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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胡广桥以前就是同生产部主管杨小峰不和才调到开发部，这次当上生产部经理多少有点“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味道。面对这些他多年的下属，他豪气满怀地说，老板决定车间年终可以分红，分四个等级，最高的可以拿一万，最低的有两千，打破过去做好做坏一个样，不行的就不能分红，甚至请他下课。车间的拉长开始议论起来，这的确是新鲜又刺激的事。如果说有红可分的话，大家自然就会有种成就感。当胡广桥讲完后，大家一边鼓掌一边挺起了迎接挑战的胸膛。
生产部主管杨小峰和其他几个拉长，除虎子是湖北人，他们都是四川人。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都不自觉地表现出忧虑。只有车间文员胡雪表现无所谓，反而有些兴高采烈。她挨近虎子身边，做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姿势，说，虎子，以后我们就指望你啊。
指望我什么？虎子见胡雪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忸怩，有些惊讶，又有些异样的满足。
胡雪见虎子迷迷地看着自已，脸上更是灿若桃花，说，你和胡经理不是老乡吗？以后真的要借你的光啊。
虎子脸上有了得意之色，奶奶的，笑了，什么都没有说。
他找到主管杨小峰，说，我们可不可以把组装时钟定下产量，定下时间，提前完成了包干任务提前下班，算工资的工时不变。杨小峰想了一下，说，可以呀，你写个申请啊。虎子没想到杨小峰那么爽快就同意了，以前自己说什么他都刁难，现在胡广桥是经理，奶奶的，他姓杨的变得真快。
虎子在办公室忙了一个多小时就起草好了申请书，他让张雪打印出来就交给杨小峰。
其实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他这时想起他的老婆也应该回到了租房。他的老婆长相不美也不难看，头发弄得黄黄的。他骑着单车，一路疾驶，很快就回到租房。他喊他老婆叫黄毛，叫顺了口，刚一进房就大声喊黄毛，知道不？胡广桥是我们的经理了，我们公司年终还可以分红。
分多少？黄毛正在洗衣服，回头问他。
好的有一万，少的也有两千。
是吗？黄毛很兴奋，那好啊，下半年要给我买条金项链。
女人就是那么俗，她总是要买项链，但他想买计算机，可黄毛一直惦记着项链。她说话很温柔，性格也温和，虎子对她这点比较满意。但虎子要是惹火了她，她会前八年后八年的数落他，以至他毫无招架之力，最后逃之夭夭。虎子冲完凉，找出码报，今天晚上六合彩要开码。他最相信曾道人，码报上写了一句玄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很兴奋，喊黄毛过来，这是李隆基和杨玉环的誓言，一龙一凤，今天特码不开鸡，就开龙，我全包了。黄毛就骂，包你个头，你中了几次？不准买！她开了一支啤酒，递给虎子，虎子就着瓶口老老实实地喝起来。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虎子有时候很烦，但一回到房间又有种满意，只是已经上二年级了的女儿不在身边，老婆就有些想，一到过节还会想得掉眼泪。
晚上快到九点的时候，张雪打电话过来了，她说，胡经理要你过来。虎子有点奇怪，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怎么会要张雪打过来？等到虎子急匆匆地赶往办公室，只有张雪一个人在那里上网。张雪见他进来，神秘地说，老板过来了。虎子转不过弯，问，有事吗？
老板和胡经理过来了。
老板问，还没找到杨小峰？
胡经理说，虎子，你到杨小峰的租房找到他没有？那人怎么回事，一下班就关机。
虎子马上反应过来了，说，他有点事，马上就会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打手机，喂，通了，老大，你怎么才开机呀，快点到公司来一趟，老板有事找你！
你是B拉的吧？老板问虎子。
虎子点点头，笑得有些紧张。
你们拉上十个小时，做木头钟能做多少？虎子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就嘿嘿地笑。
陈先生对你的申请很赞赏，你要如实地讲啊。胡广桥夹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对他说。
虎子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说，如果加紧的话，可以生产两千六百个。
老板说，你的想法很好，先按照你的意见，等杨小峰来你们商讨一个方案。
老板走出办公室，在车间转着。虎子赶忙将近几天的生产报表找了出来，他立马重写，并让张雪找来杨小峰的签章盖上。虎子做的时候，心里有些软，但在关系到自身的利益的时候，他只能置道义于不顾。
不到十多分钟的时间，杨小峰赶来了。
老板马上问他，小杨，像B拉的木头钟，十个小时能生产多少？
正常的话，两千多点吧。小杨不知老板那么晚了找自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不管正常还是不正常，这几天的生产是多少？
杨小峰找出报表，说，这几天每天在二千一百个左右。他一边说一边找出了报表递给老板。
能不能比这个数字更高一点？老板问。
不可能的。杨小峰说。
是吗？你自己看清楚，你的报表到底看了没有？
小杨接过报表，有点傻眼了，但他只好吃哑巴亏，无话可说了。
老板有种受骗的感觉，那种情绪可想而知，但一个老板又不便骂娘发大火。老板对虎子讲，刚才我同胡经理讲过，小杨忙不过来，挑一个副主管，就是你吧。说完，便和胡广桥出去了。
杨小峰马上吼虎子，是谁让你这样做的？咱明人不做暗事，你为什么要偷改报表？虎子脸上也不好看，说，老大，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只不过这点小事你还是能够在老板那里应付过去。其实老板已经有过调查，胡经理又不是不清楚，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精啊！小杨意味深长地看着虎子。
虎子说，哪里，跟你老大比，我差远了，以后我还要多跟你学啊。
