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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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吉和幸子小姐跳完了最后一曲探戈回到座位上,船长随之起身,牵着留美小姐的手进入大厅中央。华尔兹舒缓的旋律在大厅里弥漫开来,就连此刻船体细微的摇晃,也仿佛是在跟随着舞曲三拍的节奏一般。
  “船长先生跳得真好啊,他可都六十多岁啦。”幸子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她可能是忘了,坐在她旁边的我这个船医可是比船长还年长一岁呢。六十多岁又如何,要知道,上年纪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你也会成为老太婆的。我暗暗地想。
  虽说如此,船长的舞技确实精彩,就连我这个男人都快要被他迷住了。像我这种没有运动天赋的人,无论怎样练习,都跳不出像他那样完美的舞步。
  回到一旁落座的英吉正忙着擦拭头上的汗水,可是无论他怎么擦,额头上都会立刻渗出汗珠来。才连续跳了两曲就如此气喘吁吁,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心脏功能比较好。医生的职业病让我一不小心就开始往不好的方向想了。
  在过去的两周里,这艘游船经横滨港北上绕过北海道,再顺着日本海南下,在明天抵达目的地东京港后,这次的环日本之旅就结束了。所以,今晚这个小型舞会同时也是这次旅行的送别会。由于进入秋天以后游客开始减少,九月的这次航行之后,这条航线会一直休航到明年四月。现在最后的这班船上,也冷冷清清的只有三男两女,共五名乘客。当然了,这是公司老板才需要关心的事,跟我这个船医没什么关系。
  每次进入东京港的前夜,游船都会赠送所有乘客鸡尾酒,大家边品酒边跳舞,享受着这最后的游船之夜。区区五百吨的白鸥号上并没有专用的舞厅,要将餐厅的桌椅靠墙摆放才空出临时的空间。
  “真是让人佩服。”站在音响边的道太郎对船长的舞技称赞不已。不知道是不是这位疗养中的银行职员长得又高又瘦的原因,他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夸奖别人。
  “当然厉害啦,毕竟船长以前是跑欧洲航线的。”幸子好像同样对道太郎的称赞感到意外,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回应道。
  我觉得比起花边连衣裙,幸子那人偶一般圆润的脸庞其实更适合穿优雅古典的和服。而她自己也像是知道这点一样,没有留什么时髦的发型,只是简单地用发卡别住了自然卷的长发。与此时正在跳舞的留美那当下正流行的好像顶着奶油一样的盘发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幸子的造型。
  “这我还真不知道,那在欧洲航线上他就是船长了吗?”
  “不是,是他年轻时候的事了,据说是二等船员。”
  “是这样啊,结果现在却沦落到当小游船的船长,这就是所谓的骐骥老矣,不如驽马啊。”
  本来以为道太郎这家伙今天难得夸了一次别人,结果马上又恢复到老样子。不过是因为毕业于一所不知道什么大学的经济学部,就整天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真是让人厌恶。可就算是这样,性格温顺的幸子面对他这种态度也从来没显露出反感。
  道太郎枯瘦的身体倚在音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中央的两个人。而在音响不远处的沙发上,中年男子独自抿着酒,远远地观望着众人。三天一次的舞会从来没见他露面过,我猜他今天是冲着免费的酒才来的。
  “小滨先生!”幸子突然跟他打招呼。他好像吓了一跳一样抬起头,露出方方正正的脸。他的脸型真是标准的长方形,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吃的方形的瓦饼,不但形状一模一样,连小麦色的颜色竟然都是一样的。
  “怎么,您不喜欢跳舞吗?”
  “啊?”音乐声正好盖住幸子的声音,小滨似乎没有听清楚。
  “您会跳舞吗?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您跳一支吧。”
  小濱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为难地摇了摇头。他的五官不知道为什么比常人的大许多,再加上他总是坐得离人群很远,简直像在躲避别人怪异的视线一样。
  “会跳倒是会跳的,就是不怎么喜欢。”
  “为什么?”
