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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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的一次意外中,陈乌夏毁了李深的前程,他则损伤了她的右耳。三年后,李深回来,旧怨之下,他和她会展开怎样的夏天之旅?
  “李家过两天就搬回来了。”陈大伯切着另外半边西瓜,和买菜回来的陈婶婶说。
  陈乌夏囫囵一下,把西瓜籽吞进了肚子。
  陈婶婶走过来问:“他们回来干什么?”
  “听楼下的说,他们市区的房子重新装修,回这里住几个月。”说完,陈大伯望了陈乌夏一眼。
  陈乌夏低着头,把西瓜啃到只剩白色瓜皮了,还在继续啃。
  陈大伯见状,递了一块西瓜过去:“乌夏,这还有。”
  陳乌夏把手里的瓜皮轻轻放在桌上,接过陈大伯的新鲜西瓜块。
  陈大伯说:“你暑假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
  “好。”陈乌夏吃完西瓜,就进去了房间。
  门未关实,她听见陈婶婶低声问:“李深回来吗?”
  “嗯。”陈大伯拿起一块大西瓜,啃咬起来。
  陈乌夏关上了门。
  至今都算不清,她和李深,到底是谁欠了谁。
  他伤了她的右耳的听力。
  她毁了他的学霸前程。
  两家人各执一词。
  她和他站在拉扯的家人中间,一动不动,隔空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虽然,她在李家的玻璃镜面屏风上,见到了自己悲凉的眼神,但她拒绝承认。
  李深留给她的最后一幕,就是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她一定要以牙还牙。
  哪料,过了三年,她的这份咬牙劲没了。
  她右耳损失了些低频听力,日常交流没问题。
  李深呢,高三复读了吗?考上名校了吗?
  杳无音信。
  李家回来的前一天,有两个家政人员去李家的房子打扫。
  有人上楼经过李家的家门,竖起耳朵聆听动静。路过陈家,他又别有深意地望向大门,像是透过这道门,就能窥见两家的旧怨。
  楼下一间杂货店,店前摆着几张椅子,聚集了喝茶聊天的住户。这一天的话题,有三分之一是李、陈两家的旧事。
  有人发现:“陈家的乌夏是不是两天没下楼了?”
  杂货店主仰头望向楼上陈家:“连窗户都关着,这个夏天,恐怕腥风血雨啊。”
  闷热的夏季,蝉鸣声声。大家在等待李家的回归。
  第二天,一辆黑亮的轿车在街道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正是李家父母。
  杂货店前的老邻居们,个个笑着打招呼,眉宇起伏,带着探究的意味。
  李家父母的应答平淡如水。
  老邻居们往后望去,不见李家那小子。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李家父母掏出钥匙,打开楼栋大门。
  大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杂货店主说:“也许风平浪静了。”
  傍晚,陈乌夏下楼倒垃圾。
  杂货店主又有了旁白:“这丫头,一安全就敢出现了。”
  陈乌夏听到了这句话,低下头往回走。
  陈大伯说,他遇见了李家父母,双方没有打招呼。陈大伯让她也别理李家的人。
  她心里正想着,从楼梯迎面下来的,正是李家父亲。
  陈乌夏一抬头。
  李父冷眼瞟她一下,将目光定在楼梯的台阶上。
  她稍稍侧身,给他让路。
  李父冷峻着一张脸从她的面前走过。
  他的侧脸,让她想起李深。
  她张了张嘴,差点要脱口询问李深的去向,气息卷上喉咙,再咽了下去。她看着李父用力地关上了楼栋的大门。
  那一声砰,像是李深把她甩在门板上,她撞到右耳时的震耳欲聋。
  陈乌夏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右耳。
  这三年来,她给李深想好了理由——他其实没想到这会让她听力受损吧。
  她上了楼。
  陈婶婶正在择菜:“乌夏啊,立州晚上就回来了,你把他的房间整理一下吧。”
  “好的,婶婶。”
  陈乌夏上初一时,父母因意外走了。她一个人住着老房子,瘆得慌。
  陈大伯把她接了过来。她父母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由陈大伯自由支配。