杨小峰想到今后还要一起共事，再加头上还有胡广桥，便说，算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蒙我啊。
虎子急忙说，老大，再也没有下次了啊。
杨小峰说，好了，你得意啊，升官得意了吧，请我到哪里去潇洒一回啊？
虎子未想到晚上没有买码，竟碰到这样的好运气，要是买码肯定会中大奖。他想请他去花几个钱也是值得的，就爽快答应了，只是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二
虎子跟小杨喝完酒就分手了，他在回租房的路上，差不多十一点半了，张雪给他打电话，说，我刚冲完凉，到我这边来一下啊。
虎子有点喝高了，但人还是清醒的，说，有事吗？
你过来嘛！
你老公不在家吗？虎子不知怎么问起她的老公来了。
虎子听张雪说她老公家里本来有钱，没想到当镇长的公公退休的时候栽了，她就不再愿意在家乡当孩子王，便和老公一起来到了深圳。她老公在一家公司开货车，有时出差几天都不回来。他们一直也没要小孩，照张雪的话说不想过早要一个负担。
他赶到了张雪的租房，问，你有什么事啊，这么晚了。
没有事就不能叫你呀？
虎子愣了一下，说，你房间布置得蛮好啊。
是吗？喜欢就多来呀！
虎子脸有些红，他以前还从未到过女同事的房间，更不用说是这么晚了。他忙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着。他很了解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她好强，决不想居人之下，在公司做了几年的文员，杨小峰从来没有提拔过她，工资也不高，她肯定不平衡的。他盯着张雪的眼睛看，心里像湖面被风吹过一样。
窗外月亮如水。
张雪身着粉红色的睡衣，月光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女人的身上，一片迷朦。虎子怦然心动，没想到女人竟一下倒进他的怀中。
虎子，祝贺你高升！
就跟我说这个？虎子抚摸着她光滑的脸，不怀好意地说。
今后可要多照看小妹我，你是胡经理的红人，在他那里可要帮我说话啊。
这个自然，不帮你帮谁？谁让你那么可爱？虎子温情款款。
是吗？她明知故问，她早就知道他对自己有兴趣，只是她没有给他机会而已。虎子，其实，你一进公司我就觉得你不一般，真的，你不像杨小峰，他表面很爽快，但他暗里阴得很，害你还让你感激他，你不一样，你有点古道热肠。女人软软地说着。
虎子心里想张雪真是自己的知己，心生一片感动。
虎子，你怕吗？
你怕吗？
不怕！
虎子一时兴起，搂紧了怀中的女人。
你到底要什么？虎子问。
女人娇喘，说，我就要你！
真的？
我只想今晚有人陪我，你以为我图你什么？
是啊，她能图我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要钱还比不上她开车的老公。
想什么？女人缠着问他。虎子见张雪有些疯狂，便受到空前的鼓舞，还能想什么？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那么主动，而且就像火一样烧着了自己。
虎子在火的激情里突然爆发，感到从未有过的刺激。两人站在月光里，脱下所有的衣物，水到渠成。
三
周末，开生产业务例会，讨论下周生产安排。杨小峰说了一些物料问题，特别指出不良品采购不能及时补回，对生产影响太大。
杨小峰忍不住了，他在打迂回战，间接地指责虎子，他绝不甘心权利失落。胡广桥也明白这是他姓杨的在向自己发出挑战的信号了。那些采购不明就里，说，不良品得不到有效控制，供货商都在闹意见了，不良品又不一次清理出来，怎么补嘛！虎子听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胡广桥，准备反戈一击，坐在他旁边的张雪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暗示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
胡广桥听完大家的议论，说，这个问题是要做检讨，不过，今天主要讲一下安全方面的事。他说，客户对我们的安全有很多意见，并要求我们设一个专职安全主任，关于这个安全主任，我想虎子来兼任，不过从明天开始就要到街道消防中心学习，时间一个月，到时还要考试啊。
杨小峰说，虎子不能去，车间还有好多事，包工定产还只开了个头，他走不开啊！我是车间第一负责人也是安全第一人还是我去吧！胡广桥想了一下，说，那好吧，那就你去！杨小峰说，以后晚上活动的安全我可不管啊！大家都笑了，气氛不再那么严肃了。虎子知道杨小峰不想为那些包工定量的事帮自己擦屁股，就说，你以为你是安全套啊？众人笑得更凶了。
下班的时候，杨小峰看到张雪拿过来的报表，说，今天B拉怎么生产那么少？张雪说，老大，今天不是你要求返工了吗？杨小峰若有所悟，喊虎子，你是包工定量的责任人啊，虎子，你看怎么办？虎子知道是杨小峰搞的鬼，故意要求那么严，是想要让自己下不了台，便说，老大，要求那么严肯定就达不到定量的标准。杨小峰说，要质量就没有产量，没有这个道理吧？虎子就大声地对张雪说，你通知B拉加班！杨小峰说，是要加班啊。
员工听说还要加班，叽叽喳喳地叫。接替虎子做拉长的是以前B拉物料员小吴。小吴找到虎子，问，那算不算加班费？虎子说，那怎么能算加班费，包工定时你不懂呀？小吴就说，你来做啊，大家累得要死，要是这样定产量，还不如以前做慢点！虎子想不到小吴会在办公室顶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况且他现在是副主管，小吴更应该会给自己的面子。虎子很气，却又不能失身份吼他，只好说，这是公司规定的啊。
小吴说，老大，你也理解一下我，这样我也很难做，杨主管说我没有质量，你又要产量，我左右为难啊。
那怎么办？你不加班？虎子见杨小峰进了办公室，声音更大了，说，那就按规定记大过一次！
杨小峰没有说什么笑着走出办公室，其他人也陆续下班了。
小吴见虎子真的要罚自己，气血就往脑门上冲，马上炸开了，说，你罚我？没门儿！刚当上官就不认得人？
虎子待小吴吼完了，他点着了一支烟，然后递给小吴一支，说，你凶么卵？你又不加班，我又不罚你，杨小峰明天就会拿这事做文章，我的工作怎么做！你不知道杨小峰拆我的台呀？好了，还是叫人都加班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我个面子行不？
小吴沉默了，他是了解虎子的，杨小峰明摆着是在拆虎子的台，但他夹在中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胡广桥请虎子出去喝酒，叫他带上张雪。虎子多次在胡广桥面前讲到张雪，说她有能力，做事不错，他想应该是他说的话起作用了。