  “怎么说呢,坦白地讲,就是感觉很下流……”
  “下流?”道太郎听到后转过头,透过近视眼镜用犀利的目光瞪着他。
  “是啊,我还是喜欢十八世纪那种没有互相拥抱只是牵着手的舞蹈。”
  “小滨先生,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这么想是因为你内心有邪念吧。”
  “你要非这么说也行,我也解释不清。”小滨竟然没有反驳他。看来,与和道太郎斗嘴相比,他还是更想继续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他的酒。
  道太郎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讪讪地转头继续望向跳舞的男女。
  华尔兹已经进行到第四曲,不只是船长,留美也进入了状态,舞步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充满野性美的留美本应更擅长伦巴、曼波那些舞蹈的,可是在船长的带领下竟然也将华尔兹跳得如此动人。
  一旁的英吉终于止住了汗,试图坐到幸子身边去。幸子挪向沙发的左边,指着空出来的地方说:“您坐这边吧。”
  “你还真是奇怪啊。”英吉坐到空出的一边,看着幸子白皙的侧脸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要坐在左侧,是有什么迷信吗?”
  “才不是什么迷信,这可是礼节,男士必须要坐在女士的右边。”道太郎轻蔑地对英吉说。这位神经兮兮的银行职员从刚上船开始就对幸子流露出好感,还偏执地认为幸子之所以不接受他都是因为英吉的妨碍,所以对英吉充满敌意。
  “原来如此,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不过礼节什么的也太死板了,连坐在哪边都有规定,我这种俗人可受不了。”
  确实像英吉所说的,与其被套上礼节的枷锁,我情愿做个俗人。能自由自在可是比繁文缛节重要多了,还有益于身心健康。我在思考这些的同时,注意到幸子陷入了悲伤的神情中。
  “请你们不要吵了,为什么总是要争吵呢?”她好像还没意识到原因就在她自己。
  “还不是因为英吉先生太无知了,我只是帮他科普一下而已。”   突然,她双手掩住脸庞,这动作太过唐突,让刚要说些什么的警官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她白皙的手指后传出的嚎啕的哭声。
  男性对歇斯底里的女性都是没什么办法的,面对哭得越来越厉害的留美,无论是船长还是警官都束手无策。
  “你也别哭了,也没有说你就是凶手。就是需要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腰带会出现在那里。”
  “警官,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刚才看到它,才意识它丢了。”留美仍然用手捂着脸,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丢了?原来如此啊。其实我也觉得你没理由去杀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服务生。”
  小滨警官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目光,说话的样子好像一个幼儿园老师在安慰小孩子。留美听了以后又将脸埋在桌子下面继续哭哭啼啼。
  这时,门又突然被打开了,我以为船员又会像刚才一样冲进来,可是这次冲进来的不是三儿,而是负责通讯的大伴技师,这位面容清秀的美少年现在十分慌乱。
  “发生什么了?”
  “船长!无线电被人做了手脚,失灵了!”
  “你说什么!”
  “我们与外界的通讯全都中断了!现在没法儿通知陆地我们这里的情况了!”
  听了这番对话,英吉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眼看就要叫出来了。
  “小滨先生……哎呀不对,应该是警官先生。”道太郎终于又回到了平时嘲讽的状态。
  “叫哪个都行,你要说什么?”警官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您看见英吉那个样子了吗,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太不正常了吧!”
  “还真没注意。”
  “虽然发生了杀人事件、通讯中断什么的确实挺恐怖,可是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不至于害怕到那种程度吧。”
  英吉听了道太郎这番话,脸色像快要燃尽的蜡烛一般黯淡下来,整个人变得更加不知所措了,完全没有了平时热情开朗的样子。
  “英吉先生,那能请您解释一下吗?
  “……”
  “英吉先生,您听到了吗?”
  “……”
  “英吉先生!”
  “……啊!”
  小滨叫了他三遍,总算让他抬起头来。
  “这……真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那就请您从头说起吧。”
  警官淡定地回答,并拉出椅子坐了下来,手肘支在桌子上,简直是招牌的刑警动作。
  英吉抿了抿嘴唇,又清了清嗓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
  “大家可能不太了解,现在有一家知名的出版社正在征集长篇的推理小说。其实我也不是贪图那些奖金,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的作品也能够出版成书。想象一下,自己的作品带着精美的封面被摆在书店显眼的地方,无数未知的读者买回家后,有人享受着其中的文字,当然也有人读过后并不喜欢,指责作者简直是浪费他们的钱……”
  “喂,能不能少说点儿你那些空想。”
  “你安静点!”被警官训斥了的道太郎鼓着腮帮子,老实下来。
  “所以呢,我就下决心写一部小说去投稿。为了能潜心创作,我登上了这艘游船,终于在四五天前构思出故事的梗概。”
  “这样啊,然后呢?”
