见到她。知道她过得很好,也就心满意足。”
  “你翻山越岭,一个人漂泊这么久,就为看她一眼?”
  “嗯,”珊瑚点点头,不让眼泪从眸子里掉出来,“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满足了。”
  白辰一只手攥着手里薄薄的信纸,一只手给了哭泣的珊瑚一个拥抱。
  他抬起头,看见头顶树木的落叶哗哗地落到地上,他知道,他也该回家了。
  白辰妈妈这天推开门的时候,就被一阵烟雾熏得咳嗽。家里这是火灾了?
  拨开一团烟雾,白辰妈妈才看见厨房里一个少年的背影。没多长时间,人又长高了。
  “尝尝我做的红烧鲫鱼。”白辰把一盘被烧得又黑又焦的鱼推到妈妈面前。
  “我不吃鱼,腥得很。”白辰妈妈不动筷子。
  “鱼肉营养,最适合你吃。美容养颜。”
  “这样的鱼能吃?”妈妈故意板着脸。
  “油倒少了,就烧成这样。下次努力做好点呗。”白辰撇了撇嘴。
  在这个云端之国的昏黄小屋里,不断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屋外物转星移,风景迭换。白辰不知道,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再推开门,会见到一片灿烂的银杏林,而在那片树林的中间,有一棵树上,正刻着他和父亲的名字。
  到了那时,少年白辰才会明白,原来人世间的每一次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异想天开
  如果你每天打开家门,看到的景色都不一样。你会希望看到什么样的景色?
  小敏:我想看到一座甜食游乐场,里面的滑滑梯、秋千都是甜甜圈、巧克力做成的。游泳池里装满了柳橙汁!
  跟帖:你个小吃货,我只想说,这种事,请带上我!
  暖暖:我想同时看到北极熊和企鹅!
  跟帖:我看行,这样整个地球都塞到你家院子里了呢!
  圆圆:我想一打开门,就是学校的大门,这样子我就不用早起去上学了。
  跟帖:真是一个感人的愿望。小编阿姨也希望一打开门,就是单位门口,这样就不用挤公交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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