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孔子的修辞思想散见于《论语》各章，《周易》、《礼记》、《左传》中也有述录。孔子虽然没有专门论述修辞或言语，但其修辞思想具有较强的系统性；其修辞实践本身也是其修辞思想的最好注脚。孔子认识到修辞的社会功能，强调修辞的重要性；为了实现成功修辞，他从语言、修辞主体——人和语境三方面提出了要求。图示如下：因此，语言学者认为：“开创中国修辞学的是春秋时代的孔子。”{1}“按现代语言学的体系来说，孔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语用学的大师。”{2}本文拟整合孔子的修辞论述，构建其修辞思想的系统。
1.对修辞功能和价值的精辟认识
孔子教授弟子、门人，设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言语”序其二，可见其对言语的重视。在孔子看来，修辞是表达思想感情的重要途径：“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是知人成事的重要凭借：“不知言，无以知人。”（《论语·尧曰》，以下简称《尧曰》，余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修辞还关涉个人与国家的安危兴衰：“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子路》）“出言陈辞，身之得失，国之安危也。”（《宪问》）正是如此，孔子强调“辞不可不修，说不可不善”（《宪问》）。
2.对修辞原则的宏观把握
2.1语言表达的形式特征：辞达与辞巧（消极修辞与积极修辞）
首先，我们需要分清三个概念：“辞达”、“辞巧”与“巧言”。前两者是孔子所褒扬的，而“巧言”是孔子所贬斥的。“辞达而已矣”（《卫灵公》）是孔子一贯的主张，他还主张“情欲信，辞欲巧”（《礼记·表记》），认为“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他还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可见，“辞达”是孔子修辞的基本要求，此外，还要做到感情真挚，巧妙优雅，内容和形式统一。但孔子认为“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巧言乱德”（《卫灵公》），“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公冶长》）……花言巧语，强词狡辩，夸夸其谈是不足取的。
孔子关于“辞达”与“辞巧”的分野在修辞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中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文”与“质”、“平实语体”与“艺术语体”、“积极修辞”与“消极修辞”的分野都本源于它。下面从这两方面对孔子的语言表达形式修辞观进行探讨：
2.1.1辞达（消极修辞）
消极修辞包括语码选择（词句平匀）、语句锤炼（明确通顺）和谋篇润色。
首先，语码选择。
孔子积极推行“雅言”。孔子时代有“五方之民，言语异声”的说法。为了达到言语交际的目的，孔子将当时的标准语——“雅言”列入学习内容。《述而》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在教学实践中，孔子把《诗经》等作为推行“雅言”教育的教科书，首先进行正言、正音的语言教育。《季氏》载孔子教育其子伯鱼说“不学诗，无以言”。
孔子认识到了有声语言的不足和态势语的辅助作用。孔子说：“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泰伯》记载，曾子告诫孟敬子：“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可见，孔子是很看重体态语“容貌”、“颜色”及“辞气”，并指出了它们的功能。
其次，语句锤炼。
《韩诗外传》卷五记载：“孔子侍坐于季孙，季孙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马，其与之乎?’孔子曰：‘吾闻君取于臣曰取，不曰假。’……‘正假马之言，而君臣之义定矣。’”孔子对一个词的使用尚且如此斟酌，可见其对措辞准确性的追求。孔子强调“正名”，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孔子把修辞上升到治国兴邦的高度加以论述。
再次，谋篇润色。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宪问》）孔子赞扬郑国制定文书时的谨慎认真，也反映了他告诫学生要注意谋篇润色的思想。
2.1.2辞巧(积极修辞)
孔子的积极修辞主要体现在其修辞实践上。刘勰在《文心雕龙·征圣》中评价《论语》的艺术特征说：“夫子风采，溢于格言。”孔子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整理加工者，可谓我国诗学第一人；所以，他出言陈辞，明显带有诗化色彩，句式整齐而富有韵律，综合使用各种修辞手法，使《论语》读起来朗朗上口、生动易懂。下面略举几例：
（1）“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张》）（明喻）
（2）“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颜渊》）（暗喻、隐喻）
（3）“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子罕》）（借喻）
（4）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公冶长》）（拟物）
（5）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述而》）（拟人）
（6）“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季氏》）（借代）
（7）“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卫灵公》）（对仗）
（8）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子路》）（互文）
（9）“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述而》）（夸张）
（10）“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子罕》）（双关）
（11）“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子罕》）（排比）
（12）“曾子有疾，召门人弟子曰：启予足！启予足！《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泰伯》）（引用）
