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中毒事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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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炖兔肉。”伯纳比太太道,“小东西真可怜,都没长大呢。厨师都不忍心杀他!”
  “杀它?”伯纳比医生说,“你们买活兔子来吃吗?”
  “不是买的。”伯纳比太太说,“帕克送来的。哦,就是帕克先生。”看到伯纳比医生问询的目光,她的脸色略微泛红,连忙解释说,“他经常给弗兰克送些家禽、兔子之类的,都是他的农场养殖的。”
  “原来如此。”伯纳比医生紧盯着砂锅问道,“他的农场在哪里?都是他自己养的吗?”
  “在埃尔塞姆。其实,那算不上农场。他不过是在自家后院养些兔子和家禽、鸽子之类的罢了。”
  “你们厨师是英国人吧?”伯纳比医生问道,同时看了那个砂锅一眼,“弗兰克吃的东西,像是法式料理。”
  “真让你说中了,吉姆。”伯纳比先生说,“我可不能光指望那些厨师。我是个美食家,吃的美食大多出自玛格丽特那双巧手。厨师可做不出这么精美的菜肴来。”说完,他舀起一勺炖兔肉来。
  这么一番话后,伯纳比医生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的话题突然转到了古福音书上。这一下,他的哥哥顿时来了精神。一直以来,伯纳比先生就热衷于研究七八世纪的古福音书。对此,他不仅兴趣浓厚,而且知识渊博。
  “好了,吃你的饭吧,弗兰克!瞧你,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伯纳比太太道,“饭菜都要凉了。”
  “我的确有些话多了,亲爱的。”伯纳比先生承认说,“不过,再等一下。对不起,我不过是想让吉姆看一下杜尔汉姆福音书的珂罗版。”说完,他站起身来,去到隔壁房间。
  很快,他就返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文稿。“这就是那个版本。”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书稿递给弟弟,“你仔细看看,我先把饭吃完。”
  他拿起刀叉,似乎想继续吃他的晚餐。随即,又把刀叉放下了,身子靠到了椅子背上:“我好像没有什么胃口了。”
  伯纳比先生说话的语气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弟弟之前跟我的谈话确实让我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再出什么麻烦。而眼前的情形看上去,确然不妙。见他脸色微红,话音也不太对头,我尽量掩饰内心的恐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伯纳比先生,你感觉还好吧?”
  “这个啊,恐怕不太好。”他说,“眼睛有些模糊,喉咙——”说到这里,他嘴里像在努力吞咽什么,看上去呼吸很困难。
  我赶紧站起身来,去到他身前。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他太太眼里闪过惊惧的目光。我查看一下伯纳比先生的眼球,心一下子凉了。他的瞳孔比平时大了一倍,眼珠黯淡无光。这种情形,我再熟悉不过了。此时,我能感觉到房间里充斥着恐怖的气氛。看着伯纳比惊慌不已的脸时,他弟弟刚刚说的不祥之语又在我耳边响起,难道我真的是要听任他再次犯病,等人死了再行调查吗?
