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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说真的,苏苏长得不好看,个子太高,人又太瘦。幸好年轻,虽然貌不惊人,但盛夏的天气里,随便罩件小吊带也挺青春的。
像每个女孩子一样,苏苏喜欢照镜子,每次都会顾影自怜,如果能再矮一点,如果能再胖一点,也许爱情就会不期而至了吧?
苏苏做过许多工作,可每份工作都做不长。她讨厌别人对她管束太多,也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如今这份工作虽然有点难以启齿,却是苏苏最为喜欢的了。
每天早晨,冲杯牛奶再打开电脑,慢慢地逛一下天涯或者猫扑,然后打开文档开始工作。这时候大约已经10点钟,窗外的阳光格外灿烂,影影绰绰地扑进窗里来,洒在桌面上、电脑上以及发梢上,苏苏的文字便写得格外顺利,那些旖旎的情节仿佛自己一早经历,得来毫不费功夫。
这是一家二流杂志社的办公室,杂志办得很暧昧,由于使用的是文学期刊的刊号,倒也安枕无忧。杂志虽不太上得了台面,却卖得不错。老总说:“现在的人啊,饱了暖了,总需要思点淫嘛。”他安慰苏苏要真正热爱自己的工作。
工资还是不错的,况且自己对付这些暧昧的风花雪月也得心应手。她脑子里永远有出其不意的点子,比如在睡袋里欢爱、在电梯里幻想、在地下车库里发生一场艳遇,一行行文字写下来,自己再重新看一遍,几乎都要疑心是一场真实体验了。
办公室同事不无嫉妒:“苏苏,你真是个高手啊。”
苏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承认也不否认。高手总比一张白纸好,风流总比不谙风月强。她喜欢他们猜测她的感情生活,多姿多彩,对男人,她像饱经沙场。
即便是对周生也不例外。
她轻描淡写地燃支烟,表情沧桑,恨不得天色总是灰黑、头发再蓬乱一点,这样的风情,周生总要受点吸引吧?
周生的表情永远似笑非笑,苏苏觉得他比从前讨厌了许多,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却一副极深沉的样子。可是,她仍然那么喜欢他。
周生把杂志甩到桌上,狐疑地问:“这些真的都是你写的?”苏苏挑衅地看着他:“是啊,怎么,很不堪吗?”周生轻咳一下说:“很美。”他再次仔细打量她:“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有经验。”
苏苏狠狠吸口烟道:“你以为是棵草,别人未必不当作是玫瑰。”
周生张口结舌。
二
跟周生重逢,其实是件值得欢喜的事。这么些年过去了,苏苏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苏苏嚼着口香糖的时候就想,也许这只是一种初恋情结,等这一阵过去,他就会被她彻底地抛诸脑后。因此,苏苏很坦然,反正看到了结果,那么跟他走得再近点也无所谓。
周生像是长高了一点,唇上有细细的胡须,轻笑的时候,嘴角的酒窝仍然那么动人。苏苏说过:“周生,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周生问:“什么?”苏苏说:“酒窝!一个大男人长个那么矫情的酒窝,真够恶心的。”周生摸摸脸,失笑了。苏苏白他一眼。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抵抗不了,所以才更为讨厌。
他们其实不常见面,时间过去好久才会想起应该见上一面,于是打个电话,然后喝点茶、吃餐饭。说到底他们是旧识,保持联系也很正常。
有时候他们也去酒吧喝点酒,喝至半醺,苏苏便把手搭到周生肩膀上,眼神故意迷离地张望过去:“生哥,有女朋友没?”周生不动声色:“有过。”苏苏咬咬嘴唇:“很漂亮吗?”周生轻轻拨下她的手说:“苏苏,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她半偎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成熟男子的体香。她又恨起他来,何必扮得那么正人君子呢,如果他吻吻她,她无论如何不会给他一巴掌。
他一直把她送到楼下,不肯上楼。她恨恨地推开他,想想还是气恨难平,蹲下摸索颗小石子,朝他扔去。他被砸中了,哎哟一声。他在淡淡星光下回头看她,眼神复杂。苏苏的心突然一跳,或者他真以为她经验老道,滥交无数,他看不起她。这么想着,心狠狠地扯疼起来,但脸上仍露出笑容,温和地说:“周生,你这个混蛋。”她自以为很成功了,照小说杂志上写的那样,这样应对最为睿智。
她边往回走边打电话,像是很忙,如同一早就有别的约会在等着。回到家,站在阳台上张望,周生早已不见身影,那泪水才轻轻落下来。
三
这一次是真的许久不见。
关于周生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淡得看不清痕迹。苏苏有点绝望,恶狠狠地期盼一场艳遇,因此频繁地光顾楼下不远处的绿格子酒吧。她的妆是在熟悉的美容院画的,苏苏几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更有那新买的塑身内衣,竟让苏苏拥有了一点点可爱且诱人的乳沟。
苏苏坐在绿格子里,这样的打扮原本就是要招蜂引蝶的,于是,蜂蝶真的纷至沓来。苏苏一直保持着暧昧的笑脸,努力使自己无处不风情,甚至于把手搭在了一个男子的肩上,嘴里徐徐吐出烟圈,尽数喷在男子脸上。男子脸色一变,搁在苏苏腰上的手微微一紧,苏苏便被拥在了男子怀里。
这个时候,苏苏应该媚笑着仰起头,等待一个吻或者一个热烈的眼神,但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苏苏拿起来看,竟然是周生,于是嘻嘻地笑着说道:“来呀,周生,来接我。”
