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渺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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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没有人知道,京城曾经发生过那样一场荒唐的闹剧,贺家的贺澜之,曾妄想带走未来的荣王侧妃。
  1
  贺澜之喝醉了。
  因为我宫殿的大门又被“笃笃笃”地敲响,我摁了摁眉心,吩咐小昙去把宫门打开。
  小昙有些高兴,说:“定是贺太师来了。”
  我又摁了摁眉心,点点头,说:“请他进来。”
  贺澜之素来爱酒,可自他成为太师,便甚少饮酒了。他如今身在高位,又掌重权,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连觉都不可能睡得安稳,又怎么能放纵自己喝醉?
  我记得他上次醉酒还是在三年前,是送阿柔去和亲的时候。阿柔的嫁妆里备了两座城池,无数财宝,从没有哪个公主和亲有这样大的阵仗。
  阿柔是我的长女,如今天子的长姐,也是贺澜之看着长大的姑娘。
  我还记得很清楚,阿柔出嫁那天,他亲自带人,骑着马送了好长好长的路程,回来时已经夜深。我在坊间的酒肆找到他,他那时已经醉得不清醒,抬头看了我好久才认出我来,拽着我的衣袖说:“阿微,为什么?为什么我从前留不住你,如今我权倾朝野,还是留不住阿柔……”
  然后他就哭了起来,仿佛孩童般无助。
  他今天又喝醉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十五年前的今天,我承旨成了当时还是荣王的先帝的侧妃。是他,亲手把我送到先帝身边的。
  宫门还在被人敲着,我想了想,又拦住小昙,说:“我去。”
  我亲自开了宫门,然后屏退了殿内的宫女。不用想都知道明天前朝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言官们又会在折子里劝谏些什么。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有贺澜之在,他不会让任何人真正伤害到我。
  他位高权重,宋家的江山易姓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贺澜之不是没有野心的人,不过我想,他之所以迟迟不这样做,是因为如今在帝位上的那个人是我的儿子,体内有我一半血脉,所以他才会看着宋炔健康地长大,甚至一路辅佐他。
  宋炔今年七岁,已经登基两年。先帝去的时候他才五岁,我那时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是贺澜之牵着宋炔的手,在朝堂上宣布先帝遗言,立宋炔为帝。
  朝中手握重兵的傅将军是他的党羽,贺家又是百年世家,他说出的话几乎無人敢质疑。只有我知道,先帝从没说过要立宋炔为帝。
  先帝心里恨毒了我,死时还向我扑过来,却体力不支地重重倒在地上。他伸出手扯住我的裙角,咬着牙说:“陈微,你与贺澜之……不得好死!”
  陈微与贺澜之。
  我与他的名字,有多久没这样成对地出现过了?我蹲下身子去看先帝,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我。我笑了笑,说:“我与贺澜之或许不得好死,可惜陛下看不见那一天了。”
  他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你——”
  他大概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气绝了。贺澜之那时才推门进来,他皱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先帝。
  我有些疲惫,问:“如今怎么做?”
  贺澜之刚想说话,藏在桌下的宋炔却哭了起来,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存在。我皱了皱眉,偏过头去看贺澜之。
  贺澜之没有说话,弯下腰来轻轻抱住我。后来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大概是哭了,又或许没哭,反正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在朝堂上宣布了先帝遗言,再然后,他就辅佐着宋炔,替他扫平前路,让他登上了皇位。
  2
  “嘎吱——”
  我打开宫门,然后就看见了贺澜之。他穿玄色的衣袍,发丝有些凌乱,我以为他又像从前一样喝得酩酊大醉,可是没有。
  他看向我的眼神那样清明澄澈,他终于说话了。
  他说:“阿微,我来时见园里梅花已经开了,你陪我去看看。”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我又想起从前的许多年,我们幼时,我也常这样跟在他身后。他装作不耐烦,又怕我走丢,最后还是转过身来,牵住我的手,说:“你那么蠢,可别丢了。”
  贺澜之回过头,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高挺的鼻上,菲薄的唇上。这张脸我再熟悉不过,可如今再看,又觉得陌生了些。我与贺澜之上次相见还是在除夕夜宴上,我坐正上方,他在我右下方,那时候,我偷偷看了他一眼,距离那一眼,已经快有一年的日子了。
  贺澜之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出来:“阿微,你心里怪过我没有?”
