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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北京中信出版社出版了白蓉的自传《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火爆网络。
白蓉今年26岁,生于浙江省宁波市。小学时经历的校园暴力,加上家庭问题的推波助澜,使她情绪长期抑郁,父母却无察觉,白蓉大学毕业工作后,潜伏的抑郁症爆发。2018年元旦,她终于崩溃,服药自杀,被抢救过来的第二天,父亲却把她“骗”进了精神病院。父亲为何要这样做?在那38天里,白蓉和父母迎来了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
误读父母的淡然:“抑郁之花”悄然生长
2018年1月1日下午,备受抑郁症折磨的白蓉趁父母外出,在家服用了大量的抗抑郁药物……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推门喊道:“蓉儿,吃饭。”
白蓉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母亲见药盒散落一地,赶紧扶起白蓉,哭吼着:“你怎么能干这种傻事!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母亲请楼下的朋友开车把白蓉送到医院,一边紧握着白蓉的手,一边打电话通知父亲……
1993年1月6日,白蓉出生在浙江省宁波市,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企业职工。因母亲婚后长期未孕,坊间传说“抱子得子”,父母因此领养了哥哥。说来也巧,第二年母亲便生下了白蓉。
哥哥身世可怜,还常生病,父亲到处寻医问药,母亲的注意力也都放在哥哥身上。从小看惯了父母的愁容,白蓉总希望自己能变得优秀些。
小學时,白蓉经历了一场长达数年的校园暴力,变得自卑、敏感,内心充斥不安全感。她回家问父母,得到的无非是“这都是孩子间的玩闹”“你要多多思考自己的原因”这样不痛不痒的答案。
为了获得旁人的接纳和认可,白蓉努力迎合和“讨好”每一个人,“抑郁之花”在心里渐渐滋生。
白蓉考进一所重点高中。学习的压力,加上女生间复杂的人际关系,一度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到了高三,她奋力追到班级十多名,成绩再无起色。
高考前三个月,各种稀奇古怪的症状在白蓉身上不断出现:注意力难以集中,脑子里总是响起不断重复的音乐,一到安静的考场,脑子里各种声音聒噪得不得了……她憋闷得几乎要疯掉!
一天下午,白蓉放学回家,看到河边有个妈妈抱着婴儿。想到这个孩子以后也要面临考试、排名,一阵冲动,想把他们推下河去。突然,她一激灵清醒了,疯狂地跑回家,对着父亲哭喊道:“爸爸,我要是考不上一本怎么办?那我就不活了……”
父亲看看她,心疼地安慰道:“你读书太累了,休息一下,让你妈给你做点好吃的。”父亲还说他读书甚至刚工作时也有过这种状态,慢慢就好了。
白蓉默默回到房间,欲哭无泪。她只能自我安慰:我还正常,只不过有些焦虑罢了。
白蓉的精神状态更加诡异。她不敢上高楼,不敢看锋利的刀具,思路越发紊乱,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以“半自闭”的方式熬过高考前最后一段日子。
2010年夏,白蓉高考发挥失常。成绩公布当晚,她听到电话里机械冰冷的女声报出的数字,心脏被一阵阵揪痛。父母已经入睡,她觉得没脸面对他们,在一张纸上写下几句话:“爸妈,估计二本都悬,真的对不起!”然后把纸贴在他们的房门上。
白蓉多么希望第二天,爸妈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努力就好。”她就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结果他们什么也没说,没有责怪,也没有抱怨,没有鼓励,也没有安慰。
其实,父母早上起来就看到了那张贴在门上的纸条,父亲特意叮嘱母亲:“女儿心情肯定不好,不要埋怨她,要淡化,冷处理。”
父母怕在这时候说得过多,会给女儿带来更大的压力,但他们的沉默和淡然,在白蓉看来却是因为失望,对她采取了冷漠的态度。这以后,她整夜做同样内容的噩梦:她重新坐在考场里,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无法顺利答题,急得汗流浃背。醒来后,她一早上都被这种阴郁的心情所占据。
那段日子,白蓉每天蒙着被子睡到中午。有一天,父亲问她:“你有没有考虑复读?”白蓉摇摇头:“算了,太累了,每天像是待在地狱里。”
父亲不想给她压力,说道:“那就顺其自然吧,能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
2010年秋,白蓉入读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新闻传播系。那时,她总是故意叛逆反抗,试图引起父母的注意,想让他们问一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她近乎偏执地希望听到父母能跟自己说一句:无论如何,我们都以你为荣!
