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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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冬至大雪,必有怨报】
  “温思怅,温思怅!”
  正埋头大睡的女孩猛地惊醒,“到!”
  这一声答得真够响亮,全班哄堂大笑。
  矮小瘦弱的数学老师一脸痛恨,“你上来,做这道题!”
  女孩抬头一看,顿时傻眼。这一黑板的曲线参数,它不认得她,她也不认得它,大家根本不熟啊!
  “哼,你又从早上睡到现在,都不知道快放学了吧?”数学老师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斜斜一指自己的得意弟子,“杨孜!你来做!”
  被叫到的是个跟数学老师一样矮小的男生,长相秀美,白嫰嫩的脸蛋,头发软软的,只看脸倒比好些女生都漂亮。
  漂亮的小男生听见老师叫他,好像有点怯,站起来看了一下黑板,小声说:“我也不会做……”
  班里顿时一阵骚动。数学老师更是下巴“吧嗒”一声挂到地下。杨孜是他从教三十多年最得意的学生,从初中到高中全校的奥赛宝贝!黑板上这种题,他初二时就应该会做的!
  老师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他一遍,“你不会?”杨孜不敢回答,只把头垂得低低的。正在这时,中午的放学铃响了。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数学老师,忽然看见还被罚着站的女孩一脸得意的笑,他电光石火地想到最近关于某两只的风言风语,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吼出一声,“杨孜!今天下晚自习给我到办公室来!”
  杨孜像打了蔫的小茄子,可温思怅挺乐呵,收拾好书包笑眯眯地走到杨孜桌边,在他瘦弱的肩上来了一小拳,“好小子,真够意思!”
  杨孜望天翻了翻眼,万般无奈地叹道:“思怅姐,你也不要再天天上课睡觉了。明年你怎么考大学啊?”
  温思怅不以为然地咋了个舌,“我还用考?早就保送了。”她咕哝这么一句。
  杨孜也知道她的情况,她从小就被那个神秘的人类术师组织看中,从父母身边接走,送到一座古庵里学习法术。本来应该从小学到大学都在术师协会办的专属学校学习的,可这位小姐死活要体验普通人的高中生活,抚育她的那位老庵主耐不住她磨缠,最后居然真的把她转学到这所离家最近的“普通”高中里来了。
  “普通人的高中生活那么有趣吗?”
  在一起往校门口走着的路上,杨孜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温思怅。
  温思怅这会儿倒睡醒了,挺乐滋滋地回答:“有趣啊!数学小老头每天都被我气得鼻孔冒烟欸。”
  杨孜两眼望天。
  “你不觉得有趣吗,小狐狸?”温思怅慈爱地摸摸杨孜的头。
  杨孜是只小狐妖,从古以来狐狸成仙除了苦修之外都有另一条捷径,就是科举。只要能进士及第,便可脱去妖体,修为人身。成了人之后,再修仙就比以妖入仙快得多了。
  杨孜是先天灵力不足,走不了修行这条路,才另辟蹊径选了科举。而且杨孜天性颖悟,倒是块学习的好料子,初中就因为参加奥赛得了金奖,提前累积了好多分。听说只要明年的高考能上二本线,积分加起来就能向上面申请到渡书,脱去狐身,成为真正的人了。
  “我倒没觉得多有趣……”杨孜幽幽叹了口气,引得温思怅大笑。
  “你是怎么啦?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嘛,像个老头似的!有什么心事说给姐姐听听?”
  她说着又拿手揉人家脑袋,杨孜头发很软,蓬蓬的,像小动物的绒毛,温思怅从他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天天撵着摸,吓得杨孜到处躲。温思怅抓他不住,就恶作剧地威胁人家,说他要是不听话就念咒把他变成狐狸标本。
  说起来杨孜这孩子也真老实,居然就信了!尤其从温思怅转学过来以后,不仅每天免费被蹂躏,还任劳任怨受她差遣,当然,差遣最多的方面就是给她抄作业喽。
  杨孜闷闷不乐的。其实他最近确有些苦恼,想向她倾诉。可偏偏这些天温思怅行踪诡异得很,每天只有上午过来上课,还一来就闷头大睡,想跟她说句话都说不上。
  “思怅姐……”
  “哇,小弟来接我了!”还没等杨孜说话,温思怅已经欢叫着自顾往校门口跑去,扔下一句,“下午帮我请假!有空再听你倒苦水!”
  杨孜无奈地闭了闭眼。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他抬头望了望天,天气预报说圣诞节那天会下雪。
  今年的圣诞节恰好是冬至。《气书》说,“冬至大雪,必有怨报。”
  必有怨报吗?
  温思怅兴高采烈地一路跑到校门口,大门外停着一辆今季最新款的保时捷跑车,鲜艳的黄色在太阳底下引来众多侧目。
  但更多人侧目的是靠在车门上的人。
  聂行云相当拉轰地戴着蛤蟆墨镜,穿着那件术协珍藏限量版黑色长风衣,里头衬衫马甲,短短的马甲更显那双腿长得叫人嫉妒。
  “喂,都快腊月了,戴墨镜装什么酷啊?”温思怅一来就打击他。
  聂行云故意头一甩,“帅不帅?”
  温思怅笑得腰都弯了,“帅!天下没一只蝈蝈比得上你!”聂行云扬手就给了她后脑勺一掌。
  市郊植物园。
  作为华中规模最大、植物门类最多、投资最巨的观赏性植物园,即使不是节假日这里都是游人如织,但却门庭冷落。
  园西那座雅号“水晶宫”的巨大玻璃花房前,刺眼的黄色警戒线已经拉了好几层禁入区域,几台尚闪着警灯的警车横七竖八地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坪上。
  “算上今天这个,已经三个受害者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调查?”
