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雾太大，几乎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本不想出去，可冰箱里连个鸡蛋都没了。出门，小区拐角有一家小超市，父子两人开的，卖各种食品。我拿着钞票的手伸到柜台上，买两盒酸奶。男青年把我手里的钱夺过去却说不卖货了，回手又照他爹头上砸了一下，他手里拿的是一只啤酒瓶子，碎了，上面全是血，老人一声没吭倒下了……我啊的尖叫一声掉头就跑，我知道这小子杀人了。我在大雾里跌跌撞撞地乱跑起来，但还是准确无误地跑进了家门。
　　我气喘吁吁地关上门，一回身，那男青年竟然就站在我身后。我又啊的尖叫一声，他把我嘴捂住了，别叫唤，我杀一个了，不在乎再杀一个！记着，以后出去要锁门，要是今天进来的是流氓咋办？我坐在沙发边上一点点地往后挪，我说你想咋样？不想咋样，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我哪也逃不了，我先在你这躲几天，等风头过去了，我再远走高飞。他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似的说，别想着告发，像我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你告成倒好，没告成的话，你想想你的下场。那么我能干什么？给我做饭，陪我聊天，我知道你家就你自己，你哪也不允许去，不允许出这个门。可我家什么吃的都没了，等我晚上时出去买，你不用出去也不用打歪主意。
　　2
　　其实他说对了，我家真的就我自己。刘柯把我扔在这个写有我名字的越层公寓里之后就再也没来，慢慢地，我开始怀疑他说过的话了，他说让我等他，等把糟糠之妻安置好了就来娶我，这段时间，不要去他公司，不要给他发邮件，也不要打电话，不要发短信，更不要找他的朋友，总之不要有任何把柄落在他老婆手里。他说，你要听话，如果这些你没做到，我就不能娶你了。可这些我全做到了，他却人间蒸发了。我知道刘柯的老婆没有这么高的智商，但刘柯非常多疑。刘柯还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无论多么久，你就是真的耐不住寂寞了，也不许带男人回家，要是我发现你与别的男人有染，我非杀了你。这一点，我也信，因为刘柯是一个占有欲望非常强的人。可我真的很孤单，很寂寞，我都达到了要与桌子，椅子对话的地步了。我喜欢人多，喜欢热闹，以前在京剧团，那么多给我拉二胡的，我在台上唱，下面总是坐满了人。那种感觉可真好，可自从跟了刘柯，他就再也不让我抛头露面了，而且还说：你这么美，惦记你的男人不只我一人，你要是遇到再比我好的，肯定得甩了我。我有的是钱，你不必再出卖你的嗓子了，要是喜欢唱，你给我一个人唱。我真想再回京剧团唱戏，可我没忘刘柯临走时那最后一句话：记住，不许回去唱戏。
　　3
　　一整天过去了，我一口东西没吃，很饿，我知道男青年也饿。他怕我报警，把我手机没收了，怕我出门，把被褥啥的扔在门口，他就躺在那上面，还很人性地说，你自由活动吧，这是你的家。午夜时，他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就开始撕床单，然后把我捆上了，嘴里塞了块毛巾，在家老实呆着，哥哥给你弄吃的去。他在我的抽屉里翻钱，还没忘拿钥匙，我在心里骂他，臭小子，早上抢了我一百块，还抢。
　　门咣的一声关上了，我反而希望他别遭遇警察，最好平安回来，要不我就这样捆着，长时间没人管没人知道，非死了不可。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回来了。肩上背的，手里提的全是吃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够我俩造半个月了。他给我松绑，然后重新躺在门口的被褥上面，把东西收拾到厨房里去吧，快点给我弄吃的，没挨上枪子，饿也快饿断气了。他确实是个心理专家，他说，别在饭里下麻醉，蒙汗药啥的，我赌气地说，我家没那东西。
　　吃着饭，他又开了一瓶王老吉，话就多了起来，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是人？竟然连亲爹都害了？我说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他的嘴唇开始哆嗦，而且哆嗦得越来越剧烈，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饭碗里。我不就是好赌嘛，哪个男人没有一点爱好啊，那超市我俩开的，他凭啥一分钱不给我花？要几个钱就像抽他的筋一样，他真比葛朗台都葛朗台，你说你见过这么抠门的爹吗？我不说话。他又哭着说，其实他对我也蛮好的，我从小没妈，他一个人把我带大，连个女人都不找，也是真不容易，他说那钱一分不能动，要给我娶个好老婆，不能娶一个像我妈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见到谁好就跟谁跑……
　　酒劲过去后，他又没话了。脚都不洗，就又躺到门后的被褥上面去了。
　　4
　　只是一夜而已，第二天清晨，男青年就有点歇斯底里了，他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血红着眼睛问我，你说老实话，我是不是应该去自首？我不敢回答，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把枪，用我茶几上面的报纸叠的，我一转头，茶几上相似的枪有五六把，他把纸枪塞在我的手里说，来，开枪，冲着我头。我低声说，这是假的啊。让你开你就开，我把它当真的，如果我不害怕了，我就去自首。我嘴里“叭”的一声，然后把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他说，有点害怕，但不太害怕。
　　男青年还说，你要出其不意，枪不是这样开的，你要在我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开。这样吧，反正我们都很寂寞无聊，开枪这个事就当作我们的游戏，当我能够坦然面对警察时，我会感激你的。
