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春猪:“自闭症之父”的爱与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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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普通人,说普通话”是蔡春猪的两个希望,不过,这两个希望在2011年看来都没法实现了。
  普通话一直是蔡春猪的一个心病,来北京近20年了,仍然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在2006年之前和刘仪伟搭档主持东方卫视脱口秀节目《东方夜谭》期间,这个大头大脑、穿得随随便便、普通话含糊不清的“小蔡”给节目制造了很多笑点,甚至让观众感觉“他一上台还没开始说话就想笑”,也有观众替他着急,觉得他思维怪异、语速过快,会被自己的话噎到。
  2006年,《东方夜谭》节目停播,刚刚小有名气的“小蔡”就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2011年,因为一个略带悲剧色彩的原因:自己两岁的儿子喜禾被诊断为“自闭症”,a当年的小蔡以“蔡春猪”的身份又一次成了公众人物。
  
  “自闭症之父”
  “自闭症之父”是蔡春猪给自己封的名号,因为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幻想自己成为一个伟人,比如说成为电脑之父、电话之父,这是我想跟他们比肩。”
  和这些伟人比肩或许很难,但有一点,足以让这些伟人无法与蔡春猪比肩:老蔡有一个自闭症的儿子,那些伟人没有。
  儿子名叫喜禾,蔡春猪的解释是,希望他做一个欢欢喜喜的庄稼人。
  这个愿望估计也要落空了,不过,两岁的喜禾至少每天都“欢欢喜喜”的:摔倒了,喜禾从来不哭,自己爬起来,顶多是摸摸摔倒的地方,很快就没事了;去医院体检、抽血打针,别的小孩都哇哇大哭,他若无其事;成天就喜欢进厨房,提壶盖拎杯盖;喜欢撕纸,然后吃掉;爸爸带他去散步,故意躲了起来,想让他着急,小孩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就慌了,但喜禾不同,就算爸爸躲到22世纪,他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喜禾总是快乐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却让蔡春猪和老婆没有办法快乐起来:两岁了,不会说话,没叫过爸爸妈妈,不跟小朋友玩,也不玩玩具,叫他名字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对父母好像没有一点感情……
  2011农历新年刚过,蔡春猪和老婆带着喜禾来到了北京大学第六医院,这里同时也是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通俗地说就是精神病医院。
  这一天,喜禾两岁零六天,被专家确诊为自闭症。“我问专家:自闭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专家去繁就简,一言二字:未知。那怎么医治呢?专家曰:无方!”蔡春猪在《给儿子的一封信》一文中这样记录。
  自闭症这一概念是由美国精神病医生LeoKanner于1943年提出并确定下来的。自闭症并非如许多人想象中是由于现代社会的环境的变化而造成,它是一种身体疾病,更是一种精神疾病,意味着从在精神上陷入自我中心后,完全拒绝从外界吸收任何的信息,从而在智力、行为习惯、社会关系等方面都无法适应社会。
  从这一天开始,蔡春猪正式“荣升”为“自闭症之父”,他在微博中用这样的文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开车在四环路上,视线一片模糊。当医生说出自闭症三个字,我知道胡作非为的日子过去了。我儿子2岁零6天,确诊为自闭症。开车回家的路上,四环滚滚车流声遮盖不住我的哭声。郭敬明说对了,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獠牙和微笑
  开车回家的路上,蔡春猪和老婆开始轮流地哭,姥姥则紧紧地抱着喜禾。
  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在哈尔冰的喜禾姥爷,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在湖南的爷爷奶奶。“这事跟他们不太好说。后来发现不用怎么说,只要说个开头就可以了:‘你孙子将来可能是个傻子……’电话那头就开始哭了。”
  “还想打电话,却发现没人可打,电话里存了二百多个号码,跟谁说?怎么说?‘嘿,兄弟,我儿子是自闭症……’‘嘿,姐们儿,你听说过自闭症吗?’”
