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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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见到林长庆纯属偶然。我从博物馆门前过,发现一块写着“辽朝遗存图片展”的牌子,而且是免费参观。一般免费参观我都很乐意观看。
  我慢悠悠地走进展厅,好家伙,里面空无一人,墙上的展板贴了些瓶瓶罐罐盆盆碗碗砖头瓦块的照片。展览规模不大,几个用展板隔起来的展厅很快看完了,当我绕回来的时候,四处扫了一眼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幽暗的角落里还蹲着一个人,几乎吓了我一跳。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幅照片,那样子好像已经看了挺长时间,看他如此被吸引的样子,我也好奇地凑过去,弯下腰看了看。
  那是一幅黑白照片。一块断石模样的东西,照片下面写着“阿拉嘎县出土的辽朝断石”几个字。这话尽管有些不通,也没有写断石的用途,但还是吸引了我。并不因为阿拉嘎是我的家乡,而是照片上的断石很眼熟。
  就在这时,蹲着的那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朝他肩头就是一拳,叫道:“长庆哥。”
  那个被我打了一拳的人猛地站起来,也给了我一拳,然后就紧紧地抱住了我:“是你小子啊。”
  我指着照片说:“你那块断碑?”
  “是那块断碑。”
  我笑了:“专门来看展?”
  他点点头:“他们怎么能写断石呢?它是断碑啊。”
  我们俩坐进酒馆的时候,他还在说:“碑就是碑,断了也是碑。”
  我说:“人家专家不是说,不是碑吗?”
  “是碑。”
  “那你也用不着跑到省里撅起腰腚地看照片,你不是有实物吗?”
  “拿到省里鉴定,一直没给拿回来。”
  二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文物古玩挺感兴趣,可以说完全是受了林长庆的影响。我在县图书馆的时候,曾被抽到文物管理所搞过一段时间文物普查,林长庆就在那上班。当时文管所也没有什么馆藏,就他一个人,主要是遗址管理。我管他叫林所长,他说,狗屁所长,就是个临时工。
  我的家乡阿拉嘎地处松花江边,新中国成立前归蒙古王爷管辖,阿拉嘎是蒙语,手掌的意思,历史上是辽朝属地,留下些辽朝遗址。为此这里搞古玩的人对辽朝都有些了解,动不动就拿出一个手镯啥的说,辽的。
  我抽調到文管所的时候,林长庆常常领我去逛古玩市场,那个市场在十字街的一块空地上,有十几个摊铺。他指着一块空地说,我以前就在那儿摆摊。
  古玩市场不大,摊主们都和林长庆很熟,他一去就热闹起来。岁数大的就喊:“小庆子,咱这来了个新玩意儿,你吃公家饭了,懂得多了,来给瞧瞧啊。”
  年轻人也跟着起哄:“长庆哥,啥时候再聚聚喝两盅啊?”
  林长庆点着一个小伙儿鼻子说:“喝就喝呗,多大个事儿,就怕你喝多了,和老婆办不了事儿,你老婆把你从炕上踢下去。”
  在大家的笑声中,他一个挨着一个摊铺看,如果有了中意的,就拿在手里鉴赏一番:“啧啧,你小子有眼力啊。”
  我和林长庆混熟了,发现他虽然是个搞古玩的出身,平时和大家嘻嘻哈哈的,却没有江湖上古玩行当里胡吹乱捧的那一套。有一回赶上一个哥们交易一个陶罐,说是辽的。他瞥了一眼说,假的,那场买卖当场就黄了。这在古玩交易里是犯忌的,可他说,骗人的把戏,坑人害己。
  我说:“坑人那是了,赚了钱的怎么能是害己呢?”