  陈大伯的儿子陈立州,比她大一岁。他现在读的大学,就是李深当初想要报考的那所名校。
  陈乌夏晃了晃脑袋。这两天脑海里经常浮现出“李深”两个字。
  ——只有字。
  如果不是见到李父,她几乎以为,自己忘记李深的样貌了。电光石火间,他才明白,她没有忘,而是不敢回忆。
  只要勾勒他的外貌,她下的第一笔,永远都是他冰冷的双眼,里面藏着的,是刀光,是剑锋。
  陈乌夏把陈婶婶放在堂哥房间的杂物抬了出来。
  陈婶婶指了指阳台:“先放那吧,我明天把我的房间清理一下,才能腾出地方来放。”
  陈乌夏将东西抬到阳台,一件一件摞在角落里。
  她站在排水管旁,目光往下移过去。
  陈家和李家是上下楼,但是户型方位不同。陈家的阳台,在李家的斜上方。各自站在阳台,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就能见到对方。
  曾经,陈乌夏在这里望过李深好几回。现在,李家的阳台空无一人,只见一床被单挂在木杆上晾晒。
  正想着,李家阳台有人影出来,陈乌夏立即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逃了才反应过来,那人影不会是李深。李父、李母也不会仰望陈家。
  她和李深再也不可能和好了。
  陈立州到家,赶上了吃晚饭。
  陈婶婶见到儿子的新发型,微笑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陈立州笑了笑,哄了几句,就让陈婶婶喜笑颜开。
  晚饭过后,陈大伯和陈婶婶坐在客厅看新闻。
  陈立州走进厨房,看着陈乌夏洗碗的背影,说:“你们学校这么早放暑假啊?”   “啊——”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陈乌夏差点摔了一个碗。
  她回复:“开学晚,放假早。”
  “真羡慕。”陈立州说。
  陈乌夏没有回话。
  一个认真上课,考了满分的同学,羡慕一个认真上课却不及格的同学,可能吗?!
  陈乌夏读的是三流院校。她没有学习天赋,无论如何刻苦,成绩就是上不去。
  陈大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他能大骂儿子,却不敢训斥她,只能叹气说:“这是遗传吧,你爸也是读书读不进去。”
  她已经很努力了,不过,白费劲罢了。彻夜不眠地做题,她的成绩还是吊车尾。
  陳立州走上前,站到她的右边。知道她右耳听力较差,他稍稍提高音量:“明天我有同学聚会,你帮我假装一回女朋友呗。”
  陈乌夏冲刷着碗:“这是乱伦。”
  “去、去、去。”陈立州回头望向二老,见他们的注意力在电视上,才低声和堂妹说,“假装两个字,听见了吗?”
  陈乌夏皱起眉,侧头看他:“你参加同学聚会,为什么要假装有女朋友?”
  “因为他们个个都有。”陈立州用小指挑了挑烫卷的刘海。
  “你的高中同学不是都认识我?”
  “这回是大学的。”
  “你们名校生,也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吗?”
  “我不想一个人吃狗粮。”陈立州挤眉弄眼。
  “我还是不想去。”陈乌夏摇摇头。
  “你——”陈立州见陈婶婶向厨房望了过来,赶紧转身,打开冰箱门,装作在里面找吃的。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陈乌夏的声音低了下去,在水龙头的冲刷中还有些晦涩,“谎言毕竟是谎言,一旦被拆穿,处境更尴尬。”
  陈立州关上冰箱门:“好了,不去就不去。怎么还要哭了啊。”他说完就出去了。
  陈乌夏低着头,把碗筷放进消毒柜。
  洗完了碗,她在微信群见到同学们也在说聚会。
  放暑假以来,有老师的那个群,半声不响。
  老师不在的那个群,同学们一天到晚说的都是吃喝玩乐方面的。这所三流院校,就在郊区。班上有大半都是本地人,聚会是常事。
  陈乌夏兴致索然地关了微信群。
  她是差生,却向往良好的学术氛围。譬如,她请教李深的时候,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她一晚上都想不出的题目给解答了,她由衷地羡慕他。
  陈乌夏回神,翻开一本《三毛说书》,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李深。
  她看了几页,陈婶婶喊着:“乌夏,我洗完了。你要洗澡吗?”