父母仍习惯性地沉默,父亲喜欢和朋友去野外露营,有时带着白蓉的哥哥。白蓉在心里一遍遍地“确认”:因为她变得这样普通,父母可能后悔生下了她。她跟父母的沟通和交流越来越少。直到她毕业工作后,那危险的“抑郁之花”越长越大……
2017年9月下旬,白蓉渐渐支撑不住了。她头痛胸痛、嗜睡早醒、记忆衰退、动作迟滞……起初,她还以为是脑神经受损,后来被确诊为抑郁症。
攥着确诊单走出医院,白蓉在深秋傍晚凛冽的寒风中孤独地走着,终于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
白蓉没告诉父母。一直挨到2018年元旦,抑郁这魔鬼好像发动了全世界的黑暗力量,为她的死亡摇旗呐喊,她在家服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把女儿“骗”进精神病院:这场惊涛骇浪席卷了一家人
白蓉被120送到医院,管子插进她的胃里……母亲承受不住,坐在医院大厅语无伦次,崩溃大哭。
当时,白蓉的父亲正和几位朋友在郊区露营,野餐刚刚开始,就接到白蓉服药自杀的消息。他开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灯,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病床前,他俯下身,把白蓉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抚到脑后。 父亲很明显被这个问题惊到了!在他看来,一向乖巧伶俐的女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父亲收起情绪,神情坚定地对白蓉说:“不后悔!20多年,你从来没让家人担心过。你得这个病,是因为你实在太乖了。我是老来得女,你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可能我平时不太会说话,但你对整个家庭的重要性,还需要我多说吗?”
父亲声音低沉,显然动了感情:“你是我的一条命,也是你妈妈的一条命。小时候,爸爸带你骑自行车时出了车祸,那次事故,在你眼眶上留下了一个疤。每次想起,我都恨不得打死我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妈都没法活下去了……”
白蓉的心几乎在瞬间被融化了,她泪如泉涌:“爸爸,对不起!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你和妈开心一点……我希望有所成就,可以给你们带来些安慰。可现在,我却在这里!都怪我……”
父亲搂着白蓉的肩膀,拼命抑制着泪水说:“我不需要你功成名就,不需要你出类拔萃。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做我的女儿!”
白蓉和父亲泪眼相对,白蓉的母亲也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蓉儿,我和你爸爸一直都很爱你,你爸爸以前不爱说话,是因为不想给你压力……”
白蓉一只手攥着父亲,一只手攥着母亲。周围病友见了这一幕无不动容。
生病、失业,白蓉退化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啃老族”,她很愧疚。父亲却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人生百态嘛,你就回家体验体验‘啃老’的感觉吧。”
为了找回健康的女儿,父亲这座“大山”不再像以往那样沉默,他似乎要把一辈子该说的暖心话都说了:“蓉儿,我们很爱你”“我们不能失去你”“你是我们这辈子的牵挂”……有时,白蓉嫌矫情,摆摆手,让父亲别说了。父亲红着脸,仍别别扭扭、笨拙地继续说下去。白蓉知道父亲是为了表达藏在心底的爱,想让她知道他们真的爱自己……
历经如此劫难,父亲终于明白女儿除了是他们的孩子之外,还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我们现在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你平安!”父亲语重心长地对白蓉说。
哥哥也来看望白蓉,希望她配合医生的治疗,尽快平安回家。“要平安地活着!”白蓉念叨着。
在精神病院待得越久,白蓉越发觉得这里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个大厅、一条走廊铺展着最纯真、最可爱的人性。所有的人打成一片,老人、成年人和孩子跳着舞步,玩着纯朴的游戏,品尝着最平凡的快乐和内心最深处的感动。
白蓉反思自己和父母以及周围人的关系,把住进精神病院的这段经历,以日记的方式写了下来。她想告诉自己和别人,哪怕生命体有了另一种形态,炽热的阳光依旧照亮着这些热烈的生命,光明会永远眷顾每一个抬起头的人!
“患者病情恢复好,个人生活自理,逻辑思维正常,自知力恢复。”2018年2月,白蓉终于平安出院。短短38天,她恍如度过了一个世纪。出院报告单上的几个字冷静又平淡,但在白蓉看来,却像是一段暖融融的祝福,祝福她一生平安顺遂。
回到家里,父母的爱每天都在持续。父母的变化,是白蓉从没见过的光景。从小,父母代表着绝对权威。她生病以后,他们好像也经历了一次抽筋剥骨。母亲尝试着和她聊天谈心,家里的餐桌上,一改以前的静默无声,父亲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话题,调节气氛,有时还会和她开几句玩笑。
父母还学会了说“抱歉”。一次,父亲对白蓉说:“以前的很多事情,是我们做得不太好,现在想想,有可能是造成你抑郁的重要原因。那些无心之过,你别太放心上。经历了这件事,你教会了我们如何当父母。我和你妈都希望你健康快乐!”
听着父亲的话,白蓉眼眶湿润。
白蓉如同脱胎换骨。在家里休养期间,她继续写着日记。有时,父亲拿起她的日记本,情不自禁地读上两段,对她肯定地点点头,微笑地说:“这更接近你的内心世界,爸爸也更能理解你了。”
在白蓉看来,这是父亲对自己莫大的奖赏。
2019年3月,白蓉将日记整理成15万字的纪实书《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她在书的封面上写道:“活着,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却是抑郁症患者拼命捍卫的梦想。”
白蓉希望通过自己的这本书,让大众可以窥见“精神病院”这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里有一群被边缘化的人,他们有着怎样的悲伤和热望;这个被世人误解甚至遗忘的世间一隅,上演着怎样的向死而生和一路跌宕。
5月17日,宁波书城将为白蓉组织新作分享会。白蓉想对读者说:一个人的原生家庭和人们的人生遭遇一樣,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庭是症结,是桎梏,也是守护,是归宿。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美,每个家庭也有每个家庭的痛。我们浸润其间,只要做到爱就好了。爱我们的父母,爱我们的家人,同时爱我们自己。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