  一身警察制服的探长正对一个半秃了头的中年大叔怒吼。秃头大叔也不敢反驳,一味赔着笑脸唯唯诺诺着。
  “……呜哇,好凶哦!”远远的小山包上,温思怅从跑车里探出头,两手举着望远镜大发感慨:“真险啊,还好刚才听了你的话没立马跑过去。”
  聂行云哼了一声,他正放倒椅子躺在驾座上,两手枕着头,挺悠闲的样子。
  “喂,你说句话呀?”温思怅从外面缩回头,这植物园里好像比城里低好几度,才露在外面一小会儿,鼻头都快冻掉了。她升起车窗,把暖气开到最大,顺手把搁在小座上的掌上电脑拿过来。
  上面是在路上就已经看过的录像。
  其实从第一个人在水晶宫被杀之后,发现那恐怖死相的警察就立刻联系了“五局”,把案子移交给SG部门。SG是警察内部专门负责特殊案件侦查的机构,成员全部由术师组成,但这些人也不过是联络人,他们接案后,先进行初步现场勘查,然后再提交报告给术师协会,由协会按照案子的性质,委派不同类型的术师介入。   温思怅再次打开那段录像,画面上长长的鹤嘴兰用宽大肥绿的叶片紧裹住那个受害者,细而长的花蕊从乍开的花口中探出来,颤动着,在已经吓晕的受害者的脖子上抚弄,找准了血管,然后慢慢地插进去。
  鲜艳的血通过半透明的蕊管,汩汩流入花心中。
  仿佛受着这血气的滋养,花瓣更加艳丽,嫣红饱满,并渐渐地,从花瓣中透出一股浅浅的红雾,在花房中扩散,大大小小的花儿们都如从睡梦中浅浅醒来,叶片张开,花朵高举,享受着这血雾的滋润。
  温思怅看着画面上已明显干瘪下去的那个受害人,啪地关掉了电源。
  那个警察说术师协会没有努力在调查。
  可是,他们不知道,术协竟会用这样的方法,故意放任,让那个尚未成形的妖怪通过吸取更多血液而得以炼成——因为不这样,法术也无法彻底击灭它。
  虽然后两次的受害者是术师协会以法术培养的傀儡人,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可这逼真的人类模样,还是让温思怅心底一阵发冷。
  已经能够通过药物和特殊植物的根培育出如此逼真的人类,术协真的把自己当成“神”了吗……
  2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哪怕只有一个。】
  警察一走,两人就下山到了水晶宫。
  “怎么样?”温思怅接过老刘递过来的最新勘查报告。老刘黑着脸,“你个死孩子,又躲在山上不下来,让我一人儿挨训!”
  温思怅立刻把矛头转向聂行云,“喂!主意是他出的,怎么又只骂我?”
  可她头一扭,刚刚还跟她一起下车的那个家伙居然一下子就转悠到一边去了!溜得倒挺快,可恶……
  温思怅气哼哼的,她就觉得很奇怪,聂行云这家伙明明也没什么高级职务,可不知怎么的,连老刘他们都好像对他颇有几分忌惮,别说像对温思怅一样动不动就骂个“死孩子”什么的了,连打招呼都好像透着那么几分恭敬。
  “难道这家伙还有点什么身份?哪位大佬的私生子?不会吧!难道是四大名门哪家的小开?”温思怅远远打量了聂行云一眼,管他是谁呢?有身份更好了,赶明儿把黑锅都给他背!
  温思怅在“水晶宫”中转了两圈,勘验工作已基本结束了。“刘叔,勘验组可以撤了。”她转身叫老刘。
  老刘点了个头,带上那几个白衣工作人员坐上他们的商务车,“晚上盯紧点,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了,知道吗?”
  温思怅一脸的不耐烦,“是是,知道。”
  可老刘还是不放心,“要是它突变了你就可以收,但记着,这个东西上面要的,只需要击杀,别把它三魂灭尽了。”
  “知道知道,会手下留情的!”温思怅哗的一声给他拉上车门,司机也觉好笑似的,很配合地立刻发车启动,可老刘还是从窗子里探出那张无比郁悒的脸,冲她大喊:“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温思怅已经只给他看后脑勺,小声咕哝了一句,“真啰唆!”可听到车子渐渐去远,她还是忍不住回头。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哪怕只有一个呢,她也愿意,为了这份牵挂努力活下去。
  温思怅走到水晶宫一侧的杂物间,今天晚上做诱饵的傀儡人已经在这里了——是个园艺工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木桩似的坐在一张藤椅里,眼珠转也不转地瞪着前方。
  温思怅走上前,从包包里翻出一张窄条的符纸,一手掐诀,飞快念了几句,只见符纸上金光一闪,她抬手一点,将符纸点在傀儡人眉心,那双呆滞的眼珠猛地一轮,仿佛被注入生命,渐渐地泛起些神采来。
  “咦?你原来在这儿偷懒!”聂行云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铁锹,铁锹上尽是石灰粉。
  温思怅还呆在傀儡人面前,不知在看什么,没理他。聂行云一锹就拍在她屁股上,“我把结界的线已经画好啦!你去加个印,快点!”
  可温思怅还是一动没动,手抵在傀儡人的眉上,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聂行云不高兴,“一个死傀儡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帅哥,是个大叔!”他说着,忽然抽了口凉气,揶揄她,“难不成,你是叔控?”