（13）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宪问》）（反语）
（14）“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有勇者不必有仁。”（《宪问》）（回环）
（15）“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顶真）
《论语》是成功修辞的典范，也是教授修辞的范本。
2.2修辞主体——人的修养
孔子强调言语表达者的态度和修养。这与表达者的学识、性格、人品、心理等息息相关。
2.2.1品德修养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宪问》）“德”就是“言语行为要符合‘仁’、‘礼’、‘信’、‘忠’。这四个准则不仅是言语行为的准则，而且也是孔子关于言语行为修养的四个准则。”{3}
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仁”，“仁者，爱人”（《颜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推及到言语交际中，就是要能够将心比心，互相理解，互相宽容，互相尊重，与人为善。如果大家都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世界就会少了很多不理解，不和谐，少了很多口角、争斗。
孔子非常重视社交礼仪，强调言语要合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颜渊》）合礼懂仪，能避免说有损个人形象的话。“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颜渊》）孔子呼吁远离谗言和诬陷。
孔子强调诚信，言行一致。不说没有根据的话，“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阳货》）要重承诺，“言必信，行必果”（《子路》），一旦作出了承诺就要坚决地遵守；“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学而》），“民无信不立”（《先进》）等言论激励了多少荡荡君子。
谦虚谨慎的态度。孔子提倡“慎言”，认为君子应该“敏于事而慎于言”（《学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苟且、马虎）而已矣！”（《子路》）《颜渊》中还记载孔子弟子司马牛向他请教“仁”。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讱。”司马牛觉得很迷惑，说：“其言也讱（谨慎），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慎言”是一种言说态度，告诫人们说话要注意礼仪，注意场合，看看自己的话有没有根据，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能否践行，而不能信口雌黄。这正是德行与涵养的体现。
2.2.2学识修养
孔子强调“言必有中”（《先进》）。“中”即合于道理。意为“言不妄发，发必当理。”（朱熹《四书集注》）然而，要做到“言必有中”就必须加强自身的学识修养。孔子非常强调学习。《论语》开篇就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而》）称赞学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把“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述而》）作为自己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述而》）……正是如此，《论语》才经受起两千多年的洗礼，其精辟而光辉的思想一直影响着后学，其言论激励着人们积极行动。
2.2.3心理素养
“君子坦荡荡”的自信与豁达。调查表明，缺乏自信的人往往羞于表达，生怕自己说错了话遭到别人笑话。因此说话结结巴巴，不够流畅。不自信的人往往是由于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过于在乎说话的效果，结果却适得其反。这与孔子的“慎言”是相违背的。孔子强调“当仁不让于师”（《卫灵公》）孔子在需要自己表达观点的时候，理直气壮，娓娓道来，展现了圣人的坦荡与正气。（见2.3.1）
“君子和而不同”的立场。对于不同的意见，尊重接受，同时坚持自己的立场观点，这是君子的做法；然而，现实中有人慑于权威或强权，不敢发表个人看法；有人出于个人私利，党朋伐异，故意制造矛盾。因此，有广阔胸襟的人，纵使遇到挑刺者、喝倒彩者甚至侮辱者，仍能保持优雅的风度，谈吐幽默，巧妙地化解危机；而气量狭小者有可能犯急躁易怒的毛病，如周瑜就因此而丢了性命。可见，宽阔的心怀、宽容的气度能够创造一片和谐的言语氛围。
2.3语境
“慎言”就是要注意语境，而对语境的正确把握是实现成功交际的前提。孔子对语境有一个基本的刻画。
2.3.1场合
孔子注意到言语行为与社会大背景的关系，告诫学生说话要因时势而调适，以免无谓的灾害：“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意思是说：国家有道，说话正直、行为正直；国家无道，行为正直、说话谦逊。
在具体的社交场合孔子也注意其言语的得体性。《乡党》记载：“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通‘辩’）言，唯谨尔。”孔子在不同场合，言谈态度有所不同：在乡里表现谦恭，像不会说话的样子，这是尊重长者，故少言；在宗庙、朝廷里，善于辞令，雄辩而不失谨慎和悦，因为事关政务、礼法，须是非分明。孔子还指出：“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食不语，寝不言”（《乡党》）。
2.3.2对象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雍也》）意思是说对方的身份学识决定谈话内容的深度和形式的简繁；“可与言而不与人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卫灵公》）意思是对方的性格、态度、学识等决定是否和其说理，明智的人既不会错过对象，也不会说错话。孔子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孔子“朝，与下大夫言，侃侃（朱熹：“刚直也”）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朱熹：“和悦而诤”）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乡党》）孔子还谦虚地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子罕》）孔子反复推敲的目的在于求其中、得其度，以便对方理解。
