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信是一位优秀车工。他工作认真,技术过硬,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他那张12寸放大照片,像被强力胶水粘在厂门口的光荣榜上,一直光彩照人。但他却有个不雅的外号,被人叫作“林光棍”。二十六七岁的人没有结婚。原也不足为奇。但有人断言,他一辈子该打光棍。原因是他在找对象这个问题上,总是犹犹豫豫,顾虑重重。眼看自己的徒弟都当爹了,心中也不免暗暗着急。
　　星期六的晚饭后,同寝室的钳工小张一边换衣服,一边赞不绝口地夸奖厂工会服务部缝纫组新来的一位漂亮姑娘。说那姑娘的长相,用北京话说,真是“盖帽了”。小张对林光信说:“你小子成天只知道守着那台车床,就不想甩掉光棍帽子?何不去缝纫组侦察一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光信信步走到缝纫组,果然看到一副新面孔,并立即被吸引住了。那姑娘生得白白净净,清清秀秀,正在缝纫机上忙活。偶尔抬起头来同邻座机子上的大嫂说话,一双大眼睛顾盼生姿;一张嘴就在嘴角嘟起两个小酒窝,楚楚动人。纯朴中透出妩媚,文静而又显出活泼。正是当今小伙子所津津乐道的那种“清纯少女”形象。林光信看得呆住了。
　　深夜,小张回来,见林光信还瞪着大眼躺在床上,就问他侦察后观感如何。林光信淡淡一笑,又发出一声长叹。小张说:“叹什么气?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有意,明天给你开‘新闻发布会’,哥们成全你,追!”
　　第二天晚上,寝室里热闹非凡。单身宿舍的小伙子来了一大帮。啤酒、卤菜、糖果、瓜子摆满桌子。新闻发布会是小伙子们约定俗成的一种游戏式的规矩。一经宣布某人向本厂某女士发起进攻,大有申请了专利权的味道,旁人不得染指。大家就要多方帮助,创造条件。最后讨得一杯喜酒,皆大欢喜。
　　小张高举酒杯:“祝林劳模向金鸡公主求爱,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干杯!”
　　大家嘻嘻哈哈,齐声欢呼:“干杯!”
　　林光信问小张:“金鸡公主是啥意思?”
　　“这个嘛!因为她姓金。那是我们悄悄给她取的外号。”
　　林光信茫然不得其解,就说:“前几天县里有线电视台放过一部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是不是那个意思?”
　　有人说:“对了!你看她长得是不是像金姬那样漂亮?”
　　在哥们的鼓励下,林光信一扫平日的腼腆习性,主动出击。一下班就往缝纫组跑,今天缝件衬衫。明天制条下装。一来二去,同那姑娘有了交谈。知道她名叫金秀。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林光信觉得她性情温和,说话有条有理,工作又细心。对她更加喜爱。那姑娘也从光荣榜上了解到林光信的先进事迹,又看他憨厚朴实,也对他表示了好感。缝纫组的大嫂们,都是本厂家属,也从旁半开玩笑加以撮合。林光信隐隐觉得前景光明,心里整天甜滋滋的。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车间主任发现他加工的一批精密零件出了差错,到处找他,叫他晚饭后到车间主任家里去一下。
　　车间主任新调来不久。对工作要求严格,赏罚分明。有几个工人已经受到处分。
　　林光信找到车间主任的家,惴惴不安地进了门。一眼看到金秀坐在沙发上。一说他才知道她是车间主任的女儿。主任先是严厉批评了他,然后把带回的图纸让他细看。主任说技术科发现了问题。但林光信却弄不懂自己错在哪里。金秀拿过图纸看了一阵,竟帮他找到了原因。
　　经过这件事,林光信对金秀更加敬佩。第二天晚上八点多种,他估计金秀该下班了,就赶到缝纫组,准备送她回家。当他转过服务部旁边那个喷泉池,就看到金秀从缝纫组门里走出来。奇怪的是,她左腋下架了一条木拐,左脚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支撑着身体的平衡,完全靠右脚和木拐吃力地向前行走。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发花,又注目细看,那不是金秀是谁!
　　天哪,她是一个残废!林光信登时如霹雳轰顶,呆呆地看着金秀那娇小的身影一瘸一瘸地远去。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一头倒在床上,心乱如麻。回想起同金秀接触以来,的确未见她走动过。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动真情地爱过一个姑娘,谁知……直到小张回来开了灯,看到他如痴如狂、唉声叹气的样子,就问他:“怎么样?进攻遇到了暗堡?”