  温思怅手一抖,抓狂了,“我正在念除药味的咒!都怪你,我又要重念一遍!”
  聂行云哈哈大笑着跑了。
  晚上照样是蹲守。
  其实花房中安装了用法术隐蔽处理过的监控器,但为了防止怪物突变,闯出结界为害,上面还是指示要求随案术师蹲守。
  温思怅跟聂行云并排坐在冷冰冰的地砖上,背靠墙在一片黑暗里竖着耳朵听着水晶宫中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下雪的缘故,今天晚上格外冷。
  温思怅冻得直发抖,前两天她也是穿的羽绒服和羊毛裙,并没觉得有多冷。可今天,聂行云把他的风衣裹在她身上她还发抖。难道是发病?不会是现在吧!
  “喂,你没事吧?”温思怅猛一怔,感觉聂行云的手冷不丁伸过来,飞快地在她的额上搭了一下。
  温思怅本能地闪过,岂知聂行云动作更快,他个子高,手臂长,身子只一探,手已经勾住了她脖子,带着几分强硬地将她拉了回来。
  温思怅没有再动。那个时候的经历,让她后来好久都像只受惊的猫,时时弓着脊背,连看人的眼神都是凶的。
  也就是这两年,遇到他,尽管只是任务中的搭档,尽管只是在任务中,每遇危难,总有他在身旁,知道他总会在,竟也能慢慢平静下来。
  聂行云俯下身,额头轻轻触到她的,她打了个颤,终于没有躲开。他的身上有股奇妙的晨光与树林的味道,能让她莫名平静下来。
  “还好,没有发烧。”他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哑,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挪了挪,将她揽得更近。
  “这样会不会暖和点?”他低低地问,她轻到不可察觉地“嗯”了一声。
  “那睡一会儿吧,睡着了体温会高些。”他换了个姿势,将她像猫儿一样置在怀里。
  他的怀抱像团火焰,温思怅的身体就像紧贴着他的心脏。强有力的血流那么近,像擦过皮肤,将心底里的什么,一点一点燃起来。
  黑暗中,他似乎犹豫着,轻轻将唇靠近着她蓬卷的发梢,却忽然被她一打挺,猛地坐直身,跳开他的怀抱趴到窗边,低低叫道:“有动静了!”
  黑暗中那双微亮的瞳中,就像一团刚刚亮起的火苗,受水冲扑,立刻低暗了下去。他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相隔不远的水晶宫方向。   水晶宫中,正漫起浅红的血雾。
  明亮的月光穿过透明玻璃顶棚,如血色的流霜,在空中缥缈宛转,说不出的妖艳与凄凉。
  鹤嘴兰高高的花茎在血雾与月光中飞快生长着,化作缭绕的轻烟,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形状。
  “成形了。”温思怅长出一口气,她打开随身的法器箱,取出一只银亮的浅盏,闭目凝神,盏中渐渐盈起水光。
  “还是我主你次。”温思怅打开门,月光一泻而下。听见聂行云在后面低低说,“好。”
  温思怅的心却凉凉一沉。
  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明明他的法力资历都在她之上,而且,他也从未像老刘叔那样,叮嘱过她“小心”。果然,他也只是术协派来监视她的,她的死活,他其实并不在意吧……
  绿意盎然的水晶宫已经浸没在一片血雾之中。这比前几夜都要浓郁、都要恣狂张扬的血雾在蒸腾着,滋养着新生的灵魂,令它获得越来越强大的力量。此刻正全心全意吸收着力量的血妖在狂喜中轻盈摇摆,丝毫没有发现已准备出手猎杀她的温思怅。
  温思怅站在水晶宫外。消灭这样一个刚刚成形的妖怪,根本不用踏进那扇门去。
  对,她的水刃术是无孔不入的诛魔术,除非铁板一块,否则,任何妖魔,想借助任何屏障逃避击杀都是妄想。
  “吾为颛顼子。”她闭目凝神,低低念颂。尖尖纤指,轻点向银盏水面。
  “佑神于冬玄冥。”指尖轻沾,凌空划弧,如珠如玉的清亮水珠点指而起,月色下如珠帘盈盈虚悬。
  “望北执权吟羽音,因告北斗之辰,许我以四方壬癸、五行之水……”她缓缓念颂,如诗如曲的咒言中,清亮水帘幻化为亮晶晶的水盘,随那咒颂声缓慢转动。
  似是感应到法力的召唤,水晶宫四周的溪渠中,水流仿佛凝滞,细水如带,飞腾而起,汇入水盘。
  水晶宫中,如轻烟般翻腾宛转的血妖的灵魂正慢慢降落着。她还沉浸在获得生命的巨大喜悦中,对于隔着一层玻璃幕墙、还被层层藤蔓遮掩着的杀手没有丁点察觉。
  她望着花盆中正渐渐成形的躯壳。艳丽的鹤嘴兰幻化出绝世的美貌、纤丽的身体,真是个完美的“人”!她满意地俯下身去,向那无意识的美人的口鼻中钻入。
  一旦神安其位,她便是一个“人”,一个美丽的人了。
  “诛魔!”墙后却传来断魂的诛令。
  在血雾般的灵体就要钻进皮囊的一刹那,无数银亮的水刃破空袭来。
  从玻璃幕墙的接缝中、巨大换气扇的扇叶中直掠而入的水刃,于夜色里划开幽蓝的光孤,直扑而至!