  他很严肃地说:“明知道假东西还骗人,谁买了不恨你一辈子。块儿八角的就过去了,值钱的砸手里,豁命的心都有,犯不上提心吊胆的让人家记一辈子仇,说不上啥时候来报复你。”
  看他一脸正气的样子,我想,县里大概就是看中他的这一点,才把他选到文管所的吧。
  大家都知道林长庆平时爱喝两口,他喝酒上脸,几杯酒下肚,脸红得就像猴腚。那段时间我和他在一起混得挺对劲儿,动不动就拉我去家里喝两盅,我不胜酒力,喝多了就赖在他那里睡。他老婆在南方打工,儿子读高中住校。
  我那时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唯一的亲人老爹也去世了,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光。何况林长庆的厨艺还不错,他做的红烧肉色味俱佳,多年之后想起来,还让我垂涎欲滴。我还记得他把红烧肉端上来,嘴里总是说,没做好,没做好。
  我抢先动了筷,夹一大块放进嘴里:“这次没做好,下次再努力。”
  他和我端起酒说:“你小子可贼,连下一顿都打算出来了。”
  如果我有几天不去,他就撩扯我说:“我可是买了上好的五花肉,这一回肯定比上一回做得好。”
  文管所旁边就是文化馆,有一个文艺辅导组的小婷子常来闲逛,听他这么一说,便自告奋勇地说:“这我可得去尝尝。”
  小婷子是个心高气傲的大闺女,听说一般人看不上眼,三十来岁了还没对象。
  我说:“你是个跳舞的,去吃红烧肉不怕增加脂肪啊?”
  小婷子瞪我一眼:“别拿这个吓唬我,我可不在乎。”
  我说:“可也是,嫂子要是回来了,咱们大概就没这个待遇了。”
  常跑到林长庆那里蹭吃喝的,还有派出所的小李子,他和我们一起抓过盗掘遗址的盗贼,也爱好古玩,对林长庆很佩服。他私下告诉我说,林长庆老婆很漂亮,给一个私企老总当过一段助理后,就嫁给了那个老总。并且告诫我说:“你别老是嫂子长嫂子短的,特别是当着他儿子的面,这是他父子俩的伤心事。”
  林长庆的儿子我见过,很懂事的样子。我说:“看长庆哥一天乐呵呵的,没想到还挺不幸。”
  “有啥不幸的?就凭长庆哥的一表人才,再找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难。”
  林长庆那时三十七八岁,中等个偏瘦,两只眼睛很有神。他平时话不多,干起事来却煞愣爽快很是像样。即使喝上酒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准得扯到本地文物或辽帝春捺钵上来:“要说辽帝春捺钵遗址,那几个县你争我夺的,光吵吵有啥用?得拿出真玩意儿来。”
  辽帝春捺钵是辽朝皇帝在松花江这一带春猎时的行宫,《辽史》上有记载,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遗址,众说纷纭,吵得沸沸扬扬。   小婷子果然不怕增加脂肪,一块又一块地吃着红烧肉说:“谁吵得凶,谁就是真的。”
  小李子说:“吵也白吵,还得专家认定才行,长庆哥就是专家。”
  林长庆说:“我是半路出家。十六岁下乡插队,回来进工厂,改革开放厂子黄了,出来弄古玩,干这行的最高学历是文物普查的三十天培训。”
  小李子嘻嘻地笑着:“长庆哥的三十天等于别人的三年,那个用功啊,光是笔记就好几大本,就别说买的那些书了。”
  林长庆的脸又被酒烧红了:“嗐,谁让咱们没赶上读书的好时光呢。”
  小婷子说:“管他什么春捺钵冬捺钵的,你努力转个正比啥都强。”
  林长庆不理小婷子那一套,指着我说:“人家大学生才是专家。”
  我说:“我是学历史的,对考古一窍不通。”
  三
  林长庆有一个大本子,对全县的各处遗址都有详细的记载,还都配了照片,这个大本子就是后来出版的县文物志的原稿。他还在办公室挂了一张亲手绘制的遗址分布图,圈圈点点煞是专业。他还有一个傻瓜照相机,每到一处遗址都要拍一张。
  我去了之后,他不止一次地说:“这些遗址要是都立上块碑就好了,可这需要一大笔钱呢。”
  我说:“去县里要。”
  “报告打了无数回都没下落。”他指着照片又说,“这个遗址,不知啥时挖了一条沟,标识都破坏了。”
  “那咋整?”
