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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就坐落在帕尔梅托大街西头，是城区灰不溜秋地段的一座灰旧大楼。有两点让银行不同寻常：其一，其长廊由不协调的白色柱子支撑，就好像有人欲在此处建一座庄园，但工程进行到一半，忘记了样子如何，索性停工；其二，它坐落在半圆形的楼群之中，前面是一英里毫无特色的人行道，没有侧巷，只有一个十字路口通往死胡同。
银行地理位置之怪，颇让消防队员头疼，可也有个出人意料的绝对优势：它从未被抢劫过。街道十分狭窄，常常被送货车和并排停靠的汽车堵得水泄不通。街道西头是死胡同商业区，由银行和另外两座大楼构成，中间由铁栏杆隔开；东头就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警察局之一。谁要是抢银行，根本就没有逃脱之路，因此，劫匪们都到别处去干他们的行当了。明智的偷牛贼也会避开箱形峡谷。
银行支行经理唐纳德·拉姆齐就喜欢说，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大胆或者愚蠢到来抢他们银行的地步。
但他错了。
12月的第一个星期四，下午12点57分，欧文·麦凯推开了帕尔梅托银行支行前门，走进大厅。
欧文个子不高，瘦得和流浪汉的钱包似的。他上身穿廉价大衣，下身穿褪色蓝牛仔裤，脚蹬运动鞋，戴手套、棒球帽和一副墨镜。假如在街上碰上他，你可能会觉得此人很是怪异，但绝不会认为他危险。
他一进门就站住，从兜里掏出支票簿假装看，实则研究周围动静。果然和莫莉说的一样。左边20英尺长的柜台后面并排坐着四个银行出纳，后面的角落是一间玻璃墙办公室，里面静静的空无一人，沿左墙一排桌子后面坐着两名前台接待——莫莉称他们为客服。只有三点看起来不寻常：第一，没有顾客（那是一周业务最少的一天，而且再过几分钟就该中午关门歇业了）；第二，没有汽车过往服务窗口（根本没有车道可以让车开过来）；第三，没有支行经理（他正在参加一周一次的扶轮社午餐）。这些都让欧文的任务变得更轻松。
通往保险库的门是关着的。莫莉告诉他门常常是开着的。小问题——也就是说他得需要副经理的协助了。今天副经理在干出纳的活儿，很好辨认，因为屋里除了欧文，就他一个男的。塞西尔·伍德索普很符合人们心目中底层银行家的形象：中年秃顶，又矮又胖，戴副圆框眼镜，圆圆的耳朵竖在头上就好像汽车后视镜。
欧文还发现了监控探头，就安在侧墙顶端。太棒了。监控探头没朝向他，而是对着出纳区和门厅中央。莫莉说过，只要他待在前门附近，就不会有事。
啊，莫莉呀！
自从在高中体育课上第一次见到莫莉，欧文就爱上了她。高三一年他们一直约会，后来他去参军，莫莉当年秋天进了一所社区大学，但是分离却让两人的感情更深了。一年后他们结了婚，7年之后——也就是10个月之前——他在奥克伍德征兵中心领受任务，而她则辞去了运动装模特的工作，来到帕尔梅托银行支行干出纳。这一步他们走得都不妙，两人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付房租。三个月前，她又辞了出纳工作，重新回去干模特。26岁的她身材苗条，金发碧眼，依然十分美丽动人，但是她找不到经纪人。那个行业和众多行业一样也举步维艰。
上个月的一天晚上，他俩坐在位于城市另一面的公寓里边看电视边吃晚餐，CNN正在播放一则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银行抢劫案新闻。就在那时，莫莉心生一念。
随后的几个星期，她一直在制定日程，研究逃跑路线，拟定应急计划，其结果就是如今欧文站在银行前门内，手拿莫莉的支票簿，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大厅，同时显得有点内急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摘下右手手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点22口径手枪，瞄准监控探头开了一枪。效果几乎有些滑稽。六个人的头一下子全抬起来，每人都震惊地张大嘴巴，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都给我后退，”欧文大喊道，“离开桌子后退两步！快点！”
他们全都立刻听命。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他想。莫莉告诉他每张出纳的桌子上都有一个无声警报器按钮，但他很确定还没人来得及按。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用无声手枪的原因。近距离枪响产生的效果令人震惊，很有用场。
哦，也不全对。不是他选择不用无声手枪，是莫莉。说实话，欧文不擅长做计划。他擅长的是射击，能指哪儿打哪儿，还擅长执行命令。在军队时，这两样的经验他可真不少。这一次，莫莉的指令十分清楚，他只需执行就可以了。
他迅速向门外瞅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外面不可能有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这是小口径手枪的优势。此外，莫莉也向他保证过，这里的墙隔音很好，尤其是门上的玻璃非常厚，也没有窗户。
很快，欧文挂上门栓，拉下门帘，转过身来面向大厅。出纳窗口和客服桌子后面，塞西尔·伍德索普和五个女人都背靠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女人将手举了起来。
欧文走到大厅中央，注意力集中在几个出纳身上，因为他记得妻子的指示。别浪费时间，让他们把现金抽屉里的钱都拿出来——大钱都在保险柜里。别让他们排成队走到大厅，躺在地上。因为劫匪们经常这么干，莫莉说，银行里有人说起过要在出纳窗口外面的门上多安装一个报警按钮。她不确定他们是否安上了，但她不想冒这个险。
“你，”欧文对伍德索普说，“到柜台那头，爬上柜台，跟我来。快点！”
伍德索普没动。他好像在傻笑。
“马上！”欧文说。
秃顶的家伙平静地摇摇头说：“不。”
第二次枪响和第一次一样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女人们低声尖叫起来，一个客服晕倒在地。塞西尔·伍德索普浑身上下还是一动不动，除了眼睛。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随时会从脑袋上爆出来。