  血妖发出惊骇的惨呼。
  然而,就在它要被击灭的此时,忽然在血妖面前腾起一排气墙,那气墙转眼又化作数丈高的碧浪,排山倒海般地向水晶宫外的温思怅压下来。
  “阿怅!”连聂行云也大吃一惊,急掠而来,一把将温思怅抱起,身腾数丈,向后急退。
  然而那碧浪竟没有袭来。
  两人站在结界边缘,都愕然了片刻。
  水晶宫中,只有落空的水刃,化作一阵狂雨,正噼噼啪啪地打在雨林植物宽大的叶片上。
  “幻术?”
  温思怅挣开聂行云怀抱,不由自主地又向前走出好几步,眼前还有些眩晕,被击中了神池穴的她仍昏昏沉沉。
  真的是幻术。
  “糟了!”她清醒过来,惊呼一声冲进水晶宫里。
  地上只躺着已被吸干的傀儡人,更没有一滴血,花盆已空,血妖成形的躯壳也好、灵魂也好,都已消失,无影无踪了。
  温思怅返头冲出水晶宫,聂行云显然已提前一步想到了结果,他正站在结界的封印处,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怔忡表情,回头望着她。
  “结界被破了吗?”温思怅定了定神。本来想骂他几句的,结界是他布置的,结果从这里放走了妖怪,不该他承担全部责任吗?
  可看到他,那一瞬怔忡出神的样子,像个天真无辜的小孩。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责备,竟不声不响又吞了回去。
  “算了,反正已经逃了,马上向上面汇报,让上面派追踪术师来吧。”温思怅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刘电话,简短地跟他汇报了一下情况。老刘倒也没责怪她,大家都有职业素养,知道亡羊补牢远比追究责任更重要。
  “唉,今天倒能早点回去休息了。”见他还似沮然,温思怅只得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高高兴兴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安慰说,“行啦,别想了,等会儿追踪术师一来,我们就撤吧。”
  温思怅说着就回杂物间收拾东西,可等她回来,聂行云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不知在观察什么,一直站在结界边上,眉峰轻拧。温思怅张了张嘴,但终究没开口。术师之间最忌偷师学艺,他没有主动说,她便不能多问什么。
  3
  【他奇怪极了,小心翘着尾巴匍匐前进,一微米一微米地挪到洞口,睁着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朝外飞快一瞧。】
  市区。
  飞天公寓十七层的一个房间里,容貌秀美的男孩正把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茶递给坐在床边的女子。
  女子长发如瀑,五官艳丽绝伦,身段苗条丰满,不论从哪方面挑剔,都是个绝色的美人。
  更糟糕的是,这位绝色美人的身上现在只裹了一条布,薄薄的单人床单难掩春光,让人心慌。
  “我、我没有你穿的衣服,天一亮就去给你买。”男孩脸色通红,“你……你今晚就睡我的床,我在外面沙发上,有事就……就叫我。”
  男孩艰难地说完整句,便落荒而逃。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关上房门,却没有走,背抵着门边的墙壁,慢慢蹲坐下去,埋起头,久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因为跟追踪术师交接得不太顺利,温思怅回到公寓时已经天大亮了。
  “要不上午就别去上课了。”聂行云见她疲倦的样子,不由劝道。温思怅却强撑着眼皮,在手机上不知翻什么。
  “找什么呢?”聂行云忍不住问,温思怅没理,忽然眼睛一亮,却把手机一扔,倒在座椅上。
  聂行云不解,瞥了一眼那手机,上面居然是课程表。
  上午的课程赫然是:英语、英语、数学、数学。
  聂行云忍不住嗤笑,“就一天放弃又怎么样?你就那么不甘心?”
  温思怅有气无力,却还是倔道,“我不要!有生之年,我要天天把他气得像个四脚香炉!”
  “人家老头哪儿得罪你了?”   “这是积怨,成年累月,深入骨髓。哼,你这种笨蛋才不会懂!”温思怅气哼哼地拖起法器箱,打开车门,又回头交代,“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下来。你送我去学校。”
  聂行云点点头,望着她。可看她走出两步,居然又绕过车头,跑到他这边来。
  敲敲窗子,“你送我上去!”虽然气鼓鼓的,却是一脸撒娇的模样,“法器箱好重嘛……”
  聂行云无奈一笑,推门而出,把法器箱接过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要不要我抱你上去啊?”
  那边却把头一扬,“想揩油?没门儿!”扔他一记白眼仁儿,溜烟似的逃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楼门,刚走进电梯间,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思怅一回头,居然是杨孜!
  杨孜抬眼看见温思怅,似乎吃了一惊,手上拎的书包下意识地就往后闪了闪。
  温思怅坏坏地笑,“哟,美少年,书包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聂行云也靠在电梯墙上,用一种逗弄的眼神低低含笑瞧着他。杨孜不由便往后退了退。
  温思怅却不依不饶地伸手,“拿过来?不拿过来姐姐今天就把你变成狐狸标本!”
  杨孜怕得抵着墙,这时“叮”的一声,9楼已经到了。温思怅还拽着他书包不放,聂行云叹口气把她拎起来扛在肩上,不顾温思怅哇啦哇啦大叫,冲杨孜颇有深意地一笑,慢慢说了句,“回见。”
  直到电梯门关闭,杨孜都还觉得心惊肉跳。
  其实他早设想过会不会遇到温思怅,毕竟她经常早上回来。所以他一早设想好全部流程,拿着书包,如果遇到就说忘记带东西了。而在商店买到的衣服,则直接先进商店男厕,用法术将那套衣服隔空递物,先送回家了。
  可是没想到,真的遇见了她,在温思怅积威之下,他居然还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
  唉,他真的是有点怕温思怅的。
  “我现在要去上课,晚、晚上回来给你带东西吃……”杨孜别开视线。只要看到她,他总是手足无措。从前,是不会这样的。仅仅因为这倾国倾城的美貌吗?他真的,就是这么浅薄吗?
