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池 到处救火的本地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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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莞,中国外向型出口企业的大本营、“世界加工厂”,一定程度上,“中国制造”也是“东莞制造”的别称。因其地近香港,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承接了大批由港台转移而来的制造加工产业而迅速崛起,成为自由经济全球化布局的一个中国缩影。
  短短30年,东莞已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业小县,一跃成为南粤重镇,2007年,以一个常住人口只有650万人的地市级规模,其GDP却高达3000多亿,几乎可称得上“富可敌省”。
  
  然而,面对2008年下半年由美国传导而至的金融危机,东莞也最早感受到凛凛寒意。温家宝总理曾在多个公开场合说,他最担心的是广东。去年9月起,“空心化”、“东莞减速”开始频频见于报端。至去年底的短短数月内,温总理先后4次造访广东。东莞,正是他调研中国经济的一支水银针。
  东莞怎样了?东莞在发生什么?特别是东莞曾经接收的千万名外来工,在短暂返乡后,有没回来?回来后能否找到工作?那些在城市边缘长大、不愿意回乡的外来工第二代,该怎么办?
  在某种意义上,观察东莞,观察农民工能否就业,不仅是我们探测中国经济是否已到底部、即将步出低迷期的一个标杆,也是中国能否实现顺利转型、真正建构“和谐社会”的沉重却又极其必要的一步。
  我们还是从一群东莞人物入手,他们是:本地东莞人、工厂主、成年外来工、年轻的外来工第二代。他们的生活转折,也许正是千万东莞人的缩影。
  
  “现在我每天晚上都要吃止疼粉”
  
  正午,汽车行驶在东莞宽敞的马路上,两边的店铺大都拉下了铁闸,偶尔开门的几家饮食店门口,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食客,周边的工厂铁门紧锁,只有一两个保安坐在门口无聊地玩着手机。
  车子拐进一条小街,开进了一家皮具加工厂的大门,我们随厂长上了楼。
  “原来工人多得坐到墙边上,加班订单都做不完,要外包出去给小作坊做。可现在你看,全停下来了,原来800人的工厂,我们已经减到了100多人。” 站在往日喧闹但现在空荡荡的厂房里,旧锡边村村长、也是该厂厂长的陈景池很有些失落。
  陈景池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媒体俗称的“地主”。东莞是中国制造的大本营,本地人几乎家家都靠出租厂房赚钱,由于可以坐地发财,除了定期收租,大多数时间就是吃喝享受。
  精明的人则自己开厂。陈村长自己就开设了皮具厂、餐馆、酒店。过去他一个月光靠收“鸽子笼”住户的租金就能赚4万,厂房的租金更是以百万计算。
  除此之外,身为村长的他还要承担为村民分红的责任。过去是“村长脸通红,村民多分红”,现在他就连到自己开的餐馆吃饭也要有所顾忌:一是应酬大减,二是今年村民的分红很成问题,一双双眼睛正紧盯着他,作为连任7年的村主任,他实在不敢多吃。
  从陈景池的身上,我们看出在珠三角做一个村长,绝非易事,他往往身兼多重角色,要随时转换身份上下沟通。常常是上午在政府开会,下午到工厂收租;自己的生意要打理,村民的纠纷也要解决。金融危机以来,他更是处于风暴的中央,各种矛盾和冲突纠缠不断。
  也正因为这一特殊身份,他对这次经济危机给当地的冲击,不仅有亲身感受,对时势也有超出常人的清醒。
  
  “每晚都要吃止疼粉”
  