他那大大的右耳朵上出现一个领扣大小的洞，而就在他身后的侧墙上，也出现一个同样大小的洞。鲜血从他耳朵流到白衬衣上。
“走吧！”欧文说，一边用冒着烟的枪管比画着。
他根本不用再命令。不到五秒钟，晕乎乎的伍德索普就已经跨过柜台，僵直地站在那里待命。他一只手捂住耳朵，所有傲慢的神情都没了踪影。 “拿着，”欧文从大衣内掏出一个黑色折叠尼龙袋，“打开保险柜，把袋子装满，明白吗？”
好像换了一个人，塞西尔·伍德索普抓起袋子，飞快地走到保险柜门口，开始转动暗码盘。欧文注意到，甚至连那些女人也起了变化，她们显然都在颤抖，大气不敢出，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现在她们都把手举了起来。一点点血就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欧文想。要是训练基地的指挥官也时不时地射穿某个人的耳朵，他们的训练小组早就能周周夺冠了。
保险柜的门开了。伍德索普几乎一刻不停地跑了进去，开始往尼龙袋子里塞现金。欧文挪到保险柜门外，盯着他干活。墙上的钟显示此时是1点02分，和计划中的一样。
“只装大票子！”欧文喊道。干得正卖力的伍德索普听了点点头。他耳朵上的血流得不如先前多了，但这也没减轻他急于取悦劫匪的那股劲头。
欧文擦了擦前额上的汗，在脑海中又将计划的每个环节过了一遍。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银行经理唐纳德·拉姆齐了。拉姆齐通常都是1点半才从扶轮社吃完午餐返回，但一切都说不准。要是他提前回来，发现前门锁着，门帘拉上，并不会吃惊，但是假如他用钥匙开门，发现门被反锁，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继而报警。此外，莫莉也不希望他出现。“拉姆齐会对我们不利，”有天晚上她对欧文说，“他很壮，也很聪明。我在那儿上班时，他干得不错。”欧文半开玩笑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有你这个好帮手。”
他记得莫莉笑了。天哪，他是多么爱听她笑啊！
他真希望她此时能和他在一起。
欧文看了下手表。他在银行已经待了快8分钟，和他们计划的差不多。但他必须小心，绝不能放松警惕。接下来的几分钟可能会决定他将来是在热带海滩上做爱还是在联邦监狱里干活。
“快点！”欧文喊道，尽管他想象不到还能有谁比伍德索普干得更卖力。这个家伙简直成了装袋狂人。
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欧文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转过身子，朝房间那头的工作平台区看去，结果看到的一幕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客服根本就没晕过去，或者也许晕过去又醒了过来。此时她正用颤抖的肘部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朝桌面伸过去。
“快离开那里！”欧文咆哮着大叫道。
太晚了。她的右手食指已经摁到桌面旁边的小红按钮。欧文想都没想就开了两枪，子弹射进胡桃木桌子边缘，打断了那里与地面连接的电线。不过太迟了。他知道，警报器早就响了——不是在银行大厅这儿，而是在街道那边的警察局。
坏了，他想，坏大事了。
但不严重。莫莉早已预计到这点，她真是料事如神。按计划行事。
他四下看了一眼，以确保万无一失。没事。塞西尔·伍德索普还在像个疯子似的拼命装钱，好像根本不关注整个事件。摁下报警按钮的女人坐在桌旁的地面上，抱着自己的胳膊肘，棕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欧文，看上去很为自己竟然还活着而吃惊。
欧文的大脑飞速旋转。
他努力不去想报警器的事。据莫莉回忆，去年夏天她也见过有几次假警报的情况发生，银行防盗演习时警察赶到这里至少需要6分钟。时间足够了。
“好了，”他朝伍德索普喊道，“够了，你出来！”副经理气喘吁吁地匆忙走出保险柜大门，将尼龙袋子递了过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枪，也许他觉得比被击中更糟的是再次被击中吧。欧文打开袋子，往里看了看，用没拿枪的手使劲伸到下面好几层。袋子里装满了一捆又一捆的百元大钞。
欧文一声不吭地拉上袋子拉链，小心地从大厅后退到门口。房间里静得跟坟墓一样。他走到门口，用枪管挑开门帘一角，向外面看了看。
路上相对很空旷。街道对面，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戴草帽，手拿拐杖，正在遛一只长得像老鼠的狮子狗；街道左边，一辆运面包的卡车停在一个写着“利奥面包房”的牌子下面；卡车附近的人行道上，一个小女孩在跳绳，她呼出来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白雾；右边，在死胡同的尽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穿紫花裙和破上衣，正推着一辆装满垃圾袋的购物车，偶尔停下来看看马路边的垃圾箱里有什么，把有意思的东西都塞进一个袋子里。
欧文转身朝大厅最后瞅了一眼，然后将耳朵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有警报声，至少现在还没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打开门栓，深吸一口气，把门打开。
3分钟之前，两个警察接到警报，便立即将巡逻车掉头转到帕尔梅托大街，朝西向银行开过去。斯科特警官个子几乎和欧文·麦凯一样矮，不过比他壮多了。另一名警官——马伦——大高个，脸老长，因此得了个“马尔登”的绰号，人名来自一部警察喜剧，该部电视剧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上演。
“别忘了，”马伦说，“把我介绍给你妹妹啊。”
斯科特可不希望妹妹跟马伦有什么关系，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判断这个呢？”
“因为我早就领教过你出警时的判断力了，”斯科特说，一边看看路上的车辆，快到了。“就比如现在，咱们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怎么样？”
