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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没有人在轻微到来之前见过她。卷曲的头发,整齐的指甲。过马路的时候总是站在斑马线的右边,战战兢兢。
喜欢呢。轻微说。于是高中还没有毕业,就一个人出走。百花镇,安定下来,从此再不曾离开。
是要做些事情的,于是就在邻近的便利商店中打起了工。单间,独自居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无拘无束。
只是,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辰里想起萧宁。
少年。面若流水,眼若星辰。在15岁某个光线昏暗,落叶漫天的秋日黄昏,背着吉他,途经轻微的身边。
流浪的歌手,倘若离开,便不知今夕何夕。于是轻微就跑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衫。漂亮的微笑。他对她说:姑娘,我的名字是萧宁。
二
有的时候,轻微会想。自己究竟是为了萧宁跋山涉水,远走他乡的么。没有爱的女子,真正只为那一抹若即若离的微笑,便义无反顾。
说穿了,就是饮鸩止渴。
可是韩幽呢。
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光。盛夏。风凉。韩幽亦是同样的健康帅气。画室外面,他不由分说拉起轻微的手,然后对她说。轻微,我喜欢你。
玻璃窗户瞬间在阳光下,粉碎成花。
而轻微却冷静。
她静静看他,然后轻轻将手抽出来。她对他说,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该是多久远的故事了。轻微想。所有她都记得真切。她转眼过去看自己身边熟睡的男孩。韩幽,18岁的韩幽。从远方赶来,站在她面前。摸她的头,然后固执,不肯离去。
他说,轻微,请让我画你的脸。
她错愕了一下,然后点头。她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低头看看表。2006年6月30日3点26分。然后轻轻擦了擦韩幽的眼眸。叹气。
现在,离韩幽高考,还有7天。
三
百花镇。镇如其名。繁盛似锦,四季如春。轻微爱这地方。特别是春末初夏,当所有的花儿都开放,那惊心动魄,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第二天就向老板请了假,带韩幽去百花谷。
时辰正好。轻微对他说。然后就看见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开,如火如荼。多漂亮啊。她说。季节与花,恰到好处。
你喜欢?韩幽问。
轻微点头。笑笑。然后听见韩幽说,却不及你。
突然就有些恍惚。这话,是不是有人,曾经也对她说过?轻微晃了晃头。哦,对了,是萧宁吧。那个时候,她还是长青高中里最最乖巧的学生呢。三好学生,奖学金,坐在前排光线最好的靠窗户的位置,听老师讲着,朱自清,背影,仔细笔记。
却被韩幽追得很紧。
有好多流言。嫉妒她的姑娘们在背后议论纷纷。那可是韩幽啊,是多少女孩儿的梦想。而她轻微却不要,到底是想怎样?
玫瑰红色。礼品盒深蓝。轻微听她们说起的时候,只是默默走开。画家韩幽,他看得见这世上最耀眼的光,他对色彩有这世上最敏锐的洞察。
而她,一无所有。
所以,萧宁。当他的口哨自学校墙外嘹亮地响起,轻微就不由自主地去了。那爬满葡萄藤的围墙,她走出去,然后看见萧宁站在那里,对她微笑。
没有压力,关于那些音符。只是听,不停听,只要听。
是流浪的歌手萧宁。与他在一起,轻微第一次觉得,她的生活是这么畅快。她听,那玫瑰的绽放,听,那水晶球的低语。她听,萧宁手指的拨动,也听,彼此呢喃的叙述。于是,她就站起身来,在萧宁的额上,深深一吻。夕阳西下,灼灼地烧。然后,萧宁也站起来。
他说。轻微,请不要悲伤。其实,她们,都不及你。
那次,是轻微生平第一次逃课。她对老师说,自己病,去了医务室。于是平安过关。但是韩幽,却暴怒。
入夜,他把她叫到校园后面的梧桐树下。淡淡的语调,他问,轻微,请告诉我,下午,你去了哪里。