  “我、我在门和墙上都设了结界,你好好待在这里,别出去。”他匆匆离家,到了门口,终于还是补上一句,“等我回来。”
  她却似全然听不懂,一味仰头望着房顶。杨孜心中一酸,关上门走开。
  温思怅抱臂靠在电梯门边,杨孜闷头出来,一看见她,像见了鬼似的大声尖叫。
  温思怅得意洋洋,盯着他书包,“赃物处理啦?”
  杨孜捂住书包,气呼呼地按下电梯键,“你没资格检查我的东西!”
  “咦?”温思怅抽口凉气,“当初是谁的奶奶把一头黄毛的臭小子托付给我的呀?”温思怅伸手扭住男孩耳朵,毫不留情地拧了半圈,拧得男孩失声大叫。
  “你小子,乳臭未干就想充翅膀儿硬是不是?”
  “好疼!疼疼疼疼……”
  温思怅却如似未闻,直接拧着他耳朵进了电梯。
  从十七楼一直教训到楼下,又从楼下一直教训到校门口,杨孜只得低头认栽。
  想当初,他们一家生活在莲花庵后的小山凹里,平生第一次被一双小黑爪子抓住,从洞里拖出来,看到的就是温思怅六岁还很幼齿的馒头脸。
  温思怅扬言晚上要做“烤狐狸吃”,因为庵中禁肉,温思怅就领着一帮小屁孩天天偷跑出来打野食。
  现在想来,静安师太难道不知道?恐怕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倒是静闲师太一心维护律条,每天倒提着那柄大铁戒尺,追着温思怅满山跑。
  能把一个莲花庵闹腾得鸡飞狗跳,这么多年,恐怕也就是个温思怅了。
  而那天晚上,之所以没吃成“烤狐狸”,还得感谢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那个人跟在静安师太身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温思怅,将她带回了庵中去。
  好一段时间,小孜都吓得整天躲在洞里筛糠。终于鼓足勇气,在奶奶和爸爸再三的“那小孩好久没出现了”的保证下出去遛一弯,却那么倒楣地又看见她。
  小孜吓得掉头一溜烟就蹿了回去。可是躲在洞里时,很久也没有听到脚步声。他奇怪极了,小心翘着尾巴匍匐前进,一微米一微米地挪到洞口,睁着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朝外飞快一瞧。
  那个小孩居然还那样抱着膝坐在山坡上。
  不知道为什么,小孜觉得那个背影跟自己一样孤独可怜。
  他从小因为灵力低下,被小伙伴们看不起,谁也不肯跟他玩。谁都能嘲笑他,包括那个斜眼睛的狐七。
  只有奶奶和爸爸疼他,总是鼓励他,劝慰他。
  小孜慢慢地把头探出洞口,保持着随时掉头逃窜的高度警惕,却仍是慢慢地,一点一点,接近着那个小孩。
  他以为她在哭。因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没人的地方,他如果是这样,一定就是在悄悄地哭。
  可他小心探头瞄了一眼,居然没有。
  只是那个表情,小孜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表情。比哭还要让人难受。
  那是个夕阳西沉的时刻。一人一狐坐在朝西的山坡上,望着一轮胭脂一样的红日染出遍天晚霞,辉煌却又孤寂得可怕。
  “喂,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小孩突然说。
  她的声音让小孜几乎本能地跳起来就要逃。可逃出两步,回头瞧瞧,又犹豫着挪了回去。
  “好。”小狐狸重新坐回草坡上,点了一下脑袋。
  小孩却忽然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手一伸,“我们拉钩儿!”
  她手一伸不打紧,小孜爬起来就逃。
  真是没面子哟!
  不过好在她好像一点也没有要讥嘲他的意思,反倒一直笑盈盈地,伸手在那里等他。他羞得眼睛都快红了,扭扭怩怩地退回去,也把爪子伸出来,小声回应,“拉钩儿……”那个拉钩儿所奠定的友谊,一直持续了十一年。
  小孜想起来,他出山,选择走“科举成人”这条路,也是她提议的。
  去磨着静安师太找关系,把他转学到重点的小学入籍,也是她的功劳。
  所以离家时,奶奶郑重地将小狐狸的小爪子放在她也尚且小小的掌心里,“小小姐,孜儿就请你多费心了。”
  温思怅咧着嘴笑,晨风里,她的眼睛比晨星还要明亮,比甘露还要晶莹,比冰泉还要清澈。
  她在那个美丽的清晨,生机勃勃的朝阳里,爽朗答应,“没问题!”   聂行云抱臂倚在1704的房门前。
  温思怅美其名曰“调虎离山”,其实不过是跟“虎”一起上学去了,留他在这儿美其名曰“观察”。
  其实有什么好观察的?连追踪术师都能轻易追踪到的地方,他早在楼下三里远就已经感觉到了门内的血妖——腥甜又令人恶心的血的味道。
  “叮!”电梯清脆一响。
  应该是来了,真够慢的,聂行云抬腕看了看表,都快中午了。
  果然,从拐弯处露面的正是他们昨晚交接过的那个追踪术师。
  那年轻术师也一脸惊讶,指着聂行云,“你!你不是……”
  “小哥,指着别人的鼻子很不礼貌的。”
  年轻术师眼前只觉一花,手指已是锐痛。
  对面那张脸带着有些张狂,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凑近来,果然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年轻术师想到早前听过的那些传闻,额上不由一阵冷汗。可是背已抵住墙,无路可退了。
  “你、你要干什么?”年轻术师腿发软,聂行云却只嘿嘿一笑,伸手拈起他领子上的一根头发,轻轻弹开,空气中破出一道火花。
  年轻术师眼睛都瞪圆了。
  聂行云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讥嘲道,“老兄你从进楼门,一路过来,就没发现已经踩断人家的好几根警戒线了吗?”
