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大路,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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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说来很惭愧,置身在以闲逸著称的宜居城市厦门,我却无闲可言。
  做一个班的班主任,教两个班的语文,兼负责文学社的工作。不要说随时应对学校各部门下派的任务——跑腿、吆喝、生产看似重要无比,实则废料一堆的文字、数据、表格,也不要说被人相中,随时充当免费记者,为学校、同事,甚至外界撰写名目繁多的形象工程类文章,单就每周正课13节,迎考冲刺时会陡增至22节,还不含早读、晚自习,就足以令你心有余悸,招架乏力了。更何况,你还要找刺头学生谈话,钻研文本,批改周记、作文、导学练,督查学生背诵课文,替其他学科老师救火,扫清教学障碍……
  亲睹过鲜花般的女大学生如何在一、两年时间内迅速由水灵走向干涩,也不止一次地体验干完一天的活儿,回到自己房间时的恍惚与虚脱,食欲没了,读欲没了。每逢周日或放假,我总会睡得天昏地暗,不止一次地听到爱人自言自语:“这样嗜睡,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可是,我心里清楚:必须睡,不睡无法凝聚元神!不睡,无法投入下一轮的战斗!医学上所说的那可怜巴巴的半个小时午睡,对我简直是杯水车薪!
  更为要命的还有心态的疲软。很多次了,一踏上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校车,准备去上晚自习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要被屠宰的猪,说不出的落寞和辛酸。我是在老家闲得快发霉了,才毅然出走的啊,没想到从此进入另一个可怖的极地。
  记得有一次,为了赶制一篇报道学校教研成果的文稿,在办公室忙到了真正的子夜时分。途经虎刺梅、月季环绕的太阳广场,偶一抬头,发现深蓝色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正在温柔、娴静地注视着自己,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我有多久不曾这样仔细地凝望月色了!
  打回老家显然不可能,我是第一批被县政府定性的“师德败坏”者——实际上是“教育叛徒”的另一种说法,生是家乡人,却为别的地方服务去了,他们能不恨得咬牙切齿吗?尽管时过境迁,昔日的怨怒已经淡化,乃至消失,他们不也提出各种优惠条件,一个劲地吁请我们返乡了嘛。以现有的实力,回去获得一个比较理想的安置是不成问题的,可这在我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逃兵”。他们渴望,我却很难悦纳。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调整,不断适应。
  有了这种心理认定,蓦然发现:身边的闲逸派其实并不少见。他们在办公室里品茶,去图书馆阅览,到体育馆健身,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而闲逸的秘诀也逐渐被我破译,那就是别像诸葛亮一样事必躬亲,得千方百计让学生动起来。学生忙,且是心悦诚服地忙,教师则会闲,且是心旷神怡地闲。这是教学中的幸福辩证法,只是自己原先没有参透,还错误地觉着别人是偷懒,是旁门左道,于是兀自埋头蛮干、硬干,反倒把幸福的真谛给遗忘了。
  我在讲台上批改学生默写的古诗词,杨旭红着脸,悄悄凑上来问我:“老师,我可以帮你改吗?”我不假思索地谢绝了。书写潦草,错字较多之人,有什么资格批改呢?其他学生也不会服气啊。
  柳伊、杨茜经常追着我到办公室,手舞足蹈地大谈她们心目中的课本人物,有不少观点还很新锐,但我只是礼貌性地回应、分析,根本没有想过安排她们客串一下,在课堂上主讲几分钟。那是师范大学的实习生才做的事情啊,初二的毛丫头能讲出什么来呢?
  力达、嘉华主持同学的生日party,除安排大家点蜡烛,唱生日歌,切蛋糕,还设计了献歌、献舞、献祝福等系列活动,饱满灵动,幽默风趣,可我愣是没有想到请他们,或者更多的同学来设计、主持班会。当时想:生日宴会为他们熟悉,主持得别开生面也在情理之中,可班会就不同了,围绕主题,开发、加工教育资源,联系身边的事实,深度解析,他们都太嫩,太生,还是自己来得顺手。
  于是,一如既往地劳力劳心,一如既往地叫苦不迭,一如既往地成效不彰!