  小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留美此时也停止了哭泣,专心地听着。
  英吉此时却有点儿吞吞吐吐,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才继续讲下去。
  “这个故事的内容正是以这艘白鸥号为舞台发生的连环杀人案,连人物也是以你们为原型设计的。”
  “你说什么!以我们为原型?太过分了!那我一定是第一个被杀掉的吧!”道太郎一下子变了脸色。
  其实我听了之后也不是很舒服,要是把我写成名侦探倒还可以原谅,但是作者怎么可能让我担当那么重要的角色呢。如果不是被杀掉的角色,应该就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吧。
  “虽说是以你们为原型,可是我把名字之类的都换了,比如道太郎先生的角色就换成了完全相反的美男子……”
  “喂!你这是人身攻击!”
  “道太郎先生,要生气也请你先等一会儿,你好像一直在干扰调查!”警官再次训斥了他。道太郎又鼓起了腮帮子,本来苍白的脸,生起气来一下涨得通红。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连环杀人魔化作普通乘客登上这艘船……”
  “那连环杀人魔的原型就是我吧!”
  “道太郎!”道太郎再一次被训斥,“英吉先生,请继续吧!”
  “好的。得知这个消息的警视厅想要向航行中的白鸥号,小说里叫作白鸟号的船发电报通知他们,然而杀人魔早已破坏了无线电,并且准备逃往冲绳。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哎呀,那现在发生的岂不是和小说情节一模一样。”
  留美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抬起头露出脸庞。无论何时,美女哭泣后的面容总是惹人怜爱。
  “对呀,所以我才如此震惊,不仅如此,小说中的杀人魔在破坏无线电的时候正好被正端菜的服务生撞见了,所以他才被杀害了。这完全和现实发生的一样。”
  “英吉先生,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这个故事?或者有没有让谁先读过手稿?”
  “没有。但是就在三天前我不小心把手稿弄丢了,我感觉说不定凶手是捡了手稿后模仿着上面的情节杀人的。”
  “这有什么模仿的必要啊,简直是胡说,谁能相信。”
  道太郎还想继续说下去时,被警官严厉地瞪了回去,他简直就像个怎么教训都不听话的小孩。
  “应该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必要才模仿的,我认为这艘船上可能真的有一个杀人魔,仅仅因为有趣就按照我的小说情节去杀人的疯子。”
  “啧啧,都快成惊悚电影了。你们还能忍受他在这里胡说吗!”
  “難道,那个疯子就是……”
  “说不定就是道太郎。”   “混,混蛋!你胡说什么!”
  在女士面前如此粗鲁真是有违于礼节,然而怒火中烧的道太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看英吉你才是凶手吧!说什么把手稿弄丢了,我看原本就没有什么推理故事,都是你借机胡编乱造的吧!”
  “道太郎,你还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了。其实,请大家仔细想想,如果按照小说手稿来杀人的话,我们就很难判断犯人真正的目标是谁了。犯人借此巧妙地隐藏了杀人动机,所以不要觉得犯人只是一时兴起。从侦查的角度来看,动机不明确会大大增加破案的难度,也就创造了对犯人有利的局面。”
  不愧是专业人士,发言一针见血。我怎么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呢。
  “英吉先生,那根据你的手稿,杀人还会继续是吗?”船长问道。
  “嗯。”
  “那么下一位受害者会是谁呢?”
  “问题就出在这儿。”
  这位发福的乘客终于有点儿回到了平时悠哉的状态,太阳般浑圆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微笑。
  “下一位受害者就是……”
  “到底是谁?快点儿说呀。”
  一旁的留美张口问道。刚哭过的留美还带着一点儿鼻音,说起话来像是在撒娇一样。留美看英吉的眼神和看道太郎时完全不一样,仿佛在努力卖弄着风情。
  “下一位受害者,正是我本人。”
  “是您自己被杀了吗?太可怜了。”
  “不,不是被杀。虽然被钝器击打受了重伤,但万幸保住了性命。”
  “原来如此,那犯人接下来是否按照小说情节来杀人,只要看你一会儿有没有挨打就能判断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挨打,如果真的是按照小说情节来杀人,也太荒谬了。”道太郎依然喋喋不休。警官好像已经放弃去制止他了,什么也没有说。
  “那么,在你的小说里,那个犯人到底是谁呢?”