  伯纳比先生的症状一经出现,就会发展神速。病情无时无刻不在恶化,迅速扩大的瞳孔表明,他中毒很深。我赶紧跑向门厅,去取我的急救箱。回到餐厅时,我看到伯纳比先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手在摸索着,像个盲人。直到他那脸色惨白、浑身哆嗦的太太过来扶着他的手,朝餐厅门口走去。
  “我应该马上给他注射毛果芸香碱。”我一边说,一边取出注射器。同时,我朝伯纳比医生瞥了一眼,發现他正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
  “是啊。”他回应道,“再给他加点儿吗啡。眼下,他也许需要一点儿兴奋剂。我就不过去了。我过去了,只会添乱。”
  我跟着伯纳比先生,去到了他的卧室,马上给他注射了解毒针。趁着他的太太为他宽衣解带的当口,我来到楼下,想找点儿白兰地和热水。由餐厅外面,透过那半开着的门,我看到伯纳比医生正站在壁炉前。在他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他敞开的手提包。显然,那是他从门厅拿过去的。在他手里,是一个从壁炉架上取下来的玻璃罐。看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我看到伯纳比医生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放入自己的手提包,再把包口合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小的钥匙,将手提包锁上了。
  他的这个举动显得非常怪异。当然,这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因此避开餐厅,转而去了厨房取热水。当我回来时,他的手提包也回到了门厅桌上了,他本人则神色忧郁地在那里踱步了。当我寻找白兰地时,他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有些出人意料地,他提出要随我一起去楼上,帮忙抢救病人。
  我们来到卧室,可怜的伯纳比先生穿着内衣,躺在床上,显得凄然无助。精神紧张,再加肉体痛苦,让他濒临崩溃。他的太太跪在床前,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她在竭力抑制着,不要哭出声来。很明显,她遭受了极大的惊吓。看到我们现身,她站了起来,好让出位置。当我们检查伯纳比先生的脉搏和心跳时,她一直在旁边帮忙来着。
  “在你看来,他不会死的,对吗?”她悄声问道。
  这时,伯纳比医生正要把听诊器还给我。“我觉得怎么样都没用,”伯纳比医生干巴巴地回复道。那口气,在我听来,显得相当冷酷。“等会儿再看吧!”说完,他不再理会伯纳比太太了,而是转过身去,沉着脸,紧皱着眉,看着他哥哥。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病人仍然生死未卜。我时刻都在担心,他那疯狂悸动的脉搏会不会突然停止了跳动,毫无规律的呼吸会不会戛然而止。我们给他加推了几次解毒剂,又注射了一些可以促进身体机能恢复的药物。我必须承认,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再看伯纳比医生,更是一脸的悲观神色。
  时间几乎陷入停顿,死神像是随时都会降临。此间,我脑子里不时闪过我自己都不敢去细想的问题。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阿托品究竟来自哪里?为什么偏偏会进到最不能接受它的伯纳比先生体内?
  最终,情况终于发生了转机。开初的时候,那种变化微乎其微,令人几乎觉察不到。但过了一会儿,病人明显现出了生还的征兆。不久后,中毒的迹象开始消退。终于,他可以喝咖啡了,心跳减缓了,呼吸也趋于正常了。又过了一会儿,吗啡开始起作用了,伯纳比先生出现了倦怠神情,然后慢慢进入了睡眠状态。
  “我觉得,他算是脱离危险了。”伯纳比医生说,“我就不再久留了。不过,杰维斯,他这次可真够危险的,差点儿就没治了。”   临出门前,他回转身来,朝他嫂子冷冷地鞠了一躬。我紧随其后,来到楼下,想继续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他却不再多话。直到提起门厅桌上的手提包出了门,他才诡秘地说了几句。“杰维斯,”他说,“那份杜尔汉姆书稿救了他。不然,他早就没命了。”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苦苦思索他这些话的含义。
  三
  一刻钟后,我看到伯纳比先生睡相安稳,显然不再有任何危险了,就起身告辞。从他家出来后,我马上把刚才显现在脑海里的想法付诸实践。我知道,此事非同寻常,对它寻根究底,绝非我个人所能。同时,又不能放任不管,反倒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它,关系到伯纳比先生的性命,也关系到我的声誉。所以,我决定向我的朋友兼老师桑代克先生说明情况,以便征求他的意见。此外,如有必要,就此向他寻求帮助。
  此时,已是十点多了,但我决定去他家碰碰运气。于是,我招了一辆出租车,让它载我到坦普尔街。据我的了解,桑代克先生这时应该还没有上床。果不其然,当我迈上金斯本奇路5A号公寓台阶并按响门铃后,发现桑代克先生正独自一人,得闲在家。直到这时,我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这时候还来打扰你,实在是不该。”我一边说,一边跟他握手,“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而且性命攸关,所以——”
  “所以,你就不把我当外人了。”他说,“这很好。遇上什么难事了?”
  “我的病人几番遭受阿托品中毒,我却不知所为何来。”接着,我就开始挑重点来说。
  可才说不过一两分钟,就被桑代克先生打断了。“不能这么匆匆忙忙的,杰维斯。”他说,“时间还早,你不妨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跟我说说,包括相关人员及其关系。总之,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这时的桑代克先生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有一个笔记本,点燃了烟斗。我开始了全部经过的讲述,从头至尾,从第一次眼药水的事,一直说到那天晚上才刚发生的中毒。他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还不断动笔记录。偶尔会就具体日期插问一句,他基本不去干扰我的叙述。
  待我说完,他把笔记本放在一旁,磕了磕烟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案件,杰维斯。”他说,“妙就妙在阿托品这种东西的神奇功能。”
  “我的天哪,你居然還在说什么有意思!”我不以为然,“我又不是研究毒药的,不过是个普通医生。我现在只想知道,究竟要怎么办?”