  好在这一切如今都已成为明日黄花。
  眼下的课堂教学,我和弟子们大多同台主持,每一次都能尽享戴维·伯姆在其著作《论对话》中所说的“思想之溪融合”的快乐;班会课已经彻底交付孩子们,自创、自说、自娱、自乐了,我幸福地退居二线,大饱眼福、耳福。至于说打扫卫生、体育锻炼、学校集会、学科竞赛,均有专人负责,我充其量只是参谋一下,分享一下。
  孙悟空在战斗乏力的时候,会拔下一撮毫毛,变出无数个自我。这种神力,我似乎在逐渐增强。
  有闲的日子已然来临!
  二
  看上去,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也没多大差别,其实不然。
  李镇西每天要实行“五个一工程”:上好一堂语文课,至少找一位学生谈心或书面交流,至少思考一个教育问题或社会问题,至少读不少于一万字的书或文章,写一篇教育日记。
  撇开“每天写一篇教育日记”,其他的“工程”,我都完成了。但是如果算上专栏作者的撰稿,还有不时降临的杂志约稿,以及自己从事的两个“系列”的写作:语文名篇“家常读”系列,从经典中悟写作系列,还有偶尔的兴会之作,我每周至少一篇3-5千字的文章还是不成问题的。
  对于读书,我首选是英文类书刊,《英语学习》《英语沙龙》《博士英语真题详解》,英文版西方小说,家中、宿舍、办公室都有,一旦得空便会读上几段,甚至去教室上早读或晚自习,趁学生没到齐,也会读上一两句,调调口味,换换视角,所谓积微成著嘛!
  其次是哲学、美学、历史、教育学、文学批评类书籍,诸如《西方哲学史》《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西方美学史》《乡土中国》《文学的维度》《当代西方文艺理论》《语文:表现与存在》等。当报纸、杂志、网络、电台肤浅的叫嚣令人不胜其烦时,当从教学情境、作业情境抽身而出时,当某些领导自以为是,却又陈腐不堪的论调渐渐远遁时,拿出这些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便会扑面而来,整个人立马便气定神闲,赏心悦目了。
  这种别人看不到的自觉加压,为我的教学和研究源源不断地输送了新鲜的血液,有效规避了折旧的危险。我用西方人的比喻“爱像蝴蝶,当你急切地想靠近它,它却会离你而去”比较过东方人的“溯洄从之”之爱;用文化适应中的蜜月期、挫折期、调适期、疏离期、融合期,分析过孔乙己的精神行旅;用弗洛伊德学说和女性主义批评中的“双性同体”理论,解读过文天祥的伤感、怨恨、惶恐和孤独,弟子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两位女同事还特地排除一切干扰,曾一度天天尾随我,大有誓将我的课聆听到底的派头,这都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可也有不以为然的。
  一位曾在北京某学校做过副校长,也在数学研究领域取得过不菲业绩的山东籍老兄对我说:“安庆,你这叫过的啥日子啊!到咱们这个份上,该好好享受了。”
  在他看来,我月入近万,海滨有学校奖励的价值百万的住房,生活完全可以过得更丰富,更滋润一些,比如像他那样,有空出去爬爬山,喝喝酒,打打羽毛球,唱唱卡拉OK,可是我却舍不得在这些活动上泡太多的时间,也觉得没有必要。
  健身,我在室内或阳台上就可进行,俯卧撑、仰卧起坐,爱做多少做多少;跑步,从宿舍到办公室,我通常都是小跑,没缺过——尽管也可能会招来神经病之嫌。即使假期一个月足不出户,我也不会觉得单调。看似离群索居地生活在别处,其实无论独处,还是讲课,我都一直生活在“群”中,与天地相参,和智者对话,情感的溪水淙淙流淌,想象的门扉彻底洞开,意志之树返青,思维之风劲吹,不曾感到孤独,也不觉单调啊。