  听了幸子的疑问,英吉好像被戳到了痛处一样,蜷缩起身体再一次不安起来,眼神飘忽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嗯?你快说呀,杀人魔的原型到底是谁?”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道太郎我了!”银行职员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道太郎似乎还有点儿被害妄想症。


  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白鸥号在漆黑的汪洋中摇曳着一路驶向东京港。此时若站在船尾,只能看到螺旋桨荡起的白色水花和萤火虫隐隐约约的蓝光。
  时间刚过十点,我躺在床上思考着发生的这一切。如果接下来事情真的是按照丢失的小说手稿上写的情节发展下去,就太恐怖了。虽说第二位受害者是英吉本人,我们其他的人暂时还比较安全,我担心的是之后要是还有第三、第四个事件的话,会是谁遇害呢?小说里除了这些乘客,船长和我好像也有出场,这么看,再下一个受害者也有可能就是我。想想那个还起着青春痘的年轻服务生都无辜遭遇这种悲剧,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就在这时,突然隐约听到了一声男人的惨叫。我吓得从床上坐起来,把手旁的杂志卷起来放到耳边……终于听清了,真的是男人的叫声,紧接着又变成了从楼梯滚落的碰撞声。
  我吓得愣了一会儿,但马上意识到作为医生的职责,便立即穿着睡衣鼓起勇气冲了出去。穿过走廊和门厅,跑到甲板上。一定是有人受伤了,我判断。
  到了甲板上我停了下来,感觉前甲板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难道是凶手?想到这里,我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张得收缩起来。
  “什么人!是谁在那里?”
  “啊,是医生啊!您快过来,快!这边!”
  是警官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随后听到甲板上的嘈杂声的水手长也赶了过来,手中的手电筒再次起了作用。
  前甲板本是夏季里开派对和享用晚餐的地方,在这可以一边用晚餐一边远眺函馆的夜景,头上悬挂着的岐阜灯笼更加增添了华丽的气氛。而现在,刺骨的夜风渗入肌肤,灯笼都被撤去后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阴森。
  手电筒的光照向甲板,只见警官跪在那里,照顾着躺在地上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发生什么了?”
  “医生,英吉先生被害了。”
  “什么?英吉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的道太郎说道。
  “那也就是说,果真是按照小说情节……”
  “先不要管那些,医生,拜托你来看一下。”
  我稍稍提起睡袍跪下去查看,肥胖的英吉在夜里看上去像水产市场里被扔在地上的狮鱼。
  “他并没有死,果然只是被打晕了。”
  在我站起来这样宣告时候,从上层甲板上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四人不约而同地向那边望去,从舷梯上方传来船长的声音。
  “英吉先生怎么了?”
  “被人打伤晕过去了。”
  “不好,这不正是小说的情节吗?”
  船长果然也想到了这点。我们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一边等着船长下来,一边齐心协力将英吉抬回房间,实在是太沉了。
  “英吉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怎么还到甲板上闲晃。”我们终于将英吉抬到床上,警官倾着方脸小声嘟囔着。
  “他是来船桥玩的。”船长回答道。
  “他好像怎么也睡不着,过来跟我闲聊了大概三十分钟后才道了晚安离开。他要走时我还特意提醒他,如果按照小说情节,下一个遇害的就是他了,一定要小心。谁知还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他的喊声,我吓了一跳就赶紧跑出来了。”
  一边听着船长说话,我一边坐在椅子上观察英吉的情况,他不仅脑后被棍子一类的东西打了一下,还因为从船舷滚下来全身都是伤。
  “怎么样,感觉疼吗?”我试着问他,可他还是没清醒过来。
  “船长先生,英吉他怎么了?”
  门忽然打开,幸子和留美走了进来。穿着粉色睡衣的两人,都面色慘白,声音微微颤抖着。估计是因为两人住在相邻的房间,所以一起过来的。   “医生,英吉先生的伤势怎么样啊?”
