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男同”艾滋病调查

来源 :记者观察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ennat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61个城市,历时18个月,采样5.6万多人,一项规模空前的专项调查在中国男男同性恋人群中展开。半年前,调查结果已出,但报告至今仍以“暂不公开”状态留存在卫生部。调查显示:存在高危性行为的男男同性恋群体已成为艾滋病感染的高危人群,情况之严重,远远超出他们自己的想象。西南地区某城市,每5个男男同性恋者之中,就有1个感染了艾滋病。
  在12平方米的小屋里,捏着一瓶拉夫米定片,小勇(化名)向老王建议:“去检查一下吧。”这种几乎所有艾滋病第一次抗病毒治疗方案中都有的药片,是小勇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从地坛医院免费领取的。他和他,已经在北京市丰台区南苑乡的这个四合院里同居了7年。
  和以往一样,老王拒绝了小勇的请求。
  与此同时,为摸清全国男男同性恋中的艾滋病感染率,在中国的61个城市,同时启动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由卫生部主导的专项调查(以下简称“61城调查”)。调查分为三轮,历时1年半。
  “全国男男同性恋中,感染艾滋病的比率是4.9%。”全程参与了“61城调查”的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性病艾滋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吴尊友对记者说。
  2004年调查所得,北京市男男同性恋人群中感染艾滋病的比率是0.4%,到2009年,这一数据在5年内翻了近10倍。而中国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针对女性性工作者的调查结果显示,该人群的艾滋病感染率至2009年为止仍在1%以下。
  
  感染艾滋的“MoneyBoy”
  
  “我们是一见钟情。”2004年年初,小勇在北京某洗浴中心遇见了老王。
  这时的老王还有妻子和儿子,家里新盖的四合院让老王负债累累,小勇追求老王的方式是帮他还钱,“我就在浴池做MoneyBoy(依靠性交易赚钱的男同志)帮他还。”在3个月内,小勇频繁出入北京市的多个洗浴中心。这段时间,小勇平均每个月可以挣1万多元,为了讨老王的儿子开心,“1000多块的飞机模型,我也给他买”。
  在小勇做着全职“Money Boy”的时候,赵金扣博士正在为针对中国男男同性恋人群艾滋病感染率的常规监测系统初次运行做准备。4年后,这位师出荷兰瓦赫宁根大学的流行病学家成为比尔·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北京办事处高级顾问,同时也作为专家组成员参与了“61城调查”的筹备。
  为了搞清楚干预工作最好在哪个环节进行,与赵金扣博士一起参与了常规监测系统建立准备工作的唐宇(化名),辗转打听“同志”洗浴中心的地址,并成了北京同性恋酒吧的常客。“连(同性恋)圈子里的人,有的都不愿意去,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因为工作去洗浴中心的。”唐宇说。
  为了不暴露身份,唐宇必须像去洗浴中心的正常顾客一样脱光衣服。“同志”圈里,30岁以上就算老年,但40多岁的唐宇依然会被很多人搭讪。“他们喜欢来浴池,因为这里很直接,就是冲着性来的。”一边推挡化解一边观察,唐宇意识到“问题非常严重”。
  2004年4月初,常规监测系统第一次运行。全职“Money Boy”小勇从“同志”圈子里的朋友处得知,地坛医院有一个检测梅毒和艾滋病的项目,接受检测的人还有钱拿,30元到50元不等。
  “我就是冲着钱去的。”小勇说。正是这次检测,小勇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
  