到了一家潮州店，他们挑了一个包房。胡广桥四十多岁，喝酒很豪爽，端起杯子就一口干。酒至半酣，张雪起身说，我给胡经理唱首歌吧。虎子说，好呀好呀。胡广桥说，我最喜欢听民歌。
张雪穿浅黄色的套裙，在灯光照耀下，她神态妩媚。胡广桥的目光缠在她身上，一脸的快乐样。她唱《十送红军》，婉转柔美。虎子还是第一次听她唱歌，没有想到她唱歌还真有两下子，就想这女人真是个料。
她拉胡广桥起来一起唱，他一唱就跑调，好在有人牵引着唱，才不至于跑得好远。虎子看到胡广桥几次头撞在张雪高耸的胸脯上，她不但不躲，反而有意迎合，虎子笑着喝了一杯酒，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
歌唱完了，胡广桥跟虎子碰了一杯，说，虎子，好久没有跟你出来喝酒。虎子说，是呀，这段时间忙，大概有两个月啊。张雪知道男人有话要讲，她就一个人尽兴地唱。
胡广桥喝干杯中的啤酒，脸阴了，用斥责的口气说，你以后要注意处理好关系，杨小峰在陈先生那里讲你，我好不容易拉你起来，你自己要把握好。
胡广桥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就喊服务小姐过来，说，买单！虎子拉着他，说，要你买什么单，我还没有喝够呀。胡广桥盯了张雪一眼，对虎子说，那好你们继续喝，有个朋友我要去应付一下。虎子说，是不是又有什么好节目呀？胡广桥没有理会，叫上出租车就走了。
虎子收到小吴发的信息，张雪要看，虎子不让，她偏要看，虎子只好打开手机，她一看是一条黄色短信：西门官人和潘金莲在房间里做爱，王婆在把风，王婆越听越受不了，敲门曰，官人给我也放一下吧，老身受不了啦！西门庆说，我正忙着，你去找那个看短信的吧！他闲！
张雪大笑不止，说，你们这些臭男人，都那么下流。
你上流吗？虎子一脸坏笑，忙给小吴打电话，说，过来潮州店喝酒啊！
不多久，小吴过来了，你们俩说什么呀？张雪说，说你也是个不正经的。
靠！我只嘴里说说呀，行动上你没看见吧？小吴像在车间一样，大声大叫。虎子就骂他，你小点声就会死人呀？叫春样的！
三个人接着喝。一边喝一边讲公司的事，三个人心里都不痛快。
张雪说，不讲了，尽讲这些多无聊。小吴给他们倒满啤酒，说，来，为我们友谊再干一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三个人喝的酒瓶放满一地，又胡乱地唱着，不知疯到了深夜几点。张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他们弄回去的，她一到家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
杨小峰每天上午要去消防学习，下午回公司，回公司也只是在车间晃一下，大多时间在办公室上网，有时还不分场合讲些低级的笑话。杨小峰见有写字楼的业务人员过来，就吹起来了。杨小峰又讲他以前挖古墓的事，还有和他舅子一起在酒店找小姐的笑话，虎子不知道听了几百遍，早就听烦了。杨小峰说，我昨天到药店买套子笑死了，那个女的见我的身材就拿个小号的给我，我说小了，她就拿一盒比较大号的给我，我说还是小了，她就拿盒最大号给我，我见她生气的样子，就说还是小了，她不耐烦地说你那个多大？再大了就要套上你的脑袋了。我说，要是能有套上脑袋的更好，我的上司就要在我头上套只套子。众人都哗啦地笑了。
虎子笑不出来，他想到杨小峰说的上司不就是指胡广桥吗？他表面上是说笑，话里却充满了对胡广桥的不满。他想了想对杨小峰说，老大，这几天产量明显掉下去了，员工都在闹情绪。
杨小峰说，这样下去问题很严重啊！不过员工工资也真的是太低了，真不好说啊，将心比心，都是打工啊！写字楼几个业务采购也跟着说，是啊，台湾人就是抠，我们写字楼每天也要晚上七点半下班，一个月下来，加班有八十多个小时，要算加班费的话，一个月也不少啊！有一个业务说，要是全部闹起来，台湾佬也奈何不了。杨小峰说，我们有几个胆，只要能混就混啊，听天由命吧！
小吴过来找虎子说，老大，开单两个多小时，仓库还不见发料，你说怎么办？虎子听了就来气，最近货仓老是这样，只要B拉开单就拖拖拉拉，说要装货柜，没人手，你想发火你都没办法发火，人家是在忙呀！货仓的头是杨小峰的妹夫，故意在为难他，搞得虎子心里好不爽快。不发就不发，丢他老母！虎子生气地说。小吴是头一次看到虎子在众人面前发那么大的火，老大，你也受不了啦？虎子说，不发就不做了，停下来！员工听了，齐声喝采，好！好！休息啊！小吴对着众人叫，不做了，休息啊！
虎子任众人闹着，他回头看到所有的拉都停下来了，心里感到好奇怪，说，你们都干吗？真的想罢工啊？杨小峰听见虎子说员工真的要罢工，就急忙打电话给胡广桥。杨小峰将发生的事态作了汇报，丢下电话就往车间跑。
接到急报的胡广桥到生产线一看，员工都闹哄哄地叫，说搞什么包工加班费都包得没有了，有的说工资低了，劳动法是怎么规定的？有的说饭堂伙食太差了，还有的说拉长安排工作不合理，就知道骂人，有的说公司不公平，众说纷纭，胡广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说，你们这么多人我听谁的？你们谁是领头的跟我讲啊！没有领头的！大家都叫喊着，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他这下真的没有底了，他知道一旦讲错话就会酿成无法收拾的后果。他突然想到杨小峰，他回头盯着杨小峰，杨小峰没有回避他那锋利的目光，说，胡经理，他们可能是没有头，虎子刚才在办公室跟我讲，说员工在闹情绪，我就叫他跟你讲，他却自己直接跑到车间去了，谁知不到十分钟就出事了。
虎子被喊到写字楼，胡广桥像惩罚不听话学生一样，让他站在办公室外边。这在俩人关系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过了十多分钟，胡广桥才让虎子进办公室。虎子还和从前一样，进了办公室就坐到红木靠椅旁，想坐下来泡茶。胡广桥铁青着脸，厉声说，我这儿没有茶你泡的，你老实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子知道他生气了，自己向来把他当一个大哥哥一样，本意是想把工作搞好支持他，支持他不就是支持老板吗？没想到老板那么不厚道，就只要工人做事不管工人死活，他虎子也奈何不了啊。他想说一下自己心里话，不想胡广桥咬牙切齿地说，你猪脑子呀，叫你处理好关系就是要你尊重杨小峰，不要那么急功近利，他一个老油条，根深蒂固，他的那些人故意制造混乱，让你生气，人家就是要你跳起来!