  我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十五年前的今天,我入了荣王府,成了荣王的侧妃。而荣王能认识我,全是因为贺澜之。
  我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美人。荣王是出了名的草包,只不过他是皇后嫡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无论怎么看,未来都是他继承大统。可陛下之所以迟迟不立他为太子,实在是因为他太平庸了。
  陛下膝下还有一子,平王。平王此人,不论是骑射,抑或是文采,都要强出荣王百倍,朝中也不乏大臣看好他,只是他生母是陛下酒后宠幸的一名宫女,这事在宫中一直算作是丑闻。
  当初荣王向我父亲求娶我,陛下还以为他终于长了脑子,知道去拉拢些朝中大臣。可荣王,他的确只是单纯地贪图美色。
  我爹也看不上他,随便寻了个由头打发了他,可没过多久,陛下的圣旨便下来了,要我嫁给荣王,还是以侧妃的身份入府,同时还赐了荣王与顾大将军女儿的婚事。
  那时候,朝中大臣便清楚了陛下的心意,尽管荣王蠢钝,可他身份高贵,皇后母族强势,帝位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爹也清楚,所以他摸了摸我的脸,十分心疼地道:“委屈你了,可陛下下了圣旨,不得不从。”
  我当时心思完全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听见我爹的话时,胡乱地点了点头。
  别看贺澜之如今一副沉稳大气又杀伐果决的模样,时光往前倒退个十五年,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儿郎,有着少年心性,也做过些蠢事。
  其中最蠢的一件,便是知道我要嫁给荣王以后,不管不顾地想带着我逃。   最开始,我们骑的是上好的千里马,后来马跑得累死了,他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跑。我跑不动了,他又背着我跑。我看見他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甚至连小腿肚儿都开始发颤了,但他还是不肯放我下来,咬着牙说:“阿微,不能停,会被抓回去的。”
  后来,他也跑不动了,我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往前走。我们那时候已经连续奔波了好几天,他已经疲惫得快要晕过去了,他死死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阿微,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的。”
  可没过多久,贺家的人便追了上来。贺父派出的都是个中好手,阵仗虽大,动静却小。所以我和贺澜之被抓回去以后,上面都不知道京城曾经发生过这样一场荒唐的闹剧。
  他们想将我与贺澜之分开,可他无论如何都死死地扣住我的手,几番挣扎间,贺家家仆的剑不小心划破了我的手背,贺澜之拽住我的手怎么都不放开,只是我手背上鲜血汩汩而下,他到底还是不敢再使太大的力。
  贺大人见状,冷笑一声,说:“你若想要她死,想要她违抗圣命,便这一辈子都不要松手,你们俩便可以如愿以偿,双宿双飞,共赴断头台。”
  贺澜之终于松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的眼底很红,泪珠慢慢溢出,睫毛轻轻地颤抖着。他笑了笑,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他说:“阿微,我不要你死。”
  3
  我爹劝我:“认命吧……”
  其实那天夜里我翻墙走的时候,我爹正带着府里的一位姨娘想来宽慰我,却撞见我站在墙上,捏着嗓子小声问贺澜之“你到底接不接得住我”这一幕。
  随后,我便纵身跳了下去。
  那位姨娘惊得差点儿叫出来,我爹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是我爹的第一个孩子,即便他后来有了更多子嗣,可最疼爱的还是我。
  那位姨娘有些不服气,说:“难道就为了微丫头一个人的自在快活,便把我们陈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头都搭进去?”
  我爹叹了一口气,说:“让他们逃吧,逃也逃不掉,贺家会派人去追的。”
  所以这场逃亡其实是我爹赠给我的一场美梦,他特意对外称我抱病在家卧床。贺家的人第二天才发现贺澜之不见了,我爹偷偷为我多争取了一夜的美梦。
  可如今梦醒了,我还是要嫁给荣王。
  贺澜之为此一度十分痛苦,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荣王不会认识我,更不会娶我,若他不娶我,我便也不会有后来的悲惨人生。
  贺澜之并不是打出生就一副沉稳做派的,他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有交了酒肉朋友在外玩乐的时候,也有跟着朋友去花楼找乐子的时候。
  贺澜之当时的狐朋狗友里有一个就是荣王,也是荣王带着他去的花楼。当时我得知贺澜之竟敢去花楼的时候差点儿气死,气冲冲地就找了过去。
  去之前,我就想好了,一定要揪他的耳朵,还要骂他,骂他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可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窗边自斟自饮的时候又觉得十分委屈,一张口竟然哭了出来。他当时便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来擦我的眼泪,说:“你哭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贺澜之从来没有那么方寸大乱的时候,但我还是止不住眼泪,最后他只能放软声音,向我求饶,说:“阿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哭了,你这眼睛要是哭瞎了,以后便只能靠着我照顾一辈子了,那你看不见了,我来花楼你又找不到,岂非要气死?”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可还是觉得生气,伸手捶他,说:“你才哭瞎眼睛呢!”