  “欸,来了。”陈乌夏放下手里的书,出了房间。
  她就要进浴室时,陈立州急匆匆地跑来,双目圆睁,别扭地摆臂:“等等,等等,让我先上个厕所。”
  他一挤,把陈乌夏推开了。
  她只好站在一旁等他。
  陈婶婶又望过来一眼。
  陈立州出来后,叹了一声:“舒服。”
  陈婶婶面色有些不愉快。
  陈乌夏没有看见,进了浴室,关上门。脱了上衣,她才发现,自己忘记拿卫生巾了。
  她重新穿回上衣,打开浴室门,听见陈立州问:“路口停的那辆黑色轿车是谁的啊?”
  陈大伯答:“楼下的,那是李家的车。”
  陈立州问:“他们还回来啊?!”说这句话的声音模糊,他像是在嚼东西。
  陈大伯说:“住不了多久。”
  陈立州不接话了。
  陈乌夏正要关门,陈立州又问:“李深呢?”这话说得清晰了,此时电视上的男女主角也陷入了沉默。
  她握着门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没见到,不回来更好。”陈大伯回答。
  陈立州说:“他没去高考,真是可惜了。”
  陈乌夏又关上了门。
  是啊,真是可惜了。学校、老师、同学,无一不为他惋惜。难怪他恨透了她。
  她摸上自己的右耳。
  她也应该恨他才对吧……
  陈乌夏虽然不想参加聚会,但还是被同学拉了出来。
  她的室友吴婷贝,给她打了几通电话:“你快出来嘛,整天闷在家里,会和社会脱节的。”
  陈乌夏也不明白,难道吃喝玩乐就是和社会接轨了?
  吴婷贝的“缠功”惊人,陈乌夏怕了她,只得答应。
  说来也巧,陈乌夏和陈立州几乎同时出门。
  陈婶婶看着儿子和侄女一前一后的身影,神色凝重。
  陈立州下楼的姿势有些跳跃:“你又去哪?”
  “同学聚会。”陈乌夏答得有些无奈。
  陈立州的脚步停在台阶上,回身望她:“嘿,需要找我假装你的男朋友吗?”
  “不需要。”陈乌夏从楼梯的窗户,看到了窗外树上的鸟窝。不知那些鸟是何时迁来的,仰躺在四根枝丫上。
  陈立州笑起来:“我找我高中女同学帮忙了。”
  “嗯。”陈乌夏应了一声。
  楼栋的大门一开,那辆黑色轿车不在路边了。
  几个在杂货店前聊天的邻居,见到陈乌夏出来,不约而同地噤声。空气突然静止,所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陈立州猜出邻居们说的话题,皱眉道:“乌夏,我们走。”
  陈乌夏跟了上去。
  道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李家这趟回来,又给这栋居民楼制造了新的流言蜚语。
  陈乌夏是差生中的另类。
  同学们大多不爱学习,可她上课认真听讲,不落下一门功课,成绩却和逃课的同学相差无几。可见,“努力”二字不能解决所有难题。
  她坐在KTV的角落,捧着一杯白开水。
  一位女同学在唱《钟无艳》。
  陈乌夏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歌词。钟无艳起码有武功。她无一技之长,岂不是连钟无艳都不如。   杯中无色无味的开水有了苦意。她正要倒掉。
  “陈乌夏。”
  她抬起头来。
  副班长拿着麦克风上前:“唱歌吗?”
