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经济学或美学命题，是这样说的：“小的，即是美的。”比如说，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和小孩，都是可爱的，让人疼惜的。就我而言，可能还要加一句，小个子的男人，都是让人倾慕与信赖的。
　　回忆起来，我这辈子最要好的哥们，全是小个子男人。
　　身为超长的大个子，我从小吃尽苦头。先是老妈不停地斥责，家里那一点布票，全让你给用掉啦。那时候，一切物资都凭票供应，我的错误确实是先天的、无法改正的。所以，当时的电影《小兵张嘎》，有一句台词很让我羞愧：“电线杆子高着呢，有用吗？”是啊，我不就是那根多余的电线杆子吗？
　　再后来，又经常被好哥们的妈妈骂：“我儿子本来就矮，你还天天压着他的肩膀干吗！”小孩子家，都喜欢勾肩搭背走路。高个子的手，总是习惯性地压着矮个子的肩，这也是一桩罪。
　　事实上，我曾经逃离过“傻大个”的阴影。小学二年级转学时，新老师问我读几年级？因为个子最高，从幼儿园起，我的外号就叫“留级生”。这一回，换了一所新学校，还不该平反昭雪吗？于是，我心一横，就说自己读四年级。我完全不记得，为什么新学校不要转学证明；只记得，一粒孤独的沙子，终于混进了沙堆，是多么的幸福。可惜，这种偷窃来的快乐，只持续了一个星期。突然有一天，校长来到班级里，我立即被剔除出来，重归孤独。所以，后来，对“鹤立鸡群”这个词，我从来读不出所谓的“褒义”，只读出了鹤的可怜。最早用这个词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懂鹤在高处的自卑。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所谓“鹤立”，基本上是单腿而立。我认为，那是鹤的羞愧心理，使它不得不藏起了另一只腿。
　　我对小个子的爱慕，则是从观看电影《列宁在1918》开始的。列宁的大个子警卫员瓦西里，搂着只有他一半高的娇小妻子说：“粮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早期的黑白电影，录音效果差，瓦西里的声音板滞，跟大个子的笨重很般配。但同时，那个娇小女人享受笨拙大个子时的温柔，也彻底打动了我。以至后来，每遇到身形特别娇小的女子，我总会产生幻觉，以为她可以随时任我放入衣兜带走。
　　悲剧在于，我的人生中，遇到的多数小个子女人，基本上长了一副大个子的心肠—— 雄心万丈，控制欲强，仅用一句话，就能把你击碎于墙角。倒是不少高大的女人，知冷知热，性情温顺。只是，这些女巨人们的体形，跟“小鸟依人”的画面不太搭调，不免让人遗憾。
　　东拉西扯，总的意思就是，只要有一位小个子在面前，我就会无端地愚笨起来、服从起来。从很早开始，就是小个子在领导着我。记得这辈子第一次做坏事，就是院子里最矮小的男孩，领着我闯进了邻居的厨房。在这个小家伙的指挥下，我挥舞着一把锋利的锅铲，把一个大南瓜砍得支离破碎、满地狼藉。那种砍瓜切菜的痛快，真是此生难忘啊。当然，后来屁股挨揍的滋味，也是此生难忘。
　　我最羡慕小个子的时刻，是在乘汽车、搭飞机、住旅馆之时。这些艰难时刻，我总是窝着一双长腿，受尽旅伴嘲讽的目光。再看着小个子的舒展自如，我只好感叹老天不公。
　　李莉摘自《广州日报》 编辑/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