  我虽然长得稍微有那么一两分姿色,但荣王也不是没见过比我更好看的姑娘,我后来想起为什么荣王一下子忽然对我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大概是因为贺澜之,他太紧张我了。
  我不过掉几滴泪,他便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冷清清事不关己的模样,竟然会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荣王多看了我两眼,他虽然草包,好歹一张脸长得还不错,平日里又惯装得一副矜贵公子的模样,笑了笑朝我走过来,递给我一方手帕,温声道:“擦擦吧,脸都花了。”
  贺澜之却装作没听见的模样,拉着我离开了。
  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我,叫我觉得毛骨悚然,一回头果然是荣王,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4
  我认命了。
  明天就是我进荣王府的日子,我央求我爹,想要再见贺澜之一面。
  我爹摇摇头,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你便见他一面,多看他一眼又怎么样?过了明日,你就是荣王的侧妃了。”
  我想了想,说:“爹,荣王昏庸荒淫,若非圣旨,我死也不会嫁给他。若再见贺澜之一面,多看他一眼,我便会活得久一些,才会觉得没有那么绝望。”
  我爹听了我的话,跌坐在软椅上,叹了一口气,说:“好,但这是最后一面了,以后只能把贺澜之藏在心里了。”
  那是我成婚前见贺澜之的最后一面,他被贺大人家法处置后,整个人躺在床上高烧不止,昏迷不醒,只是嘴里不断地喃喃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成婚后,荣王待我也不薄。新婚之夜,他来的是我房里,这已经算是天大的殊荣了。他没碰我,对着我淡淡地笑,温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贺澜之,不过阿微,我是真心爱你,愿意等你。”
  我当时以为荣王是那样的正人君子。
  不过他的耐心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他便忍不住把那副故作温文的面具卸下了。
  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能做什么,荣王却很开心,说:“你哭起来果然比笑更美,那天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样对着贺澜之哭的。”
  荣王他不仅是个草包,还是个变态。
  婚后一年我有了身孕,由于成日郁郁寡欢,这个孩子差点儿保不住。临盆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小昙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说:“夫人,贺将军凯旋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他回京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自我成了荣王侧妃,贺澜之便跟着他叔父从了军,他表现颇佳,圣上就封了他将军。其实贺澜之远没到那种地步,只是圣上看在贺家的面子上,给了他这个头衔。   小昙忍不住哭起来,说:“小姐,您还没看见贺将军呢。”
  小昙是真的慌了,竟然像在家时那樣叫我“小姐”,可我早就嫁为人妇了。我产后体虚,父亲让府里的姨娘带了上好的参片来,吊着我一条命,我就这样活了下来。
  小昙抱着阿柔在我床边逗我开心,她故作苦恼地说:“夫人,阿柔怎么皱巴巴的一张小脸,长大不会嫁不出去吧?”
  我从榻上撑起身子来,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刚出生的小孩儿,你还想要她多漂亮?”
  我能从床上起身的时候,贺澜之终于回来了。小昙出去打听,说是因为大雪连绵,山路难行,所以迟了一个月才回来。
  小昙想了想,又偷偷偏过头来问我,说:“我们要偷偷去看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我与贺澜之,此生的情分早就到头了,如今若再要去强求,只会把彼此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以为和贺澜之再没有交集,可没想到荣王要在府中宴请贺澜之。他家世显赫,如今又有功名在身,也算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人,父亲朝我递来话,说平王有意拉拢贺澜之。
  可贺澜之连戎装都来不及换就到了荣王府邸,他这是投诚。
  后来的许多年,他帮着荣王除去对手,荣王指哪儿他打哪儿,他成了荣王麾下最尽心尽力的将军。
  都是为了我。
  他为荣王做得越多,荣王便越会善待我。
  5
  后来便是荣王登基后的事情了,他成了陛下,平王也被他贬去了封地,他母族强大,虽说朝中有些臣子不服,不过也不碍事。
  如今最碍眼的,首当其冲便数贺澜之。
  边境蛮族来犯的时候,陛下便让贺澜之带兵出征。饯行的时候,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对着我说:“贵妃与贺澜之亲如兄妹,如今他就要远征,你去送送他吧。”
  我爹年纪大了,府里又没有什么争气的弟弟妹妹,陈家的权势一日不如一日,虽说我是个贵妃,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因为陛下忌惮贺澜之。
  我与贺澜之已经七年不曾见过了。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哭的无知少女了,贺澜之如今也成了杀伐果决的将军。
  我送他的时候带上了阿柔,她那天哭得很厉害。我听小昙说,她带阿柔出去玩儿的时候,总会遇见贺澜之,他待阿柔甚好,一来二去,阿柔也喜欢亲近贺澜之。
  我不知道说什么,贺澜之却忽然笑了笑,问我:“宫中可有人欺负你?”
