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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想起一匹水中奔跑的马
子夜,一匹精怪般的马
驰骋于某个未知的水域,
马的炭丝般的鬃毛,
在水中起舞;马的尾巴如一支浸了油的火把;
马强壮的腿,不规律击打着水,
溅起水花;马涡轮般的鼻孔,
偶尔露出水面,显示呼吸的欲望,
只有那双狭长的充满火光的眼睛,
以及可以向四方转动的耳朵,
始终高于水,并决定着奔驰的方向。
是的,马在水中奔驰,
略显古怪的姿势,似乎并不习惯这一切,
但它必须成功跨越这片辽阔的水域。
此刻,我正躺在子夜的床上、
注视它,看它在我的脑海中泅渡如一道闪电。
康季莲娜乐器店
康季莲娜乐器店在1924年的
哈尔滨中央大街上,与十二道街的交口处
如今,它已不存在,但大提琴
小提琴和钢琴的声音,似乎仍在回旋
萨克斯、铜号与单簧管
以及那些笔直或弯曲如树枝般进进出出的人
似乎还在,看不见的嘴唇和手指
仍在吹奏——如今这里是一家鞋店
时间与历史还在,文化与艺术
使今天康季莲娜乐器店的各种皮鞋
如乐器般摆放
仍有人倾听
并期待这些鞋子发出大提琴小提琴和钢琴的
声音,仍有歌剧、芭蕾舞剧、交响乐
和室内音乐会,在这座城市上演
所有声音都在皮鞋中,如合唱团
我似乎看见每一只鞋子都张开了它们鲤鱼般的嘴
黄昏的雨
黃昏,我坐在街角的食杂店里,
望着门外的雨,这场雨从早晨醒来的时候就下了,
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望着,白色的雨滴,落在那辆有点生锈的
三轮车上,落在漆黑的屋脊上,
并沿着屋脊继续向下滴落。
我听着它的响声,不会是音乐,
仅仅是响声,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似乎有过
类似的经历。那是另一场雨,
以及雨中的黄昏
(当时小巷中似乎有人吆喝:
焊铜盆洋铁盆啦!)
我们确实无法忘记曾经有过的
某一场雨,它的响声,
气味,以及情调,某些温暖或者惆怅的回忆,
并且会想象,那个你始终牵挂的人
会不会在雨中的街道上突然出现。
在曹家营子听见布谷鸟的叫声
当时我坐在一个木凳上,
听见从那片菜地的方向好像传来一个
小男孩的声音:布谷,布谷……
一个小男孩,藏在菜地里,
由柿子秧与白菜叶组成的迷局深处,
一声声呼唤着,好像在寻找
他已经走失了的亲人,或者玩伴。
多么简单却不寻常的一件事啊,
某个午后,阳光特别困倦,
曹家营子的村民们都在午睡,
而菜地的深处,传来布谷鸟有些忧郁的鸣叫:
布谷,布谷……
当我走向这片菜地,声音暂时终止了
然后又移向别处,没有人发觉,
这声音或许仅仅是个游戏,
但也许真的有人走失,一个小男孩,
寻找他的亲人或玩伴,我似乎
看见了他的形象,那三角形的有些脏污的脸。
超级月亮
今夜.十九年来最大最圆的
月亮不会引发地震,也不会带来海啸,
不会核泄漏当然也不会触发战争。
但它会让沙丘鹤惊飞。
让牝鹿骚动。让白马产生奔跑的念头。
它还会让诗人失眠,
但我不确定与月亮有什么关系。
明亮的事物
我尤其钟爱那些明亮的事物。
总是试图让自己坐在明亮的光线中,
即使黑暗的时刻,也会仰望夜空,
希望从中找出不会轻易发现的晦暗的星星。有时候会怀念,
很久以前被某种光照亮的经历,
并且发现,在完全的黑暗中,也能找出明亮的元素。
新华乡
为了怀旧我与父亲和弟弟专程从城里来到
新华乡,我在这里住了两年,
孤寂贫穷的生活。如今那条唯一的公路
已经绝迹,我们居住的那两间
青砖平房还在幸好我认出了它,
但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曲海波家的屋顶上
长满了荒草,那个险些使我溺水
的水坑,已经变成一个垃圾堆放场。
一个农民认出了我们,他带领着
我们在村里转这儿转那儿。
四十多年过去了,他说父亲的模样还没变就是老了,
至于我,他说已经不记得我曾居住在这里。
还记得你捉过的昆虫吗
你还记得你捉过的那些昆虫吗?
一只特别大的蓝黑色蝴蝶,
来自魔幻王国穿着宽大裙子的女巫,
它的翅膀频频扇动,
穿过插满柳树的街道,
我在后面紧紧跟着它。
还有一只土灰色的蚂蚱,
腿特别有力蹦跳得很远像某种反弹装置,
一只豆绿色的蝈蝈,
很肥硕,翅膀中央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摩擦发出嚓嚓嚓特别响的声音,
好像有人抖动锁链。
那些捉过的昆虫,你是否还记得,
或者早已忘掉了它们?
那时你七岁,或十岁,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
其实你无法忘记的是你的童年,
无法挽回的逝去的青者,那个时候你多么快乐。
一匹在河里饮水的马
液体的马,
我看见它栈道般的头一直伸进河水里,
这样河水便进入了它的身体。
此刻,马高大的身体与河水连在一起,
这液体的马。但我发现
它的头仍然高出水面大约十分之九,
这可能为了那双棕色的
眼睛露出来,有时它黑色的鼻梁
也需要露出水面,
而嘴和鼻孔始终潜入水底。
它饮这河水,这液体的马,
我听见它的体内回荡着河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