  她摇摇头:“我不会唱歌。”
  副班长笑了笑,身子随着伴奏摇摆:“春色转呀,夜色转呀,玉郎不还家,真叫人心啊梦啊魂啊逐杨花。”
  陈乌夏闭了闭眼。在她心里,这首歌最好听的版本,还是四年前,偶然听李深哼唱的。
  她把那杯有了苦涩味道的白开水喝光了。
  连参加一场聚会都没能摆脱有关李深的回忆,陈乌夏有了逃离之心,和同学们随便说了一个理由,就走了。
  她在离家不远的街道,见到有一间西餐厅,贴告示招暑期工。
  暑假还剩两个月,她整日在家,只会胡思乱想。
  思及此,她立即进去面试。
  西餐厅服务员的薪水很低,不过,她答应了。
  一旦忙碌起来,她就想不起李深了。
  晚饭时,陈大伯知道陈乌夏出去打工,小心地问:“乌夏,是不是零花钱不够?我每月再多给你几百吧。”
  “不是。”陈乌夏立即说,“大伯,我要出去体验社会。”
  她在大学申请了勤工助学,不过没有告诉大伯。大伯以为,他对她不够好,才让她想出去。其实,他把她视如己出了。她说:“大伯,我长大了。想给家里贴补家用。”
  陈大伯望着侄女,叹了声气:“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啊。”
  陈乌夏笑了,反过来安慰陈大伯:“会苦尽甘来的。”
  陈大伯说:“乌夏,你要是辛苦,就跟大伯说。”
  陈婶婶舀了一碗汤:“乌夏眼看九月份就要上大四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不说钱赚得多少,积累社会经验很有必要的。”
  陈立州用筷子挑着米饭:“去西餐厅洗碗啊?”
  陈乌夏说:“当服务员。”
  陈立州说:“你这性格倒是合适。”她不泼辣,总是笑脸迎人。
  陈乌夏在西餐厅打工了一个星期,那天晚上,收工回家,见到了路灯下的陈立州。
  他自从烫了刘海,就爱拨弄它。他走上前就问:“工作累不累?”
  “还好。”陈乌夏手上拎着一个蛋糕盒,“这是厨房师傅送的。”
  “男的?”
  “啊。”发音为第三声。
  她脚尖转去家的方向。
  他两指夹起她的后衣领,把她拽向另一边:“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我爸买包烟嗓片。”
  “哦。”陈乌夏没有问,跟着他走。
  兄妹俩走了一大圈路,回到居民楼。
  黑色轿车又停在了路边。
  他们十分默契,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走台阶绕过那辆车,到了楼下大门。
  居民楼是旧建筑了,深绿色的大门生了锈,上方用红漆写着数字“22”,数字下淡黄色的灯光不明不暗。
  陈立州掏出钥匙。
  里面正好有人出来,往外推的门差点撞到陈乌夏。
  陈立州面色一沉,连忙拉住她。
  陈乌夏护着手里的蛋糕盒,抬起了头。
  来人很高,眉眼正如她勾勒过无数遍的那样,寒凉似冰。暖黄的灯火冲不散他脸上的冷意。
  她想到了《钟无艳》里的一句歌词:“仿佛冬天饮雪水。”
  李深根本没有看她,而是侧身从她的右边走过。
  陈乌夏猛然缩了缩右臂,生怕自己挡到他。
  她隐约觉得,李深的袖口碰到了她。这一感知,让她的手臂泛起了鸡皮疙瘩。
  李深走了。
  陈乌夏别扭地歪着右臂,左手提着蛋糕盒。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姿势的怪异,起伏的心绪停留在刚刚那双霜冻的眼睛。
  说她没有想过和他重逢,那是假的。他如今的表现,和她想象中一样冷漠。她早已有心理准备,心里却有止不住的浓浓的失落。
  陈立州把陈乌夏的右臂拉下来:“上去吧。”
  她点点头。关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李深从后备厢抬了一个行李箱出来,好像在搬东西。
  她上楼梯的步子忽然变急。