  “你去哪儿?”温思怅一把按住小狐狸的肩。
  杨孜掩饰不住一脸的惊慌。
  “我、我回家一趟!”
  “为了那头血妖?”温思怅脸色沉下来,“是你救的她吧?能让我中幻术的人,一定是最了解我防御法术死角的。本来我没想到会是你。但事实是,那头血妖在你家里!小孜,你真的以为凭你能藏得住那头血妖吗?”
  可是杨孜没有半句辩抗,只是努力挣脱着,温思怅死死拽着他,“给我个正当理由!不然我今天不会放你走!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杨孜一刹凝住。其实他知道,他的力量太弱了,根本保护不到她的。
  “那如果我说得有道理,你能网开一面吗?”
  温思怅望着他。她认识他十一年了,这是第一次,见那个软弱的家伙如此桀骜,又如此坚持。
  “可以,我答应你。”她笃笃言道。
  飞天公寓十七楼。
  年轻术师被撞出好几步,跌在墙边。他满头大汗,不住地喘着粗气。从刚才起,他试着好几次想靠近那扇门。因为他是追踪术师,虽然他感觉到血妖就在里面,可是按照规定,他需要确认。
  “你一定要挡着我吗?你知不知道妨碍公务是要受处分的!”
  聂行云两手一摊,一脸满不在乎不屑一顾的笑,“我也是执行任务呀,我得听我们家女王陛下的话。她说让我守在这儿,直到她回来。而且我哪有妨碍你的公务?我只是请你稍等片刻嘛。”
  “你!”年轻术师气得说不出话。“好,既然都是执行任务,那我要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向上报告,你可不要怪我!”
  “请便。”聂行云轻佻一笑。
  4
  【怎奈世间多聚散。唯愿与君,如花似叶常相见】
  “祖芸?”
  温思怅坐在山头的草坡,望着始终背对着她坐在石边的杨孜。夕阳之下,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和倔犟,一分也不肯相让。
  “你应该知道,我从前得过一场大病吧?”
  温思怅点头,“胡奶奶跟我说过,她说你差点儿夭折,后来好容易救回来,好像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恢复了好久才认得爸爸和奶奶呢!”
  杨孜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骗了他们,也骗了你们大家。我只是不想提起从前那件事,但我从没忘记过它。其实一百多年前,我就走过科举修行的路。我天生法力低下,没有别的办法。那一年,我温好了书,自信满满地上京赶考。没想到过江的时候遭了水匪,盘缠全被抢光,还被推进江里喂鱼……是她救了我。她是个富商家的女儿,跟着父亲的商船南下游玩。她不仅收留我,还让她父亲派船送我北上,给我很多新衣和钱粮。我看得出她喜欢我,但我并不喜欢她。因为她长得很丑。可她对我有恩,我不能、也不忍心拒绝她。”
  “后来呢?”温思怅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杨孜低着头继续说道:“后来我真的考中了进士,要衣锦还乡了。她一直跟着我,非要和我一起回去见爹娘。可我是个狐妖,而且,我不想带她回去。我很想拒绝她,却不知道怎么对她开口,毕竟,她对我恩同再造。”
  他停顿着,望着远远天际渐沉的残晖,许久没有再说话,半天才叹息道:“因为我优柔寡断,那些话就一直拖着。直到我们乘着船南下了,眼看就要到家乡了,我心里越来越苦恼,便跟同船的另一个士子诉苦。那个人是跟我一同进京的,我考中进士,他没有中。他听了我的话也很同情,主动说由他去向芸儿说明,就说我其实在家里已经有妻室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答应下来。第二天,他就去对芸儿说,可没想到她一点不在意,反来对我说她不计较名分,只想与我在一起。她一个富贵家庭出身的娇女,能这样待我,我却……我当时一心只想摆脱她。听了那话,我没有欢喜只觉无限烦恼。当天夜里我又去找那位同乡士子诉苦,他想了想,又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他爷爷家原是南越古洞的,祖传有一种叫‘离心散’的秘药,专门为像我这样的男子解除纠缠。只要女人喝了那种药,就会忘记前情,被苦苦纠缠的男人就可解脱了。我一听,就像黑夜里看到晨光,千恩万谢地接下了同乡给的药粉。第二天,船靠了岸,我邀她一起下船游览。她开心之极,那是我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地讲话,温存待她。她并不知道,我满心只在寻找酒楼,因那士子说,此药只能与酒而饮才有效。那一天,我急急找到一间酒楼,邀她入席,置下酒菜,为她斟酒夹菜。她只有欢喜,什么也不疑,就将那搀着药粉的酒喝下去。可是没一刻,便腹痛如绞,她知道中了毒,以为我宁可她死也不肯同她在一处。我已经惊呆了,她流着血泪,紧紧抓着我,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说罢,她就七窍流血而亡。我那时已惊惶失措,正在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位同乡却带着官差如虎如狼般闯进来。