  “我那帮哥们儿说,他们发了财就来赞助我。”
  在一边的小婷子听了,扑哧地乐出了声:“等他们赞助?猴年马月啊?只要他们不找你麻烦,那就烧高香了。”
  真是说风来风说雨来雨,那天正说到这里,忽然跑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说是二其寺的,他师傅昨晚忽然肚子疼,连夜进城看病,说是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他师父指定让他来找林长庆,想法去寺里给看守几天。
  小婷子瞅瞅我说:“我说的没错吧。”
  林长庆对小和尚说:“我们正要去那里复查几处遗址,顺便帮你们看几天,你安心伺候师父手术吧。”
  那几天正赶上小李子休假,就开了他的破吉普车,拉着我们去了二其寺。二其寺坐落在松花江边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在县边界上,中午出发,傍黑的时候才赶到。
  这座寺是清末建筑,正面是五间飞檐翘首的青砖大殿,门两旁写着“独善其身,乐在其中”的对联儿,门楣正中悬挂着“二其寺”的横匾。大殿两旁各有几间厢房,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后还开辟了一个菜园,菜园里结满了黄瓜豆角什么的。供着佛像的大殿也现代化了,供桌上烛台的灯罩里装着电灯。这倒好,省灯油了,又防火。
  我们住的厢房也打扫得很干净,床桌俱全,一切都井井有条,难怪老和尚不放心。
  小李子从车里拿出一瓶酒和一些熟食说:“咱们也不是出家人,可不忌荤。”
  我们三个正要开喝,从外面走进一个老头,一进屋就冲林长庆说:“我一猜就是你来了,你不来,我还正要捎信找你。”
  林长庆忙起身给我们介绍说,这是屯儿里的老羊倌顾大爷。又把他让到桌上,老羊倌也不见外,端起酒盅就喝。闲聊中得知他儿子在县城上班,他恋着乡下没进城,揽了几户的羊放,倒也自由自在。林长庆在这一带踏察遗址时,他没少帮忙,俩人成了好朋友。
  林长庆问:“找我有事?”
  “头几天我去甸子放羊,绕来绕去绕到一个漫岗里头,看见那有几个土堆,看起来可是有年头了,能不能又是你要找的什么遗址?”
  “有个漫岗?还有土堆?”林长庆眯起眼睛问。
  “这个地方我也是头一次见到,顺着松花江走到白沙滩,往甸子上拐,远远就能看到那道漫岗了。”
  那晚上的酒是六十度老白干,喝得我晕头转向,一觉睡到半夜被尿憋醒了。我到外面去撒尿,看见月光下有个人坐在大殿的台阶上,我一看是林长庆:“这半夜三更的,你不睡在这干啥?”
  林长庆不吱声。
  撒完了尿,我有些精神了,也坐在台阶上问他:“这里怎么叫个二其寺?”
  他说,你没看见对联上的两个“其”字吗。
  我一拍脑袋:“笨。”
  他又说,听说当年管理这儿的蒙古王爷,要派他的贝勒来这里镇守,贝勒们都不愿意离开繁华市井,只有最小的十三贝勒喜欢清静来到了这,任期满了也不愿离开,就盖了这寺,住在寺里終其一生。他的哥哥们曾来劝他回去,他指着门匾说,二其寺是个谜语,谜底就藏在对联里,你们要是能说出来,我就和你们回去,结果谁也没说出来。
  我问:“谜底是什么呢?”
  “独乐。”
  四
  第二天早晨林长庆在厨房做饭,我和小李子还赖在床上,我把半夜看见林长庆在院子里的事说了。
  小李子猛地翻过身来,眨巴眨巴大眼睛说:“他一定是想老婆了。”
  我说:“我看是你想老婆了,总往人家身上说。”
  小李子说:“本哥们风度翩翩,一挥手就跑来一大帮,还用想?”
  我说:“你也别太贪了,贪多嚼不烂,那玩意只能找一个,有好的也给长庆哥划拉一个。”
  “人家还用我?你没看小婷子总往他屋里钻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想起小婷子瞅林长庆时的眼神儿,真感到自己是个傻子。
  那天吃完早饭,林长庆在院子里端详着小李子的破吉普,看我俩走出来,他用脚踢踢轮胎说:“咱们出去逛逛。”
  小李子一脸坏笑:“逛个屁,是不是你要去找那几个土堆?”