  陈立州慢悠悠地挡在前面,身子横在楼梯的中间。
  她左右两边都越不过去,只得跟着他的步子。
  他慢条斯理地说:“楼下灯泡的瓦数不够了,改天换掉好了。”
  “嗯。”她随口应道。
  一進家门,陈乌夏把蛋糕盒放下:“大伯,婶婶,有蛋糕吃。我同事送的。”
  她的语速略急,说完,进去自己的房间,连灯都没有开,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她的窗户对着的是楼下的街道。
  李家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
  李深却没了人影。不过,那个行李箱放在了车子的后边。
  她打开窗户,探出头去。
  她四处找不到李深,只有深幽的夜色,寂静的街道。
  陈乌夏丧气地把头枕在窗台。
  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要关窗,忽然见到那辆黑车的玻璃窗里,有光亮了一下。
  她关窗的手定住了,等待的过程中,冒了些汗。
  现在的她像是做贼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后车门被打开。李深下来了。他转身关门,一只手搭上行李箱的拉杆。
  陈乌夏看着月色下那道修长的身影。
  他比三年前更高。刚刚在楼下,她只仰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大概高出她一个头了吧。
  这时,李深突然抬起了头。
  陈乌夏吓得喘粗气,立即蹲下身子,躲了起来。她半蹲着,五指紧紧地扒在墙壁上。
  她心想:果然是做贼。
  房间的灯光骤亮。
  陈乌夏双眼被光一刺,眯了起来。
  “乌夏,你在做什么?”陈婶婶站在门口,左手按着灯的开关。   “啊——我在捡东西。”陈乌夏这才回过神,半蹲的腿有些僵。她扶着墙壁起来,不敢站在窗户前,而是走到边上。
  “找东西怎么不开灯?”陈婶婶过来,探身望向窗外,那里不过是寻常的旧楼夜景。
  她收回视线:“你准备洗澡吧,立州洗完了。”
  陈乌夏点头:“好的。”
  陈婶婶离开时,眼角余光还瞥了窗户一眼。
  陈乌夏转身,偷偷向窗外望去。
  车子还在。李深和行李箱都不见了。
  他这是回来住吗?
  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同样,他也欠她一句。
  陈乌夏打工时,早出晚归,根本遇不上李深。
  老邻居们在初初几天闲聊过李、陈家的旧事,之后没再多说。
  直到那天,陈大伯和李父在杂货店的货架空隙中见到了彼此的身影。
  李父转身结账。
  陈大伯守着货架。
  待李父走远了,陈大伯才离开。
  于是,老邻居们又想起了这茬。
  邻居甲说:“陈家的乌夏好几天没出门了啊?”
  邻居乙说:“早出了,去隔壁街的英文西餐厅打工。”
  邻居甲问:“李家的深仔是不是没回来啊?”
  杂货店主答:“回来了,我见过。不过都和乌夏错开时间了。”
  邻居乙问:“你说,这两孩子有没有早恋过?”他双手的拇指分别跷起,上下扣抬。
  “没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邻居乙的后背吹起凉飕飕的一阵风,他转过身去。
  老邻居们扭头。
  这大热天的,李深一身黑衣黑裤,聚焦了不少热度。他看了邻居乙一眼,转身走向杂货店。
  杂货店主赶紧起身招呼:“深仔,买什么?”
  “酱油。”
  “哦、哦。”
  李深没再说一句话,拎着酱油,离开杂货店。
  他一走,杂货店前炸开了锅。
  邻居甲说:“早恋什么?!三年前,陈乌夏做伪证,说李深是强奸犯,害得他被学校退了学,还差点蹲了牢房。”
  “哦——”邻居乙叹声,“少年郎,情不自禁啊。”
  杂货店主纳闷地嘀咕:“他爸刚刚买了一瓶酱油,怎么又要酱油了?!”