  感染者5年翻了10倍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那时我还在新疆陪客户。”小勇用6 个字回忆了当时的情景:“受不了”和“不知道”。“受不了”的是自己感染上了艾滋病,“不知道”的是是不是做“Money Boy”而导致自己感染的。
  “我是哭着给他(老王)打电话的。”得知自己感染,小勇一直在南苑公园流连。老王一直守在失魂落魄的小勇身边,为了照顾小勇,老王与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
  2004年至今,赵金扣参与了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常规监测系统的持续运行。每年的4月到6月间,都有一班固定的医护人员和“同志”圈里的志愿者守在北京市CDC旁边的“检测咨询中心”。除了洗浴中心的“暗访”,CDC的工作人员和专家还一起展开“明察”。
  “我们说MSM(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人群,是指与男性发生性行为的男性,他们当中有的是因为有感情,也有的完全是为了钱。”赵金扣博士向记者介绍到,“而男同志之间的高危性行为,极易导致艾滋病的传播。”
  为了估算北京地区有多少“同志”人群,参与常规检测系统建设的相关专家走访了疾病控制中心、“同志”民间团体,摸清楚有哪些热门的“同志”酒吧和“同志”网站。在“同志”圈子内有一些比较流行的固定日子,比如4月19日(419,for onenight,一夜情)、2月14日情人节,他们通过统计一些酒吧当天的客流量和网站的浏览量,估算该地区“同志”人群基数。
  但怎么样让“同志”人群自愿现身,成了最棘手的问题。在流行病学研究中,这些人群被称作“难以接近的人群”,他们不会自愿现身。
  “于是我们采取了‘同伴推动’抽样法进行调查。”这种基于社会网络的调查方法最早出现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期,在北京的调查工作中很快被采用。犹如“滚雪球”,通过“同志”组织里的志愿者,告诉身边的“同志”朋友,有这么一个检查以及检查的安全性和必要性,一个人劝说3个人接受,这3个人再发展更多的朋友接受检查。
  小勇就是这样接受检查的。“我是2004年年初,在检测咨询中心做的检查,主要检查有没有梅毒和艾滋病。”3个月内,像小勇这样来接受检查的有300多位。
  2004年北京市的第一轮调查数据显示:男男同性恋中,艾滋病感染率是0. 4%。
  因为老王的债还没有还清,身为感染源的小勇,2004年到2008年之间,仍然在接待客户。直到2008年,小勇才正式告别“Money Boy”身份。
  而到了2008年,常规监测系统运行得到的数据显示,北京市男男同性恋人群中艾滋病的感染率已经攀升到5.0%以上。
  
  61城“大摸底”
  
  2008年3月,全国范围的“大摸底”开始了。
  “‘61城’包括4个直辖市、各个省会城市以及省会城市以下有男男同性恋人群基础的县级城市。”吴尊友说。
  “大摸底”共分3轮,2008年4月至6月是第一轮,9月至10月是第二轮,2009年4月至6月是第三轮。“我们总共调查了全国61个城市,有5.6万多名成年男男同性恋。”吴尊友说,“最严重的地方是西南片区,成都、重庆、贵阳、昆明的感染率都在10%以上。”
  “其他比较集中的地方还有长三角地区,比如上海、浙江,这些地方是5%至10%;天津也在5%以上;还有东北地区,比如沈阳、哈尔滨也是5%以上。”赵金扣博士参与了这次大摸底的方案制订,同时作为专家组成员亲自到访了其中的20多个城市。“西南地区最高的一个点,感染率甚至达到20%!” 在调查进行的同时,小勇的CD4数量骤降(CD4:人体免疫系统中的一种重要免疫细胞,正常成人的CD4细胞在每立方毫米500个到1600个,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CD4细胞会不规则性下降,当CD4低于200时,可能发生多种机会性感染或肿瘤)。
  2008年3月,小勇的CD4突然降至刚过100,他的双手和胳膊开始起皮疹。此前,每隔半年,小勇就去佑安医院接受免费的CD4检查。医院规定,CD4低于200者,可以申请免费吃药,但拿药之前的一系列检查还是要花钱的,“我检查了肝功能、肾功能,还有心电图和血常规,这些检查一共花了300块左右。”小勇说。
  2008年3月,小勇拿到了他的第一瓶拉夫米定片,一天一次,一次一粒,直到现在。
  开始服药的第一个月,小勇会心烦、浑身不舒服,根本下不了床,偶尔吃点流质食物,老王一直照顾他。“一个月后就好多了,现在就跟吃普通的药差不多,但是因为吃药,记忆力下降的很厉害,你刚才问我具体什么时候感染上的,我一直想不起来。”小勇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拉夫米定片,药瓶上的标签已经有点褪色。
  吃药的同时,小勇也不忘劝老王去检查。事实上,2004年得知自己感染上之后,小勇就开始劝老王去检查,但寡言少语、足不出户的老王“根本就没奔那儿想”,迟迟不愿去。
  
  “已经达到集中流行水平”
  
