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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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赵统光徒步从五联到天安
  桃花溪与龙潭溪在此汇流,两溪交汇处,有一座废弃的石拱桥。我们站在石桥前惊叹它的建造工艺。数十米跨度的河上,石桥凭空建造,没有一根柱子,只是依靠石与石的某一些角度的叠合与累加,这需要非凡的技艺。作为建筑师的赵统光,对着古石桥看了半天,这石桥根本无从计算结构力学,完全凭借石匠的经验技巧来完成。石块与石块在拱形的切面里挤在一起,它们受力越大,叠加越厉害,桥越加坚固。这不得不令人惊叹。
  同样凭借经验与技巧在这个村庄存在的,还有一座木桥。我一上学要穿越大片稻田,紧接着是这座长长的木板桥。这桥真的长,十几节桥板相连,每块桥板由八九根木头拼接(每次读到“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时我就想起它)——木桥现已不存,而小学校也已废弃。三十年前的小学同学,前几天我们居然见面,他如今是三位孩子的父亲。
  河流蜿蜒,左岸是一大片幽深广袤的水稻田,也是我的村庄。我与赵统光沿河行走,进入山谷。这是一片稻之谷,村舍如星星般散落各處。望着这草木枯黄的景致,统光感叹这太美了。
  川端康成说过,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与时代发展同步,也不随年龄的增长而递增。有的美,只会被某些人发现。这几乎是一定的——我曾好多次走进这个山谷,走过这条道路,但是这一次感受如此不同。这是一条童年的道路——河流依旧,田野依旧;但是道路上的人已经不一样了。放在从前,还真的不一定能发现这些美。现在不同了——我们想要做点什么,让这村庄里的美好,能在这个时代传播出去,给更多的人知晓。如果他们都来看看这个村庄,以及村庄里的这片水稻田,那也很好。
  我们走过一些村舍,翻了一座山,穿过大片梯田和竹林,总共走了六公里,一直从一个叫五联的村庄走到一个叫天安的村庄。田野,学校,记忆中的木桥,废弃的三角铁,鸡鸣狗叫的村庄,显得意味深长。
  和万晓利深夜聊到高脚杯
  聊到高脚杯的时候,夜其实已经很深了。但是大家谈兴甚浓,根本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四面夜色也浓。“万总”是在一场演出正式开始之前半小时左右,灵光一闪,想到要用几个高脚杯的。那场演出很重要,高脚杯能做出一些特别的声效。但是,听到这临时的要求,“万总”的女儿万畅当场就炸了——怎么不早说呢,你早些时候彩排怎么没提出来,现在要找高脚杯你不是故意给大家出难题吗,也来不及排练,万一效果出不来搞砸了怎么办。吧啦吧啦,就是这样直接怼了上去。但是怼归怼,高脚杯还是顺利地被找来了。然后,高脚杯出现在舞台上。那是一场成功的演出——有了灵光一现的高脚杯的参与,现场多了许多空灵的意境。《北方的北方》演出过去好些天了,“万总”重新提到那些场景的时候,他依然兴奋不已——他双手比画着叙述当时的情景,眼神闪闪发光。
  当时我就想到一句话,啊,认真做事的人眼神都是闪闪发光的。
  一起晚饭的还有好些人,大家喝了云湖仙境的葛根烧酒,味道不错。万晓利吃得少,每一个人跟他碰杯的时候他都大口喝酒,所以应该喝了不少。饭后一半的人离开了,我们就移步到了另一个空间里喝茶。喝的是老普洱碎银子。夜色温柔。万晓利的语调低,当别人很激动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哦、哦”地低声回应,当他说话的时候,语速也是缓缓的,只有说到音乐的时候,他的声音才昂扬起来,充满了激情。
  为什么大家叫他“万总”呢,当时我有一点疑惑。很久以后,有一天我无意中查找关于他的资料,看到网上有人在问——答的人也是普通网友吧,“万晓利被叫做万总,只是他和朋友间的一个称呼。从一个酿酒厂的工人,到家喻户晓的民谣歌手,万晓利的蜕变也担当得起万总这个称呼。”