  “我想,”他回道,“你要做的事情很明显,就是报警,无论你去还是和病人家属一起去,都行。”
  我惊诧地看着他:“可是,”我迟疑道,“我能跟警察说什么呢?”
  “就把你刚才说的告诉他们。”桑代克说,“归结起来,大概就是:除了眼药水引发的事故,伯纳比先生先后三次发生了阿托品中毒。每次中毒,都是吃了帕克先生赠送的食材、由伯纳比太太亲手烹饪的食物后发生的。”
  “可是,我的天哪!”我惊叫道,“你不会怀疑伯纳比太太吧?”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桑代克说,“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人为的毒害事件。但是,伯纳比先生必须得到保护!这个事件必须认真调查!”
  “你不觉得,我应该自己先查查吗?”我问道。
  桑代克摇了摇头。“这太危险了!”他说,“等你查出来了,伯纳比可能早就死了。警察介入的话,或许会阻止事件的继续发展,除非中毒是在不可知的情况下无意发生的。”
  对于桑代克的提议,我觉得不无道理。但是,照此而行的话,我将不得不扮演一个极不愉快的角色。回家路上,我殚精竭虑,想要把自己从这种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出来。最后,我决定请伯纳比太太陪我一起去报警。
  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的想法全部落空了。当我第二天早上来到伯纳比家时,看到对面马路上停有一辆汽车。前来应门的女佣玛贝尔惊慌不已,像是见到魔鬼了。
  “出了什么事了,玛贝尔?”我问她。
  此时,她正领着我往客厅走去,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只见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恐怕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你来了。”说罢,她关上门,独自进屋去了。
  女佣的神情及反常的接待方式,让我有了不祥之感。我正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名高个子男子走了进来。从他的神色看,有点像是便衣警察。
  “你是杰维斯医生吧?”他问道。见我点头后,他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解释道,“我是莱恩警探。局里派我来调查一些情况。有人举报,伯纳比先生被人下毒了。就你所知,此事是否属实?”
  “但愿他现在没事了。”我说,“不过,他昨晚可是病得不轻啊。看上去,像是阿托品中毒。”
  “同样的事情之前发生过吗?”
  “是的。”我说,“这是第五次发生了。不过,前两次显然是他点了眼药水引发的中毒。”
  “其他三次,你知道毒品来自何处吗?是否由食物摄入?”
  “我不知道,警探先生。我知道的,都说过了。你知道的,我不能随意猜测的。方便问一下吗,此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恐怕无可奉告,先生。”他说,“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伯纳比太太已被指控犯罪,我刚刚拘捕了她。庭审时,我们还需要你的证词呢。”
  警探的话,让我大惊失色。“你是说,你把伯纳比太太抓起来了?”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是的。”警探回答说,“罪名是,她在丈夫的食物中下毒。”
  这实在太恐怖了!不过,当我想起桑代克先生的话,想起我脑子里隐约闪过的念头,却意识到,事情发展至此,也不奇怪。“我可以跟伯纳比太太说几句吗?”
