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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大概一年前——2018年11月16日,死里逃生的四川航空3U8633机组复飞。那是张涵予第一次见到机长刘传健,也是他得知要扮演刘传健后,第一次坐上川航3U8883(原川航3U8633)。
这是一架“传说”中的飞机,2018年5月14日,3U8633在重庆飞拉萨途中,驾驶舱右座挡风玻璃脱落,舱内瞬间施压,千钧一发;这是一位“传说”中的机长,3万英尺高空,零下40摄氏度,仪器多数失灵,他靠顽强意志和一流技术,带着119名乘客和8名机组成员,冲出青藏高原的死亡乌云,平安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
复飞开始前,张涵予暗自观察刘传健。这位英雄机长不苟言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得直抵人心。张涵予心想:他会不会盯着挡风玻璃看?他有阴影吗?他在想些什么?……
从重庆飞往拉萨,再从拉萨飞回重庆,一个来回结束,两人互加了微信。张涵予给刘传健发去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当玻璃破裂,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刘传健回复道:脑子突然闪了一下,这一趟走远了,可能回不来了。
“走远了”三个字,让张涵予瞬间体悟到何为生死一线。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正走近了“中国机长”。
一点点偏差,就可能机毁人亡
张涵予接到博纳影业总裁于冬的电话,是在“3U8633事件”发生3个月后。这是一个没有剧本的出演邀请,但张涵予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事件发生时我就一直焦急地守在电视前,飞机安全备降后,我又把这事儿梳理了一遍,对机组人员由衷赞叹,太伟大了。当时就想,这拍成电影一定震撼。”
一口答应后,张涵予心里开始打鼓:这个角色不好演。他演过很多英雄,但刘传健与那些角色都不太相似。首先,这是个原型人物,全中国人都认识,而且刚刚认识,“演得像不像,直接影响电影质量”。其次,机长是比较为大众熟悉的职业,如何真实展现他们的平凡与不凡,难度不小。更重要的是,电影大半时间围绕事件过程,张涵予的戏基本在驾驶舱内完成,镜头大多特写,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更深入地了解和揣摩角色心理。因此,张涵予给剧组提了要求,尽早跟刘传健接触,进行采访。
与《环球人物》记者聊起初见刘传健的感受,“冷”是张涵予最先想到的字。“他话很少,不怎么笑,但条理非常清晰严谨,问他一个问题,他会直接给出一个答案,没有废话,每一句都戳中要害。”只要身穿制服,刘传健的四周就围绕着紧张又警惕的气氛。一开始,张涵予对此有些不适应,直到第一次坐上模拟机。
“电影拍摄前,我们先是理论课的学习,然后到模拟机上实际操作,开的就是3U8633的空客319机型,训练的主要科目就是手动起飞和手动降落。”操纵杆异常灵敏,降落训练考验的不仅是驾驶员的判断能力,还有手腕上的控制力。“所以我第一次降落时,就‘Duang’砸在了跑道上,瞬间全黑。”那是一次毛骨悚然的体验,它让张涵予真切意识到:在驾驶舱里,一点点偏差,就可能机毁人亡。
之后3个月,张涵予每天都在揣摩力度,反复地练,反复地砸,再反复地练。“后来我就找到了着力点,在降落的瞬间用小拇哥掰那么一下,再一松,用一个巧劲儿,就咚——落地了。当我最后一次练得特别平稳的时候,教官说行了,可以给你发驾驶证了。”
演员只是体验生活,真机长的训练才叫极限任务。张涵予和导演刘伟强观看飞行员模拟机训练,飞行中突然起火,整个模拟机内火光四射,一片混乱,飞行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解决办法,否则便是“死亡”。而进行“高高原”线路飞行的刘传健,需要经过上万次更严苛的模拟训练——即便他已经实战飞了上百次重庆至拉萨的航线,每次飞行前都还要进行特情处置准备。
训练结束,张涵予开始理解機长为什么这么“冷”。“他们每天的状态就是紧张,工作、训练,都是如履薄冰,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是每一天的努力创造了奇迹
2018年底,《中国机长》正式开机。导演刘伟强委托西安模拟机制造厂1:1打造了高仿真的3U8633。为了这架模拟机,制造厂停掉了一大半订单,把原本10个月的工期生生压缩到了3个月。
电影中最揪心的画面几乎都在这架模拟机里拍摄完成。青藏高原上空,3U8633在山尖上空飞行,驾驶舱右侧挡风玻璃突然出现裂痕。刘传健立刻向ATC(空中交通管制)报告故障,申请下调高度。汇报完“风挡裂了”不到2秒,“嘭”的一声巨响,3层玻璃全爆,副驾驶上半身直接被抛出舱外,仪表盘全部立起来,所有通信设备失灵,只剩下ATC单方呼叫“四川8633,成都叫你”。缺氧、极寒、座舱释压,穿着短袖的刘传健一手抓住副驾驶,一手操作维持飞机稳定,强大的气流让他一度无法戴上氧气面罩。一路缺氧,一路盲飞,单纯靠着记忆和经验,人工操作返航成都。 “拍摄这些画面的时候,有七八个风机、风筒对着我们吹,一边吹一边颠,每天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完全不敢想象当时机长们是经历了怎样的情形。”张涵予开玩笑说,“我们几个演员私下交流,说为什么在剧组的时候老是肚子胀,吃不下饭,还老想放屁,转头想一定是每天‘喝风’喝多了。”