  “那天哭得像娘们儿一样。”蔡春猪这么形容自己。
  但是,只是三日沉沦。沉沦三日之后,老蔡重新振作了,振作的标志是:“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
  在此之后,他把自己此前微博里的所有东西全都删掉,名字也改成“爸爸爱喜禾”, 选了一张和儿子蹲在草地上面对面的照片作为头像,开始在微博上记录与儿子有关的点滴,“每天拿儿子开玩笑”。
  在这个微博上,开始的话题,基本都和命运有关,蔡春猪始终在想老天爷把自己儿子设计成的孤独症的意图。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一直在问,不停地问。没谁肯放慢脚步跟我说句话。一个抱小孩的妇女看到我痛苦如此,走到了我身边,轻轻地问了句:‘先生,要发票吗?”
  “他们说儿子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送礼物我欢迎,但最好事先去了解一下我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你现在送的这个……我能考虑一下吗?”
  悲伤过后,蔡春猪和老婆开始恢复平静,慢慢接受现实。
  “儿子被诊断为自闭症没几天,日本发生了大地震和海啸。喜禾被诊断为自闭症,对我和家庭来说,也是一场大地震。海啸来了,日本人还能跑,我接到命令,原地待命!”
  在原地待命的这段日子里,蔡春猪得到了许多亲人、朋友的关心和帮助。老朋友刘仪伟帮他联系到了著名的孤独症儿童教育服务机构“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的校长田慧萍和电影《海洋天堂》的导演薛晓路。著名小品演员蔡明也帮他联系了几家孤独症康复机构。
  日渐长大的小喜禾虽然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自我世界中,喜欢洗衣机、沉迷于给垃圾桶盖盖子、在残疾人专用坡道上来来回回乐此不疲,但已经有了很多进步:不会对着蔡春猪喊爸爸,但朝他喊公共汽车;睡觉一醒来,看到身边的爸爸,就笑一下。
  儿子对自己每一点细微的情感回馈,都让蔡春猪欣喜若狂,也让他开始看到希望。
  “儿子最近表现好,我就归结为,我们给予他的爱更多了。既然不能相信迷信,科学目前又无计可施,那么只有相信爱了。有爱,就能用开水干杯,就能用目光击退子弹。”
  “一个朋友推荐我看一部反映自闭症的电影《自闭历程》。看完,泪湿衣襟,之后,斗志昂扬。对于自闭症家长而言,悲情不应该是唯一诉求,还要有希望,更要有快乐。”
  微博的写作在一天天继续,与儿子有关的记录、思考和调侃也在继续,微博粉丝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孤独症儿童的家长,相互在一起抱团、舔伤。有的人在其中看到了“文中之心酸、之爱、之珍惜、之希望、之期盼……”;有的人体会到了其中的父爱如山;有的人看完以后,哭了笑,笑了哭。
  好友蔡明在微博中看到了这个平时玩世不恭的“小蔡”的另一面:“看一个人,要看他对爱和死的态度。我看见了小蔡的父爱,也透过他的父爱,更认识了小蔡这个人。命运露出獠牙,小蔡却把它当做一个微笑。”
  
  人生的变与不变
  小蔡是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我很惊讶他当时的态度,没有沮丧,没有绝望,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抱怨,他只是淡淡地对我说:‘我想我的生活要从此改变了。’”好友刘仪伟在文中这样回忆。
  对于蔡春猪来说,生活的确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朝哪个方向改变,向好还是向坏,一切都言之过早。
  “吾儿,我都能想到你收到这封信的反应——你撕开信封,扯出信纸,然后再撕成一条一条的,放进嘴里咽下去。你这么做,我认为原因有三:一、信的内容让你生气了;二、你不识字;三、你是自闭症,撕纸就是你的一个特征。不知道你是哪一点,盼回复。”
  “这封信提前了16年。提前16年写的好处是:有16年的时间来修改,更正,增补;坏处是:16年里都得不到回信。”