  林长庆也笑了。
  小李子又说:“我要是猜不到你的那点小心眼儿,就白当了一回警察。上车吧,哥们。”
  别看小李子挺好说话,可他的破吉普车关键时候却能掉歪。那天先是在甸子上熄了火,小李子爬上爬下,弄得满脸满手的油污才修理好,刚开出去不远,又陷在泥洼里出不来,偏赶上这时又下起了大雨,我们下去推车,好歹把车推出来,一个个都变成了泥猴。   小李子把身上泥糊糊的衣裳脱下来,光着膀子一边开车一边说:“我的哥呀,你真是没卵子找茄子提喽,偏来找什么遗址?”
  林长庆任他数叨不吱声,也把湿衣裳脱了。我不但把湿衣裳脱了,把湿淋淋的裤子也脱了对他说:“你昨晚说那些贝勒都没猜出二其寺的谜底,我不信。那么浅的谜底都没猜出来,是你编的吧?”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乌云瞬间散去。等我们在那一望无际的荒甸子上找到那道漫岗时,天空已经蓝得像一块透明的玻璃。
  我们站在漫岗上,打量着这一片茫茫荒原时,林长庆用手指着漫岗说:“你们觉得这漫岗像什么?”
  我说:“像一座古城墙。”
  林长庆说:“我也觉得像一座古城墙。”
  小李子也说:“这不会就是辽帝春捺钵遗址吧?”
  当我们走下漫岗时,果然看到了十几个隆起的土堆。这些土堆饱经风吹雨打,古老而又沧桑,而那块断碑就半掩在那片泥土中。
  五
  我曾细致地看过那块林长庆认定的辽朝断碑,有一尺多宽,二尺多高,碑面光滑平整,有着明显的打磨痕迹。只是上面空无一字,断口处是一道明显的断痕。
  林长庆说:“这是下半截,断掉的上半截应该有字。”
  我说:“可能那截就在附近,如果找到它也许还能破解一些辽朝之谜呢。可是,是谁把这碑弄断的呢?为什么要把它弄断呢?”
  林长庆说:“这可得请教考古学家了。”
  我说:“那我们必须先得把那截断碑找到啊。”
  林长庆说:“要想找到那截有字的断碑,就得申请探掘遗址。”
  我们在离开二其寺之前,又去了一次那道漫岗,在漫岗上走来走去,越发感到这是一座古城墙遗址,大有一种胜券在握之感。这一次小李子的吉普车没有掉歪,而是顺利地到达了这里。返回的时候我们在松花江白沙滩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那的水浅得只没膝盖,又把脏衣裳都洗了,晾了一沙滩。
  洗完澡躺在沙滩上晾白条的时候,小李子瞅瞅仰脸朝天的林长庆说:“长庆哥,你那晚不睡觉在院里坐着,是想小婷子了吧?”
  林长庆闭着眼睛不理他。
  小李子扒拉我一下,抿嘴笑了:“要不,摆几桌就办了吧,我们哥俩给你张罗。”
  林长庆还是不吱声。
  小李子又说:“别看你一表人才,人家小婷子可绝对配得上你,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儿了。”
  林长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说:“你个傻小子,我不转正,人家能跟我?”
  小李子说:“你发现了遗址,立了大功,说不定马上就转正了呢。”
  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回去后,林长庆急急忙忙写的发现辽朝遗址的报告送到县里,却一直没有回音。倒是省里验收文物普查的人来了,对我们的工作挺满意。林长庆又借机汇报了发现遗址的事,省里的人答应回去派专家来。还真是动作迅速,不几天专家就来了。
  省里专家来的时候,因为文物普查结束了,我也回图书馆上班了。而且我应聘省史志办的事也有了眉目,一群哥们为我庆贺,喝了一顿又一顿。
  林长庆和小李子也请我喝了一顿,小婷子有事没来。说起专家来的事,林长庆有些沉闷地说,专家也实地考察了那个漫岗,是书记和县长陪着的,文物工作从来都没那么重视过。
  我说:“这是好事啊。”
  他说:“踏察时县长说,那个荒甸子土壤肥得流油,已列入农业开发计划,引松花江水能开出一百五十多万亩水田,靠着它阿拉嘎要打一个农业翻身仗呢。书记说,没有遗址我们就放手干了,这得谢谢专家们的贡献。”
  我说:“他们依据什么认定那里不是遗址呢?”