  “你不能跟她单独谈话。”警探说,“最好压根儿不要见她!不过,如果你确实有事——”
  “我确实有事要跟她说!”我坚持道。
  就这样,警探先生把我领进了厨房。伯纳比太太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脸色苍白,神情迷惘,但看上去还算冷静。桌子对面,端坐着一个警卫模样的男子,竭力装出不去注意她的神态。我来到嫌疑人面前时,他也未加理睬。   我轻轻触碰了一下伯纳比太太的手。“伯纳比太太!”我说,“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这种可怕的状况,伯纳比先生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她说,“如果他的身体状况允许,请你告诉他。不行的话,请尽快通知我父亲。好了,请你马上离开,不要耽误了他们的公事。再见!”说完,她毫无表情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勉强说了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就从厨房出来了。我来到走廊,等着最后再看她一眼。
  那几个警察都很有教养,伯纳比太太出来时,他们都表现出了恭敬的神态。
  警官正要去打开大门,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大门打开后,门口站着帕克先生。他正要跟伯纳比太太打招呼,却见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一声不响地走下台阶去了。她的前面是一位警官,身后就是那个便衣警察。
  警官把车门打开了,让伯纳比太太上车后,他自己再坐上去,关上了车门。警探则安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
  “出什么事了,杰维斯?”帕克先生惊恐不已地看着我,“他们像是便衣警察。”
  “的确是警察。”我说,“他们以企图毒害丈夫的罪名,逮捕了伯纳比太太。”
  帕克先生一听,差点儿昏倒在地。他踉踉跄跄地去到前厅,在一把椅子上颓然坐了下去。“我的天啊!”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可怕了!他们不可能有任何证据!他们没有理由怀疑她!这肯定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到底是谁告的密?”
  对此,我已心中有数,但并未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帕克先生进了餐厅,我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跟他说了说。然后,我硬着头皮上楼去了,去完成那棘手的任务。
  伯纳比先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服用了吗啡,反应有些迟缓。但是,一听到我的消息,就立刻清醒过来了。他当即下床,急于找到衣服来穿,脸色苍白,神情严峻。很明显,这一飞来横祸对他打击很大。但他并未因此失去理智,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杰维斯医生,现在不是感情冲动的时候。”听到我同情的话语,伯纳比先生说,“玛格丽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想啊,她那么年轻漂亮,我又是这种状况。我们得赶快采取行动。我要去找她父亲,他是精明强干的律师。另外,我还要找一个出色的调查者。”
  我趁機向他提及了桑代克先生,说了他在此类案件中非同寻常的资历和经验。他很认真地倾听着,显然很感兴趣,但还是比较谨慎。
  “我们还是让哈雷特做决定吧。不过,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去找桑代克先生试试。我会把这事告诉哈雷特的。”
  看到伯纳比先生的反应,我的心放松下来了,便起身告辞。把当天几件重要的事情处理完毕后,我急忙赶到桑代克先生家里。刚好,他也刚从法院回来。
  “好吧,杰维斯。”听说了伯纳比先生家发生的事情后,他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努力证实伯纳比太太是无辜的。”
  他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后,才回答我,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分量:“提供偏袒性质的证据,并非我职业服务范围。出色的证人,不应只为当事人辩护。如果你让我代表被告来查找案情真相,就得承担相应的风险。证人掌握的任何事实,无论是否对当事人有利,都会公诸于众。这是证人的义务,也是每个公民的道义责任。由目前的事实来看,我从律师的角度而言,并不希望你邀请我去调查。因为调查结果恐怕只会对诉方有利。不过,我倒是有个建议。这事看上去似乎离奇又有趣,你不妨让我作为独立调查人来进行。假如调查结果有利于被告,我就通知你。到时,你再邀请我作为证人。不然,最好不要让我介入其中。”
  理所当然,我采纳了他的建议。不过,从他家离开后,我还是有些沮丧的。他所说的“目前的事实”,显然对被告不利,而貌似“离奇而有趣”的案情听上去,让人觉得希望渺茫。
