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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冠府,切蛋糕喽!”
“生日快乐!”
“冠府生日快乐。”
道贺声此起彼落,足以称之为豪宅的宽阔庭院中,一场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庆生会正在进行中。
身为这场生日会的主角,在大人、小孩们的祝福与拉炮声中,十岁大的阎冠府表情稍嫌冷淡了些,对着一声声冠府长、冠府短的,那张清俊的小脸看不出是开心或不开心,就算是拆礼物的时候也一样,一律冷淡应对。
并不是刻意想冷眼旁观,只是身为阎氏集团的长子嫡孙,打从会走路以来,奉承迎合他的人太多,要巴结他的人也太多,因为一直感受不到真心,相对的也热络不起来,久而久之,就养成他这种冷淡的个性。
即使是他的庆生会也一样。
他完全热络不起来,因为并不觉得生日这天跟其他日子有什么不同。
不过既然大人都帮他邀请同学了,那他也就配合着演出,在冠府长、冠府短的叫唤与生日快乐的祝贺声中,安静地扮演寿星的角色。
他并不是很了解,到底是谁制定了庆生的模式,但就算觉得许愿这种事太虚幻,压根儿没什么用,又即使他个人觉得,对着一个蛋糕许愿的模样更是愚蠢,他也是很应景地对着蛋糕闭上眼、假装许愿的样子,然后接受彩带、拉炮与连声不绝的祝福。
庆生会大概也就是这样子了。
许了愿望,吹了蜡烛,在欢呼声中一一收下涌向他的各式礼物,而他则为这些包装精美却不见得喜欢或有用处的礼物,响应一句又一句感谢的话语。
吃饱喝足,大人们多数进到屋里去,客套地交际应酬着。
至于小孩子,蛋糕吃了,汽水也喝了,满足口腹之欲后,一个个想的尽是玩乐的事,反正大人们都不在,宽阔的庭院就成了他们撒野的天堂……
“冠府,来玩嘛。”如茵草坪上,几个踢足球的男孩停了下来,招呼打算躲在树阴下看书的小寿星。
“你们玩吧。”阎冠府冷淡地拒绝了。
“还是你想游泳?”男孩中有人提议。
“大人一定不准的啦!”实际派的小孩提醒,“刚刚我就说过想游,被我妈骂了一顿。”
“但如果是冠府说要游,他们就会答应了。”
因为这一句,冀望的目光全集中到阎冠府的身上。
“你们先玩球吧,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阎冠府轻松打发掉这些冀望。
只不过,他想要的安静并没有到来。
他才刚坐下,倚着树干打开书本……
“冠府!”一身白纱蓬蓬裙,穿得跟小公主似的女同学在几个姐妹淘的伴随下,鼓起勇气前来询问,“我练了一首新曲子,弹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他一点也不想听,回绝得没有半点犹豫。
“阎冠府,你怎么这样啦!”一个小女生对他的决绝感到不满。
“蓓君练了很久,你听一下是会怎样?”另一个小女生也抱怨。
“不要骂冠府啦。”叫蓓君的小女生急道。
“你们——”清俊的面容有些些的恼色。
就算性格比一般十岁小孩沉稳许多,像个小大人似的,但毕竟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一整天的配合,跟着折腾到这时候,少爷他感到累了,耐性也宣告用罄。
“主屋内有琴,想弹自己去弹,能不能让我安静地看完这本书?”他冷冷地看着几位女同学,玉雕似的俊颜满是恼怒之色。
“你要看书喔?”安蓓君赔着小心,“好啦!那我们不吵你就是了。”
眼看着几个女同学也退场离开,向来让人捧得高高的小少爷叹了一口气,没来由地对一切感到郁闷。
挪开摆置在上头以掩人耳目的《大气与科学》,露出底下的精美手绘本,他翻开书,却已经没了心情。
但偏偏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屋里的应酬会更烦人,若要躲回房去,与其冒被拦下说话的险,他宁愿在这边发呆了事。
因为有所顾忌,最后他选择就地休息,只感觉……微风轻轻地吹着,天气乍暖还凉,这样的风带着点冷意,让人感觉舒适。
如同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只见玉人儿一般的小少年倚着大树,膝上枕着颜色柔美的手绘童书,时间仿佛静止……
咔嚓!