他指我毒杀未婚妻子。那个蛇蝎心肠的人类口口声声,诬我早就起心毒杀妻子,喝醉不小心漏口,被他听到云云。我至此方才知道,他是早有预谋的……后来,我从官兵那里跑了出来,但怕她家人找我偿命就躲了起来,直到我听说她已被家人送回安葬,才敢出头。我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去到她家乡,想在她孤坟上祭奠一番,陈述我的冤情,我不是有心要害她的。可我到那里,却发现她的家宅竟已破败了。听说她死后,宅中便阴魂不散,家人无奈远迁,也无人再敢住那所宅院。我鼓起勇气进去找她,想着现在她是鬼魂我是狐妖,大家反倒容易交流。谁知我的行踪早已被一个捉妖的道士给盯上,等我察觉,已难脱身。那一天,我被那道士的法术击中,我根本不是他对手,本以为必死,谁知却活下来。原来是她,是她在道士使出杀招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她,突然飞身扑上,我亲眼看见她在我眼前魂飞魄散。我看见她最后流下来的一滴眼泪,亲耳听见她对我大嚷‘快逃!’”   杨孜转过身,他已经满脸是泪,哀求地望着温思怅,“你能不能放过她?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求求你放过她……”
  温思怅心头一阵酸楚,她赶紧扶起杨孜,给他抹了抹眼泪,“好了,别哭。但我有句话一定要问清楚。你不是亲眼看见她魂飞魄散了吗?她应该已经……”
  “我也以为她死了。但我敢肯定你口中的血妖一定是芸儿!你说得没错,在植物园对你和聂哥哥使用幻术,救走她的人就是我。我是一个多星期以前,才感觉到她的存在。我绝对不会感觉错!那就是芸儿,虽然只有丝缕的魂魄,但她存在。我到处寻找才找到植物园那边,我不知道她怎么会附在鹤嘴兰身上修成了妖魔。我本想当时就带她走,但术协却在那个时候介入了。我不敢硬闯,后来我发现居然是你在办这个案子,我又高兴又不安。本来,我想早点跟你说明,希望能求你网开一面。可你天天不在,我又犹豫不决。那时候正是因为我的犹豫害死了她,这一次,我还是帮不到她。等我决定一定要找你讲清的时候,我却发现,你们、你们居然用那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摧生她!你们故意将‘罗汉果剂’灌入傀儡人的血液促她妖性速成,好更快消灭她!思怅姐,你们能说,你们是正直正义吗?”
  温思怅哑然。
  “所以,我最后只能选择跟你对抗,从你手里救走她。我存着一丝侥幸,你也许会放过她。”
  “可她是血妖……”温思怅有些艰难地说,“如果是普通小妖怪……”
  “我会喂食她!”杨孜大声打断她的话。
  温思怅呆了,“你在说什么啊,笨蛋!”
  “我是认真的!”杨孜迎着已经有些发怒的温思怅,半步也不肯退缩地直视着她。“我愿意一辈子喂食她。即使放弃功名,放弃成人!直到我死!你放心,到那时,我会带她一起走,不让别的无辜的人被害。这样也不行吗?”
  温思怅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颓然长叹了口气,“好吧。但我要见见她,如果她能保证只依靠你生存,不出去害人,我就放过她。”
  “她一定会的!”杨孜眼睛都亮起来,“她很善良,一定会的!”
  等赶回公寓,十七楼走廊上竟站了一群人。杨孜大吃一惊,他几乎是扑过去扒开人群,却看见聂行云大模大样地坐在门口打PSP,而旁边一堆人竟没有一个敢上去。杨孜飞快看一眼门,他设的结界完好无损!他狠狠地松了口气。
  “喂,这搞什么啊?记者招待会?”温思怅小声问老刘。他也来了,一看见温思怅就整张脸垮成个长条茄子形。
  “我还想问你搞什么?干吗让那个死神守在门口不让进去!”
  温思怅瞪眼,“这个案子是我的欸!追踪术师的用处不就是告诉我目标的确切位置吗?现在我们不靠他们自己找着了,他们就撤呗!磨矶什么啊,等我给他们发奖金吗?”
  温思怅嘴不饶人,老刘也一向头疼,最后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我让他们撤!你回头注意点儿工作方法!”
  温思怅也立刻换一笑脸,“那您好走,不送哟。”
  老刘懒得搭理她,带人走了。温思怅咧着嘴笑哼哼地望着一行人进电梯,这才拉上聂行云,跟杨孜一起进门。
  一进去,温思怅就反手锁好房门,还不放心,又布下密密结界。聂行云一旁看她忙碌,眼中不知为何,微微沉下去。
  “芸儿!”客厅里忽然传来一声惨呼,温思怅跟聂行云都忙跑过去。
  沙发上的绝色美人无声无息地横陈着,只一天没有食血,她露在外面的晶莹玉臂居然已经有了皱纹!
  温思怅跟聂行云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来。
  “芸儿!芸儿!”杨孜急得抱着她大叫,“你怎么了?你吸我的血呀!”他卷起袖子把手臂喂到她嘴边,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聂行云一掠而至,拎起杨孜扔到了一边。
  沙发上的美人一口落空,竟听得见两排牙齿重重对在一起的脆声!