  五
  关于案件进展,我不想过多叙述。首次开庭,警方只是宣读了针对犯罪嫌疑人的指控和逮捕经过,双方要求休庭。显然,大家都不愿意马上亮出底牌。法庭决定,休庭七日,还拒绝了被告的保释请求。伯纳比太太仍在关押中。
  在这煎熬的七天里,我尽量抽时间去陪陪伯纳比先生。我很钦佩他的坚韧和自制力,但看到他日渐瘦削的面孔,还是让人心疼不已。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变苍老了。在他家里,我还经常能见到哈雷特先生,就是伯纳比太太的父亲。他是典型的老派律师,言行举止令人肃然起敬。被告的丈夫和父亲虽然各自饱受忧虑和恐惧折磨,却仍然同舟共济、互相鼓励,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一天,帕克先生来了,看上去比伯纳比先生和哈雷特先生更加憔悴和沮丧。不过,哈雷特先生对他非常冷淡。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我经常跟伯纳比和哈雷特先生讨论这桩案件,但结果却让我更加心烦。我意识到,无论我在法庭说什么,证词都只能对诉方有利。
  七天的休庭时间,有六天就是这么过去了。其间,我没有听到桑代克传来的任何消息。第六天晚上,我终于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信很简单,却还是让我萌发了一丝希望:关于我们商量的事宜,我觉得可行,并已致函哈雷特先生。
  虽然信中没有太多具体内容,但我了解桑代克,知道他行事低调,不爱张扬。
  第二天早晨,法庭上见到的伯纳比先生和哈雷特先生,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桑代克送给哈雷特先生的信起作用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忧虑不安。
  那天的法庭审理,在我记忆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悲剧中夹杂着几分荒唐,庄重中混着几分轻率。正襟危坐的法官、身强体壮的警察、全神贯注的律师和旁听席上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但愿自己永远不用再看到这样的场面。
  伯纳比太太站在被告席上,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脸色苍白,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警察守在那里。在如此混乱的场景里,她像是有些无所适从,虽在努力维持表面的镇静,但内心的生命之火已然熄灭。当公诉方的律师站起来代表警方做开庭发言时,她就像站在绞刑架上的死囚望着即将行刑的刽子手,眼神显得可怜而无助。   听到公诉方简短的发言,我的心沉了下去。尽管哈罗德·雷顿律师秉承着英国司法制度所要求的严谨和公允对被告提出指控,但仅就不加渲染地罗列出来的基本事实就足够令人震惊了。无需解释,这些就能让人得出那个可怕的结论来。
  弗兰克·伯纳比,一个年长男子,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太,却先后三次被人下了致命之毒——阿托品。公诉方将证明伯纳比先生中毒的事实,也将证明,那都是在他单独食用了某一食物后发生的,而这一食物中却有阿托品存在。这种含有毒物的食物,正是由被告,也就是他的太太,亲自为他一个人特别烹饪的。尽管目前并无证据表明被告是从何处获得毒药的,也没能从被告那里找到任何毒药,尽管目前尚且无法确定被告的犯罪动机,但根据被告下毒的事实,公诉方将提请法庭对被告绳之以法。
  接着,雷顿律师开始传唤证人。我自然首当其冲。宣誓并自我介绍身份后,他问了我几个背景方面的问题。然后,就是具体的提问了。“你对伯纳比先生的病因有任何疑问吗?”
  “没有。这几次发病,都是因为阿托品中毒。”
  “伯纳比先生的体质,对阿托品有特异反应?”
  “是的,他对阿托品超乎寻常地敏感。”
  “被告知道这一点吗?”
  “知道。我跟她说过的。”
  “据你所知,此事还有他人知道吗?”
  “我跟她说及此事时,帕克先生也在场。另外,我也将此事告知了伯纳比先生和他的弟弟伯纳比医生。”
  “据你所知,被告有无渠道获得阿托品?”
  “只能以配眼药为由,凭眼科医生的处方购买。”
  “据你所知,除了食物,伯纳比先生有否其他途径摄入阿托品?”
  “不知道。”我说。
  我的证词到此就算结束了。离开证人席,我难免郁闷。我知道,我的每一句话,对默默站在被告席上的伯纳比太太来说,无异于缓缓勒紧的绳索。
  顺序出场的证人是伯纳比家的厨师。她作证说,她将兔子宰杀、剥皮后就交给被告,由被告亲自烹饪。厨师说自己没有参与烹饪。她还说到,烹饪过程中,她出去了几分钟,当时厨房里只有被告一人。
  然后就是詹姆斯·伯纳比。伯纳比医生走上证人席时,虽然有些尴尬,神态却很坚决。他先回答了几个问题,然后讲述了如何去哥哥家,以及亲眼目睹哥哥发病的情形。他作证说,他当即认定为阿托品中毒,毒药就在特别为伯纳比先生准备的食物里。
  “你当时采取任何措施来证实自己的判断了吗?”雷顿律师问道。
  “是的。当餐厅只有我一人时,我从壁炉架上取了一个玻璃罐。将它用水洗净后,我把剩下的兔肉装了进去。然后,我把它们带到了贝利教授那里。他当面对我送检的样品做了检测,发现里面确实存有阿托品成分。他从中提取到了阿托品硫酸盐。”
  “剂量足以让人中毒吗?”
