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次郎(散文)

来源 :北京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zx_2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四三会是和中国有生意交往的日本人社长组成的一个日中友好团体。十五年前,我应读卖新闻社记者的邀请,讲鲁迅的时候认识了长谷川。长谷川是四三会的成员,他邀请我去参加四三会与在日中国人的友好联欢会后,我们之间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喜欢长谷川,但是我更喜欢长谷川的文字。我在日本出版的长篇小说《两岸三地》和散文《一寸风情》,都是受他短信的启发而起名的。两岸指大陆和台湾,三地指日本。一寸风情表现的是用手放的那种烟火,在燃烧时迸射出的无数个小星星。他的文字不仅华丽而且因为形象鲜明而平易近人。可惜他不写作。
  几年前他和妻子移居到千叶县的成田市,以为那里很乡下,但是他说他的新居不仅充满了绿色的生机,令人心旷神怡,同时现代文明所带来的方便也渗透到日常生活中,十分舒适。
  儿子去秋田市参加篮球合宿,我担心儿子误了飞机的时间,打电话确认的时候误打给长谷川 。长谷川大吃一惊:“我们有好久好久没见面了!”
  周六的10点,在金町站的出口我和长谷川如约而至。长谷川问我是否去过柴又,我告诉他,我连金町都是第一次来。
  说到柴又,它是葛饰区的一个地名,从东京的地理文化形成上来叫的话也叫“下町”,是庶民生活的地方。车站很小,只一个出口,电影《寅次郎的故事》令它出了大名。看过《寅次郎的故事》的人可能都记得那几句开场白:“我生长在东京的葛饰柴又,是帝释天的水把我养大,姓车名寅次郎,人们都叫我疯疯癫癫的阿寅!”
  本来只要坐一站电车就可以到柴又的,长谷川却带我沿着江户川走了30多分钟。江户川沿岸是日本常见的河原构造,有天然广阔的绿草地和可以休闲散步的大坝,寅次郎电影中好多镜头是在这里拍摄的,寅次郎在这里的绿草地上做白日梦,在大坝上跟小时候的满男玩耍。
  柴又车站前寅次郎拎着箱子的铜像十分瞩目。寅次郎成了演员渥美清的化身。寅次郎和渥美清,一个是虚构的艺术中的人物,一个是真实的艺术家,如此浑然一体,如今人们在纪念的是哪一个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戴着那顶独特帽子闯荡江湖的、疯疯癫癫的男人,被日本人以及不少中国人所喜爱。被爱,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我阻止长谷川买寅次郎纪念馆的入馆票,我知道馆内藏有拍电影时所使用的道具、服饰以及布景,我不想入馆是因为我在看电影的时候,电影里有现实中的参道,有人,有下町热闹而充满活力的氛围,有一幕幕一脉相承、同心协力的打拼模样。我觉得馆内的收藏品不过就是为了纪念的标本,没有温度,也不真实。
  参道多是传承几代的老铺,长谷川要买草丸子,我还是阻止了。草丸子是豆沙馅,我不吃豆沙。一边漫步一边想象电影里的情节,忽然觉得自己也能道出一段段属于他们自己、属于这个下町城市的故事。寅次郎不只存在于电影剧情里,寅次郎直接渗透在草丸子里,草丸子有湿漉漉的真实的人生。
  长谷川请我去了柴又川千家。在日本,柴又川千家的鳗鱼饭是百年的美食,店内有小小的庭院,有假山流水石灯笼,有高高的樱树,三月末四月初来店的话,阵风会吹来满园花瓣。食器、坐席、庭院、挂轴画、花瓶所塑造的空间美,令人想象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境,我不仅心生感叹:中国的好多文化竟然被日本人用这种形式完美地保存着。
  “至今为止,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鳗鱼饭。”我对长谷川说。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想流泪。我好想回国,在国内开几个和川千家一模一样的店。