  陳乌夏今天没有去西餐厅,她逢周一休息。
  她按陈婶婶的吩咐,抱着冬天的棉被去阳台晾晒。
  将棉被横摊在竹竿上,她轻轻地拍打着。空中飞起些许棉絮,阳光下朵朵可见。她打了个喷嚏,用食指搓搓鼻子,继续拍。
  她的眼珠子不自觉地瞟向李家的阳台。
  那儿晾着一件黑色上衣。她知道那是李深的。他偏爱深色系,夏天也不怕热。
  不过……
  前些年仲夏的一个星期六,台风将到,阴云挤压,空气闷热。
  他赤裸着上身,在阳台上打电话。
  陈乌夏当时正在阳台上背英语,往下瞄的眼神几乎是惯性行为。
  两家的阳台方位,从陈家向下望,能看到李家左边的角落。
  李深正好站在那个角落,靠着侧边的栏杆,重心在左腿,右脚尖抵在栏杆下的砖块上,姿态十分悠闲。
  她这一眼,见到了他的裸背。她惊得闭上双眼,乖乖地背诵单词。然而,她什么都记不进去,脑海中只剩一道蜜色的身影,而且,“man”这个单词不停地蹦出来。
  李深再长几年,这少年色相就会蜕变成男人的气魄吧……
  陷进回忆里的陈乌夏,拍棉被的动作慢了下来。
  此刻,李家那个角落空荡荡的,原来摆放的花盆早已不见。
  “乌夏。”陈立州突然蹿出了阳台。
  “啊。”陈乌夏吓得猛拍棉被。
  “好了,别拍了。”陈立州看着她的脸,“进来,中午我爸妈不回来,我给你做酱油炒饭。”
  她惊讶地看着他:“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去年实习的时候,跟室友学了几招。”陈立州伸手给她挡了下阳光,啧啧道,“阳光这么烈,晒得你的脸都红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烘的吧。”她赶紧挥别脑海中的裸背影像。
  陈立州往厨房走:“你去楼下买瓶酱油,我先打蛋。”
  “好。”陈乌夏换了鞋,在玄关处的柜子里拿起十块钱,出了门。
  她下楼转过平台,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顿时止步。
  李深左手握着一瓶酱油,右手拿着一大串钥匙。他的食指和拇指在那串钥匙中捻着。
  她站在半层楼高的平台俯视他。
  他低垂的侧脸比三年前更有棱角,越发冷漠。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她想说话,千言万语堵在胸腔,闷闷的。
  李深的手指捻了很久,找来找去,找不到开门的那把钥匙。
  陈乌夏终于酝酿够了勇气,走下台阶:“李——”
  她才开口说了一个字,李深面前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室内的李父,隔着防盗门的竖杆说:“又不记得哪把钥匙是开门的了?”
  “嗯。”李深沉沉地应了一声。
  李父摇摇头,转身回了客厅。
  陈乌夏小跑下去,轻声唤了一声:“李深。”
  他没有看她,进去之后,反手就要关门。
  她听得李父在那说:“老婆,酱油我给买回来了。”
  于是,李深关门的动作,又变成了开门。他终于回头望向陈乌夏,眼里冰凉凉的。
  她管不了那么多,急急地冲到他的面前,连忙道歉:“对不起,当年的事——”
  倏地,他把手里的酱油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了。道歉的声音停在半空——难道他知道她是下来买酱油吗?
  她正要再说话,他无情地关上了门。
  “……”她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陈乌夏悻悻然,拎着这瓶酱油,又下楼去了杂货店。
  杂货店主招呼着:“乌夏,买什么?”
  她说:“酱油。”
  杂货店主向她手里的酱油望去一眼,嘴皮动了几下,忍着没说话。
  她一走,杂货店主又嘀咕起来:“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个买酱油回去当水喝吗?!”
  陈乌夏把李深给的那瓶酱油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没有发现不同,和她买的那瓶生产日期都一样。
  她上网查不到男生送酱油的用意。
  午饭时,陈乌夏舀着陈立州的酱油炒饭,踌躇着发问:“哥……”
  她这声“哥”拖得长,让陈立州挑了一下眉:“有话就说。”
  “一般来说,酱油有什么隐喻啊?”
  “酱油?”陈立州以为她说的是这炒饭,“没什么用意,我擅长这个而已。”
  “哦。”
  “不好吃?”陈立州再咀嚼一番,味道不差啊。
  “不是,就是我同学,收到了男生送的酱油,她在猜男生这是什么意思。”她低下头,掩饰心虚。
  “送酱油?”陈立州的筷子在瓷碗上敲了敲,“你同学和这男生的关系怎么样?”