　　“你小子真不够朋友!她有一个重要情况,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什么重要情况?你是说她腿有毛病?哈哈哈!”小张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看到别人受了捉弄,开心地笑起来。“我不是早告诉你了金鸡公主就是‘金鸡独立’的意思。你偏要往什么金姬银姬那里想。听说她患过小儿麻痹症。她如果没有这点缺陷,追她的人不编成一个排也够一个班,哪还轮得上你。我看你整天只知埋头干活,太苦了。想让你轻松轻松。你愿意和她好就好下去,不愿意就算了。”
　　“感情上的事能够逢场作戏?”林光信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晃着金秀的影子,而且总是金秀的可爱之处。他猛地察觉到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但想到她那腿,又为难起来。
　　第二天干活,老是心不在焉。天黑以后,下起雨来。他想到金秀回家那条路正在翻修,不禁为她担忧起来。仿佛看到金秀在烂砖乱石、污水泥泞中一步一滑。最后终于忍不住,又踅到缝纫组外面,决心护送她。正值缝纫组的人下班,陆续走出来,最后锁上门。却不见金秀的踪影。
　　一连几天,金秀那台缝纫机上都没有人。林光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道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才更感到金秀的可贵。因为思想不集中。终于出了事故。他在加工轴承外套的时候,由于加工件没有固定牢靠,结果在急速旋转中飞了出来,打中他的脸颊。当即晕倒在地,血流不止。
　　经医务室急救,缝合了伤口。他躺在寝室里养伤。他家在外县,没有亲人来照顾。虽有伙伴们送饭送水,仍感到孤独寂寞。这时就更加想念金秀。越想,就觉得她的残疾在她整体中的比重越来越小。她那样文文雅稚,清清秀秀,有点残疾倒正好接受自己的怜爱。在胡思乱想中,甚至幻化出和金秀组成家庭以后的一幕幕情景……他认定自己离不开金秀了。
　　这天,车间主任又来看他,并且端来一碗面条。面条上躺着两只煎得金黄焦酥的荷包蛋。这位主任从部队转业十来年了,仍保持着当连长爱护战士的作风。每逢单身青工生病,他就在家里煮碗面条送到床前。林光信吃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止不住称赞:“主任的手艺真不错。”主任说:“我哪有那手艺!是金秀做的。”“金秀在家吗?”林光信精神为之一振。“昨天和她妈妈刚回来。”
　　林光信趁主任涮碗的时候,匆匆找张纸条写了一句话:“你能来看看我吗?”叠好后交给主任:“请你给金秀。我请她做的衬衣,有个尺寸要改一下。”说着,脸上发烫,他怕主任看出他在撒谎。
　　下午,林光信迷迷糊糊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见金秀坐在床边。他又惊又喜。就说:“你几时来的?为什么不叫醒我?”“看你睡得正香,我怎么好惊醒一个养伤的人。你要我来,有什么事吗?”
　　林光信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就直愣愣地吐出了心事:“我好想你!”我值得你想吗?我在待业。又有残疾,我哪配得上你?”“不准你这样说?我什么都想好了。你有一双手,同样可以劳动。你行动不方便,我愿意侍候你一辈子。”“你不要一时感情冲动。一辈子长得很。你将来会后悔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要建立爱情,那必需有牢固的思想基础。”“我决不是一时的冲动。我经过反复考虑。什么都想好了。我过去没有真心爱过一个姑娘,我认识到那是由于我太自私,总为自己打算。有一首歌里面说‘爱是奉献’,现在我才体会到这是真理。要奉献,甚至要作出某些牺牲,才会得到爱。不付出爱,也不能收获爱……”
　　金秀打断他的话:“你在养伤,别多说话。我给你削个苹果吧!我带了些水果来。”说着,就要起身。林光信才看到门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袋水果。他哪忍心让金秀吃力地走动,忙说:“让我来!让我来!”就撑起身子。金秀按住他的肩头,转身向小桌边走去。虽然走得不大利索,但的的确确是迈着双脚走了过去。林光信像发现了奇迹,惊得双眼圆睁。这才注意到金秀没有带来木拐。他坐起身来,连声欢呼:“金秀!金秀!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金秀坐下来,一边削苹果,一边告诉他:她随父亲到这个厂来之前不久,擦窗子的时候不小心从窗台上摔下来,造成左脚外踝骨折。来的时候还上着夹板。到缝纫组以后,有人看到她行动不便,就怀疑她患过小儿麻痹症。她也不置可否。她说:“反正我不急着嫁人,也不愁嫁不出去。这样倒省了好多麻烦。每天好多小伙子像猴子望着树上的红苹果,带着馋相来看我。后来可能听说了什么,都悄悄撤退了。我倒乐得清净。”十天前,她随妈妈到原来那个医院去拆了夹板,经过透视拍片,左腿功能已恢复正常。
　　林光信不接她递过来的苹果,却用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亲吻着。她的手上沾满了滚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