  留美看到眼前的情景马上开始抽泣来,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就在我刚要回答的时候,英吉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突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起身大叫起来。
  “您先不要动,快躺下吧。”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只是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努力想连接起中断的记忆。我帮他把着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医生,他怎么样了,我想问他几个问题可以吗?”
  “没办法,情况特殊,稍稍问几句应该没关系的。”我向后退了一点儿,让小滨警官在床边坐下。
  “英吉先生,刚才我们发现你从舷梯跌落,一起把你抬回到这里的。请问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英吉听了警官的问题,努力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身上的伤让他露出痛苦的神情。
  “您躺着说就可以。”
  “那好吧。那一瞬间的事情我还是记得的。和船长告别后,我走到舷梯那里,要去抓扶手准备下台阶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人在身后,刚要回头去看就突然感觉到后脑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完全没看见凶手是谁……”
  “但其实,我们往往无意中会听到一些声音,就拿脚步声来说吧,紧密的小步和大步流星,都是各有不同的。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警官的提问颇有难度,英吉紧闭双眼努力回忆了一会儿,还是无力地望着警官摇了摇头。
  “这样啊,没关系的。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小说里要逃往冲绳的凶手,到底是谁?”
  听到警官的问题,英吉像被撒了盐的蛞蝓一样在床上蜷缩起来。
  “凶手就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在众人的期待和道太郎憎恶与责怪交织的视线中,英吉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警官啊,他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我了,一定是……”
  英吉无视道太郎的喋喋不休,继续开始说道:“我写的这部小说,亮点就在于意外的结局上。如果让杀人魔胡乱开枪乱杀一气兴许也会好看,但那就不算是推理小说了。我这部小说的特点就在于层层的谜题,直到最后读者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非常出人意料。”
  看起来英吉是真的很喜欢推理,讲到这就好像忘记了伤痛一样滔滔不绝。然而我对于他推崇的这种推理小说完全不感兴趣,除非是美国的硬汉派推理,否则跟解谜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细致描绘人物心理的推理小说。
  “那要说我们之中最不像凶手的是……”
  “是谁呢?”
  “这个,虽然很难说出口,其实是警官先生。”
  “嗯?凶手是我?”连警官自己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床上躺着的英吉。
  “嗯,凶手伪装成了警官的样子。因为无法与陆地联络,大家都对那男人就是警官这点深信不疑,所以读者看到最后一页一定会很震惊。”
  “啊……”小滨警官抚摸着下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上班族而是警察了?”
  “是的,从横滨港出发后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就在你和船长在甲板上谈话的时候,我听到船长叫你‘警官’了。”
  “那个时候周围应该没人的啊。”船长十分不可思议。
  “我当时躲在通风筒的阴影里。”
  “哼,原来你还喜欢偷听呢。”道太郎又尖酸地说道。
  然而警官完全没有怪罪英吉的意思,反而敬佩地望着他:“原来如此,如果伪装成警官确实不会被怀疑。还真是有意思,好想尽早看到成品呢。我还有一个问题。按照你的小说,第三名受害者是谁?”
  “这,这可不能告诉你们。”
  “为什么?”
  “我要是说出下一位受害者是谁,那个人一定会彻夜难眠,到了东京会神经衰弱吧。而且如果只有那一个人提高警惕,凶手趁机袭击别人该怎么办?我可不敢保证凶手会完全忠实于小说情节,所以,我觉得大家最好还是都做好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的心理准备,增强警惕吧。”
  明明自己就是这混乱的根源,还满不在乎地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言论,真是来气。要不是看他受了伤,此时我非得打他脑袋才能解气。然而,幸子、留美甚至机关枪道太郎此时此刻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已经没有闲暇去指责英吉了。
  “你说得是没错,但能不能只告诉我是谁呢。”
  “不可以。”
  “为什么啊?”