虎子说，我又没有让他们罢工。
胡广桥说，你是没有叫罢工，这还要你叫吗？你做事圆滑点不行吗？
虎子有点想不明白，说，我是按照你说的来做的啊，我没错，我这样做也是为公司着想。
胡广桥说，是，你没错，公开地说，老板巴不得你们闹，趁机会让你们滚蛋，这就是台湾人的管理，这就是管理艺术！懂吧？这样一闹，杨小峰往你身上一推，你想想后果，笨！
虎子回到家里，没想到在公司被骂，又让老婆黄毛数落了一顿，你傻呀，你管什么事，你不过一个副主管，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我也是想做点成就呀，我也想往上爬呀！
黄毛说，你蠢啊！老板找不到别人就要拿你开刀，看你怎么办！说着说着就哭了。
这一夜，虎子和黄毛都睡不着。虎子想明天怎么应付老板，真的要被炒了鱿鱼，今后路该怎么走，想着想着心里就亮堂了。他见黄毛还在翻身，就推她想安慰她几句。
你要干什么？黄毛说。虎子声音很柔和，说，你放心，要不我们租个门面搞个服装店，我们自己做，买两台电车，我看好多订做衣服店里的生意很好。
吹牛吧！黄毛说。
五
翌日，虎子一大早就踩单车到公司去上班。当虎子走进车间时，小吴拉上的人也陆续来了。没有人开电开灯，有的坐在工位上睡觉，有的在唱歌，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车间里一片喧哗。
杨小峰没有去消防中心而直接到了车间，他见虎子也在，便对品检、货仓的主管说，帮忙叫你们的那些人都上班吧？
有杨小峰的一帮人带头，渐渐的员工都回到工位上去了，张雪拉响了上班铃，拉带又缓缓地流动起来。
老板急着从台湾赶回公司，立即找胡广桥他们来开会，胡广桥就作了检讨，他说，这次车间发生的事件，我有责任，是我督导不力，深入一线太少，特地在此向陈先生检讨。老板很精明，说，胡经理就不要自责了，这次事件是谁组织的？胡广桥避重就轻地说，也没有哪个去组织，只是B拉员工闹情绪失控才造成的。
老板说，你讲屁话！情绪失控？有这样失控的吗？
胡广桥只好说，是B拉拉长小吴让大家停下来的。老板立马说，好了，小吴来了吧？叫他走人！
小吴站起来，说，老板，我走可以，但要把话说清楚，杨小峰故意刁难我们，你叫我们怎么办？
陈老板说，我告诉你，你身为一个拉长管不住人，还带头起哄给我罢工，你还有道理？
虎子见状，说，陈先生，真的不能怪小吴。
小吴知道虎子帮自己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老板从来听不进别人讲的话，小吴说，老板，我是该炒鱿鱼，我在荣奇做了四年多，对公司还是有感情的，我不怨公司。说到这里，小吴说不下去了。
虎子心里酸酸的，说，陈先生，你真不应该让小吴走，我们公司像这样勾心斗角，怎样做得好事啊！
老板发火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虎子说，我只是一个普通打工的，我能怎么样？胡广桥说，虎子，你就不要再说了，你心里有火也不能在会上发，有什么好的建议欢迎你用书面交上来，我想陈先生还是会通融的。胡广桥附在陈先生耳边说，虎子的事我来处理。陈老板说，好吧，虎子就交给你。
散会后，小吴找会计结算了工资。张雪帮小吴拿行李，送他到门卫室，张雪眼里分明要掉眼泪了，但她还是笑着，说，哥们，你多保重!小吴点点头，就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虎子本想送小吴，但他被胡广桥唤住了，骂他不懂谱，跟老板较什么劲，你是猪呀，你先在车间帮张雪，职务先停下来，这是老板的意思，等过几天我再跟老板解释，不要急，要沉住气！虎子说，我不要你帮我，既然是老板的意思，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找他！虎子直接闯进老板的办公室，说，陈先生，我也不干了，你通知财务结算我的工资吧！
老板说，虎子，年轻人，不要那样急，你先在车间磨练一段时间吧！
虎子坚持说，我真的不干了！
为什么？老板问道。虎子很平静，说，对你老板有意见！你的良心有问题！
老板气得瞪眼，竟半天没反应过来……
虎子领了工资，又到车间看了看，他对大家说再见了，都以为他在开玩笑，没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只有张雪相信他是真的走了，她抹着眼泪，说，你真是个傻瓜！虎子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啊，我昨天做梦梦到我的女儿，我想先回去看看她，休息一段时间再过来。
张雪脸上挤出了一团笑容，却掩饰不住她无法言传的一种凄美的忧伤。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广桥以前就是同生产部主管杨小峰不和才调到开发部，这次当上生产部经理多少有点“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味道。面对这些他多年的下属，他豪气满怀地说，老板决定车间年终可以分红，分四个等级，最高的可以拿一万，最低的有两千，打破过去做好做坏一个样，不行的就不能分红，甚至请他下课。车间的拉长开始议论起来，这的确是新鲜又刺激的事。如果说有红可分的话，大家自然就会有种成就感。当胡广桥讲完后，大家一边鼓掌一边挺起了迎接挑战的胸膛。
生产部主管杨小峰和其他几个拉长，除虎子是湖北人，他们都是四川人。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都不自觉地表现出忧虑。只有车间文员胡雪表现无所谓，反而有些兴高采烈。她挨近虎子身边，做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姿势，说，虎子，以后我们就指望你啊。
指望我什么？虎子见胡雪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忸怩，有些惊讶，又有些异样的满足。
胡雪见虎子迷迷地看着自已，脸上更是灿若桃花，说，你和胡经理不是老乡吗？以后真的要借你的光啊。