  我身居高位行事又低调,所以大家都愿意亲近我。荣王最近的新宠是梅嫔,她是贺澜之的义妹,进宫后事事都护着我。
  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有贺澜之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贺澜之一去便是三个月,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回来,陛下近来心情很好,所以来我殿中看我。他给我斟酒,说:“贵妃,贺澜之已经大败蛮族,果然没叫朕失望。”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陛下最见不得我这副样子,他将酒杯递给我,说:“不过他回不来了。”
  我终于慌张地抬起头来看他,他大笑出声,道:“他粮草不够,援军不去,贺澜之注定只能死在回程的路上!”
  说着,他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脸上有些故作的好奇,说:“怎么?知道贺澜之回不来你竟然不哭?”他说完,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朕觉得你哭起来最好看。”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徒手掰出来一块,疼得我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陛下拍了拍我的脸,说:“贺澜之不是狂妄吗?不是妄想我的女人吗?不是颇得民心吗?可他永远无法回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却抬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说:“对,你哭起来才好看。”
  他抱起我将我扔在榻上,红罗帐下,我心里只能一遍遍反复地想着贺澜之,他真的回不来了吗?他真的要死在边疆了吗?他一辈子为了我,为了家国天下马革裹尸,如今连尸骨都不能回到故土了吗?
  我从心里愿意相信这件事,是在陛下处死梅嫔以后。他心里恨死了贺澜之,如今终于不用再顾忌着他,所以梅嫔死了。接着,他褫夺了我的封号,降我的位份,他迟迟不杀我,我想,大概还是因为贺澜之。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抬起眼看他,说:“陛下,您根本不是恨贺澜之。”
  我勾起唇笑笑说:“你是嫉妒他。你嫉妒他文韬武略事事都强于你,他有善待他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你虽然出身皇家,可如果不是先皇后的缘故,你只不过是个废物。你娶我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你想要贺澜之痛苦。”
  他低头看我,忽然笑了笑,最后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说:“朕乃天子,贺澜之有什么地方值得朕嫉妒?!”
  我的嘴角沁出了血丝,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因为我彻底惹恼了陛下。可没有,因为我又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出现在我最绝望、最难堪的时候。
  他是陛下的孩子。
  6
  我没想到贺澜之还能回来。
  陛下更没有想到,不过只是一瞬,他又笑起来,说:“爱卿,你好让朕担心!”
  他为贺澜之设宴接风,贺澜之长久地不在京中,他京中的势力几乎已被陛下连根拔起。他早就不需要再畏惧贺澜之了,只是贺澜之军功显赫,如今不好随便寻个由头要他的命而已。
  陛下着人把我从殿内接出来,我那时已经将近八个月的身孕,因为吃不下东西,整个人消瘦得不行,偏偏又挺着大肚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贺澜之看见我的时候愣了愣,眼底浮起氤氲水光,不过又很快被他压下去,他哑着嗓子道:“一别一年,贵妃娘娘身子尚安?”
  陛下笑了笑,摆摆手,说:“非也,如今她是陈贵人。”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贺澜之开始隐忍,开始与朝中重臣多有往来,开始想尽办法聚权。
  这段记忆在我的印象中已经非常模糊,只有一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次贺澜之被刺客袭击,命悬一线,大夫都说他这次只怕是挺不过去了,但他偏偏强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阿柔那时来我宫中看我,她见我痛不欲生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将殿内东西摔了一地,朝着我大吼大叫:“贺澜之死了和您又有什么关系?您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是做给父皇看的吗?难怪人人都那般说您,难怪父皇不宠爱您……”她说着,又停了停,哽咽一声,道,“您知不知道,宫中人人都取笑我和炔儿。父皇也说您不知廉耻!”