阎冠府眯起了眼,他确定自己听到了声音,也很直觉地往声响处看去,然后愣住。
眼睛——一双黑黝黝又亮灿灿的眼睛就在那儿,纯稚无辜得有如温驯无害的小动物,但偏偏又不是。
虽然树丛遮掩了大半,但并不影响阎冠府分辨出那双大眼睛的主人是个女娃娃。
只见那小小的人儿就窝在矮墙树丛的那一头,更精确来说,也可以说是整个人缩进树丛的缝隙当中,方才的声音,大抵是不小心压到枝叶发出的声响。
两个人,隔着树丛对看——说对看也不对,因为阎冠府看着她,但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直盯着他腿上的手绘本不放。
阎冠府确定女娃娃并不是今日的客人之一,再者,他也想起来,前些天听说隔壁娄爷爷家出了点事,将会从美国接一个孙女儿过来住。
大概……就是那个小孙女了吧?
因为听闻了所“发生”的事,阎冠府的心变得分外的柔软,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朝她招招手……
B
蜷缩在装饰用矮树丛中的小小身子动也不动。
因为他招手的动作,直盯着绘本童书的目光转移向他,凝视中,圆滚滚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轻眨了两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澄澈的乌瞳流露着困惑之色,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书。
“过来。”阎冠府再一次地招招手。
女娃娃想了好一下,最后小小的身子动了动,然后卡住。
阎冠府忍不住失笑,看着她跟枝桠奋战,想抢救回被缠绕的发丝。
“没事,我帮你。”他上前,帮忙解开被缠绕住的细柔发丝。
女娃娃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就好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外星人一样,一直到阎冠府把她从树丛中抱了出来,她还直盯着他瞧。
“怎么了?”发现她专注的目光,阎冠府边问,边帮她拍去身上的些许尘土。
女娃娃没说话,只是乖乖地站着,任他拍去衣服上的脏污,乖巧安静得有如一尊精巧细致的洋娃娃。
并非谬赞,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小小的体型很难准确猜出她的岁数,大概三到五岁都有可能,有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红艳艳的菱形小嘴,又浓又密的长睫毛既鬈又翘,看着人的时候,就像两把小扇子眨啊眨似的。
不仅如此,那雪嫩白净的肌肤还微微泛着诱人的粉红色泽,搭配着一头细软软又蓬松鬈翘的头发,一双澄澈得有种透明感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直看着人,怎么看,都像是尊放大版的精巧娃娃。
“冠……冠府?”始终静默的女娃娃突然开了口,而且叫出了他的名字。
阎冠府有些惊讶,但想了想之后,很快释怀。
她一个人在树丛中不知躲了多久,大抵是听见大家都这么叫他吧。
他合理猜想,微笑肯定了她的答案,“嗯,我是冠府,阎冠府,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娃娃偏着头看他,甜美的小模样绝对是会让婆婆妈妈辈发出惊呼的那种,再加上先前已经听闻一些关于她的事,即使是阎冠府这样冷淡的个性,也不由得产生一股让他感到陌生的怜爱感,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这可怜的、才刚失去双亲的女娃娃呀……
因为他的举动,一直看着他的女娃娃不知想什么,稚气的小脸面露困惑之色。
“冠府?”她看着他,但又不像是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流露着困扰,“Daddy?”
啊——
阎冠府愣住,并非她纯美式的发音,他知道她在说什么,那软软童音所喊的——是在叫爸爸的意思耶。
就因为阎冠府听懂了,才会结结实实地愣了下,而后失笑。
“是冠府,不是Daddy。”想不通天差地远的两者怎么会联结在一起,那让阎冠府忍不住想笑。
“是冠府?”因为他的指正,她更仔细地看着他,但小小的脑袋瓜子不知道是怎么运转的,对这简单的道理,竟然想不通,可爱的小脸蛋上只堆满了浓浓的困惑。
“嗯,是冠府。”阎冠府第三度指正,并且再问一次,“你呢?”