  “大摸底”一直持续到2009年上半年。调查采用的方式与北京的常规监测系统的调查方式一样,是由同一批人组织,用统一的方法,在统一时间、统一地点进行。
   以城市为单位,调查在各地疾控中心的门诊里进行,每个门诊点至少需要5个工作人员,他们包括组织填写问卷的医务人员两位、负责抽血的护士一位,以及负责快速检测的护士和登记协调者。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外围工作的,比如在实验室化验检测的医生、同志圈子里的志愿者、在酒吧等地帮助宣传检测活动的工作人员。
  每一轮、每个城市的调查结束,当地疾控中心和医院都会跟“圈内人”一起讨论数据的可靠程度。并且分析判断他们看到的圈内人士中,有多少是学生、有多少是结过婚的、有多少是流动人口、多少是本地的,与调查结果是否相符。
  小勇知道,老王不愿接受检查完全是“鸵鸟心态”,他开始用这些细节说服老王。终于,2009年下半年,小勇陪着老王,在佑安医院接受了检查。
   僵持了5年之久,老王最终收到了跟小勇同样结果的化验单。阳性,CD4是500多。
  “我从来也不跟人接触,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他,也不胡来,所以我就没奔那儿想。”在小勇接受记者采访的过程中,老王一直没有说话,提及何时感染,他终于忍不住了。
  老王的检查结果出来时,是2009年的11月。“61城调查”总共三轮的调查已经结束,各地疾病控制中心的疫情数据汇总至卫生部。
  项目负责人吴尊友等人审核的调查数据;2009年,全国新增感染者约为4.8万人,同性性传播飙升到32.5%,占新增感染者人数的1/3。2008年,全国男男同性恋人群艾滋病感染率是4.9%。
  赵金扣博士解释说:“世界卫生组织曾经有过规定,如果特定人群当中HIV感染率达到5%,那么这个病在这个人群中就达到了集中流行的水平,简单说,男男同性恋群体已经成为艾滋病的‘高发人群’。”
  