“你说的是这次警报吗？”马伦哼了一声，“斯科特，这次还是假警报。你知道，没有人会去抢那家银行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看见50码远的地方有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穿褐色外套的矮个子正跑下银行大楼台阶。那个家伙左手戴手套，拿着一个尼龙袋子，右手没戴手套，拿着一把手枪。“那肯定就是你说的‘没有人’了。”斯科特说，在街道中间来了个急刹车。
嫌疑犯看到他们，朝左边躲去，让停靠的运面包的卡车挡在他和警车中间。等警官从车上下来，掏出手枪，透过卡车找寻他时，那个家伙正穿过死胡同，朝两座大楼之间的铁栅栏跑去。我们逮到他了，斯科特想，这里逃不掉的。
此时，有三件事几乎同时发生：小女孩明智地扔下跳绳，躲进了面包店；穿紫色裙子的老太太从马路对面把购物车推进死胡同；戴草帽的遛狗男看到正在逃窜的劫匪，立刻丢下狮子狗，举起拐杖，像准备好战斗般，大步朝奔跑的劫匪追过去。 但是警察和持枪的劫匪都朝他大喊，让他赶快滚开。他还是继续朝前走。劫匪开了一枪，并没减慢步伐。老人的帽子被从头上射掉了，就好像被风刮了下来，落在身后10英尺的地方，然后滚到排水沟里。
蹲在卡车旁边的斯科特和马伦警官愣住了，对视了一眼。老人也停住了，摸了摸头顶，显然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发现自己毫发未损，便对捉拿敌人完全失去了兴趣。简单地说，他滚开了。
不幸的是，那个捡破烂的老太太则没有让开。
听到枪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突然停下，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又推着购物车开始往前跑。
正在奔跑的劫匪几乎就要越过她了——如果不是她直接跑进他的道，也会绕过她。可结果是他在拼命逃窜中一下子撞到购物车，把车子撞翻，两人也撞倒在地，而破鞋子、旧报纸、旧钟表，还有黑塑料垃圾袋全撒在了人行道上。劫匪手里仍然拿着手枪，挣扎着起身，立刻朝警察瞟了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尼龙袋，便又朝连接死胡同的铁栅栏跑过去。
“不许动！”斯科特警官喊了一声，朝空中开了一枪。两名警官不能朝嫌疑人开枪，穿裙子和外套的老太太正摇摇晃晃地将她地上的宝贝一一捡起塞进袋子，直接挡在了警察和劫匪中间。他们无助地看着劫匪跑到栅栏门口停下，用力拉铁栅栏，可是没有用。身后又传来斯科特警官的喊叫声，接着又是朝天一枪，以示警告。
这一声枪响似乎让劫匪下了决心。他脱下外套，扔到地上，并且吸了吸肚子，头歪向一侧——先伸进右腿，然后是右胳膊、肩膀、头、躯干。栅栏之间的空隙不可能超过8英寸，而且看上去他也不可能钻过去。但是他竟然过去了，几秒钟之内他就轻松地到了栅栏另一边。
除了他的左手。
那只拿着黑色尼龙袋的手。
那只装得满满的袋子太大了，根本过不去。虽然离得还很远，两名警官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首先是吃惊，然后是沮丧，接着是愤怒，最后是认输。犹豫了片刻后，劫匪松开手，让袋子掉在了大衣旁边的人行道上。他隔着栅栏忧伤地盯着袋子看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身跑掉了。街道上在他身后的人看见他沿着一条胡同跑，左转弯后就不见了。
斯科特和马伦从隐蔽处跳出来，经过那个老太太，跑向大门。马伦瞅了瞅大门，伸手够了下栅栏，掂量了栅栏之间的空隙，“那个家伙可真够瘦的。”
斯科特捡起掉在地上的尼龙袋，举了几次，拉开上面的拉链。他盯着里面一捆一捆的钞票，“而且差点就成大富翁了。”
“你可要小心了，”马伦说，“我们还要查上面留下的指印呢。”
“没必要了——他戴着手套。至少是拿袋子的那只手。”斯科特抬头看了看10英尺高的栅栏门，补充说了一句，“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先把袋子扔过去。”
“很可能根本没想到吧。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看起来还很沉。”
“的确。”
人群越聚越多。穿紫裙子的老太太还在捡她的宝贝，把东西都塞进垃圾袋、上衣口袋，重新将快散架的购物车装好。她的腿一瘸一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看上去怒气冲冲，伤得倒不重。那只看起来脏兮兮的狮子狗正四处追赶自己的皮带，最后在那顶草帽旁边的排水沟里坐下。斯科特想，它的主人想必还在跑吧。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斯科特警官将尼龙袋夹在腋下，捡起劫匪扔掉的外套，观察着人群。他认识银行经理拉姆齐，但是旁观者里没有其身影。他突然想起银行工作人员可能还被困在银行里面，或者被锁在里面。“我们最好还是去犯罪现场看看吧。”他说。
马伦笑着说：“走吧。那里的一个出纳——叫黛比什么来着——可是个大美人呢！”
斯科特叹了口气，翻了翻眼珠，穿过死胡同朝银行走去。
“我可不是对你妹妹不敬啊！”马伦喊道。
帕尔梅托支行自从开业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动静吧，黛比·马丁格尔想。事情发生后20分钟，侦探、记者和银行行政人员都从市中心赶来，银行里挤满了人，但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倒是有众多人交口称赞，相互庆祝。毕竟，装钱的袋子又物归原主，没有人被害，而唯一受伤的人——傲慢的塞西尔·伍德索普——早已将其伤口视为机会，变得比以前更傲慢了。黛比·马丁格尔私下里希望劫匪要是当时右偏4英寸瞄准就好了。
竟然没有人对劫匪成功逃脱表示关注，最令人吃惊的莫过于这个了。尽管没有人问起她，黛比对此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现场的两个警官——其中一个，她觉得很像重播的电视剧《笑弹总动员》里的弗兰西斯·马尔登——说，嫌疑人应该不难找到，因为他是步行逃走的，他的逃亡车很可能还停在街上某处。找到了车，就能从车辆管理局记录里调出嫌疑人的名字、住址等信息。