孔子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其“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深入人心。对于学生的提问，孔子常常根据其特点给以不同的回答，如：对学生“闻斯行诸？”的问题，回答子路的是“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回答冉有的是“闻斯行之。”因为“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先进》）孔子教育学生常常根据具体对象采取不同的言说方式，时而语重心长，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当头棒喝：《乡党》记载：“闵子骞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hénɡ朱熹：“刚强之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子路是孔子得意的门生之一，但他生性好强，容易受到伤害，因此孔子如是说。其语深含忠告、关爱之情，折射出其乐融融的师生关系；《公冶长》记载孔子由于“宰予昼寝”，而愤然责备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於予与何诛？”可见，孔子对懒散的学生非常严厉以激励学生改过自新。
2.3.3时机
《宪问》中说公明贾赞扬公叔文子这个人很有修养：“……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孔子认为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因此反问：“其然？岂其然乎？”。可见，孔子对“时然后言”是很赞赏的。
孔子指出：“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季氏》）非常精辟地指出了常人容易犯的交际过失。告诫人们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开口说话，开口之前要察言观色，谨慎斟酌，切合语境，不看情况信口开河就像瞎子一样。他还教导学生：“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颜渊》）这是“见‘颜色’而言”的注脚之一：“忠告”往往包含对别人的批评，应该采取和悦委婉的方式；如果对方不是一个能虚心接受别人意见的人，就不要再说了，以免自取其辱，这是说话的尺度。
3.结语
由是观之，修辞要取得成功取决于修辞者的语言表达能力、修养学识和对情境的敏锐把握，三者是相互关联、密不可分的。孔子的修辞观确实能给我们的交际很多启发和指导。孔子的思想博大精深，还有很多精髓需要读者自己去领悟，把握其尺度、使用范围和限制。
注释
①周振甫《中国修辞学史》，商务印书馆，1991
②王启明《孔子的言语交际观》，《经济教育研究》1989年第10期
{3}陈汝东《孔子言语行为思想的道德价值取向》，《淮北煤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
[2]朱熹《四书集注》，岳麓书社，2004
[3]徐思益《孔子的语用思想》《语文教育学院学报》1990年第7期
[4]邢福义《现代汉语》，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5]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6]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中华书局，1980
[7]赵洪奎《〈论语〉修辞探析》，《汉字文化》2006年第5期
（通讯地址：200433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1.对修辞功能和价值的精辟认识
孔子教授弟子、门人，设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言语”序其二，可见其对言语的重视。在孔子看来，修辞是表达思想感情的重要途径：“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是知人成事的重要凭借：“不知言，无以知人。”（《论语·尧曰》，以下简称《尧曰》，余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修辞还关涉个人与国家的安危兴衰：“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子路》）“出言陈辞，身之得失，国之安危也。”（《宪问》）正是如此，孔子强调“辞不可不修，说不可不善”（《宪问》）。
2.对修辞原则的宏观把握
2.1语言表达的形式特征：辞达与辞巧（消极修辞与积极修辞）
首先，我们需要分清三个概念：“辞达”、“辞巧”与“巧言”。前两者是孔子所褒扬的，而“巧言”是孔子所贬斥的。“辞达而已矣”（《卫灵公》）是孔子一贯的主张，他还主张“情欲信，辞欲巧”（《礼记·表记》），认为“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他还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可见，“辞达”是孔子修辞的基本要求，此外，还要做到感情真挚，巧妙优雅，内容和形式统一。但孔子认为“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巧言乱德”（《卫灵公》），“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公冶长》）……花言巧语，强词狡辩，夸夸其谈是不足取的。
孔子关于“辞达”与“辞巧”的分野在修辞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中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文”与“质”、“平实语体”与“艺术语体”、“积极修辞”与“消极修辞”的分野都本源于它。下面从这两方面对孔子的语言表达形式修辞观进行探讨：
2.1.1辞达（消极修辞）
消极修辞包括语码选择（词句平匀）、语句锤炼（明确通顺）和谋篇润色。
首先，语码选择。
孔子积极推行“雅言”。孔子时代有“五方之民，言语异声”的说法。为了达到言语交际的目的，孔子将当时的标准语——“雅言”列入学习内容。《述而》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在教学实践中，孔子把《诗经》等作为推行“雅言”教育的教科书，首先进行正言、正音的语言教育。《季氏》载孔子教育其子伯鱼说“不学诗，无以言”。
孔子认识到了有声语言的不足和态势语的辅助作用。孔子说：“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泰伯》记载，曾子告诫孟敬子：“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可见，孔子是很看重体态语“容貌”、“颜色”及“辞气”，并指出了它们的功能。
