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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市内的安置点随处可见,就好像依然随处可见的危房一样,时时提醒人们铭记一年前那场天崩地裂的灾难。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目所能及之处几乎都有新建的住宅,有的已经基本完成,有的正在搭建架构——看得见根根坚实的钢筋铺搭。工地旁边就是安置点,似乎是因为每日看着新家园的进度而满怀希望,都江堰安置点的受灾群众将板房布置得如同花园,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翠绿的盆栽,挂鸟笼的也不在少数,原本住楼房疏于来往的邻居现在亲热地互相串门——你家孩子该考大学了呀?今天我家做芋儿烧鸡,一起来吃嘛!
一片沙土空地就是现在的休闲广场,女孩摇起跳绳,男孩踏上滑板。就像每一个休闲广场都会有的,妈妈和婆婆们在音乐里跳完傣族舞又跳印度舞。刚刚是晚饭过后,就已经有桌子在空地支起来,“三缺一啦,快来哦”,我们最熟悉的麻将声也开始响起。
在聚餐的自然用了更长时间解决晚饭,三家人拼在一起,桌上满满当当堆的都是家常川菜,席上有几个月大的孩子,挨着坐着的是86岁的老太太。地震时受伤的男主人现在是安置点保安,跛着脚笑得爽朗,他说:“我的愿望就是所有还在安置点的都江堰人都开心,还有就是希望老太太能活到100岁!”
造梦者
天塌下来当被盖
在都江堰市内的皖川中心学校是由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等整整10个学校合并而成,虽说还是板房学校,却因为7000多个年龄不同的学生而显得像一个巨大的军训营。就好像走在微缩人生里面,转一遍下来似乎能将成长都看透。这些家住都江堰的孩子们都失去了原本的校园,也有些失去了亲人或同学,但毕竟是孩子,身边伙伴10倍于从前,互相玩耍着也就加速了释然的进度。
学校里的老师操着两种不同的腔调,都是“椒盐”普通话,有些是听着习惯的川普,有些却带着江南的软糯味道。是的,浣川中心学校是与上海徐汇区的各所学校联办,徐汇区的优秀教师们前来支教,孩子们迅速爱上了那里的教学方法,以及那里来的老师。
比如我们的主角李亚丽。走出教室的李亚丽是一个瘦小的姑娘,6年级的她看起来也就3年级大小,留着童花头,可能上节课实在让她提不起什么兴趣,头发明显有趴在桌子上睡乱的痕迹——她却说自己上节课很积极地举手发言了。
李亚丽实在是一个奇特的女孩,12岁的她被老师和同学称作“开心果”,这个没什么创意的称呼是为了表彰小姑娘极具创意的幽默感,她在文艺表演上演过小沈阳,也演过中江表妹,绘声绘色。她是成绩平平的学生,却总是课堂上最喜欢举手回答问题的那个。她还喜欢给老师们起绰号,跟学校最“凶神恶煞”的老师也敢嬉皮笑脸开玩笑,就像我们儿时记忆中那个最调皮也最讨人喜欢的同学一样,只不过角色从男孩变成了女孩。
“地震的时候我们班正在上美术课,我半睡半画,突然觉得窗户要爆了一样,以为还在做梦,直到同学们喊‘地震’才吓得缩到桌子底下。现在觉得当时没把我画的画救出来真是可惜,又是睡到画的,又正好地震,肯定艺术价值特别高。”李亚丽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地震时的慌乱被她形容得竟然有黑色幽默的味道。被问到有没有害怕,她才正经了起来:“当时没来得及怕,出来之后怕惨了,好担心家人,又联系不上,那种感觉真是难受。”
好在家人和她一样,都安然无恙。受了点皮肉小伤,从变成危房的家里搬去了安置点,李亚丽也进入了板房学校继续读书。她很快就恢复了从前不休不止的活力,竟然也让班上失去亲人的同学在地震后因为她的笑话而第一次笑了出来。对于这一点,李亚丽有自己的一套解释——“不管怎么样,人要快乐地活,老话说‘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嘛,总不能让悲伤一直跟着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也希望自己让别人也感到快乐。”“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她认真地点头回答。
老师不嫌弃我,我就舍不得老师
李亚丽除了开朗的性格招人喜欢外,从成绩上来说——尤其是数学成绩,绝对是最让老师头痛的学生。小学数学她几乎没有及格过,震后升入初一,她最恐惧的数学居然开了代数和几何两门。“晴天霹雳啊!”李亚丽说,不过很快这个“霹雳”也带来了好消息,从上海徐汇中学来的杨老师即将在这个女孩的生命里写下美好的记忆。