她不理他。径自走开。末了,回他一句:我要退学。
于是时光飞逝。
两年,就过去。
四
为什么到这里来?轻微转过身去问韩幽。
因为想你。
花丛中,轻微安静地战栗。她凝视韩幽的脸,这少年爱她啊。她知道。自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起。她该说什么才好,哪怕她已经颠沛流离,哪怕她已经清心寡欲,他仍然爱她。
仍然如此,生生不息。
可我并没有想你。轻微答。请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如何找到我。其实,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见你。
是么。韩幽叹一口气。原来在你心中,我什么都不是。
在学校的时候,他曾替她画过那么多画,冷寂的、沉默的、欢愉的,都是偷偷地看她,偷偷地画。后来又发疯般地找她,千里迢迢地来。到头,竟只得到她这样一句话。突然就想,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
于是韩幽从身后抽出画纸。他说,轻微,这些花儿你喜欢,我画下来给你。
五
轻微心中,就这么兀自一疼。这些花儿,自然是不知愁。可她,又怎么能不知道韩幽对她的好呢。
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单从现在,韩幽这么不顾一切地从家乡跑来这里找她,美院是他的理想啊,而他竟抛下它。那么于她,又该作何感想。
原来,永恒终究还是不能相信的,无关乎他的爱。而那不停、不停抛下,又抛下的,岂止是韩幽一人。
这一年里,轻微跟着萧宁去了许多地方,在大街小巷,城头堡尾,歌唱。她有多愉悦,牵着萧宁的手,咿咿呀呀,便以为是整个人生。也有难挨的时刻,寒冷,饥饿。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轻微说,萧宁,能跟着你真好。他点点头。然后背起吉他,就又上路。
直到来到百花镇。
轻微对他说,萧宁,我们不走了好么。我喜欢这里,童话般美好。我们各自去找安稳的工作,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萧宁却摇头。
他说,轻微,你知道什么是流浪么。衣食无着,居无定所,它是我的理想。而如果你要我留下,毋宁死。
于是,轻微一惊。什么也没说,便放他走了。萧宁说,轻微,其实韩幽是更适合你的男子,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轻微听见,一滴泪就掉下。
萧宁手足无措,忙乱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可是,我终究是不可能为了你留下啊。
轻微点了点头,擦擦眼泪就笑了。她说,我知道。
六
是萧宁告诉我的。韩幽一边画一边说。然后他让我来。他说,一年又过去了。韩幽,轻微姑娘需要你。
应该要不动声色。轻微想,如果现在掉泪下来,大抵就是输了吧。
其实在那个时候,萧宁就是一株稻草。泥淖之中,只有他挺身而出,让轻微抓住,然后华丽离开。她不了解他。他亦不了解她。但他给了她声音,使她如痴如狂。而她亦给了他命运,使他惺惺相惜。
临走前,萧宁对她说,轻微,不要怪我,流浪是我的天职。我没有父母,所以不会有家。我只有一直流浪,一直流浪,才能获得安全。
其实轻微从未曾对韩幽说过,她也没有父母。而韩幽也从未发现,轻微的眼睛里,没有色彩。
轻微没有怪过他们。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不争气,才逼得父母把自己狠心抛下。或许他们也是画家吧。她想,然后笑。
一直都记得学校那次身体检测。小敏身上鲜艳的黄裙子,她抖动。她说,轻微,你看,多好看!傲慢的女医生顺手扔回她的体检卡。她对小敏说,别问了。她的眼睛看不见颜色。
于是,女孩子们一片哗然。
而她,无地自容。
在轻微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有一片灰白。她心事沉重、眼神无辜。像她这样的姑娘怎么能被韩幽爱上。画家韩幽啊,怎么能?