“娃娃,是娃娃。”女娃娃指着自己,一脸认真。
娃娃是她的乳名吧?果然是像洋娃娃的小人儿。
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阎冠府微笑,“娃娃想不想吃蛋糕?”
因为他的询问,她又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发一语地,突然抱住了他。
“娃娃?”阎冠府并不介意抱着她软软香香的小身子,只是摸不清她现在是怎么了。
“Daddy,我想爹地。”小小的人儿刚从异国被接回来,说的还是英文。
从懂事就开始的双语教育让阎冠府轻易地明白她的语言,但是针对她的思念,他无能为力。
虽然之前没听得很真切,但大抵知道,娄爷爷那个离家多年、一直待在美国教书的幺儿与媳妇——也就是娃娃的双亲惨遭杀害。
好像是由闯空门事件引起的意外,详情他不太了解,总之当事件被发现时,整个命案现场只有她是唯一生还者……
“兔子。”任由阎冠府抱着,女娃娃指向放置草地上的绘本童书。
“你喜欢这个吗?”
见她点头,阎冠府抱着她坐回大树边,拾回那本绘本童书,轻声地为她说起了小兔子的故事。
忽地,一颗足球滚了过来,打断这宁馨的一刻……
“冠府!”踢球的少年们为了捡球,发现这边多个小娇客,一股脑儿地全跑了过来,对着他怀中的小人儿,直问道,“这是谁啊?”
突然让四五个人给包围着,女娃娃明显露出惊慌之色,小小的身子紧抱着阎冠府,害怕的小脸紧埋入他的怀中,怎么也不肯抬起头。
“娃娃!小恭!娄、显、恭……你跑到哪里去了?听话,快出来啊!”焦急的寻人呼唤在这时从隔壁的院落传来。
“这小孩怎么都不理我们?”
“冠府,这是谁家的小孩啊?”
“小恭……”
那头在找人,这边则问着一堆有的没的,此起彼落的声响对精神刚受过重创的娄显恭而言,是一种很难承受的压力。
“娃娃?”阎冠府注意到她两只小拳头握得死白,样子显得不对劲。
“她怎样了?”围观的男孩也有人发现到不对劲。
几个少年推挤上前,都想近一点观看,没料到地面不平,其中一个让突出地面的树根给绊倒。
紧接在尖叫声之后的,是很剧烈的撞击声,跌倒的少年当场失去意识。
前一刻还在推挤的少年们顿时僵如木石,一个个惊得不敢乱动——
“喂?没事吧?”有人出声询问。
倒在地上的那一个没应声,而赖在阎冠府怀中的女娃娃偷空朝外觑了一眼,恰巧看见几名少年大着胆子去扶起昏倒的那一个,露出碰撞到地面后鲜血直冒的伤处。
她愣住,大大的眼睛看着鲜红色的血液,灵魂却像是飘了出去一样,一张粉粉的小脸凝满恐惧的惨白。
她害怕,好害怕……
“娃娃?”怀中的人抖得太严重,让阎冠府指挥同学前去召唤大人后,不得不分神注意她。
小小的人儿无法响应他,她的呼吸急促、眼神空洞,她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就连爷爷找来的临时看护终于找到一墙之外来,或是主屋内接到紧急通知,急急忙赶来处理的大人们全包围了过来,她也没发觉。
在她眼前的,是很恐怖、很恐怖的事,那是她不愿意看见,也一直想要忘掉的画面。
不要……她不要……
死紧的两只小拳头仍紧握着他的衣襟不放,可急促的呼吸猛地停止,而且是完全地停止了呼吸。
小小的人儿昏死了过去。
C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发生在历经重大灾难与浩劫的受害者身上。
所呈现的病症当中,包含了胸闷、呼吸不顺畅,以及情感麻痹、与人疏离,甚至是过度的警觉与经常性出现惊吓反应,而幼童更可能出现人格发展退缩,例如语言能力倒退的情况……以上这些,都是明确出现在娄显恭身上的病症。
所以当救护人员急救过后,恢复呼吸跟意识的她排拒所有的人,只紧紧攀附她唯一认定的人,细声地哭着。
“冠府……冠府……”
这样无意识的呜咽啜泣声从清醒过后就没停过,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独独看中仅一面之缘的大男孩,只知道,要不是他抱着她接受医生诊视,还不知道她要闹多久。
但话说回来,就算医生勉强能接近她做诊视,她呜呜不停的哭声听久了,简直跟魔音穿脑没两样……
“冠府,你先看着她,我跟你娄爷爷到外头说话好了。”几乎是医生一判定没有大碍,阎家的大家长就立即开了口,算是哭声下第一个宣告投降的。