  她是真心想咬死他的。
  温思怅正要上,却被聂行云侧身拦住,“她不是一般的血妖,你退后。”他慢慢地拦着她,将她挡在阳台门外,“你保护好他就行了。”
  聂行云平伸出手,空气中,旋起一团风涡,暗金色的莲花头破风而出,紧接着,是长长的、布满华丽铭文的棍身,包裹着繁金纹饰的尾部。
  “赤螭!这就是赤螭……”
  神兵赤螭。
  仅追随高级术师聂行云一人的、传自远古时代的神兵赤螭。温思怅多次听说,可跟他搭档两年,一次也没有见它现身过。
  沙发上的美人轻盈地飘浮起来。
  她有血艳的瞳孔,如瀑黑发在室内渐起的旋风中狂舞。
  “你居然认得出我,果然不愧是你。”她娇滴滴地说。
  聂行云玩世不恭地报以一笑,“能被美女称赞,本人万分荣幸。”
  温思怅一边紧紧抓着杨孜,一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隔着阳台门,这样望着他的背影,依然觉得难以克制地心动。赤螭在结界空间中卷起狂风,他单手横握长兵,风衣被狂风高高扬起,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一举手一投足,一行一步,皆赏心悦目。
  你就是这样的人哦,聂行云。所以,你要爱惜你自己。
  从第一天见到他,就知道他其实并不快乐。他背着她所不知道的重负,他眼中总有沉霾,却总是玩世不恭地微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呢?
  眼前忽然如破开一道黑闪,温思怅忙回神,结界中,美人挥舞着三尺长的黑色尖甲,划起的长风打在结界上都迸出一道黑烟。
  连带起的风都有这样的剧毒,万一被那黑甲击中……温思怅的心也高高提起来。
  结界中,聂行云一味躲闪着。他身手敏捷,可是与妖魔作战,只有身手好是没有用的。
  赤螭的莲头还是缓慢开启着。
  传说神兵赤螭是所有魔物的死神。一旦莲头开启,金色的诛魔之焰会缠住所有妖魔,直到将它们化为一片硫黄烬。
  但即使是无敌的神兵,赤螭却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启动。每一次发动,要贯入施术者本身的灵力,需要极大的量才能摧动莲头,绽放诛魔的金焰。
  所以聂行云是需要搭档的。不管他多强,在赤螭未能全力摧放的这段时间里,他都只有招架之功。
  温思怅心中万分后悔,她刚才怎么就没有多想?她根本就没想到他会请出赤螭。因为她以为他根本不需要动用赤螭就能摆平!   可恶……温思怅焦急地观战着,忽然间,眼角的余光掠过身旁一盆凤尾竹。
  那轻盈的叶片在不停飘摇着。这个阳台是全封闭式的,屋里暖气热烘烘的,根本没有风!
  那就是——她顺着那个方向朝结界壁看去,果然有一道细缝!
  果然刚才的黑甲风能腐蚀结界!既然有缝,就有她出手的机会!
  她更不多想,取出银盏,却被杨孜一把拉住,“思怅姐!”他低叫,温思怅轻拧眉尖,“她已经不是你的芸儿了。”
  可杨孜倔强地死死抓着她,两眼中全是求恳。温思怅一闪念间,房中的聂行云已又险象环生。她大惊,猛地推开杨孜,再不敢耽误半分,飞快扣诀,法术已转瞬发动起来——
  空中的银色水盘随着如飞般变幻的法诀,眨眼间已蓄满灵力,轻快旋转。
  “诛魔!”她低喝。
  无数银色水刃穿过那条结界上的细缝,如万柄银色小刀,斜斜掠向结界中的血妖。
  血妖发现水刃,反手一挥,黑色长甲卷出黑风,迎击上水刃。
  然而,就在这一错神的工夫,赤螭莲头全开,金色的诛魔焰呼啸而出,伴着杨孜绝望的大喊:“芸儿!”
  枫园,三天后。
  温思怅一身黑衣,默默在雨中站着。
  她手里攥着一枚小小的银圆片——那就是杨孜之所以会把血妖认作祖芸的原因。那个血妖吸食的第一个人类是个收藏爱好者,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块古银的长命锁,爱极了,便佩在身上,而那正是祖芸之物。
  当年祖芸在襄水之畔满怀幸福地下船,却没想到中毒而亡。随身佩戴的长命锁被贪心的小吏取下,辗转百余年,带着祖芸临死时强烈的怨念流传到那个收藏者手中。
  没想到的是,水晶宫的鹤嘴兰花上依附了早年被术协追杀重创,却逃得一命的血妖。长命锁的怨念刺激了沉眠中的血妖,血妖奋起击杀了佩戴长命锁的那位工作人员,吸食了她的血而得以渐渐复原。
  “你说,杨孜为了这么个东西受了重伤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他傻不傻?”温思怅抬起头,望着聂行云问他。
  她眼中重重泪水,盈盈欲坠,却努力笑着装出调侃意味。
  “难过就哭一会儿吧。”聂行云不由分说地揽过她,轻轻按在自己肩头。
  温思怅想要咧嘴笑,却终把脸深深埋在他衬衫里,号啕大哭。
  杨孜,杨孜,你怎么这么傻!?她已经不是你思念的那个芸儿了,你明知道抵不过水刃和赤螭,却拼命扑上去护她!你是想与她赴死吗?可是她早已无心,甚至成魔,你这片迟来的情意,她永远也感受不到,永远也感受不到了啊……
  “喂……我只是借肩膀给你靠靠而已,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
  朝霞如漫之时,两人并肩往山下走,聂行云哭笑不得地拎起胸前湿漉漉的衬衫质问某人。
  某人却把头往边一扭,“是你自愿的。”
  “那你好歹表示一下,赔我一件?”
  “没钱。”果然是干脆利落。
  聂行云很无语。来到车边,某人又说话了,“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聂行云拉着车门的手呆了一瞬,“行啊,你请客。”
  “嗯。”有人乖乖点头。
  聂行云笑得如释重负:“这还差不多。”他拉开车门,可刚坐下,就听旁边补来一句,“你刷卡。”
  聂行云倒了。他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宝贝疙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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