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的黄头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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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六岁。麦子快要开镰的时候。大队(现在的村)要去老河口拉化肥。听到这个消息。庄子里的人都有些激动。因为可以坐大队的拖拉机进城了。
  我对妈说,我也要去。
  妈问,老远老远的,你去干啥?
  我说,去买一根黄头绳。
  妈笑,才多大点个丫头,就知道臭美了。我脸有点发烧。跺着脚说,就去,就去。
  妈不知道。扎头发用的黄头绳我想了很久,可每次货郎担来到村里。都没我想要的颜色。
  正和妈怄小气。老张嬷嬷一瘸一拐地带着儿子槽娃走过来。她进城去治病。妈说。那你就跟着他们去吧。我急忙钻进屋。从布包里掏出过年积攒的五分钱。乐颠颠往外跑。
  老张嬷嬷从柴垛上扯下一把稻草递给我说,拿着,等会坐车垫在屁股下。我嫌稻草脏,不想拿。槽娃却替我接住了。他大我两岁,我喊他哥哥。他说,不用怕。等会你坐我腿上。
  我瞪他一眼,他仍然很热情地笑。
  来到集合点,车上已坐了七八个年轻人。见到我们。他们及时腾出点地方。让我们坐在车厢中间。一车人嘻嘻哈哈交谈着。我才知道,他们都是想趁割麦前,到县城逛逛,看看百货大楼里各式各样的商品。到茶馆里听一段《薛刚反唐》,或者《英雄小八义》。反正,要好好乐呵乐呵。老张嬷嬷去找“席别头”,治她的老寒腿。她没有一分钱,和槽娃各带一个窝窝头。算是晌午饭。
  “席别头”在老河口一带很有名气。年轻时练过武。会治跌打损伤,腰酸腿痛。据说县长有病了。还要亲自登门请他看,该收多少钱,一分也不少。
  我问老张嬷嬷,没有钱,他给你看病吗?还没等老张嬷嬷开口,槽娃已抢先回答,当然给看,他以前落难时,在我们家住过一晚上。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给看,不收钱。
  我坐在槽娃旁边。看到他说这话时,满脸自信。
  拖拉机一路颠簸。把人的骨头快摇碎了。才进到城里。司机交待。下午在拦马河集中,一起来。一起回。不要掉队,不要拖沓,谁最后来。就罚谁唱样板戏。大伙哄然而笑。三三两两结伴散开。
  我随老张嬷嬷和槽娃去“席别头”那里。“席别头”住在老城区,他住哪,哪就是门诊。走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席别头”的住处。我们到时。屋里屋外都候满了人。“席别头”正在给人接骨,那人疼得缩成一团,哎呀连天。
  老张嬷嬷小声喊了一句“席别头”。“席别头”正忙着,没反应。旁边有人喝斥:哪来的。有这么叫人家席师傅的吗?“席别头”一回首,看到老张嬷嬷。
  大嫂,你是……
  我是三同碑涂家老张嬷嬷啊。
  哦,嫂子来啦,快坐快坐。“席别头”让病人别动,返身进屋搬出一张小凳子。递给老张嬷嬷。并问道,你们吃饭没?
  槽娃刚想接话。就被老张嬷嬷扯了一下。吃了,吃了,在街上吃了几碗面条呢。
  吃了就好,你稍坐会。我把前面这几个看了。就给你看。“席别头”解释说,他们上午来的,连晌午饭都还没吃。说完,又交待几句,茶水在暖瓶里,自己倒。到这,就是一家人。别见外。
  这么细心,倒让老张嬷嬷不好意思起来。席……席……师傅。你忙吧,忙吧。
  嫂子,你別改口,就叫我席别头。一改,生疏了。说笑中,“席别头”又开始忙碌起来。
  等老张嬷嬷推拿完毕。贴上膏药,日已偏西。“席别头”说,嫂子,我知你忙,也不留你,这个你拿着。“席别头”边说边塞给老张嬷嬷一个长纸盒子。
  这怎么行呢?你给我治病,我还没给你钱呢。你却给我东西。我不敢接啊。老张嬷嬷赶紧推辞。
  “席别头”说,嫂子,不要说是你来看病。就是涂家村的人都来找我,我也不会收一分钱的。想当年,你们对我的关照,我都记在心上。回去后,你代我向全村父老乡亲问个好。
  在“席别头”的再三要求下,老张嬷嬷才拿住纸盒子。走出不远。槽娃就说。妈。我好饿。我想看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因为我们都闻到了从盒子里透出阵阵的香味。老张嬷嬷把盒子小心翼翼打开。顿时,我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躺在盒子里是六根金黄色的油条!
  妈,我想吃。槽娃眼里冒出绿光。那年头。能见到油条,都是件奢侈的事。更不消说吃了。
  你的窝窝头呢?
  早吃完了。你在治腿时。我和妹妹就分吃了。
  给。再吃。老张嬷嬷掏出自己的窝窝头递给槽娃。
  我想吃油条。
  不行,等见到大伙再吃。
  到了拦马河,其他人早已来了。老张嬷嬷把大伙都叫过来,她数了数,正好十二人。当六根金黄色的油条呈现在大伙面前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咦了一声。老张嬷嬷将每根油条一分为二,对大伙说,这是“席别头”不忘当年关照之恩,特意送给大家的。来,都尝尝,吃在嘴里,更要记在心里,别忘了人家对我们的恩情。
  那一次。我们把油条吃得很慢很慢。细细品尝那特有的香味。突然,老张嬷嬷说,坏了坏了。忘了小妹妹的事啦。
  我脸一红,正想回话。槽娃抢答说。妈,你看腿时,我已陪妹妹买到黄头绳了。
  在大伙要求声中,我慢慢掏出黄头绳。它装在透明塑料袋中,盘成飞蛾的形状,细细的,绒绒的。我托在手中。在夕阳的抚摸下,这黄头绳犹如刚刚苏醒的蝴蝶,展翅欲飞。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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