黛比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劫匪跑下银行外面的高台阶时，她都透过前门玻璃看见了。她看见他把那个老头的帽子一枪射下来，跟捡垃圾的老太太撞到一起，又直接跑向栅栏门。她十分确定，在他将身体挤进铁栅栏之前他的犹豫是在演戏，简直太明显了。她认为他之前就很清楚他肯定能通过铁栅栏。不会找到什么逃亡车辆，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那样逃脱。他计划的是走出去——或者沿街道，或者穿过栅栏。
但她的构想（和栅栏中间有洞一样）也有一些漏洞。那钱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他忘了先把袋子从栅栏上扔过去，或者——他那么忙乱激动——根本就没来得及？还有，要是他不是被逼着从铁栅栏中间穿过，他本来打算从哪里逃走呢？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问题，太重要了，她都不敢说出来。此外，此刻她还有别的事要考虑呢。站在一群记者中间的塞西尔·伍德索普已经转过身来，正将手指向她。她看着他离开众人，朝她大步走来。
好极了，她想，现在该怎么办？
距离银行四分之一英里处的一个三层旅馆房间内，一个女人身穿浴袍和拖鞋站在房间唯一的窗户前，一边抽烟看着天上飘落的细雨，一边用手揉着屁股上的擦伤。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因此头上包着一块白毛巾。 她悠闲地看着下面街上的车辆。人们走来走去，车辆来来往往，到处都是。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就像螺旋一样旋转不停的圆。对她来说，所有下面的人都跟她毫无关系。甚至她身处的旅馆房间，和市里这片大多数旅馆一样又破又旧，她都不在乎。
她听到有人敲了一下房门。她紧张起来，将浴袍上的带子系紧，走了过去。门上既没有猫眼也没装防盗链，因此她一只手放到把手上，一只耳朵贴在门上听。“谁呀？”她问。
马上她就听到走廊里好多门悄悄打开的声音。她知道，他们不会把门缝开得太大——只是快速地瞥上一眼。早在两天前她就住进来了，她知道这里的其他客人不是贩毒的就是吸毒的，一般不会对无关人员感兴趣。
“民政部，”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可以进来吗？” 她听到那些门又咔嗒咔嗒关上了。她能感觉到他们全都松了口气，肯定都在想：哦，原来是福利署的人啊，不是警察就好。
女人吸了最后一口烟，开了锁，打开门，然后一瘸一拐地穿过房间，将烟屁股扔进一个空可乐罐里。在她身后，凯文·麦凯走了进来。他的棒球帽不见了，运动衫已经湿透，蓝牛仔裤的一个膝盖处撞破了，撞击他的力量同时也把她屁股撞伤了。
她转过身来面朝他。他掀开衬衣下摆，从皮带上取下手枪，然后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卷黄色不透明胶带。
“你真是民政部的人？”她问。
“你说得没错，”他笑着说，“过来。”
塞西尔·伍德索普身体前倾，严肃而急切地说：“我们需要数一数。”
他和黛比·马丁格尔正一起站在后面的房间内。他一只手小心地捂住已经包扎好的耳朵，另一只手拿着那个拉链还没拉开的黑色尼龙袋，就在30分钟前他还在拼劲全力将保险柜里的现金装进去。
“为什么？”
他把袋子抬到他们中间的桌子上。“记者们需要知道差点被劫匪劫走的确切现金数目。你数完了，把总额报给拉姆齐就可以了。”银行经理唐纳德·拉姆齐正在接受一个无名记者的采访，他几分钟前刚赶回银行，当时看上去就像生日派对结束后只得到一个气球的孩子。
“拉姆齐，”黛比心里说，今天早上还应该称呼人家拉姆齐先生啊，“你对塞西尔有新的工作安排？”
伍德索普转身离开，让她一个人干活。袋子很沉，她拉开拉链，往里瞅了瞅，忍不住低声惊叫了一声：“哇！”
伍德索普停下，转身问道：“怎么了？”
“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啊。”她把手伸进去，碰到一大捆钞票，“一大捆一大捆的10美元票子，一直到袋子顶。”
他皱了下眉头，“老天啊，马丁格尔，怪不得你的现金抽屉金额不能总平衡呢。你连10美元和100美元的票子都分不清。”
“什么？”
“是百元票子，”他不耐烦地说，“那个白痴告诉我他只要百元的，我就装了百元的。”
现在轮到黛比皱眉头了。她很是小心地用拇指将其中的一捆一一捻开，仔细查看每张票子。她注意到，刚才的确是她错了。不是一捆10美元票子，但也不是100美元的。是一捆空白纸，只是最上面一张是10美元。她大气不敢出，从袋子里又拿出好几捆来。都一样：每一捆最上面是一张10美元，下面99张是长方形空白纸。从上面几捆再往袋子底下挖下去，她又有了新的发现。袋子下面装的全是成捆成捆的旧报纸。
她抬起头来，看到伍德索普的脸突然变得苍白。
“你指的是哪个白痴啊？”她说。
欧文·麦凯用牙齿咬下一条不透明胶带，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女人，只有一次扫视了一下房间。行李箱装好了放在角落，衬衣和裤子整齐地放在床上，黑色尼龙袋敞开着，空空地放在桌上，旁边就是几十捆钞票，十捆一摞放在那里。桌子旁是一辆装满垃圾袋的购物车。一个垃圾袋离开购物车到了那女人手里，她在他面前敞开口拿着。他再次仔细盯着她的脸。
“好像收垃圾的生意还不错嘛。”他说。
她耸耸肩，“还行。”
“多少钱？”他一边用胶带干活，一边问。
“96万，如果我没数错的话。”她依然看着他，手拿垃圾袋口，敞开给他看。房间里只听见冷雨敲打在窗子上的声音。
欧文终于用胶带将手枪包好。他以前读到过，这是唯一保证金属探测器无法探测到手枪的方法。然后他把手枪放下，将那卷胶带放进开口的袋子，接着把墨镜和从嘴唇上撕下来的假胡子装进去。他看见袋子里早就有一顶花白假发、一条紫花裙子、一件褴褛的黑上衣和一个化妆盒。
她合上垃圾袋，用扎线将口扎好，放在一边，“怎么花了这么久？”
“警察在街上。我又走回到杰斐逊街，从另一条路回来的。”他朝窗户点点头，“车怎么样了？”
“装好了，一切就绪。”
欧文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你用了多少枕头才撑起那条裙子啊？”
“比我预想的少，”她笑着说，“最近比萨吃得太多了。”她把头发上的毛巾展开，拿下来递给他。他用毛巾擦了擦被雨淋湿的脸，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桌子上的钱和她铺在床上为他备好的衣服。
“老婆，”他说，“你干得真漂亮。”