七
于是,轻微用手指向画板,轻声说,韩幽,你画的花儿真漂亮。
难道你不担心萧宁?韩幽问。
轻微顿了顿。该怎么说,那是他的事业嘛,根深蒂固。他不停留,他在追逐自己的宠爱、希望,抑或是生命。只要萧宁快乐。那么一切担心于他,不都是多余么。轻微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使他留下来的念想儿。
但恐怕,这世上亦没有其他。
不。轻微说。
那你是否爱他?韩幽又问。
仿佛一把利刃,轻而易举揭开轻微的伤疤。她爱他么。她是否曾经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感到了爱情的刻骨铭心。他们一直在一起,可是她爱他么。
她说不出。
或者又是,在内心深处,其实隐隐地爱韩幽。
在学校里,轻微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因为自卑和韩幽,所有的姑娘都唾弃她。那时,萧宁是她唯一的朋友。他们一样孤苦,一样凄清,一样需要温暖。
而更重要的,与萧宁在一起,轻微只需要耳朵,不需要张开眼睛。
她那么努力学习,就是害怕别人因为她的残缺而嘲笑她。她小心翼翼地活,可还是被韩幽扰乱。他那么高贵。在他的世界,云朵都是彩色的。他那么清新、爽朗。这样的男孩,怎么由得她轻微,不隐隐爱啊。
轻微记得萧宁曾经说过,有人爱你。如果你说,天空是白的,但他说,云是黑的。你们就相爱了。可是韩幽,他看得见世上一切的色彩,却看不见轻微的心。于是,她又叹了口气,走到韩幽身边,她对他说,你画的花儿真的很漂亮。
是真心话,是真的觉得它们漂亮么?韩幽问。
轻微点点头。
然后就换成了韩幽,他叹气,然后说,轻微啊,你还不知道,自从遇见你,我的画里就只剩下了黑白。
八
都记不清是老师第几次呵斥他了。他说,韩幽,颜色呢,哪里去了,你从前的灵气到哪里去了。
他说我这辈子再不能画,再不能去考美院了。韩幽苦涩地笑。所以它们,终究只剩下你还喜欢了。
原来,轻微突然醒悟了过来。是这样的。
她想起从前韩幽送给她的那些画,冷寂的、沉默的、欢愉的轻微,那身后的云,一直都是黑色的。
她听见别人的惊呼,这是什么奇怪的笔法。可是却一直以为那是韩幽对她故意的嘲弄。是韩幽忽略了她的心,还是她在忽略他。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为什么?轻微问。
因为喜欢。韩幽的语气迟钝,像手掌打进轻微的心。因为你就是我的理想。是远比这世上一切图画都更美丽的理想。如果,如果你的世界没有色彩,那么,我愿意我的世界也同你一样。
是多愚蠢的故事。轻微心里想。可是她又多喜欢他这样的愚蠢呢。她喜欢他的画,即使全世界都不要他再画,还有她要陪着他一直、一直画下去。
原来。在那个时候,萧宁是她自以为是的理想。没有色彩,那决绝,哪怕只是星星之火,哪怕只是转瞬即逝,她亦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可韩幽,却是秘密。纵使任性矜持,苦涩暴躁,但却爱,却亲热。
她多荣幸,竟得到时机旁观了少年萧宁的理想,而同时,也一直、一直是少年韩幽的理想。
九
轻微笑起来,挂着脸上还没有落下的泪。
她想,从前,那么多对生命的不确定,现在终于明了。爱与和平,梦想与未来。她弯腰拾起韩幽还未完成的图画。栀子花丛中,流浪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知道,她是轻微,韩幽所有的画中,都有她。
而至此,轻微是亦该有新的理想,不是吗。
它们不是虚空。她要让韩幽画她,一直画,直到他老得再也提不动画笔,直到他们的世界都变五颜六色。
于是,她踮起脚,轻轻拥抱了韩幽。
百花镇。花开如烟,色艳如星。两天后,轻微辞去了工作。然后开始与韩幽一起绘画为生,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萧宁。
而轻微。
有时也许仅仅是一段伤感而又无法被成全的青春爱情。
啊,你知道的。
那不重要。
