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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专制,万恶之源
甲:俗话说,“做了皇帝想升仙”。其实回头想想,皇帝又怎样?你看李后主、宋徽宗,还不是在地府之中,与法国朋友路易十六抱头——唉,路易十六连头也没了——痛哭?
乙:做路易十四,做“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之类就不错。甲:秦始皇又怎样?一死了,尸骸的臭味还不是洋溢在《史记》?不到几天,小儿子还不是杀了大儿子,然后又胡作非为,断送了他辛苦经营、每天看公文到深夜的天下?
乙:你说得也对。汉武帝、唐太宗,还没有咽气,就要亲手逼死自己的儿子。大富大贵之家,往往连亲生骨肉也不能信赖,真惨。
甲:如果预见到靖康之耻、崖门之祸,宋太祖一定后悔《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那两场叫好又叫座的戏,这其实也是白费心机。
乙:如果预见土木之变、煤山之缢,明朝最先那两个暴君也不必如此心狠手辣。
甲:也难怪秦皇汉武,都想求神仙不死之药,永永远远看守着自己的江山。
乙:其实宋徽宗和李后主都值得同情,如果他们只做画家、只做词人,一定更有成就、更加快乐。
甲:最好是不能做、不想做皇帝的,不必,也不要做皇帝。做皇帝的,要事先考核及格,要有任期,权力要有限制;干不好的,老百姓可以用合理的方法把他拉下台。
乙:你这番话幸好是清朝亡了才说。不过,也实在应当如此,当然,这样一来,想做皇帝的人,必定大大减少,宁愿辟谷修炼、学做神仙了。
甲:中国古典小说戏剧里面成了正果的神仙,都很讲道德、很自制;一旦不甘寂寞,就会堕入魔道,“千年道行一朝丧”了。
◎权力必须制衡
乙:这可说是古人的理想。因为现实政治中,“权力使人腐败,绝对权力使人彻底腐败”的例子实在太多。
甲:是的。说这句名言的上世纪初的艾克顿勋爵,表现了非常超卓的政治智慧与历史见识,实在替英国文化大增光彩。我们中国古代当然也有“四时之运,功成者退”的哲理,可惜任何人有了权力、地位就都不想放,永远觉得:再多等一会儿吧,前面还有更大的成功。
乙:大人物一念之转,往往就泽及后世,或者误尽苍生。华盛顿以开国元勋之功,连任两次元首,就功成不居,并已帮助杰弗逊成立可以产生对立、制衡作用的政党;不学无术的袁世凯,从清廷、从孙中山,骗到了权力地位之后,就要做终生的皇帝。后来政治界,以至其他各界,又有无数继起的小袁世凯,我们中国真是何其不幸!
甲:人的因素,也取决于文化泥土。二次大战期间英国的邱吉尔、法国的戴高乐,盖世殊勋,功甫成而身不得不退。他们的制度、他们的传统,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国民文化性格,令他们不得不如此。
乙:是啊,并不是许多人可以学华盛顿,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华盛顿的个人气质与文化背景的。没有一种上下奉为理所当然的社会习惯与制度,人很难克制权力欲的无限膨胀。你看许多所谓民主斗士,在野之时满口“人权”“自由”,一旦当权——甚至还在在野党派开会之时——那专制独裁、排斥异己的手段,比上一个执政者还要厉害。
甲:所以孟子说:“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古往今来,例子多不胜数了。
乙:他又说:“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法律制度,也要人去设计、去执行,而人也要靠法制作为工具。
甲:而且法制订立了以后,设计者、执行者自己也要守法。孟子如果生在今日,一定加倍强调这个意思。“人治”与“法治”本来各有优点,现在我们谈起中国文化,总说人治太多、法治太少,就因为历来“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的人太多了。
乙:这些人之中,还有不少被推为伟人、豪杰呢!
甲:许多人以为“有治人,无治法”,人始终比法重要;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交通警察会随机应变,交通灯只会按分秒时刻“显以颜色”;路牌、斑马线,更只会死死地站在路边躺在路上。
乙:不过,警察会贪污、会徇私,交通灯、斑马线不会。
甲:最重要还是执法者自己也要有守法的自觉性。中国人有一句老话:“立法严,行法恕”,这个讲法实在流弊太多。
乙:对啊,立法多如蜂窝里的针,执法随着当权者的心,有法不依、宽紧随意。许多中国人的地区,或者国家政治搞不好,或者城市交通搞不好,都是因此而致。
甲:香港是中国人为主的地区,新加坡也是华裔占了多数,似乎都是“立法慎,守法严”,所以情况比较良好。
乙:单看市面的交通秩序就好得多了!
《中国文化对谈录》 陈耀南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5 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