莫莉·弗里蒙特·麦凯笑了，用手抚弄着自己金黄色的头发，“那是因为我有个好帮手。”她说完走上前去，钻到他的怀里。
他们拥抱在一起时，他的脑海里有两个念头。一是终于结束了，计划成功了。
另一个是他是多么爱听她笑啊！
银行地理位置之怪，颇让消防队员头疼，可也有个出人意料的绝对优势：它从未被抢劫过。街道十分狭窄，常常被送货车和并排停靠的汽车堵得水泄不通。街道西头是死胡同商业区，由银行和另外两座大楼构成，中间由铁栏杆隔开；东头就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警察局之一。谁要是抢银行，根本就没有逃脱之路，因此，劫匪们都到别处去干他们的行当了。明智的偷牛贼也会避开箱形峡谷。
银行支行经理唐纳德·拉姆齐就喜欢说，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大胆或者愚蠢到来抢他们银行的地步。
但他错了。
12月的第一个星期四，下午12点57分，欧文·麦凯推开了帕尔梅托银行支行前门，走进大厅。
欧文个子不高，瘦得和流浪汉的钱包似的。他上身穿廉价大衣，下身穿褪色蓝牛仔裤，脚蹬运动鞋，戴手套、棒球帽和一副墨镜。假如在街上碰上他，你可能会觉得此人很是怪异，但绝不会认为他危险。
他一进门就站住，从兜里掏出支票簿假装看，实则研究周围动静。果然和莫莉说的一样。左边20英尺长的柜台后面并排坐着四个银行出纳，后面的角落是一间玻璃墙办公室，里面静静的空无一人，沿左墙一排桌子后面坐着两名前台接待——莫莉称他们为客服。只有三点看起来不寻常：第一，没有顾客（那是一周业务最少的一天，而且再过几分钟就该中午关门歇业了）；第二，没有汽车过往服务窗口（根本没有车道可以让车开过来）；第三，没有支行经理（他正在参加一周一次的扶轮社午餐）。这些都让欧文的任务变得更轻松。
通往保险库的门是关着的。莫莉告诉他门常常是开着的。小问题——也就是说他得需要副经理的协助了。今天副经理在干出纳的活儿，很好辨认，因为屋里除了欧文，就他一个男的。塞西尔·伍德索普很符合人们心目中底层银行家的形象：中年秃顶，又矮又胖，戴副圆框眼镜，圆圆的耳朵竖在头上就好像汽车后视镜。
欧文还发现了监控探头，就安在侧墙顶端。太棒了。监控探头没朝向他，而是对着出纳区和门厅中央。莫莉说过，只要他待在前门附近，就不会有事。
啊，莫莉呀！
自从在高中体育课上第一次见到莫莉，欧文就爱上了她。高三一年他们一直约会，后来他去参军，莫莉当年秋天进了一所社区大学，但是分离却让两人的感情更深了。一年后他们结了婚，7年之后——也就是10个月之前——他在奥克伍德征兵中心领受任务，而她则辞去了运动装模特的工作，来到帕尔梅托银行支行干出纳。这一步他们走得都不妙，两人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付房租。三个月前，她又辞了出纳工作，重新回去干模特。26岁的她身材苗条，金发碧眼，依然十分美丽动人，但是她找不到经纪人。那个行业和众多行业一样也举步维艰。
上个月的一天晚上，他俩坐在位于城市另一面的公寓里边看电视边吃晚餐，CNN正在播放一则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银行抢劫案新闻。就在那时，莫莉心生一念。
随后的几个星期，她一直在制定日程，研究逃跑路线，拟定应急计划，其结果就是如今欧文站在银行前门内，手拿莫莉的支票簿，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大厅，同时显得有点内急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摘下右手手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点22口径手枪，瞄准监控探头开了一枪。效果几乎有些滑稽。六个人的头一下子全抬起来，每人都震惊地张大嘴巴，简直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都给我后退，”欧文大喊道，“离开桌子后退两步！快点！”
他们全都立刻听命。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他想。莫莉告诉他每张出纳的桌子上都有一个无声警报器按钮，但他很确定还没人来得及按。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用无声手枪的原因。近距离枪响产生的效果令人震惊，很有用场。
哦，也不全对。不是他选择不用无声手枪，是莫莉。说实话，欧文不擅长做计划。他擅长的是射击，能指哪儿打哪儿，还擅长执行命令。在军队时，这两样的经验他可真不少。这一次，莫莉的指令十分清楚，他只需执行就可以了。
他迅速向门外瞅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外面不可能有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这是小口径手枪的优势。此外，莫莉也向他保证过，这里的墙隔音很好，尤其是门上的玻璃非常厚，也没有窗户。
很快，欧文挂上门栓，拉下门帘，转过身来面向大厅。出纳窗口和客服桌子后面，塞西尔·伍德索普和五个女人都背靠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女人将手举了起来。
欧文走到大厅中央，注意力集中在几个出纳身上，因为他记得妻子的指示。别浪费时间，让他们把现金抽屉里的钱都拿出来——大钱都在保险柜里。别让他们排成队走到大厅，躺在地上。因为劫匪们经常这么干，莫莉说，银行里有人说起过要在出纳窗口外面的门上多安装一个报警按钮。她不确定他们是否安上了，但她不想冒这个险。
“你，”欧文对伍德索普说，“到柜台那头，爬上柜台，跟我来。快点！”
伍德索普没动。他好像在傻笑。
“马上！”欧文说。
秃顶的家伙平静地摇摇头说：“不。”
第二次枪响和第一次一样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女人们低声尖叫起来，一个客服晕倒在地。塞西尔·伍德索普浑身上下还是一动不动，除了眼睛。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随时会从脑袋上爆出来。
他那大大的右耳朵上出现一个领扣大小的洞，而就在他身后的侧墙上，也出现一个同样大小的洞。鲜血从他耳朵流到白衬衣上。
“走吧！”欧文说，一边用冒着烟的枪管比画着。