  “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如果我告诉了警官你那人是谁,你一定只保护他一人,其他人就危险了。”
  无论警官怎么劝他,英吉都能以各种理由拒绝说出下一位受害者是谁。表面看起来憨厚的老好人,没想到还有如此倔强的一面。我看到英吉渐渐面露倦容,制止了警官继续询问。
  “好啦,今天就到这吧,我看他有点儿开始发烧了,让他安静的休息休息吧。”
  众人只好聽话地离开房间。我看到警官还是依依不舍的样子,非常无奈。而另外三位男女则恍恍惚惚,机械地往外走。如果凶手就在他们三个人之中的话,说明其中一人正在演戏。到底是谁呢?想到这儿,我紧盯着三人的背影,然而终归是没办法这么轻易就看出谁是凶手。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能清楚地听到海浪不断拍打船底的声音。起风了,我把桅杆被吹动的声音当成了英吉的呻吟声,赶紧回头看他,只见这位乐天派正眉头紧锁,拼命与疼痛做着斗争。
  接下来的一章,要讲述的并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是我个人推断大概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已。


  夜深人静,海面上涌起的浓雾顺着舷窗缓缓漫进舱室。此刻,坐在女人对面的人正是用一条红腰带送服务生去另一世界的凶手。不幸的是,她完全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残忍的杀人魔。
  “雾都进来了,还是把窗户关上吧。”她转过身关上窗,正流入房间的白雾一下被阻断,在厚厚的圆形玻璃外打起漩涡。瞬间,被风吹动的桅杆声、呜咽的汽笛声都骤然安静下来。   “这真是最后的晚餐了。”
  望着眼前的汤碗,英吉小声感慨道。话音刚落,道太郎就立刻接起话茬:“是呀,最后的晚餐,凶手被抓住后可就要告别外面的世界了。”
  想起每当这两人争吵时就安抚他们的幸子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的胸口就隐隐作痛。此刻她和服务生的遗体被暂时并排安放于上甲板上。
  突然,从不远处的小艇上传来了一阵汽笛声。终于,我们驶入了东京湾内。
  “警官,你不是答应过登陆前会公布谁是凶手吗,快点告诉我们是谁吧!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英吉说的对,警官,我和他意见一致可是很少见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道太郎虽然附和着,仍不忘嘲讽一下,这性格真是讨厌。
  可是,在他们的催促下小滨警官仍然不为所动,默默地将汤送入口中,那大嘴仿佛能装下满满一加仑的汤。
  直到晚餐结束后上了红茶,警官才开始说话。他一边将柠檬挤入热茶中,一边缓缓地望着在场的众人。那两人虽然嘴上一直在催促,一到关键时刻还是紧张得全身僵硬起来。英吉一如既往地涨红着脸,对面的道太郎则面无血色。只有留美十分平静,一边听着警官说话,一边用洁白的牙齿清脆地咬着苹果。
  “我想如果直接说出谁是凶手,可能大家很难接受,我还是有必要先解释一下。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我就长话短说了。”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又将它放回口袋后,终于开始讲述了。
  “乍一看幸子小姐的遗体,感觉像是在听收音机时被突然袭击,但是仔细想想看,幸子小姐戴着耳机的左耳是不可能听见声音的。她小时候被空袭震坏了左耳的耳膜,怎么可能用没有听力的左耳戴着耳机去听广播呢?”
  幸子右边朝下趴在小桌上左耳戴着耳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在警官提起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所以,这肯定是凶手行凶后才做的伪装。”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船长心急地问道。
  “我是这样想的,凶手之所以故意将幸子伪装成在房间里听收音机时被杀害的样子,是为了强调她确实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被杀的,那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呢?答案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并不是幸子的房间。”
  插嘴的依然是道太郎:“这解释太不充分了,如果犯罪现场在其他地方,为什么非要把幸子搬回她自己的房间去呢?”
  “那就是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了,犯罪现场到底是哪里呢?有可能是甲板,或者就是这个餐厅,但是如果是在这种地方杀害了她,就没有必要把尸体搬回房间。然而凶手不顾麻烦、危险,还是将沉重的尸体搬到幸子的房间,所以我推断凶手冒险这样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的。那么,幸子被杀害的现场到底在哪里呢?”