其次，语句锤炼。
《韩诗外传》卷五记载：“孔子侍坐于季孙，季孙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马，其与之乎?’孔子曰：‘吾闻君取于臣曰取，不曰假。’……‘正假马之言，而君臣之义定矣。’”孔子对一个词的使用尚且如此斟酌，可见其对措辞准确性的追求。孔子强调“正名”，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孔子把修辞上升到治国兴邦的高度加以论述。
再次，谋篇润色。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宪问》）孔子赞扬郑国制定文书时的谨慎认真，也反映了他告诫学生要注意谋篇润色的思想。
2.1.2辞巧(积极修辞)
孔子的积极修辞主要体现在其修辞实践上。刘勰在《文心雕龙·征圣》中评价《论语》的艺术特征说：“夫子风采，溢于格言。”孔子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整理加工者，可谓我国诗学第一人；所以，他出言陈辞，明显带有诗化色彩，句式整齐而富有韵律，综合使用各种修辞手法，使《论语》读起来朗朗上口、生动易懂。下面略举几例：
（1）“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张》）（明喻）
（2）“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颜渊》）（暗喻、隐喻）
（3）“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子罕》）（借喻）
（4）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公冶长》）（拟物）
（5）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述而》）（拟人）
（6）“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季氏》）（借代）
（7）“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卫灵公》）（对仗）
（8）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子路》）（互文）
（9）“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述而》）（夸张）
（10）“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子罕》）（双关）
（11）“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子罕》）（排比）
（12）“曾子有疾，召门人弟子曰：启予足！启予足！《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泰伯》）（引用）
（13）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宪问》）（反语）
（14）“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有勇者不必有仁。”（《宪问》）（回环）
（15）“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顶真）
《论语》是成功修辞的典范，也是教授修辞的范本。
2.2修辞主体——人的修养
孔子强调言语表达者的态度和修养。这与表达者的学识、性格、人品、心理等息息相关。
2.2.1品德修养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宪问》）“德”就是“言语行为要符合‘仁’、‘礼’、‘信’、‘忠’。这四个准则不仅是言语行为的准则，而且也是孔子关于言语行为修养的四个准则。”{3}
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仁”，“仁者，爱人”（《颜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推及到言语交际中，就是要能够将心比心，互相理解，互相宽容，互相尊重，与人为善。如果大家都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世界就会少了很多不理解，不和谐，少了很多口角、争斗。
孔子非常重视社交礼仪，强调言语要合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颜渊》）合礼懂仪，能避免说有损个人形象的话。“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颜渊》）孔子呼吁远离谗言和诬陷。
孔子强调诚信，言行一致。不说没有根据的话，“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阳货》）要重承诺，“言必信，行必果”（《子路》），一旦作出了承诺就要坚决地遵守；“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学而》），“民无信不立”（《先进》）等言论激励了多少荡荡君子。
谦虚谨慎的态度。孔子提倡“慎言”，认为君子应该“敏于事而慎于言”（《学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苟且、马虎）而已矣！”（《子路》）《颜渊》中还记载孔子弟子司马牛向他请教“仁”。孔子说：“仁者，其言也讱。”司马牛觉得很迷惑，说：“其言也讱（谨慎），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慎言”是一种言说态度，告诫人们说话要注意礼仪，注意场合，看看自己的话有没有根据，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能否践行，而不能信口雌黄。这正是德行与涵养的体现。
2.2.2学识修养
孔子强调“言必有中”（《先进》）。“中”即合于道理。意为“言不妄发，发必当理。”（朱熹《四书集注》）然而，要做到“言必有中”就必须加强自身的学识修养。孔子非常强调学习。《论语》开篇就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而》）称赞学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把“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述而》）作为自己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述而》）……正是如此，《论语》才经受起两千多年的洗礼，其精辟而光辉的思想一直影响着后学，其言论激励着人们积极行动。