虎子脸上有了得意之色，奶奶的，笑了，什么都没有说。
他找到主管杨小峰，说，我们可不可以把组装时钟定下产量，定下时间，提前完成了包干任务提前下班，算工资的工时不变。杨小峰想了一下，说，可以呀，你写个申请啊。虎子没想到杨小峰那么爽快就同意了，以前自己说什么他都刁难，现在胡广桥是经理，奶奶的，他姓杨的变得真快。
虎子在办公室忙了一个多小时就起草好了申请书，他让张雪打印出来就交给杨小峰。
其实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他这时想起他的老婆也应该回到了租房。他的老婆长相不美也不难看，头发弄得黄黄的。他骑着单车，一路疾驶，很快就回到租房。他喊他老婆叫黄毛，叫顺了口，刚一进房就大声喊黄毛，知道不？胡广桥是我们的经理了，我们公司年终还可以分红。
分多少？黄毛正在洗衣服，回头问他。
好的有一万，少的也有两千。
是吗？黄毛很兴奋，那好啊，下半年要给我买条金项链。
女人就是那么俗，她总是要买项链，但他想买计算机，可黄毛一直惦记着项链。她说话很温柔，性格也温和，虎子对她这点比较满意。但虎子要是惹火了她，她会前八年后八年的数落他，以至他毫无招架之力，最后逃之夭夭。虎子冲完凉，找出码报，今天晚上六合彩要开码。他最相信曾道人，码报上写了一句玄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很兴奋，喊黄毛过来，这是李隆基和杨玉环的誓言，一龙一凤，今天特码不开鸡，就开龙，我全包了。黄毛就骂，包你个头，你中了几次？不准买！她开了一支啤酒，递给虎子，虎子就着瓶口老老实实地喝起来。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虎子有时候很烦，但一回到房间又有种满意，只是已经上二年级了的女儿不在身边，老婆就有些想，一到过节还会想得掉眼泪。
晚上快到九点的时候，张雪打电话过来了，她说，胡经理要你过来。虎子有点奇怪，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怎么会要张雪打过来？等到虎子急匆匆地赶往办公室，只有张雪一个人在那里上网。张雪见他进来，神秘地说，老板过来了。虎子转不过弯，问，有事吗？
老板和胡经理过来了。
老板问，还没找到杨小峰？
胡经理说，虎子，你到杨小峰的租房找到他没有？那人怎么回事，一下班就关机。
虎子马上反应过来了，说，他有点事，马上就会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打手机，喂，通了，老大，你怎么才开机呀，快点到公司来一趟，老板有事找你！
你是B拉的吧？老板问虎子。
虎子点点头，笑得有些紧张。
你们拉上十个小时，做木头钟能做多少？虎子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就嘿嘿地笑。
陈先生对你的申请很赞赏，你要如实地讲啊。胡广桥夹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对他说。
虎子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说，如果加紧的话，可以生产两千六百个。
老板说，你的想法很好，先按照你的意见，等杨小峰来你们商讨一个方案。
老板走出办公室，在车间转着。虎子赶忙将近几天的生产报表找了出来，他立马重写，并让张雪找来杨小峰的签章盖上。虎子做的时候，心里有些软，但在关系到自身的利益的时候，他只能置道义于不顾。
不到十多分钟的时间，杨小峰赶来了。
老板马上问他，小杨，像B拉的木头钟，十个小时能生产多少？
正常的话，两千多点吧。小杨不知老板那么晚了找自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不管正常还是不正常，这几天的生产是多少？
杨小峰找出报表，说，这几天每天在二千一百个左右。他一边说一边找出了报表递给老板。
能不能比这个数字更高一点？老板问。
不可能的。杨小峰说。
是吗？你自己看清楚，你的报表到底看了没有？
小杨接过报表，有点傻眼了，但他只好吃哑巴亏，无话可说了。
老板有种受骗的感觉，那种情绪可想而知，但一个老板又不便骂娘发大火。老板对虎子讲，刚才我同胡经理讲过，小杨忙不过来，挑一个副主管，就是你吧。说完，便和胡广桥出去了。
杨小峰马上吼虎子，是谁让你这样做的？咱明人不做暗事，你为什么要偷改报表？虎子脸上也不好看，说，老大，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只不过这点小事你还是能够在老板那里应付过去。其实老板已经有过调查，胡经理又不是不清楚，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精啊！小杨意味深长地看着虎子。
虎子说，哪里，跟你老大比，我差远了，以后我还要多跟你学啊。
杨小峰想到今后还要一起共事，再加头上还有胡广桥，便说，算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蒙我啊。
虎子急忙说，老大，再也没有下次了啊。
杨小峰说，好了，你得意啊，升官得意了吧，请我到哪里去潇洒一回啊？
虎子未想到晚上没有买码，竟碰到这样的好运气，要是买码肯定会中大奖。他想请他去花几个钱也是值得的，就爽快答应了，只是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二
虎子跟小杨喝完酒就分手了，他在回租房的路上，差不多十一点半了，张雪给他打电话，说，我刚冲完凉，到我这边来一下啊。
虎子有点喝高了，但人还是清醒的，说，有事吗？
你过来嘛！
你老公不在家吗？虎子不知怎么问起她的老公来了。
虎子听张雪说她老公家里本来有钱，没想到当镇长的公公退休的时候栽了，她就不再愿意在家乡当孩子王，便和老公一起来到了深圳。她老公在一家公司开货车，有时出差几天都不回来。他们一直也没要小孩，照张雪的话说不想过早要一个负担。