“这怎好意思,冠府他是寿星,今天的庆生会……”
“没关系、没关系,小孩子的庆生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每年都能办的。”
“但是……”
“不碍事,小孩子他们自有相处的一套,再说,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娃娃的情况是精神性的,我们都出去,让冠府陪着她,她也许会好一点。”
“是啊,娄爷爷,这边有我,你们有事要跟医生商量,先出去没关系,我会陪着娃娃。”坐在床边抱着小病人的阎冠府极为懂事,适时地应和祖父的话。
因为阎家两爷孙的提议跟保证,总算让一起会诊的三位医生以及看护等几个大人们通通都出去了,还给小病人一个清静。
“冠府……”她呜呜地哭着,因为年幼,内心中的恐惧不知从何宣泄,只知道唤着她唯一知道的名字。
“没事,我在这里。”他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就像浮在河流上的小船一样,让一波又一波的规律摇摆慢慢稳定她的情绪。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耐性,只是当她这样依赖着她,一副他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是她唯一依靠的模样,让他觉得不能丢下她,很自然而然的,感觉有一份保护她的责任在。
“不哭,娃娃不哭了喔,已经没事了。”他很自然地配合着她,不但使用她习惯的英文,甚至跟着说起了童语,童稚的腔调跟话语,一点也不像平日那早熟又老成的他。
因为一室的清静让她心情不再那么紧绷,加上他的温言轻哄如催眠一般、明显缓和情绪的轻晃,阵阵呜呜的哭声,果然慢慢地渐弱,直到停了下来。
“怕……”因为情绪较为稳定,年幼的她不再只是哭泣,抽抽噎噎中已经能选择形容词句,“害怕,娃娃害怕……”
“没事了。”阎冠府帮忙擦去她一脸的眼泪,安抚轻哄道,“我在这里呀,你不用害怕。”
“Daddy,Daddy流血,好多好多,Mammy也是……”回忆太过可怕,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
“已经没事了,你看,没人流血,大家都好好的。”他说。
“冠府,没有流血,不要流血。”她紧紧地抱着他,好像他也会消失不见似的。
“嗯,你不哭,听话。”阎冠府亲亲她的眉心,希望她不要再想起任何不愉快的回忆。
她怔怔地看着他,因为他刚刚做出的是她最熟悉的举动。
她的Daddy也常常这样亲她,不管是出门上班还是下班回家,总是将她高高抱起,亲吻她的眉心,说她是他的小公主……
“娃娃是小公主。”她无意识地说着。
阎冠府想了想,跟她讲起了条件,“娃娃不哭,就是小公主。”
她愣了下。
“不哭才是小公主,哭哭的人不能当公主。”
被他这一说,她直觉伸臂,胡乱擦去颊上的泪痕,认真道:“不哭,娃娃不哭。”
“嗯,很好。”对于她的听话,阎冠府简直是太满意了。
他的称赞让她露出羞怯的笑容,甜美可爱的小模样更添一股灵动之气,被她这甜甜的小脸蛋以信赖的目光直直盯着,直让人产生一种拥有全世界的满足感。
“困困。”因为安心,松懈下来的她只觉得困倦,小拳头揉着眼睛,甜腻的嗓音也充满了睡意。
阎冠府准备让她躺回床上,可是她一察觉他的意图,马上紧抓着他不放,小小的脸上流露着害怕他离开的表情。
“没事,我会陪着你。”他保证。
见她露出怀疑之色,他只好跟着爬上床,陪着她一起躺下。
一见他陪着她躺下,她二话不说,紧紧挨着他。
“睡吧,我在这边。”抱着她软软香香的小身子,他轻哄。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但突然间像是想到什么,只见她又爬了起来——
正诧异时,她小小的身子压着他,用力噘起的小猪嘴甜腻腻地往他的嘴上用力一啾,之后,像是完成什么仪式,这才又爬了回去,紧挨着他、闭上眼准备入睡。
阎冠府无声地轻笑,觉得有趣极了。
愉快的感觉一直存在着,直到她沉沉地在他怀中睡去,看着她甜甜香香的睡颜,那打心底感到满足的愉悦感一丁点也没减少。
在他十岁这年,他得到一个很棒的生日礼物——
嗯,真的很棒!