  吃过饭我们去拥有380余年历史的柴又帝释天,帝释天创建于宽永六年(西元1629年),正式名称为经荣山题经寺。在日本 ,许多古老寺庙和神社都经过翻新,难得再见这种参天古木的朴质寺院。寺院里连接主殿的是木造长廊,参拜时必须脱鞋步行。嘎嘎作响的地板有一种古老的奇妙感受。帝释天还以雕塑闻名,有展示木制雕刻的大殿。长谷川说,里面的木雕细腻生动,十分值得一看。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欣赏的心情,我想起寅次郎的那一句台词:“是帝释天的水把我养大。”帝释天的水源应该就是江户川,在江户川可以乘坐“矢切渡船”,而“矢切渡船”始于江户时期,是东京地区保存下来的唯一的渡船,渡船虽小却凝缩了漫长的历史。江户川虽然不太大,却养育了参道里脉脉相承的老铺和人。江户川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巨大财富。
  我们返回寅次郎纪念馆的时候,长谷川带我绕了一下山本亭。山本亭建于大正晚期,分南院和东院,因吸收了西洋建筑风格而别具风韵,是一家和洋折中的日本书院庭院。如果说“矢切渡船”是历史和现在,山本亭就不仅是历史和现在,它还是东方与西洋。
  寅次郎纪念馆的馆内电梯直通绿阴丛丛的柴又公园。公园的面积不大,也是寅次郎故事的舞台之一。我和长谷川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前是无际的绿色,一直连到河边,那条河就是江户川。
  忘记说明我们在柴又散步时其实一直下着小雨。刚想休息一下却跑来一只白猫。我对长谷川说:“这是一只母亲猫,附近一定有婴儿猫。”凭借女性的直觉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好可怜,因为是雨天找不到食物,没有奶水的话婴儿猫更可怜。”我接着说。
  长谷川去长椅后边的草丛,告诉我草丛里有三只婴儿猫。长谷川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回刚才的参道,在那里应该可以买到猫食。”
  在离参道不远的便利店里,长谷川买了猫食,还买了猫食用的纸制盘子。明明是野猫,我接过猫食和盘子,心里暖暖的。
  回公园的路上,我一直担心猫会不见了,看到猫还在,我感到很安慰。我将猫食分到各个小盘,将小盘放到不会被雨水打湿的长椅下。我看着白猫狼吞虎咽后去草丛里给婴儿猫喂奶。我看到了那三只可爱弱小的婴儿猫,一下子,我热泪盈眶。从早上开始积累在内心深处的某一种东西爆发了:“谢谢您!谢谢!”我对长谷川说。
  我喜欢柴又。好像这一次聚会,一个日本人,一条川,一只渡船,一座庭院,一个公园,一盒鳗鱼饭,一条参道,一只母亲猫。今天的柴又有传统与现代,有东方与西方,有现代经济高度发展时期的“下町”的人情。
  我和长谷川又好久没见了。这几天我一直想带儿子去柴又,我还想去公园的长椅看看能否再见到那只猫母亲。上次我们离开公园的时候长谷川说:“你放心,婴儿猫一定会茁壮成长。”
  婴儿猫大约也成猫母亲了吧。
  (标题书法:龚礼斌)
  责任编辑 张 哲
其他文献
一个异国护士的中国梦(报告文学)胡启明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孩子要过早地去面对“死亡”,而当这些孩子是弃儿时,这种“面对”又是如此孤立与残酷。儿童临终关怀是个敏感的话题,也是个边缘化的议题。有这样一位英国护士,漂洋过海,在中国开设了一家名为“蝴蝶之家”的儿童临终关怀中心。作者用深情的文字记录了一种别样的告别生命的方式,读来令人动容。  引 子  故事还得先从蝴蝶说起。  之前,我对昆虫类知之甚少
何平:今年是《北京文学》创刊70周年,《北京文学》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50年,但我觉得和今天《北京文学》关联性更大的重要起点是《北京文艺》更名《北京文学》的1980年前后。现在文学史上经常提到的这一时期《北京文学》(《北京文艺》)的经典作品很多,像《在静静的病房里》《话说陶然亭》《内奸》《爱,是不能忘记的》《风筝飘带》《丹凤眼》《受戒》,等等。一下子集中出了这么多好作品,显然和大量的文学期刊没