  另一个回答就更有意思一些:“因为他就叫万总,万晓利是他绰号。”
  那个夜晚很特别,过了很久我都无法忘记,也许再过很久也不会忘记。云湖仙境民宿主人,坐在一侧烧水倒茶,他们原本也是在城市里有很好的工作,因为喜欢家乡的山山水水,才回到这故乡山野之间开办了这家民宿。万总许多年前,也是因为喜欢乡下的生活,远离了大城市,在杭州郊县的农村里找了一处居所。在乡下的日子,一定有很多寂寞的夜晚,那一定是跟城市的酒绿灯红不一样的;乡下也一定会有很多个夜晚,因为有明亮的星星和纷纷的虫鸣,而跟城市的夜晚大不一样。
  那些内心坚定的人,总是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这一点完全不用怀疑。
  大概在凌晨一点多,我开车离开云湖仙境,穿过弯弯绕绕的村道(有两次甚至还迷路了,重新调头往回走),回到自己在另一个村庄的家去。山林幽深,且魅蓝,有雾,一束车灯照着山路。大概一点半时,我到家,看到手机上万晓利发来的信息:“……晚安。开车慢点。”
  与少封在海底生物化石前
  总有一些时刻,内心会充满忧伤。
  我与少封一起站在一块化石前。我们面前是一块“贵州龙”化石。贵州龙是两亿多年前的水生爬行动物,生活在海洋里。一亿多年、两亿多年过去,它们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尽管它们沉默不语。
  在中国观赏石博览园里,石头很多,最动人的是化石。比如一楼有一面墙,墙上有几百个海百合的化石,那海百合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荷花。灰黑沉静的颜色,是两亿年时光堆叠而成,让人凛然正色。
  我和少封曾一起去东北漠河,后来我有事先离开,少封他们则去了一个村庄,在寒风瑟瑟中看见满天星斗。星星也是古老的事物。这次看见的贵州龙跟星星一样古老。我跟少封说,这条贵州龙说不定是在等你,穿越了两亿年,来等你。他们就在此刻相遇了。奇妙的变化正在发生。人与人的相遇也是如此。很久以后,我一直记得那一次与贵州龙相遇的场景。我们一群人走进赏石小镇,走进一座布满石头的博物馆,阴差阳错地站在一块化石前。是这样的。人与人的相遇也是如此。有的人见过一面,转身之后就相忘于江湖;有的人见过一面,却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心里。
  后来我们又去了一些地方,比如招贤古渡,一个在漫长的时光里遗落了无数唐诗宋词的古老码头。我们去的时候,一千多年前的诗人们早已经离开,只有几个小孩脱光了衣服,跳进河中游泳。我们捡起一些薄薄的石头,像从前的诗人一样,朝水面打起水漂。   但是我一直记着那个场景——我们站在一块化石前,昏暗的博物馆里留下两个背影。一束光打在化石上,贵州龙沉睡在石头当中。过去很久,我还坚信那条贵州龙会醒来。说不定就是明天,那条贵州龙就从石头的束缚中脱逃而出,粗心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根本不会觉察。
  总有一些时刻,内心会充盈一点意外的欣喜。如果贵州龙事件真的发生的话,知情人只有两个。如果我不说出来,少封应该也不会说。
  和汪团长在塔山脚下
  汪团长办这个剧团,一开始是为了他老娘。老娘喜欢看戏,喜欢了几十年,他老爸在国民党手上当过保长,家里就常常做戏。还有他外公,扮过老生。所以汪团长对做戏有情结,后半辈子他接手来当这个越剧团团长,可以说,是早已注定。
  汪团长是砚瓦山人,本地人都知道,砚瓦山点石成金,上世纪八十年代村民个个出去跑市场,卖石头。杭州苏州,温州广州,哪里有钱挣就往哪里跑。为了做成一单生意,硬是等在大老板门外,一等就是三四天。生意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做起来的。汪团长家里,他买一台电风扇,又买一台电视机,都是全村最早的。