  “虽然剂量大大超出常用药物的标准,但正常人服用后并不会有中毒反应。但是,它对伯纳比先生来说却是致命的。如果他把这些兔肉吃完,再加上之前享用的,就将必死无疑。”
  公诉方的传证过程,到此为止。毫无疑问,庭审前景对被告来说,很不乐观。被告律师并未要求传唤证人。我注意到,桑代克开庭前来了,跟哈雷特先生和辩方律师有过交谈。我猜,被告方应该有了新的证据。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桑代克先生就被传到了证人席上。宣誓和身份介绍过后,被告律师给了他充分展示的机会。
  “我想,对这个案件,你有过调查了?”律师问。
  桑代克给出肯定回答后,律师又问:“我不想提问你一个个的具体问题,只想请你告知调查情况和结论,并请告知你的调查目的。”
  “这桩案子,”桑代克说,“最初,是杰维斯跟我说起的。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事实跟我和盘托出,引发了我的注意。我将那些事实归纳分析后,对中毒事件进行了可能的解释。本案有四点不同寻常:一、毒品性质很特殊;二、伯纳比先生较之常人,更易受到毒品侵害;三、所有包含这些毒品的食物都出自同一来源;四、这些食物包括鸽子蛋、鸽子肉和兔肉。”
  “你说的最后一点,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律师问。
  “它们的不同寻常在于,鸽子和兔子对阿托品有惊人的免疫力。大多数食草鸟类和其他动物对植物含有的毒素,都有或多或少的免疫力。鸟类中,鸽子的免疫力最强;其他动物中,兔子的免疫力又是最强的。置人于死地的阿托品含量,一只兔子吃上一百倍,都会安然无恙。对于草莓叶、颠茄叶或有毒的茄属类植物,兔子都是随意食用的。”
  “這些茄属植物含有阿托品吗?”律师问。
  “是的。阿托品是茄属植物的主要成分。毒性内含在植物茎叶中。”
  “一种动物,由人喂食这类茄属植物,兔肉就会自然含有毒素了吗?”
  “是的。不乏如此病例,就是吃了兔肉后引发颠茄中毒。这在医药类书籍上都是有记载的。”
  “在你看来,本案中的毒素是包含在兔子和鸽子体内的?”
  “是的。伯纳比先生正是食用了这两种具有特殊免疫力的动物肉类后中毒的。这种巧合,实在让人无法轻易忽视。此外,我得出这一结论,还有一个原因。每次中毒事件中,毒素的摄取量都是有严格控制的。各位请注意:食用鸽子蛋后,伯纳比先生仅有轻微的中毒反应。体内含有毒素的鸽子生下的蛋,所含毒性便是极其微量的了。食用鸽子肉后,他的中毒症状就明显加重了。阿托品的含量,在食用了颠茄叶的鸽子体内要比鸽子蛋多得多。到了食用兔肉后,伯纳比先生中毒就最为严重了。兔子对这种毒素的免疫力最强,食取的颠茄叶也是大量的。”
  “你有否采取行动,来证实自己的这一判断?”
  “有的。我周一去了埃尔塞姆。我之前了解到,帕克先生就是住在那里的。我从外围观察了他的住宅,看到他家院子一头,有一个用围墙圈起来的小饲养场。穿过草坪,我去到饲养场跟前。隔着围墙,我看到里面有鸡窝、鸽笼和兔舍。所有笼舍都敞着门,动物都在四处游走。饲养场一头靠围墙根的地方,长着一大片茄属植物。这片植物从围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有两码多宽。植物丛里有用铁丝网围起来的一小块地,里面有五只小兔。那里还有一个竹篮,里面放有少量菜叶。我能看到,小兔们在植物丛中跑来跑去。显然,比起竹篮里的菜叶,它们对茄属植物更有兴趣。   “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这次,我带了一个助手。他带去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只小兔。趁周围无人,我的助手翻墙而入,来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操作。从他家院子出来后,为了不让兔子体内的毒素消失了,我们当场将其宰杀了。回到伦敦后,我带了兔子马上去了圣玛格丽特医院。在那儿的化学实验室里,我当着化学教授伍德菲尔德的面,将兔子剥皮去脏。然后,我把兔肉剔下来,交给伍德菲尔德医生。他当面进行了化验,以检测兔肉中是否含有阿托品。实验结果表明,几块兔肉中莫不含有阿托品。随后进行的剂量测试中,我发现,兔肉中的阿托品含量不少于一百二十毫克。”
  “如此剂量,会致人中毒吗?”