没有人在轻微到来之前见过她。卷曲的头发,整齐的指甲。过马路的时候总是站在斑马线的右边,战战兢兢。
喜欢呢。轻微说。于是高中还没有毕业,就一个人出走。百花镇,安定下来,从此再不曾离开。
是要做些事情的,于是就在邻近的便利商店中打起了工。单间,独自居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无拘无束。
只是,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辰里想起萧宁。
少年。面若流水,眼若星辰。在15岁某个光线昏暗,落叶漫天的秋日黄昏,背着吉他,途经轻微的身边。
流浪的歌手,倘若离开,便不知今夕何夕。于是轻微就跑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衫。漂亮的微笑。他对她说:姑娘,我的名字是萧宁。
二
有的时候,轻微会想。自己究竟是为了萧宁跋山涉水,远走他乡的么。没有爱的女子,真正只为那一抹若即若离的微笑,便义无反顾。
说穿了,就是饮鸩止渴。
可是韩幽呢。
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光。盛夏。风凉。韩幽亦是同样的健康帅气。画室外面,他不由分说拉起轻微的手,然后对她说。轻微,我喜欢你。
玻璃窗户瞬间在阳光下,粉碎成花。
而轻微却冷静。
她静静看他,然后轻轻将手抽出来。她对他说,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该是多久远的故事了。轻微想。所有她都记得真切。她转眼过去看自己身边熟睡的男孩。韩幽,18岁的韩幽。从远方赶来,站在她面前。摸她的头,然后固执,不肯离去。
他说,轻微,请让我画你的脸。
她错愕了一下,然后点头。她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低头看看表。2006年6月30日3点26分。然后轻轻擦了擦韩幽的眼眸。叹气。
现在,离韩幽高考,还有7天。
三
百花镇。镇如其名。繁盛似锦,四季如春。轻微爱这地方。特别是春末初夏,当所有的花儿都开放,那惊心动魄,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第二天就向老板请了假,带韩幽去百花谷。
时辰正好。轻微对他说。然后就看见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开,如火如荼。多漂亮啊。她说。季节与花,恰到好处。
你喜欢?韩幽问。
轻微点头。笑笑。然后听见韩幽说,却不及你。
突然就有些恍惚。这话,是不是有人,曾经也对她说过?轻微晃了晃头。哦,对了,是萧宁吧。那个时候,她还是长青高中里最最乖巧的学生呢。三好学生,奖学金,坐在前排光线最好的靠窗户的位置,听老师讲着,朱自清,背影,仔细笔记。
却被韩幽追得很紧。
有好多流言。嫉妒她的姑娘们在背后议论纷纷。那可是韩幽啊,是多少女孩儿的梦想。而她轻微却不要,到底是想怎样?
玫瑰红色。礼品盒深蓝。轻微听她们说起的时候,只是默默走开。画家韩幽,他看得见这世上最耀眼的光,他对色彩有这世上最敏锐的洞察。
而她,一无所有。
所以,萧宁。当他的口哨自学校墙外嘹亮地响起,轻微就不由自主地去了。那爬满葡萄藤的围墙,她走出去,然后看见萧宁站在那里,对她微笑。
没有压力,关于那些音符。只是听,不停听,只要听。
是流浪的歌手萧宁。与他在一起,轻微第一次觉得,她的生活是这么畅快。她听,那玫瑰的绽放,听,那水晶球的低语。她听,萧宁手指的拨动,也听,彼此呢喃的叙述。于是,她就站起身来,在萧宁的额上,深深一吻。夕阳西下,灼灼地烧。然后,萧宁也站起来。
他说。轻微,请不要悲伤。其实,她们,都不及你。
那次,是轻微生平第一次逃课。她对老师说,自己病,去了医务室。于是平安过关。但是韩幽,却暴怒。
入夜,他把她叫到校园后面的梧桐树下。淡淡的语调,他问,轻微,请告诉我,下午,你去了哪里。
她不理他。径自走开。末了,回他一句:我要退学。
于是时光飞逝。
两年,就过去。
四
为什么到这里来?轻微转过身去问韩幽。
