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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从海拔4000多米、距离珠峰5公里的南坡营地起飞。1986年出生的吉林姑娘于音,在重达30公斤的翼装服里套进了登山羽绒服和加厚卫衣,以抵御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低温。窗外的色彩随着高度的攀升一层层过渡,先是树的绿,再是山和更高的山的灰,接着是深灰色勾边的雪山的白。
8844米。经过15分钟的爬升,飞机达到平视珠穆朗玛峰的高度,飞行员告诉于音可以准备跳舱。深吸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臃肿的身体,于音走到舱门处。10秒后,她径直跳下。
翼装飞行,可以使人类张开翅膀,接近鸟类飞翔的状态。这项运动由跳伞衍生而来,是世界六大高危极限运动之首。
于音是全世界第一个翼装飞向珠穆朗玛峰的女性,也是第一个做这件事情的中国人。每次翼装飞行,于音都感觉特别爽:“就感觉,我在驾驶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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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3日早上9点,于音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喜马拉雅山区10点左右会开始上云,上云时总伴随着风,有风就没办法跳伞。于音必须抓紧时间起跳。
跳出飞机,于音背着氧气筒、降落伞包、备用伞包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转动。两秒之后,于音凭着感觉摆正了自己的身体。随后,她张开双臂,双翼随之打开。翼装模拟蝙蝠翅膀,在周身缝制大量气囊,形成飞行的升力。于音开始驾驶自己的身体,眼底连成片的白色山脉不断往后退,她像一只大鸟,向着珠峰滑翔。
向珠峰飞去的过程里,“珠峰就那么静静看着,像一位女神一样,你来、你走,都和她没有关系”。一刹那,于音感觉“特别平静”。
“我的生活,对我个人而言,很平淡。你们看到的是我要挑战人类极限,我看到的是去一个人特别少的地方,特别平静地做一件能让自己感到平静的事情。”
翼装飞向珠峰,是于音30岁那年许下的愿望,当时她已经跳过8年伞,接触翼装飞行也有6年了。
2016年夏天,正是日子过得舒服的时候。当时于音在美国的一家世界500强企业做部门经理,一周只上4天半的班,每年工作11个月,拿13个月的薪水,她还刚刚帮公司做完针对竞争对手的并购案。那段时间里,于音一个人住在芝加哥的公寓里,每天过得逍遥自在,却能一眼看到30年以后的生活。她犹豫了一年多,要不要辞职去专职跳伞。
直到6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正在办公室上班的于音突然觉得窗外的阳光特别好:“这种天,坐在这儿,不是浪费吗?”跳伞基地刚好每天中午12点开门,于音没请假就去了。
“那天天气太好了,既不冷也不热,阳光既不刺眼也不弱。那天芝加哥的湖,那个蓝啊。”于音讲起那个下午,“老板给我发短信,我没回。跳完伞,我在那儿想第二天怎么解释。编不出来,那算了,干脆不干了,省得编了。”
辞职后,于音发现自己还没到30岁——她的生日在9月。“哇,太好了。我还是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做的这个决定,没有把这种无聊的生活带入下一个阶段。”决定把跳伞作为事业后,在珠峰、南极和北极翼装飞行成了她的目标。“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性做过这件事。我就是想证明,我们女孩儿也可以翼装飞行,也可以挑战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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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飞行53秒后,在离地1158米处,于音打开降落伞。因为山间乱流,原本平展的降落伞有些往里收,于音开始往下掉。山间乱流是喜马拉雅山区非常不适合跳伞的原因之一:正如所有机场都建在特别空旷的地方,跳伞也要在空旷的场地着陆;而喜马拉雅山区地形复杂,可能有10层不同的风,而且温差特别大,上下温度层的气流在对冲的时候可能出现下旋。
离地只有两三百米了,伞还是没有完全张开。停机坪上等待她降落的人都吓傻了——如果开备用伞,先要把主伞扔掉,而这个高度,没等打开备用伞,人就已经到地面了。
在刚产生翼装飞向珠峰的想法时,于音就四处碰壁。最开始,技术团队的项目总工程师曾严肃地问于音:“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总工程師的担心是有原因的:现有的极其有限的经验数据都出自男性,而男女身体结构不同,这意味着于音在训练上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是的!”于音回答。
伞往里收的时候,于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祷。
所幸,伞抖了抖又展开了。在空中飞行10分钟后,于音在飞机出发的停机坪上着陆。那一刻,她只说了一句:“累死我了。”
翼装飞向珠峰3天后,于音在珠峰脚下埋下了一张自己和前男友的照片。两个人同窗6年,相恋6年,都喜欢摇滚乐。照片里,他们穿着海魂衫,系着红领巾,约定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可是真的到双方家长催他们结婚的时候,于音退缩了——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结婚。从此两个人渐行渐远。
“很多人问我,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是什么?我觉得最勇敢的事真的不是翼装飞行,而是结婚。”对于音来说,最可怕的其实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孤山夜雨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