  “是的。这个剂量,足以使一个正常人中毒了。而对伯纳比先生这样的敏感人群而言,无疑会致命。”
  桑代克结束了作证。对方律师没有发出质询,法官也没有提出其他问题。伍德菲尔德医生受到传唤,证实了桑代克先生刚才的证言属实。伯纳比太太的律师刚要站起来发言,就遭到了法官的制止。
  “你没有必要再说了。”法官说,“刚才这位经验丰富的证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食物在被告接触前,就已经包含毒素了。因此,针对她投毒的指控是无法成立的。此案应予撤销。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很同情这位不幸的夫人,她成了这件特殊事件的牺牲品。我想,大家都跟我一样,为能解开这个谜团而高兴。现在,我宣告被告无罪释放。”
  这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在热烈的掌声和人们的注视下,伯纳比太太从被告席上下来,投入到丈夫的怀抱中。我和他们一样,感受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不过,我不想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久留,跟他们简短道贺之后,就跟桑代克先生离开了。
  就在临走前,我目睹了另一个令人愉快的场面。伯纳比医生一直有些窘迫地站在一旁,只见伯纳比太太突然跑过去跟他握手了。
  “玛格丽特,”伯纳比医生说,“我想,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坏吧。”
  “才不会呢。”她说,“你做得很对,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别忘了,詹姆斯,是你救了弗兰克的命。沒有你,也不会有桑代克先生的到来。没有桑代克先生,还会有另一只毒兔出现。”
  六
  “这桩案件,你是怎么想的?”从法院出来,我问桑代克,“伯纳比中毒,是意外事件吗?”
  桑代克摇了摇头,“不是。其中的巧合,实在是太多了。你注意到了吗,那些含有毒素的小动物之前并未出现过。直到听你说伯纳比先生对阿托品过敏、普通剂量就能让他中毒后,帕克先生才不时予以馈赠的。此外,直接把鲜活的动物送过来,似乎可以逃过嫌疑,以达到把水搅浑的目的。还有,那个在茄属植物丛中特别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兔栏,看起来也很可疑。那些植物长势非常茂盛,很多像是新栽的。我还碰巧获悉,帕克先生工作的那家出版社去年刚刚出版过一本有关毒物学的图书。其中,提及了鸽子和兔子的免疫性。那本书,帕克先生很可能拜读过。”
  “这么说,你觉得帕克有意让他爱慕的伯纳比太太替他受过?他这么做,未免太恶毒、太懦弱了!”
  “我不这么想。”桑代克说,“我猜,我换过来的那只兔子,或是那些兔子中的任何一只,就会在这几天送到伯纳比家来。厨师应该会为伯纳比先生炖好的。这一次,足够置他于死地了。而这刚好可以证明,伯纳比太太是清白无辜的。那时,嫌疑就会指向厨师。但是,在这桩案件里,警方是不会对帕克先生采取任何行动的。因为没有哪个陪审团会凭借我的证词,就给他定罪的。”
  桑代克先生的判断,果然没错。帕克先生没有受到起诉。
  但从那时起,伯纳比家的大门,就对他永远关上了。(全文完)
  (责任编辑:古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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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部副部長杜航伟1月20日同土耳其内政部副部长英杰举行中国公安部与土耳其内政部副部级联合工作组视频会议。  杜航伟表示,习近平主席2020年4月同埃尔多安总统通电话,就加强抗疫合作和深化中土战略合作关系达成许多重要共识,为中土执法安全合作指明了方向。中土公安、内政副部级联合工作组为双边执法务实合作提供了高效的平台。希望两部门全面落实两国元首重要共识,进一步加强在反恐安全、打击跨国犯罪和执法能力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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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全称为大韩民国(英语是Republic of Korea),总面积约10万平方公里(占朝鲜半岛面积的45%),主体民族为朝鲜族,通用韩语,总人口5200万(2019年),首都为首尔。  韩国是一个较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曾经在美国的援助和“开发独裁”的经济政策下,经济飞速发展,取得了所谓“汉江奇迹”,跻身亚洲四小龙。韩国是APEC(亚太经合组织)、世界贸易组织和东亚峰会的创始成员国,也是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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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巴西环球网报道,当地时间2020年11月30日晚,巴西南部圣卡塔琳娜州发生银行抢劫案,约30名蒙面武装分子乘坐十辆小汽车来到克里西乌马市中心,用爆炸物炸毁了银行的金库大门,抢走了里面的钞票。劫匪将当时在银行附近施工的六名工人扣为人质,强迫工人将钱袋装载至小汽车上,并要求他们一字排开坐在人行横道上,以阻止警方追捕。  劫匪与警察激烈交火后逃跑,两名警察在追捕中受伤,被抢的大量钞票散落在路上。