他赶到了张雪的租房，问，你有什么事啊，这么晚了。
没有事就不能叫你呀？
虎子愣了一下，说，你房间布置得蛮好啊。
是吗？喜欢就多来呀！
虎子脸有些红，他以前还从未到过女同事的房间，更不用说是这么晚了。他忙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着。他很了解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人，她好强，决不想居人之下，在公司做了几年的文员，杨小峰从来没有提拔过她，工资也不高，她肯定不平衡的。他盯着张雪的眼睛看，心里像湖面被风吹过一样。
窗外月亮如水。
张雪身着粉红色的睡衣，月光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女人的身上，一片迷朦。虎子怦然心动，没想到女人竟一下倒进他的怀中。
虎子，祝贺你高升！
就跟我说这个？虎子抚摸着她光滑的脸，不怀好意地说。
今后可要多照看小妹我，你是胡经理的红人，在他那里可要帮我说话啊。
这个自然，不帮你帮谁？谁让你那么可爱？虎子温情款款。
是吗？她明知故问，她早就知道他对自己有兴趣，只是她没有给他机会而已。虎子，其实，你一进公司我就觉得你不一般，真的，你不像杨小峰，他表面很爽快，但他暗里阴得很，害你还让你感激他，你不一样，你有点古道热肠。女人软软地说着。
虎子心里想张雪真是自己的知己，心生一片感动。
虎子，你怕吗？
你怕吗？
不怕！
虎子一时兴起，搂紧了怀中的女人。
你到底要什么？虎子问。
女人娇喘，说，我就要你！
真的？
我只想今晚有人陪我，你以为我图你什么？
是啊，她能图我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要钱还比不上她开车的老公。
想什么？女人缠着问他。虎子见张雪有些疯狂，便受到空前的鼓舞，还能想什么？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那么主动，而且就像火一样烧着了自己。
虎子在火的激情里突然爆发，感到从未有过的刺激。两人站在月光里，脱下所有的衣物，水到渠成。
三
周末，开生产业务例会，讨论下周生产安排。杨小峰说了一些物料问题，特别指出不良品采购不能及时补回，对生产影响太大。
杨小峰忍不住了，他在打迂回战，间接地指责虎子，他绝不甘心权利失落。胡广桥也明白这是他姓杨的在向自己发出挑战的信号了。那些采购不明就里，说，不良品得不到有效控制，供货商都在闹意见了，不良品又不一次清理出来，怎么补嘛！虎子听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胡广桥，准备反戈一击，坐在他旁边的张雪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暗示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
胡广桥听完大家的议论，说，这个问题是要做检讨，不过，今天主要讲一下安全方面的事。他说，客户对我们的安全有很多意见，并要求我们设一个专职安全主任，关于这个安全主任，我想虎子来兼任，不过从明天开始就要到街道消防中心学习，时间一个月，到时还要考试啊。
杨小峰说，虎子不能去，车间还有好多事，包工定产还只开了个头，他走不开啊！我是车间第一负责人也是安全第一人还是我去吧！胡广桥想了一下，说，那好吧，那就你去！杨小峰说，以后晚上活动的安全我可不管啊！大家都笑了，气氛不再那么严肃了。虎子知道杨小峰不想为那些包工定量的事帮自己擦屁股，就说，你以为你是安全套啊？众人笑得更凶了。
下班的时候，杨小峰看到张雪拿过来的报表，说，今天B拉怎么生产那么少？张雪说，老大，今天不是你要求返工了吗？杨小峰若有所悟，喊虎子，你是包工定量的责任人啊，虎子，你看怎么办？虎子知道是杨小峰搞的鬼，故意要求那么严，是想要让自己下不了台，便说，老大，要求那么严肯定就达不到定量的标准。杨小峰说，要质量就没有产量，没有这个道理吧？虎子就大声地对张雪说，你通知B拉加班！杨小峰说，是要加班啊。
员工听说还要加班，叽叽喳喳地叫。接替虎子做拉长的是以前B拉物料员小吴。小吴找到虎子，问，那算不算加班费？虎子说，那怎么能算加班费，包工定时你不懂呀？小吴就说，你来做啊，大家累得要死，要是这样定产量，还不如以前做慢点！虎子想不到小吴会在办公室顶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况且他现在是副主管，小吴更应该会给自己的面子。虎子很气，却又不能失身份吼他，只好说，这是公司规定的啊。
小吴说，老大，你也理解一下我，这样我也很难做，杨主管说我没有质量，你又要产量，我左右为难啊。
那怎么办？你不加班？虎子见杨小峰进了办公室，声音更大了，说，那就按规定记大过一次！
杨小峰没有说什么笑着走出办公室，其他人也陆续下班了。
小吴见虎子真的要罚自己，气血就往脑门上冲，马上炸开了，说，你罚我？没门儿！刚当上官就不认得人？
虎子待小吴吼完了，他点着了一支烟，然后递给小吴一支，说，你凶么卵？你又不加班，我又不罚你，杨小峰明天就会拿这事做文章，我的工作怎么做！你不知道杨小峰拆我的台呀？好了，还是叫人都加班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我个面子行不？
小吴沉默了，他是了解虎子的，杨小峰明摆着是在拆虎子的台，但他夹在中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胡广桥请虎子出去喝酒，叫他带上张雪。虎子多次在胡广桥面前讲到张雪，说她有能力，做事不错，他想应该是他说的话起作用了。
到了一家潮州店，他们挑了一个包房。胡广桥四十多岁，喝酒很豪爽，端起杯子就一口干。酒至半酣，张雪起身说，我给胡经理唱首歌吧。虎子说，好呀好呀。胡广桥说，我最喜欢听民歌。
张雪穿浅黄色的套裙，在灯光照耀下，她神态妩媚。胡广桥的目光缠在她身上，一脸的快乐样。她唱《十送红军》，婉转柔美。虎子还是第一次听她唱歌，没有想到她唱歌还真有两下子，就想这女人真是个料。