  几杯酒下肚,林长庆的脸又像猴腚一样的红起来,粗声大气地说:“我犟了几句,书记县长好不高兴,认为我不尊重专家。专家临走还把那块断碑拿走了,说是研究研究。”
  小李子一看林长庆有些喝高了,岔过话头对我说:“你临走前,咱们去钓一次鱼,带锅去江边炖江鱼,再烧土豆吃。沙滩地的土豆又沙又面,咱们喝他个人仰马翻。”
  六
  还没等小李子兑现钓鱼的活动,我就接到了省里要求报到的通知。到了新单位一直瞎忙,也没有和他们联系,更没有机会回去,一晃就是两三年过去了。倒是小婷子带人参加省里舞蹈大赛来看我,才知道了一些他们的消息。
  小婷子说,林长庆已经不在文管所了,文管所给了编制,去了别的人。让他去了电灌站看闸门,挺清闲自在。
  “正式的?”
  “不是。”
  我很是不解:“他不是很喜欢文物考古吗?怎么还离开了?”
  小婷子冷笑一声说:“你看他表面挺随和,骨子里犟着呢。就为了什么遗址,和领导瞎掰扯,提出要探掘什么有字的半截碑,还要去考证什么漫岗有没有夯土的迹象,他还以为他真是专家呢。”
  我很想问问他俩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婷子临走又说:“倒是他儿子挺出息,考上北大了。”
  没想到我和小婷子见面后不长时间,就在博物馆碰上了他。喝酒的时候,他说,咱们当年看到的那个漫岗已经不在了,那里一片稻花香,我工作的电灌站就在白沙滩。”
  “还经常光屁股去洗澡?”
  “洗。小李子闲了就去钓鱼,钓上鱼我俩就江水炖江鱼喝一顿。”
  “听说现在时兴打造地域历史文化了,阿拉嘎也炒得沸沸扬扬。”
  “到现在也没找到辽帝春捺钵遗址,弄的那些都是假的。”
  “和小婷子的事怎么样了?”
  “人家已经结婚了。”
  那天我俩都喝高了,怎么分的手都记不起来。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开始和林长庆还时有电话联系,后来我去了大西北对口支援,电话就断了。等我两年后回来,再打那个电话就打不通了,我又给小李子打电话,结果也打不通。
  幸好我回来不久,阿拉嘎有一个史志会邀请我们,单位让我去。真是天赐良机,我正想回去看看。从火车上下来,我没有打出租,闲散地浏览着我的家乡。这里一切都变化不大,还是那样的几条街,只是多了几幢楼和广告牌、出租车。
  走过十字街,那个古玩市场忽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这里曾是林长庆当年经常领我来逛的地方,只是市场好像比以前变小了,四周依旧有十几个摊铺,依旧摆了些铜钱珠串……
  我正毫无目标地东瞅瞅西看看,有一个低着头蹲在摊位旁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林长庆。我慢慢地凑过去刚要搭话,这个人说:“啥时候回来的?”
  果然是他,我叫了一声:“长庆哥。”抽出拳头刚想给他一下,看他头不抬眼不睁的样子,又把手缩回来说:“刚回来没几天。”
  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让我坐下:“来开史志会?”
  “你怎么知道?”
  他嘿嘿地笑了。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小李子电话也打不通?”
  “小李子那个傻小子啊,他追几个逃犯,让人家给捅了,他老婆领孩子刚走道没几天。”
  “小李子没了?”我目瞪口呆。
  “没了,那个傻小子。”
  好半天我才说:“那你怎么又摆摊儿了?”
  “我把看阀门给辞了,总也记不住放水的钟点,误人家事。”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
  他又说:“晚上喝点儿?”
  我说:“喝点儿。”
  他站起来走到周围的那几个摊位,好像约他们也一起参加。他走了一圈回來说,你看我还给忘了,有个人看中了这对马蹬,一会儿来拿,我得等他。
  我站起来说:“我去报了到就回来找你。”说完刚走出几步,又回来问他,“你那块断碑呢,拿回来了吗?”
  “拿它干啥?那么一块石头。”
  离开小市场,我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他还蹲在那里,好像是那次在辽朝遗存图片展的角落里,一直蹲到现在的样子。
  记得那个展,我后来又去看了一次,那幅断碑的照片却不见了,留了一块空白。
  责任编辑   李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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