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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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月10日,是首个中国人民警察节。全国公安机关通过举办升警旗、警营开放日、“向人民报告”等一系列活动庆祝首个中国人民警察节,展现公安事业发展成就,增强人民警察队伍的职业荣誉感、自豪感和归属感。  人民警察节当天清早,公安部机关举行隆重的警旗升旗仪式。全国公安机关受表彰先进集体和英模代表、部机关干部代表300余人参加仪式,重温入警誓词,高唱警歌,并向警旗庄严敬礼。公安部同时召开庆祝中国人民警察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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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当地时间2020年12月3日早上7点30分,墨西哥臭名昭著的大毒枭华金·古兹曼·洛埃拉旗下贩毒集团的两名杀手在锡那罗亚州首府库利亚坎市的一条街道上,将该州的警察局长拉蒙·穆尼茨的汽车逼停,然后用AK-47自动步枪朝他射击,射出的100多发子弹将他和车打成“筛子”,拉蒙当场身亡。袭击者乘坐一辆灰色汽车逃离现场。警方随后在距离案发现场大约两个半小时车程的马扎特兰市将其中一名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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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9日,阿富汗新任总统加尼发表就职演讲,现场突遭六枚火箭弹袭击。  与总统府一墙之隔的,是中国驻阿富汗使馆。  其时,火箭弹从上方呼啸而过,最近落点离中国使馆仅160多米,部分弹片甚至射入使馆内。  而那时,中国驻阿富汗大使及武警组长均在总统府参加新总统就职仪式。  情况十分危急。  这时,驻阿富汗使馆警务联络官杨东卫冲了上去,迅速指挥使馆警卫队加强防卫。在不确定是否有后续火箭弹袭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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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接上期继续介绍警用头盔。  4. 防弹头盔:是用于阻止弹丸或破片穿透,有效保护人体头部、眼、面部,且不影响人体视线和战术活动的单兵防护装具,历来为各国军警所重视。  警用防弹头盔可以有效地防护警察的头部被子弹袭击,保证警察的生命安全。头盔和面罩系统由盔壳、悬挂缓冲系统、透明面罩及其与头盔的连接件组成。盔壳和透明面罩是抵抗子弹的主要部件,整个系统的设计对佩戴的舒适性、稳定性,以及和其他系统的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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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今日俄罗斯2020年12月1日报道,近日,美国丹佛警方在一处无家可归者的聚集区内,与居住者发生冲突,警方使用雙节棍驱散人群,至少四人被捕。据报道,由于当地警方认为该聚集是公共安全隐患,因此对居住在该聚集区的居民进行驱散。  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图片引发网民不满,有评论认为警方使用双节棍令人震惊,这种行为非常有攻击性。当地警方则辩解称,双节棍作为“非致命武器”长期以来一直被警方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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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ay 1955, Cui Daozhi was transferred from military service to the Heilongjiang Provincial Public Security Department, where he began his 66-year career as China's first-generation of forensic po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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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al Congratulations On the first Chinese People’s Police Day  在首个中国人民警察节来临之际,一些国家警务执法部门、国际组织、驻华使馆纷纷通过贺信贺词等形式,向中国公安机关人民警察表示节日的祝贺,并表示将与中国公安部继续发展友好合作关系。  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部长苏林表示,越中公安部高级对话交流机制有力推动了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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