　　这活儿我愿意干，因为等到他自首的那一天，我也就解脱了。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开枪这个游戏，我们之间不太那么互相防范了。我们总聊天，他总与我说他爹，说的全是他爹的好，说的全是心里的忏悔，他还说，要是我能重生一回，我一定待我爹好。那一刻，我觉得他蛮可爱的。也留意到，他其实真的很帅，如果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那么这个人没挑了。
　　可有一天，当我在他睡梦中用枪抵着他头时，他惊醒过来后脸色惨白，他一下子把我抱住了，不，我不能自首，我刚刚二十五，我连个女人都没有，我爹做梦都希望我能有个女人，再给他生个孙子的。我抚着他的头，幽幽地说，你还是去自首吧，如果你真的能去自首，那么你爹会原谅你的。其实你爹不是葛郎台，他所有的钱还不都是你的？男青年的表情十分痛苦地说，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不晚，最起码你还没有远走高飞，要是你真的远走高飞了，那可就晚了，你的良心一辈子都要受到谴责。
　　5
　　男青年真的决定去自首了，他说我要去见我爹，我要在阴间好好孝顺我爹。我把男青年的头抱在怀里，我说别担心，你会见到你爹的，你爹会原谅你的。
　　我得谢谢你，你是一个好女人。
　　我也得谢谢你，你天天与我玩游戏，我没有那么孤单了。
　　你不恨我？
　　不恨。
　　那么我去洗个澡吧，男青年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他扯碎了所有纸枪，以后这些都用不着了，以后我要面对真枪了。男青年开始当着我的面脱衣服，然后走进了浴室。我看到浴室玻璃上映出的他的身体，怦然心动。他说你进来一下，我说干嘛？叫你进来你就进来。其实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还是进去了。他的身体非常动人，他的眼睛也是血红的。他的口气不那么硬了，倒像是祈求，他说，我还是处男，我没有过女人。
　　我的心里很矛盾，但我还是抱住了赤身裸体的他。他在我的身上嘶叫起来，很快乐，但我听着有点撕心裂肺。
　　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的，他给我的强烈与婉转竟然是刘柯没有给过我的。他说的情话也让我感到很新鲜，他管我叫小黄鹂，刘柯就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我们开始一遍遍地做了起来，做得太忘情了，竟然连浴室门口站着人都不知道。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是我几乎要忘掉的刘柯，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都不知观赏多久了。
　　在我印象中，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暴打情敌的。可刘柯不，刘柯把我拎起来不断地打，他一边打一边说，我嘱咐你的话你都忘了？不是叫你等我吗？不是叫你寂寞了也不要带男人回家吗？我千辛万苦地离婚，第一时间赶回来，就是准备同你结婚的，你就这样对待我……
　　刘柯终于没声了，因为男青年不知啥时手里多了一把管钳，他把管钳砸在了刘柯头上。刘柯头上的血像小溪一样流了下来，厚重的身体像麻袋一样倒了下去……我用手捂住眼睛，接连不断地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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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身是血的男青年抱住瑟瑟发抖的我，搞得我也浑身是血了。亲爱的别怕，人又不是你杀的，我说了，我杀了一个了，不在乎再杀一个。你放心，我去自首，现在就去。
　　他开始拣那些被他扔得满地是的外衣，胡乱地往身上套。我好像也理清头绪了，我拽住他。我说你听我说，千万不要对警察说，刘柯是你杀的，你不是杀人犯。我们要达成一致的口径，刘柯冲进来后，打我，我用管钳把他打死了，记住，必须这样说，必须。
　　可为什么要跟我一块死呢？
　　不是跟你一块死，是你本来就不该死。
　　为什么？我杀了我爹，又杀了你的男人……
　　不是的，你爹没死。
　　什么？你说什么？
　　是的，你爹没死。那天我听到警车和救护车响，我偷偷打开窗帘看了，你爹不是被抬上去的，你爹是被人搀着走上去的，你爹就是受重伤了，但没死。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想让你心灵受到惩罚，然后发自内心地悔过之后再去自首再知道真相……
　　刘柯笑了一下，你可真够聪明的。但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不管咋说，我还是个杀人犯。
　　7
　　警察来了。本来说好的了，可男青年反悔了，他说你们别信她的，她爱上我了，就想替我顶罪。我说刘柯真的是我杀的，他爱上我了，才想替我顶罪。他虽然把他爹打得挺重，但他绝对没杀人……
　　警察没耐心听我们的绕口令，我们被一块儿带上了警车，一前一后地走着，男青年说你告诉我你叫啥名？我说我叫文雅，你呢？我叫马志辉，志向的志，光辉的辉。
　　真相就是真相，志辉到底进了铁窗。只有我，无穷地痛悔。
　　很长时间过去了，我还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好心办坏事，我也搞不清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同我玩游戏的男人。
　　我经常去看望志辉的爹，总是在老人的脸上看到志辉的影子。背过身子，我才敢悄悄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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