  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打阿柔,她挨了我一巴掌,捂着脸倔强地看着我,冷笑一声,道:“您打我不就证明我说对了吗?恼羞成怒了?”
  小昙忙上来拦我,她看起来比我还难受,伸出手拍我的背,说:“小姐,您别难过,公主她年幼,她什么都不明白。”
  阿柔已经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小昙给我擦眼泪,说:“小姐……”
  她大概想要安慰我,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落得这般下场,我用手遮住眼睛,说:“阿柔……这个浑丫头,她知道什么?她知道什么啊!”
  后来的时光便过得很快,贺澜之重新大权在握,他处事有度,无论如何也挑不出错来,再后来,便是陛下病倒了。
  他这病来得突然,不过也不算奇怪,人人都知道他荒淫无度,如今病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不过起初以为只是小症,休养个把月便好了,却没想到他越躺越严重。
  我终于又见到了贺澜之。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已經有细细的皱纹了,可我还是觉得,他一点儿也没变,还是我心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我的头,但刚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低下头来看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还有很重的乌青,一看便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不过,他又对着我笑了笑,说:“阿微,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即便是陛下,也不行。”
  8
  我去给陛下侍疾时,特意把殿内的宫人都遣了出去,所以他一见到我,整个人便怕得发抖。
  我撩起袖子,手臂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痕,全拜陛下所赐。他是个疯子,他说,最喜欢看我哭的样子。
  我却对着他笑了笑,说:“陛下,您怕什么呢?臣妾可不会用像您待臣妾那般待您。”
  荣王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盯着我,说:“朕要你死!要你死……”
  我没管他说的话,捏着他的嘴巴把药灌了下去。贺澜之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贺澜之握住我的手,问:“怎么这么凉?冷吗?”
  我摇了摇头,贺澜之却将我的手焐热了。
  我靠在他身上,头一次在这深宫里感到了温暖。
  贺澜之叹了一口气,说:“阿微,有我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在我嫁给荣王前,贺澜之带着我逃的那一次。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问他还记不记得。我说:“当时贺家的家仆不小心用刀划破了我的手,划了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口子,我当时真的好疼啊。”
  他抱了抱我,没有再说话。
  我将身体尽量缩成一团,然后靠在他的怀中,轻声说:“贺澜之,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我从来不知春天的夜里也可以那么凉,迎面吹来的冷风仿佛直直地往我心口里灌,他将我送到宫门口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然后叫他的名字。
  贺澜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我。我说:“这些年里,你为了我连死都不怕,现在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为什么,连带我走都不敢了?”
  我问贺澜之,他还愿不愿意带我走的时候,他只是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道:“阿微,我让你做太后,好不好?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太后。小昙倒是看得很开,说:“娘娘,贺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呀!”
  贺澜之忙前忙后,根本无暇再来看我一眼。在此之前,我从不怀疑贺澜之对我的爱,可古往今来那样多的例子,有哪个男人会不爱权势与江山呢?
  直到我重病在床,贺澜之终于来看我了。我那时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好像忽然忘了很多事情。忘了深宫的孤寂,忘了自己是荣王的妃子,也忘了自己是孩子的母亲。我只记得自己是陈家的大小姐,所以贺澜之来看我的时候我很开心,扯着他的衣袖,道:“贺哥哥,我今天乖乖吃药了,爹说我的病很快就会好,等我好了,你带我出去放风筝,好吗?”
  贺澜之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握住我的手,他手掌很大,几乎将我的手全部包裹住,终于轻声说:“好。”
  可是我听见他的话,又忽然想哭。我拽住他的手,是真的觉得奇怪,所以我问他:“贺澜之,为什么你从前为了我去死都愿意,现在又忽然好像一下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了?贺澜之,为什么呢?”