因为想你。
花丛中,轻微安静地战栗。她凝视韩幽的脸,这少年爱她啊。她知道。自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起。她该说什么才好,哪怕她已经颠沛流离,哪怕她已经清心寡欲,他仍然爱她。
仍然如此,生生不息。
可我并没有想你。轻微答。请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如何找到我。其实,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见你。
是么。韩幽叹一口气。原来在你心中,我什么都不是。
在学校的时候,他曾替她画过那么多画,冷寂的、沉默的、欢愉的,都是偷偷地看她,偷偷地画。后来又发疯般地找她,千里迢迢地来。到头,竟只得到她这样一句话。突然就想,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
于是韩幽从身后抽出画纸。他说,轻微,这些花儿你喜欢,我画下来给你。
五
轻微心中,就这么兀自一疼。这些花儿,自然是不知愁。可她,又怎么能不知道韩幽对她的好呢。
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单从现在,韩幽这么不顾一切地从家乡跑来这里找她,美院是他的理想啊,而他竟抛下它。那么于她,又该作何感想。
原来,永恒终究还是不能相信的,无关乎他的爱。而那不停、不停抛下,又抛下的,岂止是韩幽一人。
这一年里,轻微跟着萧宁去了许多地方,在大街小巷,城头堡尾,歌唱。她有多愉悦,牵着萧宁的手,咿咿呀呀,便以为是整个人生。也有难挨的时刻,寒冷,饥饿。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轻微说,萧宁,能跟着你真好。他点点头。然后背起吉他,就又上路。
直到来到百花镇。
轻微对他说,萧宁,我们不走了好么。我喜欢这里,童话般美好。我们各自去找安稳的工作,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萧宁却摇头。
他说,轻微,你知道什么是流浪么。衣食无着,居无定所,它是我的理想。而如果你要我留下,毋宁死。
于是,轻微一惊。什么也没说,便放他走了。萧宁说,轻微,其实韩幽是更适合你的男子,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轻微听见,一滴泪就掉下。
萧宁手足无措,忙乱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可是,我终究是不可能为了你留下啊。
轻微点了点头,擦擦眼泪就笑了。她说,我知道。
六
是萧宁告诉我的。韩幽一边画一边说。然后他让我来。他说,一年又过去了。韩幽,轻微姑娘需要你。
应该要不动声色。轻微想,如果现在掉泪下来,大抵就是输了吧。
其实在那个时候,萧宁就是一株稻草。泥淖之中,只有他挺身而出,让轻微抓住,然后华丽离开。她不了解他。他亦不了解她。但他给了她声音,使她如痴如狂。而她亦给了他命运,使他惺惺相惜。
临走前,萧宁对她说,轻微,不要怪我,流浪是我的天职。我没有父母,所以不会有家。我只有一直流浪,一直流浪,才能获得安全。
其实轻微从未曾对韩幽说过,她也没有父母。而韩幽也从未发现,轻微的眼睛里,没有色彩。
轻微没有怪过他们。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不争气,才逼得父母把自己狠心抛下。或许他们也是画家吧。她想,然后笑。
一直都记得学校那次身体检测。小敏身上鲜艳的黄裙子,她抖动。她说,轻微,你看,多好看!傲慢的女医生顺手扔回她的体检卡。她对小敏说,别问了。她的眼睛看不见颜色。
于是,女孩子们一片哗然。
而她,无地自容。
在轻微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有一片灰白。她心事沉重、眼神无辜。像她这样的姑娘怎么能被韩幽爱上。画家韩幽啊,怎么能?