他根本不用再命令。不到五秒钟，晕乎乎的伍德索普就已经跨过柜台，僵直地站在那里待命。他一只手捂住耳朵，所有傲慢的神情都没了踪影。 “拿着，”欧文从大衣内掏出一个黑色折叠尼龙袋，“打开保险柜，把袋子装满，明白吗？”
好像换了一个人，塞西尔·伍德索普抓起袋子，飞快地走到保险柜门口，开始转动暗码盘。欧文注意到，甚至连那些女人也起了变化，她们显然都在颤抖，大气不敢出，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现在她们都把手举了起来。一点点血就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欧文想。要是训练基地的指挥官也时不时地射穿某个人的耳朵，他们的训练小组早就能周周夺冠了。
保险柜的门开了。伍德索普几乎一刻不停地跑了进去，开始往尼龙袋子里塞现金。欧文挪到保险柜门外，盯着他干活。墙上的钟显示此时是1点02分，和计划中的一样。
“只装大票子！”欧文喊道。干得正卖力的伍德索普听了点点头。他耳朵上的血流得不如先前多了，但这也没减轻他急于取悦劫匪的那股劲头。
欧文擦了擦前额上的汗，在脑海中又将计划的每个环节过了一遍。
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银行经理唐纳德·拉姆齐了。拉姆齐通常都是1点半才从扶轮社吃完午餐返回，但一切都说不准。要是他提前回来，发现前门锁着，门帘拉上，并不会吃惊，但是假如他用钥匙开门，发现门被反锁，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继而报警。此外，莫莉也不希望他出现。“拉姆齐会对我们不利，”有天晚上她对欧文说，“他很壮，也很聪明。我在那儿上班时，他干得不错。”欧文半开玩笑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有你这个好帮手。”
他记得莫莉笑了。天哪，他是多么爱听她笑啊！
他真希望她此时能和他在一起。
欧文看了下手表。他在银行已经待了快8分钟，和他们计划的差不多。但他必须小心，绝不能放松警惕。接下来的几分钟可能会决定他将来是在热带海滩上做爱还是在联邦监狱里干活。
“快点！”欧文喊道，尽管他想象不到还能有谁比伍德索普干得更卖力。这个家伙简直成了装袋狂人。
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欧文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转过身子，朝房间那头的工作平台区看去，结果看到的一幕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客服根本就没晕过去，或者也许晕过去又醒了过来。此时她正用颤抖的肘部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朝桌面伸过去。
“快离开那里！”欧文咆哮着大叫道。
太晚了。她的右手食指已经摁到桌面旁边的小红按钮。欧文想都没想就开了两枪，子弹射进胡桃木桌子边缘，打断了那里与地面连接的电线。不过太迟了。他知道，警报器早就响了——不是在银行大厅这儿，而是在街道那边的警察局。
坏了，他想，坏大事了。
但不严重。莫莉早已预计到这点，她真是料事如神。按计划行事。
他四下看了一眼，以确保万无一失。没事。塞西尔·伍德索普还在像个疯子似的拼命装钱，好像根本不关注整个事件。摁下报警按钮的女人坐在桌旁的地面上，抱着自己的胳膊肘，棕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欧文，看上去很为自己竟然还活着而吃惊。
欧文的大脑飞速旋转。
他努力不去想报警器的事。据莫莉回忆，去年夏天她也见过有几次假警报的情况发生，银行防盗演习时警察赶到这里至少需要6分钟。时间足够了。
“好了，”他朝伍德索普喊道，“够了，你出来！”副经理气喘吁吁地匆忙走出保险柜大门，将尼龙袋子递了过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枪，也许他觉得比被击中更糟的是再次被击中吧。欧文打开袋子，往里看了看，用没拿枪的手使劲伸到下面好几层。袋子里装满了一捆又一捆的百元大钞。
欧文一声不吭地拉上袋子拉链，小心地从大厅后退到门口。房间里静得跟坟墓一样。他走到门口，用枪管挑开门帘一角，向外面看了看。
路上相对很空旷。街道对面，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戴草帽，手拿拐杖，正在遛一只长得像老鼠的狮子狗；街道左边，一辆运面包的卡车停在一个写着“利奥面包房”的牌子下面；卡车附近的人行道上，一个小女孩在跳绳，她呼出来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白雾；右边，在死胡同的尽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穿紫花裙和破上衣，正推着一辆装满垃圾袋的购物车，偶尔停下来看看马路边的垃圾箱里有什么，把有意思的东西都塞进一个袋子里。
欧文转身朝大厅最后瞅了一眼，然后将耳朵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有警报声，至少现在还没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打开门栓，深吸一口气，把门打开。
3分钟之前，两个警察接到警报，便立即将巡逻车掉头转到帕尔梅托大街，朝西向银行开过去。斯科特警官个子几乎和欧文·麦凯一样矮，不过比他壮多了。另一名警官——马伦——大高个，脸老长，因此得了个“马尔登”的绰号，人名来自一部警察喜剧，该部电视剧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上演。
“别忘了，”马伦说，“把我介绍给你妹妹啊。”
斯科特可不希望妹妹跟马伦有什么关系，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判断这个呢？”
“因为我早就领教过你出警时的判断力了，”斯科特说，一边看看路上的车辆，快到了。“就比如现在，咱们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怎么样？”
“你说的是这次警报吗？”马伦哼了一声，“斯科特，这次还是假警报。你知道，没有人会去抢那家银行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看见50码远的地方有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穿褐色外套的矮个子正跑下银行大楼台阶。那个家伙左手戴手套，拿着一个尼龙袋子，右手没戴手套，拿着一把手枪。“那肯定就是你说的‘没有人’了。”斯科特说，在街道中间来了个急刹车。