这种语气,也只有借着酒意才敢。
周生很久都没出现。苏苏咬着嘴唇,听到男子在耳边说:“咱们走吧。”苏苏不声不响,靠在男子身上出了门。
才拐过街角,就看到脚步匆忙的周生。这原本是一条人流稀少的街道,以至于他们一眼就看清楚了彼此。
苏苏恨这夜有点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刹那,她以为他会掉头而去。他唾弃她,会像丢掉一块抹布。
但他走近来,看清楚了,表情平静。他轻轻拉过她,眉眼也不抬,只说:“走,回家去。”他坚决而有力地阻止了陌生男子的靠近,把苏苏的手臂握在了手掌里。
他们一起上楼,打开门,一块倒在苏苏的床上,刚换过的新床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苏苏闻到他嘴里的烟草味,他的手指略带凉意,轻轻掠过她炙热的肌肤。
或者他在想,跟谁都不过如此,也不差他周生一个。苏苏的心有点疼,可是她舍不得推开他。
早有人说过,爱得多的那一个,总是身不由己地犯贱。
她一直爱他,从许多年前的一个初夏,周生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老师把他带进教室,告诉大家这位新同学叫周生。
他被安排坐在她后面。她从此不肯剪短头发,每天洗头。她格外用功地学习,试图和他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生。
一直到毕业,她才跟他说过两句话。她说:“周生,我喜欢你。”彼时,天色湛蓝,月光清亮,她看到年轻的周生吓了一跳的表情,但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轻声说:“吻我好吗?”
这一年,她17岁,刚刚结束高考。她悲壮地想,也许这一生与周生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郁郁葱葱的桂花树在轻风里偶尔飘下一片叶子,17岁的苏苏蓦地握住周生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刚刚萌起的胸上。
她只跟他说了那么两句话。
多么美好的夜晚,但周生落荒而逃。
四
此刻,苏苏靠在他怀里,老练而从容地解开他的衬衣纽扣。她像自己的笔所形容的那样,蛇一样缠上他身。他吻着她,牙齿碰到了牙齿。她轻轻推开他,突然笑了,说:“好像不太有经验哦。”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激怒了他,他扑上来咬她的唇、她的胸。她呻吟起来,瞬间想起自己经常写的句子,他的手、他的嘴、他的舌带着电,所到之处,不经意地激起涟漪一片。
涟漪。她无声地笑起来,原来涟漪的感觉这么美好。
仿佛一整夜都没睡,除了做爱便是亲吻。苏苏有点想落泪,这个男人,从前要给他一个最纯最真的自己他没要,偏偏要等到她仿佛残花败柳了才来。
又或者,这样他才会轻松上阵,走得也了无牵挂。
凌晨,周生终于沉沉入睡。苏苏轻轻下床,收拾凌乱的床。她站在床边长久地看着他,她扯一点床单,他就不耐烦地翻一下身。苏苏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便泪光闪闪。
这个男人,要不是因为参加一场同学会,他们也不会有今天。不过,很好了,够了,走在上班的路上,苏苏这么想着。初夏的清晨特别清爽,苏苏决定原谅周生。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把她当作了游戏情场的放浪女孩,不要紧,真的。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写那些暧昧的情色小文,写着写着就想起周生带电的嘴唇和手指,脸辣辣地烧起来,仿佛他就在身边挑逗着自己。
一直到下班,手机都很安静。苏苏到洗手间抹了把脸,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没关系,一夜情总是这样的,天亮了谁也不要记得谁。
周生不过是男人中的一个。苏苏恨自己,原来心底里仍然有许多盼望。
她翻到周生的手机号,看一下,然后轻轻摁下了删除键。
五
回到家的时候,华灯已然初上。苏苏在苍茫夜色里看到自己的小屋里亮着灯,心突然一跳,是他忘了关灯,还是他在?
奔跑着上楼,迫不急待地打开门。
他真的在。
苏苏愣在门边,连呼吸也几乎被遗忘了。
他坐在小桌旁,泰然得像是屋子的主人。知道她回来,他依然翻看着桌上的杂志,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
像老夫招呼老妻。
苏苏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桌上摆着显然才做好的饭菜。他合上书,递双筷子给苏苏,说:“好,开饭了!”
苏苏说:“周生!”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苏苏困难地轻咳两声,继续道:“你,怎么没走?”他睁大眼睛,说:“我已经把自己给你了,你得对我负责!”
苏苏瞪着他。
他低下头喝汤,口齿不清地自顾说道:“你呀,以后把男主人公的名字换一下,别来来去去都叫那什么生,读者会烦的。还有啊,早上你洗的床单,我已经收好了。”
苏苏的泪水刷刷地就下来了。
这个讨厌的男人,如此轻易地看透了她一切的伪装。她这么爱他,这些年只为了等他。昨夜,原本就是她的初夜,她故意展现出来的绚丽多彩,原本就只为了掩饰单纯的白纸一张。
幸好,他果真懂得。
他给她夹块鸡肉,顺便暧昧地摩擦一下她的手背。涟漪。她又想起了这个词,美好,香艳。她的脸因此幸福得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