挂着满足的笑容,他抱着她,跟着沉沉睡去。
D
三年后——
“冠府!冠府!”
一早,闹钟都还没响,欣喜的小人儿像颗会走动的炸弹一样,轰隆隆的嚷嚷声一路而来,冲进房里之后,飞身一扑,直接地扑到床上去。
刚睡醒的阎冠府接住了她,文雅的俊颜还带着点未清醒的睡意,但一见着她,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意。
经过三年时间的心理辅导与他的小心呵护,当年那怯生生、什么都怕的小家伙已经变成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女孩了。
虽然还是怕生,但反正现实生活的治安不是顶好,尤其是身为医学大老的孙女、全市最赚钱的综合医院继承人之一,她对陌生人保持警戒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重点是,对于亲近的、照顾她的人,她不再是当初那疏离的、排拒全世界的模样,如今的她,不再仅限于冠府,对着身边熟悉的人,她也愿意敞开心胸,许多时候都能像一般正常的小女孩那般欢笑与戏耍。
这当中,他付出的心血有多大,现在的成就感就有多大。
“早安。”他说。
“冠府早安。”她跨坐在他身上,元气十足地道安,然后化身一只热情过度的小拉布拉多,用她湿答答又黏兮兮的小猪嘴往他粉润润的唇上狂亲数下,然后催促着,“快点快点,你快起床。”
“今天有什么事,这么开心?”他坐了起来,很习惯地看着她从他身上滚下去。
她开心得格格笑着,这样滚来滚去对她来说就是个好玩的游戏,只见她笑嘻嘻地爬了起来,在床上蹦蹦跳跳地说着她的喜悦:“上学,娃娃要上学,是小学喔。”
“傻瓜,上学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伸手,轻轻地敲了下她的头,失笑道,“再来你还要上无数的学,少说十多年跑不掉,到时说不定读得你哭爹喊娘都有可能。”
她听不懂,只能偏着大大的脑袋瓜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起床后又直接往我这边跑了。”他忍不住又往那大大的脑袋瓜子轻敲一记。
天生的自然鬈发很容易泄她的底,只要没整理就显得杂乱了,更何况是经过一夜无节制的乱滚后,刚睡醒的模样就算没到达怒张的狮子头程度,也已经蓬松鬈翘得就像无数小小的云朵一样。
除了头发,她一身的睡衣更是罪证确凿,想掩饰都无从遮掩起。
“先回去。”揉了揉她的乱发,他一脸宠溺地下达指示,“让王妈帮你换好制服,把头发整理整理,等下一起吃早餐,我带你上学。”
“上学!上学!”她开心地蹦蹦跳,如同来时那样,一路嚷嚷着回去。
如此雀跃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他们抵达学校……
E
“喏,看这边。”如同其他的家长那般,阎冠府拿着相机,要拍她入镜留念。
她听话地配合,由得他拍照,可是他透过镜头,只能看见她有些些的迷惘、有些些不解跟却步的表情。
“怎么了?”他停下了拍摄。
“好多人。”她显得困惑,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大人。
“因为今天是开学日,新生的家长大多数会抽空来看看,跟老师打声招呼。”摸摸她的头,他温言解释。
“打招呼?”她想象大家挤到老师面前说hi的模样。
“不是你想的那种打招呼,他们希望老师多费点心思在自己小孩身上,所以特地一起来,好当面跟老师说说话。”他耐心地一一解释。
她当然不懂,只知道一件事,“可是冠府把拔跟冠府马麻没有陪冠府上学啊 ?!”