  贺澜之没再说话,回答我的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9
  我嫁给荣王数十年,膝下一双儿女,先帝驾崩,我成了大周最尊贵的太后,若后世史书记载,多半也能落下一句“此生完满”的评价。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一生,一点儿也不圆满。
  贺澜之离世的时候,我不管不顾,以太后之尊去看望他。那时候炔儿才登基五年,贺澜之才三十五岁。
  他才三十五岁,还那样年轻,可我从来不知他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这样的地步。太医对我说,贺澜之的身子在从战场上回来以后就大不如前,后来又被刺杀,这些年早就是强弩之末。
  可他竟然一点儿也想不告诉我,我以为他也像别人一样贪恋权势,我以为他也想君临天下,所以才不肯带我离开。原来他的身体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所以他才一路辅佐炔儿,他才让我成了大周太后,他早已经为我做好一切打算。
  贺澜之伸手擦去我的眼泪,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的嘴唇发白几乎没有血色,很艰难才说出一句话:“阿微,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好像除了跟在我身后什么也不会。我不希望有人欺负你,阿微,我想让你这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他的目光渐渐混浊起来,握着我的手却又加大了点儿力气,他问我:“当时你的手被划破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阿微,”他又叫一遍我的名字,说,“我也好疼。”
  贺澜之闭上双目,握着我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很年轻,眉眼间都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说:“阿微,我们俩永远在一起。”
  我回去以后大病了一场,炔儿很担心我,一直焦急地守在我床边,我却挥了挥手让小昙把他带下去。
  他的轮廓像我,眉眼却像先帝,所以我不喜欢他。
  我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些年头,一晃眼,炔儿已经成了大人,连阿柔也赶回来看我。小昙在我床角哭了起来。我有些错愕,握住小昙的手,问:“怎么你头上竟有白发,脸上也有皱纹了?”
  我强撑着起身来到铜镜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我也这样老了。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贺澜之,他骑着白马停在我家的院子外。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墙头,他朝我张开双臂,说:“阿微,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心里有点儿害怕,可我一看见贺澜之的脸,又什么都不怕了,因为他是贺澜之,从不会让我受一点儿委屈的贺澜之。
  所以我闭上眼睛纵身一跳,过了好久才敢睁开眼,我整个人被贺澜之拦腰抱住,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所以我也对着他笑了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埋首在他怀里说:“贺澜之,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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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她是曾经的千金大小姐,养尊处优、明艳生动,可惜家族落败,一切回到原点。但那个人依然喜欢她、宠着她……即使她忘记了那些事,即使她爱过其他人。  楔子. 拨乱反正  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零三天,而季凛在野外滑雪场终于又见到了她一面。  远远的一眼,季凛看到她依偎在那个人的怀里,笑意柔软。  她忘记了那一切,于是爱上了她本应该爱上的人。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拨乱反正。  01.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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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在我认识你的第七个小时,我就在心里暗自确认,有特别的人出现了。  (一)  傍晚的时候,东山岛海滩上的人是最多的。夕阳下沉染红了半边天,灰金色的流云一直延绵到海平线上,正好,海滩上的乐队这时候也刚刚开始演奏。  乐队的主唱似乎是个新手,和台下的观众互动的时候有点儿不太自然,但胜在声音很好听。游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听她唱歌。  “徐许!”  有人遥遥喊了一声,正在沙滩上听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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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我想过得好一点儿,更好一点儿,总有一日,阳光会足够炽热,将过往的阴霾都扫去。但这样的生活,注定需要你和我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都去,春天才算来了。  1  请了一周假的顾春匆匆赶到医院的后勤部,刚推开门,便被沈珂泼了一身冷咖啡。  沈珂略显惊讶地说:“抱歉呀,我没注意到你,昨晚加了整宿班,眼睛都花了。”  顾春的衬衣上还挂着褐色的水珠,垂着眼,摇头说:“没事儿,我去换身衣服,马上来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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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作为梨花园的老板,所有人都以为傅延爱戏如痴。直到数年后一位叫小梨花的闺门旦名动全城,大家才发觉,原来傅延压根儿听不懂什么戏腔唱词。  他是为了江晚梨。  一、  “满树梨花”是梨花园的禁地,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儿。  所以当一众花汗衫老头儿、老太太啪啪鼓掌时,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满树梨花”怎么突然开放了呢?  果然,没过一会儿傅延就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  俊朗的年轻男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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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于晴做了一场二十年的梦,这梦不可言说,难以企及。游走于真情与假意之间,猜忌与疏远之际,她的梦也终于醒了……  第一章  厚重的房门关上之前,于晴隐约听见了徐诚则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们于老板可是眼高于顶,你要是想试试,你就去,碰了钉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不知道是徐诚则的哪个朋友接了话:“算了吧,于老板巾帼不让须眉,好看是好看,真娶了她,恐怕后半辈子就要被管得死死的了。”  随即便是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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