  据说康德在哥尼斯堡大学教学期间,每天准时起床、写作、讲课,接连坚持30年。他一生中的主要体育运动也就是散步,每天下午3点30分,他会准时拿上藤手杖外出,以致当地居民以此来校准钟表。可是,他却富足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以为,置身在民营学校,竞争的压力无处不在。说到底,一个人的幸福感是建立在安全感的基础上的,而安全感来自实力感,实力感则需要经年累月的积淀与磨练。进入休闲世界没错,但一定要懂得返回。毕竟,我们的生活不是以休闲为主。如果一定要较真,那我只能承认:将教学教出快乐来,才是休闲的最高境界。
  如今,仁兄已赴遥远的广州奋斗了。听同事说,他走时是一个暑气蒸人的日子,那会儿我还在市考试中心参加中考阅卷。他拖家带口,走时搬运行李,披头盖脸地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虽然习惯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说,但得知这个消息,我还是添堵了很长时间。
  远隔千里的兄长,愿他现在一切安好。
  三
  这样说实非炫耀自己的“英明”,而是阐释对幸福的一己之见。
  费尔巴哈说:“人是他吃进去的东西。”我吃进了“在奋斗中享受,在享受中奋斗”的幸福观,所以作如是观,如是行,兄长按照自己的方式运思、行事,包括他的默然离去,也不一定就是错误,就是痛苦。
  幸福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就像有朋友替我愤愤不平:“不该奖励的,奖励了;你这该奖励的,却一直没有得到奖励!”他们说的是省市表彰,学养平平,课上得惨不忍睹的,学科带头人,特级教师的帽子纷纷戴上了,而我这“有两下子”的人,却一直“光头”,实在可叹、可恨。
  市教科院的专家不止一次地向学校领导建议:“汲老师教高中,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领导似乎一直免疫得很,或者是不小心遗忘了,建议迟迟没有得到落实。
  潘新和教授说他有一个叫程建新的学生,教了十几年书,依然是中教二级,但这丝毫不影响程老师的悦读、酷写和乐教。青岛的王泽钊老师,学富五车,教法鲜活,是位能给学生带来“课堂惊奇”的魅力人物,执教24年,送过23届高考班,“押”中18个高考作文题,6名学生写出过高考满分作文,却是职称、政府表彰全裸的人,甚至在竞争上岗时被迫降岗使用,一位老师还不无激愤地指责:“他这是在误人子弟啊!我以一个老教师的身份要求,不能让这样的人教学!”但这依然无法影响王老师教学沉思与深度实践的快乐。
  他们能做到,我凭什么就不能做到呢?
  名,需要政府的认同,民间的认同,但最重要的是自我的认同,学生的认同。更何况,一旦挂钩名利,心情便会随之浮躁,学术探究,艺术创造的纯洁性和神圣性都要大打折扣。“水静犹明,而况精神?”但前提是,必须拂去名利欲,才会真正进入宁静的境界。
  还是亨利·大卫·梭罗说得好:“一个从容的人,在哪里也像在皇宫中一样,生活得心满意足而富有愉快的思想。”
  四
  从教工宿舍到教学区,学校主要有3条道儿。
  一是经餐厅、学生宿舍。楼廊相连,可以遮阳避雨,但是很多教师不会这样走。大概是想拥有点陌生化的感觉吧!
  二是经艺术中心,小学部、幼儿部、行政大楼。一路视野开阔,清芬四溢,但是因路途较远,也罕有人行。
  大家最乐意走的是经篮球场、图书馆草坪。羊肠小道,石板历历。既近,又像踩着溪流中的鹅卵石,有点小孩子玩跳皮筋的味道。
  我的朋友,化学老师黄炳金,一个颇像老顽童周伯通的主儿,喜欢走第二条路线。
  一次,我做了他的跟屁虫,很好奇地问:“你怎么像个独行侠,每次都走这条道儿?”
  他脱口而出:“走大路,敞亮!”
  见我像被雷电击中的模样,他又补了一句:“我不喜欢走小路,鬼头鬼脑的!”
  我一下子豁然开朗,说得多么酣畅,多么深刻啊!
  作为老师,人生的现实道路或许会很狭窄,比如不闲、不稳、不名……但是人的精神之路一定不能逼仄啊。
  的确,走大路,敞亮!
  (作者单位:厦门英才学校中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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