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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子,网上网下沸沸扬扬,在说木子美的《遗情书》。应该为木子美庆幸的是,年事稍长的阿姨们上网人数有限,否则木子美现在就别想出门了,拉过去开一个“挽救失足女青年”的批斗会都有可能,其情状或许可以与文革期间的批斗会相比。
与时俱进,批斗会开到了网上。鄙夷与谩骂,那样义不容辞,高高在上。《约翰福音》里有一句话:“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拿石头打她。”说的是一个犯了通奸罪的女子,在路上被围观,人们愤怒着,举起石头。可耶稣说了这句话后,石头却被全部放下。
是的,我绝不支持,但是怜惜木子美。浏览了几段她的文字,从两三句诗,可以读出破碎的童年。这是她迷失自我的根本所在。没有被好好呵护过的女孩子,很容易不自尊自爱,便也无从真正去爱男人,去拥有年深月久的温暖臂膀。她说她在研究男人,她在行为艺术,我想这是她的天真。艺术裸露的是灵魂而不是身体,研究男人也一样。
有人说,这样的女人,只有一直“烂”下去了。我以为不然。现在的她不会接受任何说教,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完全有可能蜕变。举一个例子,如今在日本十分受景仰的濑户内寂听,入佛门20余年,温和慈祥,在京都主持着她的“寂庵”,同时著述丰厚,抚慰万千人心。但是从前,在她叫做“濑户内晴美”的作家时期,她宣扬“男女间的关系全都由性而来”,“正经人是不能写小说的” 。她曾经抛夫弃女,私奔情人,并因小说《花芯》的大胆情色描写而被日本文坛封杀了5年。比起一生安分正经的好女人,一个坏女人的化蛹为蝶也许不高尚无瑕,但是有血有泪,人性的张力尽现于此─我当然不是说,应该做坏女人。但在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运气做好女人的前提下,我们可以相信人性的内涵比海洋与天空更壮阔。
从木子美说开去,希望女读者不要跳将起来的是,木子美的行为其实符合女人精神上的裸露欲望。这次风波中比她与男人的交往过程更引起注目的,是她公开写了出来。女人倾诉欲强,这往往无关乎学识修养。虽然越来越多的女人在各行业不让须眉,但是当男人按照要求以同样的思维方式去看她们的时候,会发现上了大当─内敛理性的女人在天性占上风时很可能愈加喋喋不休。去看看如今小学生的课外娱乐爱好统计便知,小男生们第一爱玩的是游戏机和户外活动,小女生们第一项则多年来都是“与女同伴说话”。
深知人性弱点的天主教里有“忏悔”这一解救众生,尤其是众女生的善举。在幽闭的忏悔小房,隔着格子窗,人们可以尽诉心事。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女人去说 :“神父,我错了。我遇见了一个男人。”神父当然不会只说 :“那么,念叨圣母玛丽亚。”一场尽情的倾诉与聆听展开以后,女人才心满意足地念叨几十遍圣母玛丽亚。在没有天主教的国度,从前也有相似的人类智慧,出嫁时带上丫鬟,或者在邻家找个小姐妹。时代变迁,宗教势力减弱,古来智慧渐随文明消散。出嫁带丫鬟,无事结金兰,“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这些场景都成明日黄花,我们怎么办?
日本女作家盐野七生不无讽刺地这样写:“女人们都跑到电视上去抢麦克风,抢着说话,或者冲上街去买稿纸,铺开就写,反正已经到了赤裸裸也算文学的时代了。”这是她多年前写的,若是如今,可改为“打开电脑就可以开始身体写作的时代”。
当木子美不用身体写作的时候,也许会开始真正的写作?她要么沉沦,嘲弄生活,要么用灵魂的痛苦反思和新生,来为轻侮身体与生活做了结。她首先轻侮伤害的是她自己,值得同情处,是不明白或者拒绝承认如果没有爱与关怀,再多的经验也毫无审美价值可言。若说有错,是她会写些文字,并且发帖到不设防线的网络,有责任考虑到涉世不深的小女孩们,读了以后会不会效仿。至于那许多不无窥探欲的鄙夷唾弃,比木子美本身更加莫名其妙。我想起《复活》的开场,女犯玛丝洛娃被押出牢房,面对无数好奇并且“瞧,不像我们这样规规矩矩做人,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的目光漫不经心,毫无羞耻意。一个乡下人“走到她身边,画了个十字,送给她一个戈比。女犯脸红了,低下头,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