读孙频《天体之诗》,我想到贾樟柯电影。作为我们时代的艺术家,贾樟柯记下了我们身处时间之内的百感交集。想起逝去的岁月时,你不仅会想到他摄影机里那些人与场景,更会想到赵涛的面容,在那张极富中国特色的人脸上,刻着一个女人所走过的时代与沧桑,反过来说,一个女人所经历的时光也浸入了她的面容与身体。  虽同为山西人,但是,孙频与贾樟柯的艺术理解与艺术表达方式都殊为不同。不过,在如何表现我们的时代方面,却也有着
玉枪新人自白  故事不一定是小说,小说也不一定讲故事。  我是看中国当代文学长大的。但是看着看着,就不看了,兴趣逐渐转到了外国文学上。  为什么呢?翻开一本2008年的文学期刊,再翻开一本2018年的,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故事里的翻盖手机变成了智能手机,从发短信变成发微信。而故事本身,无论是母题、主题,甚至是叙述视角,都是一模一样的。而国外的同行们,已经在脱离故事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了。西川曾说
蒋俭学:中小学高级教师,江苏省苏州市教科研先进个人,张家港市语文学科带头人,现任教于张家港市港口学校。  亲爱的小伙伴们,大家好!今天,初初要为大家介绍一本特别的书——《傅雷家书》。这本书是一本家信集,是由现代翻译家、文艺评论家傅雷及其夫人写给儿子的书信编纂而成的。  说起书信,初初马上想到一个成语——见字如面。是呀,见到字就如见到本人,当你看到一封信的时候,就像写信人当面跟你说话一样。如今,电话
原文呈現  家在无锡  我祖籍在四川,因为爸妈来无锡打工,所以把我也带到了无锡。掐指算来,我在无锡已呆了十三年,都快称得上是半个无锡人了,爸爸有时会跟我说:“无锡算得上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了,在无锡,在四川,我们都有一个家。”  虽然在无锡待了这么久,但是在本地人口中,我还是一个外地人。妈妈曾跟我说:“你刚到无锡的时候,连走路都一跌一爬的,那时我把你放在我的三轮车后面,天天带着你这里转,那里转。现在,
到淮安时,已是黄昏。  时令接近晚秋,树叶大多泛黄,河水凝重起来,淮安坐落在一片秋日的金黄里。  和三五友人坐在运河边酒馆小餐。从窗子望出去,壮阔的运河两岸灯光闪烁,流光溢彩,勾勒出古式的建筑、尖顶的亭子、多彩的桥。河中偶有画舫驶过,河水泛着红的绿的橙的蓝的多色的波痕,深沉地呼吸,缓缓地远去。  于是怀想这河水、这城市,旧时的时光。  这河水,从遥远繁华的京都,穿过津门、燕赵大地、齐鲁山水,漫然而
姐姐  我们曾经在一起聊天  在谷仓下  巨大的谷仓,像装满了烟丝的  烟斗  在盛夏,我们曾经在这里过瘾  男人們在骄阳下融化  一次,  我们头顶的那片云,突然黑了起来  你说这片天漏了  真的漏了  而周围人们依然在晒着太阳  村庄在骄阳下融化。  责任编辑 黑 丰
一  北京东城,府学胡同63号,听起来有某种阴森的神秘感,像一座深藏着无数秘密的王府。当我问路时,哪怕是老北京,一下也反应不过来。一个坐在小板凳上的北京大爷朝我翻了翻眼皮,以一种近乎警惕的神情问,您说的那是啥地儿?  但顺天府学很多人都知道,不知道府学的也知道孔庙。去那儿,先要穿过一条苍老而瘦小的胡同,这条胡同只因有一座顺天府学而得名。岁月中有太多的阴差阳错,而偶然又往往变成必然。顺天府学的前身据
前年,一位戏剧专业的博士生写关于《茶馆》演剧风格的论文,和我讨论为何现在排不出上世纪60年代北京人艺老舍、焦菊隐的《茶馆》,是否因演剧人员太浮躁了。我想了想,说,本质上是大环境变了。老北京虽是城,但从农村集市发展起来,属于农村的扩大版,生活习惯和环境氛围,都是农村的。市声嘈杂,鸡犬相闻,骡马为伴,骆驼行街,人们在四合院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市化快速发展,城市逻辑一统天下,城与乡地位颠倒了,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