第一次见到杨老师,李亚丽就对这个身高172cm的老师产生了浓厚的好奇,杨老师长得斯文又是上海来的新老师,她自然一开始不敢向对其他老师那样“造次”。第一堂课上,杨老师提问让同学们举手回答,教室里却是一片寂寥寥的安静,这时杨老师说,举手是一种态度,不是为了说明你聪明懂得答案,而是说明你认真听课了。听闻此言,李亚丽便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举起手来乱七糟八答了一通,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从来没有过哦,我都觉得我是飘着的”。
“杨老师还说,不懂的问题千万不要带到第二天,当天就去问她,她绝对不会因为同学提问不高兴。”就这样,从来都只因为纪律问题才会被叫到办公室的李亚丽,成为了那里的常客,每天都有一大堆问题等着解决。以前的老师不会像杨老师这样耐心地教导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把注意力都放在尖子生身上,一贯只能靠出精倒怪才能获得老师注意的李亚丽,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只要好学起来,也是老师的心头肉,竟觉得有些惶恐了。
这种关注是相互的,李亚丽也开始更加关心杨老师,杨老师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手上脱皮只能带着手套写粉笔字,“简直心疼死了,又没有办法,就只有过去跟她说看见她的手我都想哭。”这样煽情的真情流露,成为了嬉笑之外,李亚丽与老师交流的新方式。在上海东方卫视来采访时,虽然镜头对着她让她觉得“腿都在抖”,却依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让人眼眶湿的话——如果杨老师带完我们初一不走,我肯定要高兴一辈子!
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前一天晚上李亚丽在家里看电视,新闻里说67位上海来支教的老师将在都江堰度过美好的一年,这句话把她吓坏了,她知道杨老师也是其中一员,便开始每天软磨硬泡拖着杨老师劝她不要走。她对我们说:“我成绩撇,杨老师一点都没有嫌弃我,还对我这么好,哪能舍得让她走呢?”
现在的李亚丽已经懂得用实际行动让杨老师舍不得离开,她的数学成绩在进入初中之后第一次及格了,“看到成绩就像做梦一样,感觉真是好”,她说。
守梦人
单纯而质朴的快乐
杨老师着实来头不小,她是上海市的中青年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徐汇中学初三教研室组长,来到都江堰是看见倡议书之后主动请缨。“都是老师,也都是父母,知道灾区的孩子们需要我们,就没有什么多想的了”,很快,她来到了皖川中心学校,给刚刚遭受了痛苦的初中孩子们教授数学。
“一来到这里,鼻子就发酸,看见这么多小孩子恨不得把每个都认成自己的。”当时依然满目疮痍的都江堰市让杨老师触目惊心,也很担心孩子们的心理状况。直到第一次上课时,看见眼睛闪亮一脸狡黠的李亚丽,她才觉得孩子们始终是可爱的,不需要区别对待。
“学习习惯不好,是我觉得这些孩子最大的问题”,李老师说。她发现孩子们几乎不主动在课堂上举手,也从不询问她什么问题,这让她实在觉得心焦,加上辛苦,便病倒下来。带病上课是老师的常态,李亚丽却在下课的时候找到杨老师对她说要给她讲一节思想品德课。一头雾水的杨老师就听这个孩子滔滔不绝背完了整整一篇课文,课文讲的是一位老师带病上课结果耽误了病情,而结论就是“老师带病上课是不可取的,生病就应该好好休息,身体恢复了才能更好教学生”。讲完之后,李亚丽什么也不说跑开,留下杨老师哭笑不得。
“这个孩子真是让人开心,有时候压力确实很大,她过来讲一个笑话就觉得好多了”。不仅是杨老师在帮助李亚丽,李亚丽也用自己无厘头的方式帮助着杨老师。在最近一个考试中,李亚丽第一次及格了,她直接跑到杨老师面前大叫5声“我及格了”,然后二话不说紧紧抱住杨老师打圈。“当时又高兴又感动,眼泪都要掉下来。”
一年的支教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杨老师坦言自己舍不得这些单纯质朴的孩子,他们用充满童趣的乐观走过了灾难,也为旁人带来快乐。杨老师一样有一个梦想需要李亚丽的帮助才能实现,那就是希望李亚丽能不再讨厌数学,帮助她过一些学习上的难关。“至于生活上的”,杨老师说,“她自己已经处理得很好,她有天生的本领让生活变得有趣,我还舍不得她的笑话和奇怪的‘龙门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