  “是凶手自己的房间。”我抢先答道。
  如果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幸子的尸体,就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嫌疑了,所以才不得不把尸体搬出去。
  “真是想不通,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扔在餐厅或甲板上呢?正是将尸体搬到幸子的房间的举动,才给了你线索的呀。”
  “这个原因我一会儿再说明。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从把耳机戴在了幸子没有听力的耳朵上这个举动,我推理出犯罪现场正是犯人自己的房间,另外,我还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凶手并不知道幸子的左耳是听不见的。”
  两位年轻人此刻仿佛达到了紧张的极点,而留美虽然拿出了口红轻轻在嘴唇上涂抹着,却因为慌张怎么也涂不好,只能就此放弃,匆匆将口红放回手包里。
  “然而,我们中间的一部分人是知道幸子左耳的事情的,因为在昨晚的舞会上她已经跟大家公开了。”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船长一脸困惑。
  “是的,因为您当时正在跳华尔兹所以才错过了幸子那番话,同时您的舞伴留美同样没有听到。也就是说,不知道幸子左耳的事情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好过分,您是说我是凶手吗?”留美勃然变色。
  “我可没有下结论。正好我想问问你,昨晚舞会开始前,你为什么要去正在换衣服的道太郎的房间?”
  “我走错房间了。”
  “你在撒谎。你可别想骗我。”
  “是真的。”
  “是撒谎,你敲了道太郎的门,看没有人回应就以为房间里没有人,于是才打开门进去了吧。”
  “我说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
  “你还没听出来吗?”小滨警官发出不屑的笑声。
  “哪有人会在进自己的房间之前敲门的?”
  留美突然变了脸色,不,不该说是变了,应该说是一瞬间没了血色,只剩口红的颜色还浮在嘴唇上。
  “那,那我想问问警官您,留美小姐为什么要去我的房间呢?”
  “我推想她是打算偷走你的腰带或者领带去杀害服务生,从而把罪行嫁祸于你。但没想到的是你竟然碰巧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她的计划就没能顺利进行。当时如果再拖延下去舞会就要开始了,她最后只好使用了自己的腰带。当时,大家都以为凶手不会做这么明显不利于自己的事,就都没有怀疑她。”
  就像警官说的那样,就因为那条腰带,我一开始就认定凶手不是留美。
  “所以有关刚才道太郎的问题,如果留美就是凶手,一切就说得通了。而且,幸子的房间就在她房间的隔壁,与其将尸体费力搬到甲板或者餐厅里,直接搬到隔壁的房间明显更方便。而且也不会经过其他人的房间,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到脚步声。”
  警官说到这儿,朝着门口打起手势。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位眼神锐利的男子和另一位身穿白衣,长相老实的男子已经站在那里等候着了。
  “在这艘船进入可以无线通话的范围内时,我已经通知了当地警方,让他们派来两位警官。我刚才的推理同时也是為了在这里拖延住留美小姐,不让她妨碍房间的搜查。”
  在得到警官的许可后,检验科技师宣布在留美房间内的地毯上检出了幸子的血迹。
  已经放弃逃跑的留美,扑倒在餐桌上,泣不成声。


  小艇载着留美和吉村的两具遗体驶离后,白鸥号再次低速发动引擎,缓缓移动。
  “留美小姐……”
  这样说了以后,我又不太确定应不应该加上“小姐”的称呼,只好用了代名词。
  “那个女人居然是凶手,真是没想到。”
  此时的甲板完全被黑夜包围,已经可以望见芝浦海岸上来往的车辆,彩灯装饰下的东京塔屹立于远处。小滨警官从栏杆探出身去忘我地眺望着我习以为常的美景,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话。
  “她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英吉。他虽然已经有了妻儿,还是宣称自己是单身,想要受女性的欢迎。”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还是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厌恶。
  “结果留美却信以为真。再加上英吉又很爱打扮,看起来完全像个无所事事的富人家的公子,听说他还吹牛说自己是食品公司家的儿子。于是留美强烈地想要独占如此完美的男人,认为幸子的存在是她的障碍。碰巧她又拾到了杀人小说,正好利用着这份‘幸运’计划杀害幸子了。”
  我实在无法相信有人会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就去杀人。但是,现在这个时代,翻开报纸的社会专栏,每天都会看到比这更无聊的理由的杀人事件的报道。我抬起头来发现岸上的灯火已经逐渐逼近了。