她拉胡广桥起来一起唱，他一唱就跑调，好在有人牵引着唱，才不至于跑得好远。虎子看到胡广桥几次头撞在张雪高耸的胸脯上，她不但不躲，反而有意迎合，虎子笑着喝了一杯酒，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
歌唱完了，胡广桥跟虎子碰了一杯，说，虎子，好久没有跟你出来喝酒。虎子说，是呀，这段时间忙，大概有两个月啊。张雪知道男人有话要讲，她就一个人尽兴地唱。
胡广桥喝干杯中的啤酒，脸阴了，用斥责的口气说，你以后要注意处理好关系，杨小峰在陈先生那里讲你，我好不容易拉你起来，你自己要把握好。
胡广桥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就喊服务小姐过来，说，买单！虎子拉着他，说，要你买什么单，我还没有喝够呀。胡广桥盯了张雪一眼，对虎子说，那好你们继续喝，有个朋友我要去应付一下。虎子说，是不是又有什么好节目呀？胡广桥没有理会，叫上出租车就走了。
虎子收到小吴发的信息，张雪要看，虎子不让，她偏要看，虎子只好打开手机，她一看是一条黄色短信：西门官人和潘金莲在房间里做爱，王婆在把风，王婆越听越受不了，敲门曰，官人给我也放一下吧，老身受不了啦！西门庆说，我正忙着，你去找那个看短信的吧！他闲！
张雪大笑不止，说，你们这些臭男人，都那么下流。
你上流吗？虎子一脸坏笑，忙给小吴打电话，说，过来潮州店喝酒啊！
不多久，小吴过来了，你们俩说什么呀？张雪说，说你也是个不正经的。
靠！我只嘴里说说呀，行动上你没看见吧？小吴像在车间一样，大声大叫。虎子就骂他，你小点声就会死人呀？叫春样的！
三个人接着喝。一边喝一边讲公司的事，三个人心里都不痛快。
张雪说，不讲了，尽讲这些多无聊。小吴给他们倒满啤酒，说，来，为我们友谊再干一杯！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三个人喝的酒瓶放满一地，又胡乱地唱着，不知疯到了深夜几点。张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他们弄回去的，她一到家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
杨小峰每天上午要去消防学习，下午回公司，回公司也只是在车间晃一下，大多时间在办公室上网，有时还不分场合讲些低级的笑话。杨小峰见有写字楼的业务人员过来，就吹起来了。杨小峰又讲他以前挖古墓的事，还有和他舅子一起在酒店找小姐的笑话，虎子不知道听了几百遍，早就听烦了。杨小峰说，我昨天到药店买套子笑死了，那个女的见我的身材就拿个小号的给我，我说小了，她就拿一盒比较大号的给我，我说还是小了，她就拿盒最大号给我，我见她生气的样子，就说还是小了，她不耐烦地说你那个多大？再大了就要套上你的脑袋了。我说，要是能有套上脑袋的更好，我的上司就要在我头上套只套子。众人都哗啦地笑了。
虎子笑不出来，他想到杨小峰说的上司不就是指胡广桥吗？他表面上是说笑，话里却充满了对胡广桥的不满。他想了想对杨小峰说，老大，这几天产量明显掉下去了，员工都在闹情绪。
杨小峰说，这样下去问题很严重啊！不过员工工资也真的是太低了，真不好说啊，将心比心，都是打工啊！写字楼几个业务采购也跟着说，是啊，台湾人就是抠，我们写字楼每天也要晚上七点半下班，一个月下来，加班有八十多个小时，要算加班费的话，一个月也不少啊！有一个业务说，要是全部闹起来，台湾佬也奈何不了。杨小峰说，我们有几个胆，只要能混就混啊，听天由命吧！
小吴过来找虎子说，老大，开单两个多小时，仓库还不见发料，你说怎么办？虎子听了就来气，最近货仓老是这样，只要B拉开单就拖拖拉拉，说要装货柜，没人手，你想发火你都没办法发火，人家是在忙呀！货仓的头是杨小峰的妹夫，故意在为难他，搞得虎子心里好不爽快。不发就不发，丢他老母！虎子生气地说。小吴是头一次看到虎子在众人面前发那么大的火，老大，你也受不了啦？虎子说，不发就不做了，停下来！员工听了，齐声喝采，好！好！休息啊！小吴对着众人叫，不做了，休息啊！
虎子任众人闹着，他回头看到所有的拉都停下来了，心里感到好奇怪，说，你们都干吗？真的想罢工啊？杨小峰听见虎子说员工真的要罢工，就急忙打电话给胡广桥。杨小峰将发生的事态作了汇报，丢下电话就往车间跑。
接到急报的胡广桥到生产线一看，员工都闹哄哄地叫，说搞什么包工加班费都包得没有了，有的说工资低了，劳动法是怎么规定的？有的说饭堂伙食太差了，还有的说拉长安排工作不合理，就知道骂人，有的说公司不公平，众说纷纭，胡广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说，你们这么多人我听谁的？你们谁是领头的跟我讲啊！没有领头的！大家都叫喊着，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他这下真的没有底了，他知道一旦讲错话就会酿成无法收拾的后果。他突然想到杨小峰，他回头盯着杨小峰，杨小峰没有回避他那锋利的目光，说，胡经理，他们可能是没有头，虎子刚才在办公室跟我讲，说员工在闹情绪，我就叫他跟你讲，他却自己直接跑到车间去了，谁知不到十分钟就出事了。
虎子被喊到写字楼，胡广桥像惩罚不听话学生一样，让他站在办公室外边。这在俩人关系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过了十多分钟，胡广桥才让虎子进办公室。虎子还和从前一样，进了办公室就坐到红木靠椅旁，想坐下来泡茶。胡广桥铁青着脸，厉声说，我这儿没有茶你泡的，你老实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子知道他生气了，自己向来把他当一个大哥哥一样，本意是想把工作搞好支持他，支持他不就是支持老板吗？没想到老板那么不厚道，就只要工人做事不管工人死活，他虎子也奈何不了啊。他想说一下自己心里话，不想胡广桥咬牙切齿地说，你猪脑子呀，叫你处理好关系就是要你尊重杨小峰，不要那么急功近利，他一个老油条，根深蒂固，他的那些人故意制造混乱，让你生气，人家就是要你跳起来!