对观众而言,《中国机长》最精彩的部分可能是中段那刺激的脱险故事——人人都想知道飞机在遇险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张涵予看来,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才是电影的精神内核:开场,张涵予拿手机计时,一边洗冷水澡,一边憋气4分钟,而这正是刘传健的日常;早晨不到6点,袁泉饰演的乘务长就组织航前准备会,现实中的工作人员可能更早;每架飞机起飞后,塔台、ATC等民航组织里有上千人在后方确保飞行安全……这是一群极度自律的人,因为他们的每一次工作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安全,容不得一丝闪失。
与刘传健的接触中,一些细节让张涵予深受触动。刘传健每天早睡早起,不抽烟、不喝酒,坚持运动,“因为要时刻保持说飞就能飞的状态”;床头放着《飞行机组操作手册》,睡前都要看一眼,“必须不断学习”;每次飞行结束后到家,还要不断回忆、反思当天的操作,找出改进方法……
2009年,全美航空飞机迫降哈德逊河震动全球,当时的机长萨利说:“并非那35秒,而是一生的努力让我把飞机安全地降落在了哈德逊河上。”中国机长同样如此。“3U8633的奇迹,绝对不是偶然,” 张涵予说,“是刘传健和机组成员每一天的训练和坚持,才能在最危急的时刻保障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最后一场戏,飞机平稳降落双流机场,驾驶舱里3位机长一言不发,待了几分钟后,刘传健开口:“运气不错,我们都还活着。”张涵予说很多人以为这是编剧写的台词,但其实是场景重现。等到所有乘客下飞机,刘传健例行公事绕客舱检查。拍摄时,张涵予看着凌乱垂落的氧气面罩,狼藉的机舱,一下子理解了刘传健跟他说的:“那一刻,千言万语,像做梦。”
2019年9月30日,《中国机长》作为国庆献礼片上映,8天票房突破20亿。宣传时,张涵予来到中国飞行员的摇篮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一位国家功勋飞行员穿着整齐的机长服握住他的手,说:“张涵予,你这个机长演得比机长还像机长。”
活在旧时光的人
《环球人物》记者每次采访张涵予,都是因为献礼片。在圈内,他也被称为“主旋律专业户”。
“其实仔细看,这些角色都不算大人物,谷子地(《集结号》),一连长;杨子荣(《智取威虎山》)是一排长;高刚(《湄公河行动》)是缉毒队长;刘传健是一名普通的机长。都是普通岗位上的平凡人,但就像刘传健说的,平凡的事情做到极致就是非凡。”
张涵予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从小就是个充满英雄情结的人。“小时候每天看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欧阳海的故事,总觉得自己也能成为英雄人物,受人瞩目。那时候不懂,老盼着打仗,一打仗就能上战场,像电影里一样。小时候看电影,只要解放军一冲锋,我们在电影院里就疯了,‘啊——啊——’,都跟着一块儿喊。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杨子荣,每天除了睡觉,枪都别在身上,吃饭的时候也不拿下来,帽子、小围巾什么的都戴着,我姥姥喊我都是‘杨子荣,吃饭了’。谁知道后来因缘际会,我真的演上了杨子荣。”
连他的一炮而红,也是因为内心情怀。《集结号》前,张涵予的人生简历是20年配音,7年跑龙套,冯小刚御用配角。2006年,冯小刚筹拍《集结号》,张涵予负责给来试谷子地戏份的男演员搭戏。第一次看到剧本,张涵予就被感动到蹲在地上,边看边抹眼泪。“谷子地是一个受委屈的英雄,他觉得自己的兄弟不能白死,是一个较劲的老兵。那种对生命的尊重特别打动我。”
给十几个大明星搭完戏后,张涵予终于鼓起勇气向冯小刚毛遂自荐,没想到被无视——冯小刚担心,这么一部大制作,张涵予撑不起票房。然而,选角色到最后,冯小刚发现没一个男演员比搭戏的张涵予更“硬汉”,于是给了他一个试戏机会。这一试,一锤定音。
《集结号》拍了将近半年,在零下20摄氏度的东北,张涵予没日没夜地拍戏,从130斤瘦到了110斤。演的时候,他不停流泪,“我想我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集结号》成为2007年中国影片票房冠军,张涵予拿下百花奖、华表奖、金马奖三座“最佳男主角”,从此成为硬汉代表。之后的10年,他在《风声》里演亦正亦邪的卧底“老枪”,一场扎针酷刑被評为“每一寸肌肉都在演戏”;《厨子戏子痞子》里,他是一边唱戏,一边冒死完成任务的地下党员;《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张力十足;《湄公河行动》更把主旋律英雄形象和商业大片融合起来,让国人看到了一个既带光环又接地气的边境缉毒战士……
冯小刚评价张涵予是一个“活在旧时光里的人”,成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崇尚集体主义,满腔家国热血。小学时,张涵予就拖着行李,拿了家里20块钱,独自去兰州军区投奔亲戚,“但那时候太小,没能当成兵,只能每天在军营里看人家训练,也觉得很过瘾”。后来踏进演艺圈,军人、警察、平民英雄成为他诠释得最多的角色类型。
“我们这代人,受的教育都是集体主义观念,爱国主义,所以我就觉得应该把这些英雄人物用真实生动的手法展现给大众。”采访最后,记者请张涵予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做个评价,他回答得真诚:“文艺工作者就是要明白该传递什么样的信息给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如果,大家能在电影中对我们的国家、民族和历史多一些认知和感动,那么我想自己就算是不辱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