  东莞现有常住居民200万,外来工曾高达800万人。由金融海啸引发的工厂倒闭和裁员、外来工的大批撤离,已经引起了其他行业的连锁反应,制造业衰退使得百业萧条。
  “我认为现在的情况下,政府应该多支持,少歧视。更多扶持中小型企业。不能只扶持所谓高科技和龙头企业。”陈景池认为。
  为了应对金融危机,东莞市政府规定企业裁员10人以上必须到相关部门登记。企业倒闭后,如无法结清应付农民工的钱,则先由企业所在的村委会垫付,等到企业相关资产拍卖后再予以补回。
  陈景池介绍说:“实际情况是,大部分裁员的工厂经营都非常困难,不裁员,工厂就只能倒闭。而倒闭的工厂虽然有一些机器设备可以拍卖,但这么多企业倒闭,哪还会有人买设备?只能当废品卖。今年的废品价格又降得这么低,废铁才4块多一斤,拍卖设备的钱根本是杯水车薪。”
  陈景池告诉记者,上个月就曾接到过一份从香港发来的传真,发件人是村里所出租厂房的老板,内容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因实在无力经营,决定关闭工厂。”
  看到这样的字句,他说自己“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最后不得不亲自出马,拿着“大声公”(扩音器)去安抚工厂工人,并顶着压力,从村委会里拿了200万垫付工资,这才解决了这场从天而降的劳务纠纷。而废弃工厂的设备,他估计只值几十万,剩下的钱只能是不了了之。
  “这些钱本来是全体村民的,拿去垫付了工资款,我们村民的利益又怎么办呢?” 陈景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毕竟牺牲一部分人利益去满足另一部分,不是长久之计。”
  陈景池又对记者说:“东莞提倡产业转型是好的,但现实是东莞有30多万家加工制造企业,解决了将近800万人的就业,创造的税收就更多了,不是说转就能转的。就拿我们村来说,以前每年靠收地租都有100多万的收入。现在最大的一家厂倒了,还有一家已经欠了12个月的租金,我们村的收入一下就少了30多万,再倒几家,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眼见工厂相继关门,厂房租不出去,陈景池心急如焚,“每天晚上都要吃止疼粉”,以此缓解日益加剧的头痛病,用他的话说,“胃都吃出了血”。今年,陈景池把原本一万二每平米的厂房租金降到了八千一平米,一千五的铺面也降到了六七百,但还是有一半没租出去。
  对于自己皮具厂大量裁员而又没去政府登记,陈景池也有自己的理由:“裁员是企业的正常行为,我又没欠薪,就没必要去登记。”
  在陈景池看来,裁员是个必然,“前些年大家都过得太舒服了,什么人都办工厂,几十个人的工厂满地都是。活多啊,大企业做不完,就外包给这些小工厂。所以大家都拼命招人。现在大企业订单少了,小企业就接不到订单,只能去做一些更低端的产品,以前大家人员都超编,所以造成了现在的恶性循环。”
  有其因必有其果,陈景池认为政府和不能把就业压力都推到企业主身上,“转型不是喊口号,还要有更多的实际行动”。
  现在,陈景池的工厂仅剩一条生产线还在开工,对比以往手工含量高的书包和旅行箱,现在生产最多的是更简单实用的环保袋。陈景池说订单才是最重要的,生产什么产品倒是无关痛痒,至少要能支付工人的工资。
  他最后告诉记者,工厂依照现在的情况顶多撑到8月份,如果到时经济环境还没有改善,他也只能停业关门了。
  
  在外面争取订单的工厂主
  
  建华五金饰品厂,正是陈景池说的那家已拖欠租金12个月的工厂,位于东城区旧锡边村,刚好处在东莞的城郊结合部。
  这家民营工厂过去颇具规模,发展最好时有五六百名工人。每天工厂的轰鸣声要持续到深夜。在这里待了8年的四川广安籍模具维修师傅老游告诉记者:“以前因为噪音问题,周围的村民经常去村委会投诉,村委会再来找厂里协调,能不能缩短开工时间。可是现在,没人再来反映噪音问题了,大家想的是怎么能多开工。”
  从2008年底,该厂开始订单减少,经营出现危机,工人走得只剩下140多人。游师傅也没什么事可做,今年工厂更以“模具维修人员过剩”为由,让游师傅转行干起了保安。
  老游却不愿做保安:“薪金方面虽然差不多,但毕竟自己有一身技术,不想丢了,再说保安实在是个无聊的活儿。”
  今年过年期间,游师傅去厚街、长安等几个地方转了圈,发现像自己这样的技术工人还比较好找工作。2月底,他向工厂递了辞职信,但工厂却以没钱结算上两个月工资为由,把游师傅留了下来,说像他这样的技术骨干,是企业的不可再生资源,留下来等以后环境好了,一定能受到重用。
  游师傅说自己能体谅工厂的难处,不过他还是准备走,“如果东莞这边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回广安去,广安的发展也不错,等以后经济变好了可以再出来嘛。” 游师傅说自己虽有信心,但看着空空荡荡的工厂,还是会有“英雄迟暮”的感觉。
  我们问经理能否采访厂长,他说,厂长最近一直在外面陪两个大客户,争取订单,很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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