2.2.3心理素养
“君子坦荡荡”的自信与豁达。调查表明，缺乏自信的人往往羞于表达，生怕自己说错了话遭到别人笑话。因此说话结结巴巴，不够流畅。不自信的人往往是由于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过于在乎说话的效果，结果却适得其反。这与孔子的“慎言”是相违背的。孔子强调“当仁不让于师”（《卫灵公》）孔子在需要自己表达观点的时候，理直气壮，娓娓道来，展现了圣人的坦荡与正气。（见2.3.1）
“君子和而不同”的立场。对于不同的意见，尊重接受，同时坚持自己的立场观点，这是君子的做法；然而，现实中有人慑于权威或强权，不敢发表个人看法；有人出于个人私利，党朋伐异，故意制造矛盾。因此，有广阔胸襟的人，纵使遇到挑刺者、喝倒彩者甚至侮辱者，仍能保持优雅的风度，谈吐幽默，巧妙地化解危机；而气量狭小者有可能犯急躁易怒的毛病，如周瑜就因此而丢了性命。可见，宽阔的心怀、宽容的气度能够创造一片和谐的言语氛围。
2.3语境
“慎言”就是要注意语境，而对语境的正确把握是实现成功交际的前提。孔子对语境有一个基本的刻画。
2.3.1场合
孔子注意到言语行为与社会大背景的关系，告诫学生说话要因时势而调适，以免无谓的灾害：“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意思是说：国家有道，说话正直、行为正直；国家无道，行为正直、说话谦逊。
在具体的社交场合孔子也注意其言语的得体性。《乡党》记载：“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通‘辩’）言，唯谨尔。”孔子在不同场合，言谈态度有所不同：在乡里表现谦恭，像不会说话的样子，这是尊重长者，故少言；在宗庙、朝廷里，善于辞令，雄辩而不失谨慎和悦，因为事关政务、礼法，须是非分明。孔子还指出：“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食不语，寝不言”（《乡党》）。
2.3.2对象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雍也》）意思是说对方的身份学识决定谈话内容的深度和形式的简繁；“可与言而不与人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卫灵公》）意思是对方的性格、态度、学识等决定是否和其说理，明智的人既不会错过对象，也不会说错话。孔子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孔子“朝，与下大夫言，侃侃（朱熹：“刚直也”）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朱熹：“和悦而诤”）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乡党》）孔子还谦虚地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子罕》）孔子反复推敲的目的在于求其中、得其度，以便对方理解。
孔子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其“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深入人心。对于学生的提问，孔子常常根据其特点给以不同的回答，如：对学生“闻斯行诸？”的问题，回答子路的是“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回答冉有的是“闻斯行之。”因为“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先进》）孔子教育学生常常根据具体对象采取不同的言说方式，时而语重心长，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当头棒喝：《乡党》记载：“闵子骞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hénɡ朱熹：“刚强之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子路是孔子得意的门生之一，但他生性好强，容易受到伤害，因此孔子如是说。其语深含忠告、关爱之情，折射出其乐融融的师生关系；《公冶长》记载孔子由于“宰予昼寝”，而愤然责备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於予与何诛？”可见，孔子对懒散的学生非常严厉以激励学生改过自新。
2.3.3时机
《宪问》中说公明贾赞扬公叔文子这个人很有修养：“……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孔子认为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因此反问：“其然？岂其然乎？”。可见，孔子对“时然后言”是很赞赏的。
孔子指出：“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季氏》）非常精辟地指出了常人容易犯的交际过失。告诫人们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开口说话，开口之前要察言观色，谨慎斟酌，切合语境，不看情况信口开河就像瞎子一样。他还教导学生：“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颜渊》）这是“见‘颜色’而言”的注脚之一：“忠告”往往包含对别人的批评，应该采取和悦委婉的方式；如果对方不是一个能虚心接受别人意见的人，就不要再说了，以免自取其辱，这是说话的尺度。
3.结语
由是观之，修辞要取得成功取决于修辞者的语言表达能力、修养学识和对情境的敏锐把握，三者是相互关联、密不可分的。孔子的修辞观确实能给我们的交际很多启发和指导。孔子的思想博大精深，还有很多精髓需要读者自己去领悟，把握其尺度、使用范围和限制。
注释
①周振甫《中国修辞学史》，商务印书馆，1991
②王启明《孔子的言语交际观》，《经济教育研究》1989年第10期
{3}陈汝东《孔子言语行为思想的道德价值取向》，《淮北煤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
[2]朱熹《四书集注》，岳麓书社，2004
[3]徐思益《孔子的语用思想》《语文教育学院学报》1990年第7期
[4]邢福义《现代汉语》，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5]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6]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中华书局，1980
[7]赵洪奎《〈论语〉修辞探析》，《汉字文化》2006年第5期
（通讯地址：200433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