  4.9代表了什么
  
  与小勇和老王同住一个院的“夜来香(化名)”,也是同性恋,他已经60多岁,2005年查出感染,现在也开始吃药了。
  四合院里的4个感染者,除了“老玉米”,现在都聚集在“夜来香”的家里。2008年,他们搬到了一起。“夜来香”的家比小勇和老王的家还小,除了一台13英寸的电视,再没有其他家电。
  此后,每隔3个月老王都要去医院检查一次CD4,小勇则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拿一次药。除此之外,两人几乎不出四合院,而“夜来香”偶尔还会去乡里甚至市里参加一些活动。“夜来香”是民间防治艾滋病小组的志愿者,平常除了发放安全套之外,也去感染者的活动现场发资料,有时也打电话劝身边的朋友去检查、去听课。
  针对情况的不断变化,北京市常规监测系统的调查人员还在修改或新增问卷上的问题。“比如,原来的感染率,年纪大的同志比年纪轻的多,但现在年纪轻得多了。”赵金扣说,“我们要搞清楚,不同年龄段的同志是否存在交叉感染。”
  为了寻找感染源,在2008年的调查问卷中新增了这样一系列问题:最近的5个性伴侣是谁?化名是什么?大致年龄是多少?在哪里发生的性行为?对方是不是感染者?
  “61城调查”已经结束,但各地的常规监测系统仍将继续运行。未来,4.9%这个数字,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摘自《新知客》
其他文献
因为“魏则西事件”,“莆田系”医疗机构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也引发了公众对于莆田与莆田人的强烈关注。  莆田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莆田人是一个怎么样的群体?  本着“不洗地,不抹黑”的原则,  我们约请了几位莆田籍和熟悉莆田地方文化的作者,讲述他们所了解的莆田人。  他们的观点或许相左,  不过将他们心目中的莆田印象组合起来,也许可以还原出一个真实的莆田人形象。
近年来,想要加入公务员队伍的人持续激增。据统计,2010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共有144万人报考,比2003年的12.3万人高出11倍,最热门的职位甚至创下了4961∶1的纪录,而2012年的国考报考人数也达到130万,录取比例为53:1。公务员考试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考”,其艰难远胜过考取北大、清华。  研究机构对“公务员热”的调查表明,“公务员热”始于大学扩招,更多是出于经济利益考虑。由于
深圳市第三人民医院,深圳首个顶级复合手术室。  深二代周佳至今还记得,五年前看到检查结果上“先天性心脏病”时的心情:“非常抑郁。”  之前在长沙上大学时,她就被查出心脏房间隔缺损。2015年8月,她在深圳医院又查出更严重的动脉导管未闭问题。这个并不复杂的手术深圳也能做,但为了尽可能减少风险,周佳还是去了广州,在省人民医院做了手术。  很多患上重大疾病的深圳人都会像周佳一样,舍近求远去广州治疗。缺少
考虑到各地的文化差异性,色彩专家潘通也开始差异化发布流行色报告,比如前不久发布的 2017 秋冬流行色,就首次以纽约和伦敦的双城角度,根据两座城市的人文特色,为流行趋势把脉。  所以这个秋冬,要怎么穿才贴潮?  是的,我们最近两年一直谈论的潘通又来搞事情了。  因为人眼对色彩的感受最直观,色彩就理所当然成了一门计划缜密的生意。权威色彩研究机构潘通(Pantone)发布流行色趋势,从年度色到季度色,
“你来得不是时候。”  “迪拜不是常年都这个样子吗,干燥、炎热,沙漠地带……”我说。  “可真没有眼下那么热。10月份开始会凉快一点。”他看看门外,“大家拍照的时间会长一点。”  Ted是个工作人员,售卖着各式各样的旅游纪念品。  此刻我正站在哈利法塔的124层上,环绕的玻璃幕墙能让人在这里基本看到迪拜的全貌。这是座名副其实的沙漠城市。炎热气温下,尽管也濒临海边,但蔚蓝的海面并没有带来很高的能见度
建筑造型总是很容易在第一时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不论是巴黎铁塔还是北京的“大裤衩”,高耸入云、怪状奇形、颜色艳丽,视觉的张力总是能准确抓取人们的注意力。但是,即便是面貌姣好的型男美女,少了点可让人深入的内涵,还是会让人望之却步,失去探索的乐趣。  The Orange Cube同样使用了极讨好的手法,实现了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难得的是,它在建筑概念上的挑衅与功能的落实方面,也算得上是创造出了全新的
过去很长时间,时尚圈是设计师的天下,但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兴起,坐拥百千万甚至上亿粉丝的明星、网红、模特也纷纷入圈,一个个的时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5月23日,美国当红歌手蕾哈娜(Rihanna)与法国奢侈品集团LVMH推出的时尚品牌Fenty在巴黎发布首个服饰系列,作品基本上是蕾哈娜本人私服的集体展示,各方好评如潮。  互联网诞生以来成就的名人效应,在近年来凭借社交媒体,彻底放大了——通俗来说
在巴黎以南20公里的布雷蒂尼,火车站的钟依然停在5点14分,那正是悲剧发生的时间。  7月12日,就在法国国庆假期前夕的晚高峰时间里,一辆从巴黎开往利摩日方向的火车载着385名乘客,在途经布雷蒂尼时突然失控,火车七节车厢中的四节脱轨,以85英里/小时的速度狠狠撞上了拥挤的月台。  火车撞击月台造成像地震一般的响动,目睹事故发生的车站工作人员说,“那就像末日一样可怕”。6人当场死亡,其中4人是在月台
长期以来,出租房屋、暂住人口管理一直是公安基础工作的难题,外来人口犯罪已是危害城市社会治安的顽症之一。“重办证轻管理”,“集中大清查”,民警被动反应的管理手段,已适应不了动态社会环境下外来人口管理工作的需要,出租房成了少数外来不法分子的藏身落脚之所。开发区处于晋中市北大门,范围虽只有55.8平方公里,但经过10年的发展现已成为晋中经济的龙头。辖区紧邻省城太原,处于城城、城乡接合部,人口流动量大,外
在孟加拉的达卡古城,这些建筑就像是被遗忘的纪念碑一样,矗立在城市里。最初,这些影院都是为了大众的娱乐而建:人们从嘈杂、慌乱的生活中逃避至此。坐在黑暗之中,在破旧的墙屋之间,享受片刻的自我,找到些许宁静。但随着我们的世界越来越数字化,这些具有魅力的地方失去了他们的观众,变成了腐朽之地。  1931年,孟加拉国才上映了第一部长片电影《最后的吻》。上映位置就在达卡古城的阿扎德影院。1971年孟加拉国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