七
于是,轻微用手指向画板,轻声说,韩幽,你画的花儿真漂亮。
难道你不担心萧宁?韩幽问。
轻微顿了顿。该怎么说,那是他的事业嘛,根深蒂固。他不停留,他在追逐自己的宠爱、希望,抑或是生命。只要萧宁快乐。那么一切担心于他,不都是多余么。轻微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使他留下来的念想儿。
但恐怕,这世上亦没有其他。
不。轻微说。
那你是否爱他?韩幽又问。
仿佛一把利刃,轻而易举揭开轻微的伤疤。她爱他么。她是否曾经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感到了爱情的刻骨铭心。他们一直在一起,可是她爱他么。
她说不出。
或者又是,在内心深处,其实隐隐地爱韩幽。
在学校里,轻微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因为自卑和韩幽,所有的姑娘都唾弃她。那时,萧宁是她唯一的朋友。他们一样孤苦,一样凄清,一样需要温暖。
而更重要的,与萧宁在一起,轻微只需要耳朵,不需要张开眼睛。
她那么努力学习,就是害怕别人因为她的残缺而嘲笑她。她小心翼翼地活,可还是被韩幽扰乱。他那么高贵。在他的世界,云朵都是彩色的。他那么清新、爽朗。这样的男孩,怎么由得她轻微,不隐隐爱啊。
轻微记得萧宁曾经说过,有人爱你。如果你说,天空是白的,但他说,云是黑的。你们就相爱了。可是韩幽,他看得见世上一切的色彩,却看不见轻微的心。于是,她又叹了口气,走到韩幽身边,她对他说,你画的花儿真的很漂亮。
是真心话,是真的觉得它们漂亮么?韩幽问。
轻微点点头。
然后就换成了韩幽,他叹气,然后说,轻微啊,你还不知道,自从遇见你,我的画里就只剩下了黑白。
八
都记不清是老师第几次呵斥他了。他说,韩幽,颜色呢,哪里去了,你从前的灵气到哪里去了。
他说我这辈子再不能画,再不能去考美院了。韩幽苦涩地笑。所以它们,终究只剩下你还喜欢了。
原来,轻微突然醒悟了过来。是这样的。
她想起从前韩幽送给她的那些画,冷寂的、沉默的、欢愉的轻微,那身后的云,一直都是黑色的。
她听见别人的惊呼,这是什么奇怪的笔法。可是却一直以为那是韩幽对她故意的嘲弄。是韩幽忽略了她的心,还是她在忽略他。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为什么?轻微问。
因为喜欢。韩幽的语气迟钝,像手掌打进轻微的心。因为你就是我的理想。是远比这世上一切图画都更美丽的理想。如果,如果你的世界没有色彩,那么,我愿意我的世界也同你一样。
是多愚蠢的故事。轻微心里想。可是她又多喜欢他这样的愚蠢呢。她喜欢他的画,即使全世界都不要他再画,还有她要陪着他一直、一直画下去。
原来。在那个时候,萧宁是她自以为是的理想。没有色彩,那决绝,哪怕只是星星之火,哪怕只是转瞬即逝,她亦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可韩幽,却是秘密。纵使任性矜持,苦涩暴躁,但却爱,却亲热。
她多荣幸,竟得到时机旁观了少年萧宁的理想,而同时,也一直、一直是少年韩幽的理想。
九
轻微笑起来,挂着脸上还没有落下的泪。
她想,从前,那么多对生命的不确定,现在终于明了。爱与和平,梦想与未来。她弯腰拾起韩幽还未完成的图画。栀子花丛中,流浪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知道,她是轻微,韩幽所有的画中,都有她。
而至此,轻微是亦该有新的理想,不是吗。
它们不是虚空。她要让韩幽画她,一直画,直到他老得再也提不动画笔,直到他们的世界都变五颜六色。
于是,她踮起脚,轻轻拥抱了韩幽。
百花镇。花开如烟,色艳如星。两天后,轻微辞去了工作。然后开始与韩幽一起绘画为生,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萧宁。
而轻微。
有时也许仅仅是一段伤感而又无法被成全的青春爱情。
啊,你知道的。
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