嫌疑犯看到他们，朝左边躲去，让停靠的运面包的卡车挡在他和警车中间。等警官从车上下来，掏出手枪，透过卡车找寻他时，那个家伙正穿过死胡同，朝两座大楼之间的铁栅栏跑去。我们逮到他了，斯科特想，这里逃不掉的。
此时，有三件事几乎同时发生：小女孩明智地扔下跳绳，躲进了面包店；穿紫色裙子的老太太从马路对面把购物车推进死胡同；戴草帽的遛狗男看到正在逃窜的劫匪，立刻丢下狮子狗，举起拐杖，像准备好战斗般，大步朝奔跑的劫匪追过去。 但是警察和持枪的劫匪都朝他大喊，让他赶快滚开。他还是继续朝前走。劫匪开了一枪，并没减慢步伐。老人的帽子被从头上射掉了，就好像被风刮了下来，落在身后10英尺的地方，然后滚到排水沟里。
蹲在卡车旁边的斯科特和马伦警官愣住了，对视了一眼。老人也停住了，摸了摸头顶，显然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发现自己毫发未损，便对捉拿敌人完全失去了兴趣。简单地说，他滚开了。
不幸的是，那个捡破烂的老太太则没有让开。
听到枪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突然停下，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又推着购物车开始往前跑。
正在奔跑的劫匪几乎就要越过她了——如果不是她直接跑进他的道，也会绕过她。可结果是他在拼命逃窜中一下子撞到购物车，把车子撞翻，两人也撞倒在地，而破鞋子、旧报纸、旧钟表，还有黑塑料垃圾袋全撒在了人行道上。劫匪手里仍然拿着手枪，挣扎着起身，立刻朝警察瞟了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尼龙袋，便又朝连接死胡同的铁栅栏跑过去。
“不许动！”斯科特警官喊了一声，朝空中开了一枪。两名警官不能朝嫌疑人开枪，穿裙子和外套的老太太正摇摇晃晃地将她地上的宝贝一一捡起塞进袋子，直接挡在了警察和劫匪中间。他们无助地看着劫匪跑到栅栏门口停下，用力拉铁栅栏，可是没有用。身后又传来斯科特警官的喊叫声，接着又是朝天一枪，以示警告。
这一声枪响似乎让劫匪下了决心。他脱下外套，扔到地上，并且吸了吸肚子，头歪向一侧——先伸进右腿，然后是右胳膊、肩膀、头、躯干。栅栏之间的空隙不可能超过8英寸，而且看上去他也不可能钻过去。但是他竟然过去了，几秒钟之内他就轻松地到了栅栏另一边。
除了他的左手。
那只拿着黑色尼龙袋的手。
那只装得满满的袋子太大了，根本过不去。虽然离得还很远，两名警官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首先是吃惊，然后是沮丧，接着是愤怒，最后是认输。犹豫了片刻后，劫匪松开手，让袋子掉在了大衣旁边的人行道上。他隔着栅栏忧伤地盯着袋子看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身跑掉了。街道上在他身后的人看见他沿着一条胡同跑，左转弯后就不见了。
斯科特和马伦从隐蔽处跳出来，经过那个老太太，跑向大门。马伦瞅了瞅大门，伸手够了下栅栏，掂量了栅栏之间的空隙，“那个家伙可真够瘦的。”
斯科特捡起掉在地上的尼龙袋，举了几次，拉开上面的拉链。他盯着里面一捆一捆的钞票，“而且差点就成大富翁了。”
“你可要小心了，”马伦说，“我们还要查上面留下的指印呢。”
“没必要了——他戴着手套。至少是拿袋子的那只手。”斯科特抬头看了看10英尺高的栅栏门，补充说了一句，“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先把袋子扔过去。”
“很可能根本没想到吧。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看起来还很沉。”
“的确。”
人群越聚越多。穿紫裙子的老太太还在捡她的宝贝，把东西都塞进垃圾袋、上衣口袋，重新将快散架的购物车装好。她的腿一瘸一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看上去怒气冲冲，伤得倒不重。那只看起来脏兮兮的狮子狗正四处追赶自己的皮带，最后在那顶草帽旁边的排水沟里坐下。斯科特想，它的主人想必还在跑吧。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斯科特警官将尼龙袋夹在腋下，捡起劫匪扔掉的外套，观察着人群。他认识银行经理拉姆齐，但是旁观者里没有其身影。他突然想起银行工作人员可能还被困在银行里面，或者被锁在里面。“我们最好还是去犯罪现场看看吧。”他说。
马伦笑着说：“走吧。那里的一个出纳——叫黛比什么来着——可是个大美人呢！”
斯科特叹了口气，翻了翻眼珠，穿过死胡同朝银行走去。
“我可不是对你妹妹不敬啊！”马伦喊道。
帕尔梅托支行自从开业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动静吧，黛比·马丁格尔想。事情发生后20分钟，侦探、记者和银行行政人员都从市中心赶来，银行里挤满了人，但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倒是有众多人交口称赞，相互庆祝。毕竟，装钱的袋子又物归原主，没有人被害，而唯一受伤的人——傲慢的塞西尔·伍德索普——早已将其伤口视为机会，变得比以前更傲慢了。黛比·马丁格尔私下里希望劫匪要是当时右偏4英寸瞄准就好了。
竟然没有人对劫匪成功逃脱表示关注，最令人吃惊的莫过于这个了。尽管没有人问起她，黛比对此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现场的两个警官——其中一个，她觉得很像重播的电视剧《笑弹总动员》里的弗兰西斯·马尔登——说，嫌疑人应该不难找到，因为他是步行逃走的，他的逃亡车很可能还停在街上某处。找到了车，就能从车辆管理局记录里调出嫌疑人的名字、住址等信息。
黛比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劫匪跑下银行外面的高台阶时，她都透过前门玻璃看见了。她看见他把那个老头的帽子一枪射下来，跟捡垃圾的老太太撞到一起，又直接跑向栅栏门。她十分确定，在他将身体挤进铁栅栏之前他的犹豫是在演戏，简直太明显了。她认为他之前就很清楚他肯定能通过铁栅栏。不会找到什么逃亡车辆，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那样逃脱。他计划的是走出去——或者沿街道，或者穿过栅栏。