  “终于要分别了。不好意思,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警官离开后,空荡荡的甲板上只剩下我一人。还剩二三十分钟船就要靠岸了。在那之后,乘客们将永远作别噩梦般恐怖的回忆,而我也必须告别白鸥号回到在青山的儿子那里去了。在那里,还有那位总是嫌弃我碍事的爱变脸的妻子。
  虽然乘客们的噩梦总算是终结了,可是对我来说,在明年航路重启之前的这几个月里,和母老虎一同生活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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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初,俄罗斯军队在北极圈内的演习中使用了摩尔曼斯克-BN短波通信干扰系统。此次演习持续14个小时,安装在7辆卡马兹汽车上的摩尔曼斯克-BN短波通信干扰系统,经100千米奔袭投入演习。此前,该系统已于2014年列装北方舰队,2017年部署克里米亚,2018年列装波罗的海舰队,2019年4月部署在俄罗斯最西边、位于波罗的海沿岸、远离俄罗斯本土之外的“飞地”加里宁格勒州。研制与发展  二战
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20多天,孩子始终是大家最关心的人群,孩子们的家园已经被地震无情地摧毁了,但当他们惊魂未定地从废墟中走出来时,他们发现,家,在全国。    被埋52小时终获救    至5月27日,我已在汶川大地震灾区工作了15天,各地同行汇总的消息是,各家新闻机构都在陆续召回首批派遣灾区的记者,有些单位甚至已经替换上了第三批人马,目的是为了防止长期目睹地震凄惨的场面而导致记者的心理疾病,不少同行
他匆忙回到家里,忐忑的心久久不能平息。夜深人静的梦里,女孩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脸色蜡黄,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两只手不停揉搓着右腿。他感到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近乎窒息。整个身体像极了秋风中晃动的树叶,摇摇欲坠。脑中唯一清醒的认知告诉自己应该赶快逃走,颤抖的四肢却像扎根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他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此后连续几个晚上,他
張家瑜,首都医科大学附属潞河医院临床营养师,北京协和医学院食品与卫生学专业硕士,主要方向为糖尿病营养,国内核心期刊发表论著及综述数篇。  寒冷的冬日,一杯温热的奶茶是暖身的“最佳神器”,网红奶茶店门口长长的队伍也反映出奶茶的广受欢迎。有人说奶茶不仅好喝,有奶有茶,还很营养。传统的奶茶,采用砖茶和鲜奶加盐熬制而成,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日常饮品,不但驱寒,还有益于健康。但是,如今市面上的奶茶无论从口感还是
一、公寓碎尸  1950年10月31日。别名“鹭岛”的福建省厦门市。  当时的厦门市,下辖五区:开元、思明、鼓浪屿、厦港、禾山。本案发生于思明区境内一条名叫“笠斗巷”的一座公寓楼内。  该公寓楼有些袖珍,只有三层,每层有十家住户。但在当时的厦门市,算是一个有名的处所,甚至被作为思明区的一个有名气的地标——虽然该建筑建造时间不长,但是在抗战时期曾被侵厦日军用作日军招待所。当时一说笠斗巷“军招”,老百
一、介绍  男子不停玩弄着背带裤的背带。  “那么,大家都知道嫌疑人就在你们中间吧?”  学生们互相怀疑地看着对方,教室里十分安静。  “从哪儿开始说呢,大家的伙食费也不是笔小数目,装有伙食费的信封在学校活动时间丢了,而且在教室值周的同学在这个时间里又突然流鼻血去了校医室……”  值周的人听到这话,不由得缩起头来。  “班长,一般值周的不是应该有两个人吗?”  “是的,不过另外一个人昨天没来上课。
尿意涌上来,不敢挪窝儿。他担心自己一离座儿,会立即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占了座儿去。  找个座儿可真不容易。  直达目的地的高铁票已售罄。为了赶时间,他耍了个心眼,赶紧买了一张到达就近车站的票。上车后第一时间办理了补票手续。票补了,座位却是没有的。补票时才发现,像他一样耍心眼的人还真不少。  穿过两节车厢,看到一个空座,急走几步,正准备落座,“有人!”猛听到一声不客气的提醒,同时看到一张挂着乜斜着眼睛
浩瀚的宇宙、壮丽的星空,长久以来都吸引着人们抬头仰望。  也许是孩提时的数星星比赛,在小小心灵播撒下好奇的种子。  也许是人类征服地球的脚步太快,头顶的无垠星海却越发神秘。  我们身处的地球家园,不过是茫茫宇宙的沧海一粟。人类不断探索未知的疆界,也越发想了解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  如今,人类的深空探测器已经掠过太阳系内的遥远角落,望远镜可以看到数亿光年以外的世界,探测更为幽暗的天体。科技的发展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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