  “吾儿,你父亲每天拿你在微博上开玩笑,不是讨厌你,而是太爱你了。你举手投足都是可爱,你父亲胡言乱语也都是爱。希望你明白。”
  5月28日这天,当蔡春猪把《给儿子的一封信》贴到博客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封信被浏览数十万次,被感动转发及评论数万条。而小蔡以“爸爸爱喜禾”为名的微博粉丝也在短期内狂增十倍以上。
  此时,已有出版社打算为他出本书,名字就叫《爸爸爱喜禾》,《给儿子的一封信》是作为此书的序言而作。
  “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想干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件能干成的,成的事都是偶然,无心插柳的事情,包括这次的这本书,也是很偶然的意外。”
  就像儿子喜禾“意外”地被诊断为自闭症一样,蔡春猪多年来梦想出书的愿望又“意外”地因为儿子而实现了。
  “诙谐幽默的语言和戏剧性的细节场景,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悲剧的漩涡,展现出来的是笑中带泪的乐观和对生活的热爱。”有评论这样评价《爸爸爱喜禾》的文风。
  “这和我的个性以及前些年的历练是分不开的。我喜欢讲各种笑话段子,就像相声的抖包袱,这很符合当下微博这种新媒体的传播特点。”在写作中,蔡春猪将有节制的煽情和忧伤隐藏在了无节制的幽默和调侃中,不是刻意,不是技巧,对他来说,是一种天性的真实,也是一种本能的真诚。
  知名度提升之后,生活的其他改变也随之而来。崔永元为书写了短文,曾写过《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的著名作家周国平也心心相惜、欣然推荐,于丹、白岩松看完书后都和他取得联系,表示了关切。
  接踵而来的是许多媒体的采访。“我只接受了几家读书节目的采访,其他电视采访都拒绝了。电视影响力太大了,我不希望被贴上某个标签。”虽然曾为电视人,但蔡春猪还是很小心翼翼回避媒体的过度关注,既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自己。
  相对于接受采访,他更乐于趁此契机,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再写一本小说,完全以孩子的视角,展现孩子的精神世界和价值观。“小说中展现的可能是很多孩子眼中的细节,但细节背后是更真实的世界,总体是美好的,给人希望的。”
  尽管又一次高调了,又一次成了公众人物,但他坦言:“我不但写了微博,而且还要出本书,目的也很明确——赚点小钱。老婆工作都辞了,康复训练是要家长自己掏腰包的。”
  现在,每到周末,蔡春猪的时间一定是留给儿子喜禾的。“不仅仅是陪他玩,还要抓住每时每刻教育他,甚至要把每一个动作分解开来训练他,告诉他站好、脱裤子、尿尿。”
  8月13日,在简短的采访结束之后,一家三口即将和朋友们自驾前往北戴河游玩,这是喜禾第一次来到海边。
  粉丝们很快在微博上了解了这一家三口的北戴河之旅:“带喜禾去北戴河。喜禾第一次看到大海,小心翼翼地,匍匐在沙滩上,亲吻每一片浪花每一粒沙子……他有一颗朝圣者的灵魂。”
  半年多来,尽管这个家庭经历了从悲观、沮丧、无奈到振作、希望、快乐的曲折过程,但就像两岁半的喜禾依然故我的快乐一样,年近不惑的蔡春猪也一样继续混不吝的嬉笑怒骂,读者和粉丝也一样陪伴着他,为他的真实所感动,或哭或笑。
  “就像周星驰电影中的很多小人物一样,尽管浑身都是缺点,但必须有一条,内心是善良的。”在蔡春猪看来,自己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永远是那个内心善良的小人物。
  在《爸爸爱喜禾》一书的最后,蔡春猪这样写道:“感谢上苍,给了我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这么一个幸福的家庭,我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谢谢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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