这问题,何止是她,他本人也不记得他的双亲曾经陪他上学的模样。
“我知道。”她自问自答,一个人想得很认真,“冠府把拔跟冠府马麻工作,因为他们要工作。”
“是啊,他们要工作。”内敛的眉睫低垂,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不懂什么驻派外地,只知道他的双亲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所以很久才能回来一次。
“没关系,有娃娃,娃娃陪冠府。”她扯着他的手,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就像冠府陪娃娃那样,娃娃陪冠府,我们……我们……”
偏着头,她很认真地在想那句刚学到的成语。
“是相什么命?”想不起来,只能丢求助卡。
“相依为命。”阎冠府准确地提供了答案。
“对!相依为命,娃娃跟冠府,我们相依为命。”她笑眯眯的,很满足现况。
同样身为名门世家之后,也许生活条件比一般人优渥太多,但相对的,他们的亲人也常常忙得不见人影。
好比她的爷爷,拥有全市最大的制药厂,同时还身为大型综合医院的院长,因为在医学领域上的专业权威,还获颁国家顾问的证书,同时主持几个医疗实验,常常她一早起床都看不见人,爷爷不是还在睡就是已经出门,而几天没回家更是常有的事。
至于他,出身联侨这样的跨国大集团,由于整个事业体系所延伸的触角既宽又广,较之于她家的单一与专精,他那更为雄厚的家庭背景只代表了更加的繁琐与忙碌。
至于看起来跟他同住的亲祖父,身为整个集团的龙头老大,公事上光是考察就忙不完了,更何况时间还要分配给另外两个住处的姨太太,能待在主屋的时间又要再压缩掉三分之二,因此想要在阎家看见老人家闲着没事含饴弄孙的画面,那真是难如登天。
就因为相似的家庭背景,在他们两人的家里,有管家、有仆佣、有针对各种课程而登门的家庭教师,家人用钱堆砌出他们的生活,让他们有人照顾,物质上都不虞匮乏。
至于心灵上的需求……这方面没人想过,而他们也不缺了。
因为他们有彼此,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他们相依为命。
他微笑,摸摸她的头。
“冠府、冠府。”她唤着他,稚气的小脸蛋上因为新问题而面露烦恼,直接问,“那以后……天天都这么多人吗?”
想到每天都要看见这么多人,她就开始烦恼。
“只有今天。”他想笑,因为解析出她的念头。
他的回答让她更不解,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的把拔跟马麻以后都不来了吗?”她想不通,“可是冠府天天陪我,一起,一起上学的啊。”
认真起来,绝对要花很长时间才足以解释清楚的那些复杂处世之道,他只简化成一句:“这样不好吗?”
圆滚滚的大眼睛绕了半圈,转念之间,她突然笑了,自以为理解,觉得她比别人幸福,可以天天有心爱的冠府陪着上学,所以她开心地、贼溜溜地直笑。
“好!”她元气十足地应和着,开心地扯着他的手轻晃,“冠府陪,天天陪。”
她是这么样的开心,新学期、新生活,未知的小学一年级生活在她满心的期待下,展开——
F
圣雅学园,一所从幼儿园到高中部都一应俱全的私立贵族学园。
因为本身所推出的完善规划,再加上创立时,所有师资与设备经由洗脑式的精心宣传,这所学园从成立至今,一直就是富豪名门的最爱。
那是一种循环效应,从一开始做出口碑后,如同滚雪球一样,到后来,就学的本身,俨然就是一种权力跟名望的象征,也因此只要有那么点家底的,一个个都挤破头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圣雅学园。
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还有在偶像剧的影响下,就连中产阶级的小康家庭也会尽力试着把小孩送进圣雅学园。
那种投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
只要能够让自家的小孩及早认识这些未来将握有权势的同学,就算当不成知心好友,但好歹有个同学的情分在,对未来或多或少都能有些帮助。
如果是女儿的话,那就更有希望!