虎子说，我又没有让他们罢工。
胡广桥说，你是没有叫罢工，这还要你叫吗？你做事圆滑点不行吗？
虎子有点想不明白，说，我是按照你说的来做的啊，我没错，我这样做也是为公司着想。
胡广桥说，是，你没错，公开地说，老板巴不得你们闹，趁机会让你们滚蛋，这就是台湾人的管理，这就是管理艺术！懂吧？这样一闹，杨小峰往你身上一推，你想想后果，笨！
虎子回到家里，没想到在公司被骂，又让老婆黄毛数落了一顿，你傻呀，你管什么事，你不过一个副主管，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我也是想做点成就呀，我也想往上爬呀！
黄毛说，你蠢啊！老板找不到别人就要拿你开刀，看你怎么办！说着说着就哭了。
这一夜，虎子和黄毛都睡不着。虎子想明天怎么应付老板，真的要被炒了鱿鱼，今后路该怎么走，想着想着心里就亮堂了。他见黄毛还在翻身，就推她想安慰她几句。
你要干什么？黄毛说。虎子声音很柔和，说，你放心，要不我们租个门面搞个服装店，我们自己做，买两台电车，我看好多订做衣服店里的生意很好。
吹牛吧！黄毛说。
五
翌日，虎子一大早就踩单车到公司去上班。当虎子走进车间时，小吴拉上的人也陆续来了。没有人开电开灯，有的坐在工位上睡觉，有的在唱歌，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车间里一片喧哗。
杨小峰没有去消防中心而直接到了车间，他见虎子也在，便对品检、货仓的主管说，帮忙叫你们的那些人都上班吧？
有杨小峰的一帮人带头，渐渐的员工都回到工位上去了，张雪拉响了上班铃，拉带又缓缓地流动起来。
老板急着从台湾赶回公司，立即找胡广桥他们来开会，胡广桥就作了检讨，他说，这次车间发生的事件，我有责任，是我督导不力，深入一线太少，特地在此向陈先生检讨。老板很精明，说，胡经理就不要自责了，这次事件是谁组织的？胡广桥避重就轻地说，也没有哪个去组织，只是B拉员工闹情绪失控才造成的。
老板说，你讲屁话！情绪失控？有这样失控的吗？
胡广桥只好说，是B拉拉长小吴让大家停下来的。老板立马说，好了，小吴来了吧？叫他走人！
小吴站起来，说，老板，我走可以，但要把话说清楚，杨小峰故意刁难我们，你叫我们怎么办？
陈老板说，我告诉你，你身为一个拉长管不住人，还带头起哄给我罢工，你还有道理？
虎子见状，说，陈先生，真的不能怪小吴。
小吴知道虎子帮自己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老板从来听不进别人讲的话，小吴说，老板，我是该炒鱿鱼，我在荣奇做了四年多，对公司还是有感情的，我不怨公司。说到这里，小吴说不下去了。
虎子心里酸酸的，说，陈先生，你真不应该让小吴走，我们公司像这样勾心斗角，怎样做得好事啊！
老板发火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虎子说，我只是一个普通打工的，我能怎么样？胡广桥说，虎子，你就不要再说了，你心里有火也不能在会上发，有什么好的建议欢迎你用书面交上来，我想陈先生还是会通融的。胡广桥附在陈先生耳边说，虎子的事我来处理。陈老板说，好吧，虎子就交给你。
散会后，小吴找会计结算了工资。张雪帮小吴拿行李，送他到门卫室，张雪眼里分明要掉眼泪了，但她还是笑着，说，哥们，你多保重!小吴点点头，就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虎子本想送小吴，但他被胡广桥唤住了，骂他不懂谱，跟老板较什么劲，你是猪呀，你先在车间帮张雪，职务先停下来，这是老板的意思，等过几天我再跟老板解释，不要急，要沉住气！虎子说，我不要你帮我，既然是老板的意思，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找他！虎子直接闯进老板的办公室，说，陈先生，我也不干了，你通知财务结算我的工资吧！
老板说，虎子，年轻人，不要那样急，你先在车间磨练一段时间吧！
虎子坚持说，我真的不干了！
为什么？老板问道。虎子很平静，说，对你老板有意见！你的良心有问题！
老板气得瞪眼，竟半天没反应过来……
虎子领了工资，又到车间看了看，他对大家说再见了，都以为他在开玩笑，没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只有张雪相信他是真的走了，她抹着眼泪，说，你真是个傻瓜！虎子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啊，我昨天做梦梦到我的女儿，我想先回去看看她，休息一段时间再过来。
张雪脸上挤出了一团笑容，却掩饰不住她无法言传的一种凄美的忧伤。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