但她的构想（和栅栏中间有洞一样）也有一些漏洞。那钱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他忘了先把袋子从栅栏上扔过去，或者——他那么忙乱激动——根本就没来得及？还有，要是他不是被逼着从铁栅栏中间穿过，他本来打算从哪里逃走呢？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问题，太重要了，她都不敢说出来。此外，此刻她还有别的事要考虑呢。站在一群记者中间的塞西尔·伍德索普已经转过身来，正将手指向她。她看着他离开众人，朝她大步走来。
好极了，她想，现在该怎么办？
距离银行四分之一英里处的一个三层旅馆房间内，一个女人身穿浴袍和拖鞋站在房间唯一的窗户前，一边抽烟看着天上飘落的细雨，一边用手揉着屁股上的擦伤。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因此头上包着一块白毛巾。 她悠闲地看着下面街上的车辆。人们走来走去，车辆来来往往，到处都是。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就像螺旋一样旋转不停的圆。对她来说，所有下面的人都跟她毫无关系。甚至她身处的旅馆房间，和市里这片大多数旅馆一样又破又旧，她都不在乎。
她听到有人敲了一下房门。她紧张起来，将浴袍上的带子系紧，走了过去。门上既没有猫眼也没装防盗链，因此她一只手放到把手上，一只耳朵贴在门上听。“谁呀？”她问。
马上她就听到走廊里好多门悄悄打开的声音。她知道，他们不会把门缝开得太大——只是快速地瞥上一眼。早在两天前她就住进来了，她知道这里的其他客人不是贩毒的就是吸毒的，一般不会对无关人员感兴趣。
“民政部，”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可以进来吗？” 她听到那些门又咔嗒咔嗒关上了。她能感觉到他们全都松了口气，肯定都在想：哦，原来是福利署的人啊，不是警察就好。
女人吸了最后一口烟，开了锁，打开门，然后一瘸一拐地穿过房间，将烟屁股扔进一个空可乐罐里。在她身后，凯文·麦凯走了进来。他的棒球帽不见了，运动衫已经湿透，蓝牛仔裤的一个膝盖处撞破了，撞击他的力量同时也把她屁股撞伤了。
她转过身来面朝他。他掀开衬衣下摆，从皮带上取下手枪，然后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卷黄色不透明胶带。
“你真是民政部的人？”她问。
“你说得没错，”他笑着说，“过来。”
塞西尔·伍德索普身体前倾，严肃而急切地说：“我们需要数一数。”
他和黛比·马丁格尔正一起站在后面的房间内。他一只手小心地捂住已经包扎好的耳朵，另一只手拿着那个拉链还没拉开的黑色尼龙袋，就在30分钟前他还在拼劲全力将保险柜里的现金装进去。
“为什么？”
他把袋子抬到他们中间的桌子上。“记者们需要知道差点被劫匪劫走的确切现金数目。你数完了，把总额报给拉姆齐就可以了。”银行经理唐纳德·拉姆齐正在接受一个无名记者的采访，他几分钟前刚赶回银行，当时看上去就像生日派对结束后只得到一个气球的孩子。
“拉姆齐，”黛比心里说，今天早上还应该称呼人家拉姆齐先生啊，“你对塞西尔有新的工作安排？”
伍德索普转身离开，让她一个人干活。袋子很沉，她拉开拉链，往里瞅了瞅，忍不住低声惊叫了一声：“哇！”
伍德索普停下，转身问道：“怎么了？”
“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啊。”她把手伸进去，碰到一大捆钞票，“一大捆一大捆的10美元票子，一直到袋子顶。”
他皱了下眉头，“老天啊，马丁格尔，怪不得你的现金抽屉金额不能总平衡呢。你连10美元和100美元的票子都分不清。”
“什么？”
“是百元票子，”他不耐烦地说，“那个白痴告诉我他只要百元的，我就装了百元的。”
现在轮到黛比皱眉头了。她很是小心地用拇指将其中的一捆一一捻开，仔细查看每张票子。她注意到，刚才的确是她错了。不是一捆10美元票子，但也不是100美元的。是一捆空白纸，只是最上面一张是10美元。她大气不敢出，从袋子里又拿出好几捆来。都一样：每一捆最上面是一张10美元，下面99张是长方形空白纸。从上面几捆再往袋子底下挖下去，她又有了新的发现。袋子下面装的全是成捆成捆的旧报纸。
她抬起头来，看到伍德索普的脸突然变得苍白。
“你指的是哪个白痴啊？”她说。
欧文·麦凯用牙齿咬下一条不透明胶带，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女人，只有一次扫视了一下房间。行李箱装好了放在角落，衬衣和裤子整齐地放在床上，黑色尼龙袋敞开着，空空地放在桌上，旁边就是几十捆钞票，十捆一摞放在那里。桌子旁是一辆装满垃圾袋的购物车。一个垃圾袋离开购物车到了那女人手里，她在他面前敞开口拿着。他再次仔细盯着她的脸。
“好像收垃圾的生意还不错嘛。”他说。
她耸耸肩，“还行。”
“多少钱？”他一边用胶带干活，一边问。
“96万，如果我没数错的话。”她依然看着他，手拿垃圾袋口，敞开给他看。房间里只听见冷雨敲打在窗子上的声音。
欧文终于用胶带将手枪包好。他以前读到过，这是唯一保证金属探测器无法探测到手枪的方法。然后他把手枪放下，将那卷胶带放进开口的袋子，接着把墨镜和从嘴唇上撕下来的假胡子装进去。他看见袋子里早就有一顶花白假发、一条紫花裙子、一件褴褛的黑上衣和一个化妆盒。
她合上垃圾袋，用扎线将口扎好，放在一边，“怎么花了这么久？”
“警察在街上。我又走回到杰斐逊街，从另一条路回来的。”他朝窗户点点头，“车怎么样了？”
“装好了，一切就绪。”
欧文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说：“你用了多少枕头才撑起那条裙子啊？”
“比我预想的少，”她笑着说，“最近比萨吃得太多了。”她把头发上的毛巾展开，拿下来递给他。他用毛巾擦了擦被雨淋湿的脸，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桌子上的钱和她铺在床上为他备好的衣服。
“老婆，”他说，“你干得真漂亮。”
莫莉·弗里蒙特·麦凯笑了，用手抚弄着自己金黄色的头发，“那是因为我有个好帮手。”她说完走上前去，钻到他的怀里。
他们拥抱在一起时，他的脑海里有两个念头。一是终于结束了，计划成功了。
另一个是他是多么爱听她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