  我和汪团长坐在塔山脚下喝一杯咖啡。汪团长这个人,话不多,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好在他喜欢喝咖啡。其间有几个朋友大呼小喝找过来,都是找汪团长喝酒的,或者找汪团长排戏的。汪团长接下来很忙,他要把一场一场戏安排出去,有的安排在村庄的大礼堂,有的安排在露天的广场上。台子搭好了,锣鼓响起来,村庄里的老老少少就汇聚过来了,大家坐在台下,汪团长站在人群之外,放眼一望,观众里还是白头发居多。
  汪团长开了园林公司,从园林公司挣的钱,有一些就贴在剧团上。搞这个剧团不容易,但是汪团长开心。有钱难买是开心。剧团是个有文化的事,汪团长搞剧团,辛苦是辛苦,钱也挣不到,但是汪团长觉得自豪。另外,汪团长自己说的,“老娘过辈(方言去世)以后,每次看到舞台下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也觉得是自己老娘一样。”
  与王二狗寻方丈饮茶而不遇
  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我和王二狗约好同上石硿寺这事也说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成行。王二狗乐呵呵的,从前是屠夫,抽烟饮酒,心性仁慈,现在还在菜市里卖猪肉,有时跟人打牌,十打九输。前不久他跟我联系,说上石硿寺这事还作数吗,下午去走走。
  我们一起走着去石硿寺时,阳光铺洒大地,甚是暖和。两年不见,王二狗还是一样的淳良,我说是不是最近打牌输得多。王二狗看着我,笑了,连连点头说“是是是”,又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换换手气,说不定能从老婆那里赢点钱回来。
  石硿寺是小城香火最旺、名气最盛的寺庙。大概十几年前,我曾去过,那时城市建设还没有如此这般的铺开,道路也没有这样的平坦开阔,一路去石硿寺,颇有点山环水绕的样子。弯弯绕绕,峰回路转。山一程,水一程,泥泞路走一段,沙坑路走一截。这样,才有点儿去寺庙的感觉。这回和王二狗一起去的时候,没有走几分钟,就已到了山门外。路太宽阔太平坦了,房地产公司开发的高楼几乎就在寺庙外的几百米处。人入寺中,城中世俗又美好的生活却略无遮蔽,可无缝对接。我跟王二狗说,遗憾,遗憾——路太直了。
  嘉庆的县志也记载,“石崆山:在县西南二里。山多怪石,倚伏参差,巅有石洞二,其一通白龙洞,其一不可入,投以石,声响甚远,或谓山石皆空,故名。”这个“崆”字,很多时候也写作“硿”,本地人讲话发音为“hong”,石硿山讲出来是“夹轰山”,这还是很有一点古意的——山也空,石也空,大音稀声,遥遥致远。
  上石硿寺,本想是去找方丈饮一杯茶。但是方丈不在。朋友朱孙国是年轻的根雕艺术家,他为寺庙制作了不少坐榻桌案,斋堂的桌椅也是他做的,家什樣子极是敦朴厚重。我和王二狗在几张椅子上略坐了坐,定了定神,然后在寺中走了走。寺中几棵大树,历尽沧桑,遮荫蔽日。大樟树的根上布满苔藓。树干上长满蕨类植物,好像是鹿角蕨。总之,苍翠的样子,很好看。
  在寺中走一走,出得山门来,看到手机上一位友人发的朋友圈,说在新开的茑屋书店,读一本王小波跟李银河的书信集,读得泪流不止。我想,每个人在世上,都有无尽的烦恼,而贪嗔痴慢疑,是烦恼丛生的缘由。要怎么样才能去除这些烦恼,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修行。我看看王二狗,王二狗看看我,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走路。
  (周华诚,稻田工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流水的盛宴》《草木滋味》《一饭一世界》《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造物之美》等20种,获三毛散文奖、草原文学奖等。)
  特约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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