  “很差。”差到都跟仇人一样了。
  “那有两个可能。”陈立州煞有其事地说,“第一,男的暗示,女的皮肤黝黑得和酱油一样。第二,男的暗示,女的不过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反正就是没好意就对了。
  “嗯。”陈乌夏的头差点埋进碗里了。
  她的皮肤是不白,而且,对于李深而言,她微不足道。除了害过他之外,她又有哪里值得他惦记。
  “你那女同学该死心了。”陈立州把大锅里的煎蛋,一人一半,分到了她的碗里。
  “嗯。”道歉是最没意义的字句。她做了错事,是该死心了。
  陈立州又说:“不管送酱油是什么用意,这男的肯定有毛病。”
  “……”
  “如果你也认识这男的,记得和他保持距离。”
  “嗯。”
  吴婷贝的电话把午睡的陈乌夏吵醒了。
  陳乌夏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喂?”
  “夏夏!”吴婷贝的笑声清脆地传来。
  吴婷贝第一天认识陈乌夏时,觉得名字里的“乌”字不吉利,所以不叫她“乌夏”,而是亲昵地唤“夏夏”。
  吴婷贝继续说:“陪我去逛街吧,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放假。”
  陈乌夏望了一眼时钟:“好啊。”
  两人约好地点。
  陈乌夏赶紧下床换衣服。
  陈立州正在客厅玩游戏。
  她穿好鞋才说:“哥,我和同学去逛街。”
  陈乌夏下楼经过李家的大门,多看了几眼。
  上午是她难得能和李深道歉的机会。他如寒霜的脸上,写满了“拒绝”二字。
  她踩着台阶,两步一回望。
  高中时,她每每经过这扇门,心里都泛起暖意,而今只剩下沮丧。
  陈乌夏走出居民楼。她想起酱油色,赶紧打开了阳伞。
  杂货店主打招呼说:“乌夏,出去啊。”
  “欸。”她应了一声。
  杂货店主看着她往公车车站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铁门打开,黑衣黑裤的李深也出来了。
  杂货店主打招呼说:“深仔,出去啊。”
  “嗯。”他应了一声。
  杂货店主看着他的方向,也是去往公车车站的那条路。
  杂货店主抹了抹汗:“这个夏天,真是让人费解啊。”
  陈乌夏到了公交车站,收起伞。离公交车到站还有几分钟,她坐在休息凳上,回头时,突然见到了缓缓走来的李深。
  他微微低头,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在手机上打字。
  她惊得身子都僵了,中午才说要死心,这时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李深应该没见到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站到了她的前面。
  因此,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他高且瘦,双腿又长又直,肩膀比三年前宽,腰身还是窄。他剪的短发,从后脑中部开始,弄了几个层次。
  突然,他微微侧头。
  她连忙低下头,紧握起手机,心中拼命地鼓励自己:再去道歉吧。
  犹豫间,突然有几人急匆匆地从她的面前走过。
  她转眼望去,有一路公交车到站了。
  李深这时要走。
  “李深——”她追了上去。
  他头也不回,排队上了车。
  陈乌夏跟着上了这辆车。
  车上拥挤,李深在车厢中部。
  她拼命地往里钻,引起了其他乘客的不满:“小姑娘,这儿没位置了啊。”
  她抬头,见到李深站在车窗前,他又在玩手机。
  她前进的步子停了下来。
  于她而言,李深是悬崖峭壁的凌空青松。她一个愚钝的凡夫俗子,不敢高攀。她只是想,就算当不成朋友,也别像仇家一样。
  其实,这也是她的妄想了。两人绝对回不到从前了。
  下期预告:有旧怨的两人重逢,一个追着道歉,一个默然不语。陈乌夏在公交车上遇到麻烦,李深是否乐于助人?三年前的意外,会不会在一个如愿的道歉后化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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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只朱厌,我活的很没有尊严。为了离开虚渊,我向玉缥缈承诺会实现他的愿望;为了不被饿死,我和玉缥缈携手在大街上学猫叫……可我一个卖萌为生的凶兽,玉缥缈你为什么非要拉着我去灭世啊喂!  1、我想毁掉这个世界  玉缥缈来找我之前,我已经在虚渊等了他整整五百年。  虚渊是个鬼地方,当初我被丢进来时,这里只有一只因为无聊苦练分身术的老鼠精。  看到我进来,她还挺激动,变出来好多分身,对着我吹吹打打,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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