如同偶像剧那般,只要自家的女儿掳获其中一个富家子的心,那后半辈子就再也不用愁了。
在这些想法之下,一些中产阶级的小康家庭为了不让小孩输在起跑点,就算一学期的学费高如天价也是拼了命筹措,即使是卖地借钱,也要设法把小孩送进圣雅学园。
因为这样的心态,造成圣雅学园的入学资格有如战乱时要驶离战区的船票般,真的是一位难求。
但阎冠府并没有这个困扰。
因为圣雅学园是他祖父创立的,是阎家事业的一部分。
事实上如果没有意外,若干年后继承阎家所有一切,这学校也是属于他的,他可以说是未来的理事长,因此拿不到入学资格的这种事,是决计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至于他如果想要罩某人,那当然也是没问题。
只是,这会儿他却因为这个“没问题”而被请到小学部的医护室当中——
“呜呜……冠府……我要冠府……”
才刚进门,就听见小家伙哭得抽抽噎噎,放声机似的重复着她的需求。
一直到看见他,哭声突然停了下来,红艳艳的小嘴轻瘪着,朝他张开双臂后,这才又放声大哭,“冠府……”
“没事,没事了。”他坐到床沿,抱住整个扑过来的她。
她细声地哭着,轻颤的小身子说明了她的害怕,阎冠府没说什么,只是搂着她,无声地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一旁,接获通知、先一步赶来的娄家管家主动说明情况,“是这样的,小姐班上有个男同学太调皮,在教室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不小心绊倒,刚好撞上小姐的桌子,因为力道不小、加上撞到的又是桌角,所以见了血——”
“见血?”冠府挑眉,因为这字眼。
问话的可是未来的老板,而出问题的则是医界大老的亲孙女,被派驻到校园中执业的医生赶紧回答:“男同学的伤口不大,缝了三针,刚刚让家人接回去休息了,至于娄同学,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受惊昏了过去,情绪有些不稳定,安抚下来就好了。”
“通知娄爷爷了吗?”阎冠府按顺序询问。
“通知了,秘书说娄爷正在开会,等散会了就赶来。”管家如实禀告。
“再通知他一声,请让他不必特意跑一趟了。”事有轻重缓急,阎冠府很快做出判断,“既然娃娃没事,还是不要耽误娄爷爷的工作比较好。”
他掌控起一切,在管家领命、借用医护室的电话进行二次通知之后,他怀中的小人儿已经因为疲累而沉沉睡去。
“先带娃娃回去休息吧。”因为下午还有课,阎冠府将怀中的小人儿交给管家。
在管家接过她的时候,刚睡着的小人儿忽地醒来。
因为睡意,突然间的搞不清状况让小小的脸上流露着惊惧,两条小手臂直觉地往阎冠府的方向挣去。
“没事,你睡吧,我让刘叔叔先带你回去……”
“嗯……”她发出细微的抗议声。
“听话,我下午还有课啊,等我放学后再去找你。”他打着商量。
她瘪着小嘴,有些不情愿。
“娃娃要听话。”他摸摸她的头。
她想了想,不情不愿地妥协,最后朝他嘟起了小嘴。
阎冠府虽然是觉得有些尴尬,但他也深知她这拗执的一面……
眼看着管家处变不惊地看向他方,校医也很识趣地别过头假装忙碌,他赶紧倾身,让她得偿所愿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两下才了事。
倒没想到,送走了她之后——
“等等,阎同学,请留步。”
E
就像是上演古装剧,大喊一声刀下留人,送走负伤男童的女教师匆匆赶了回来,并且叫住了准备回初中部的阎冠府。
一直到女教师说完诉求,阎冠府冷淡俊雅的表情未变,清冷的瞳眸冷了几分。
“麻烦老师再说一次?”
“就像我刚说的,显恭的合群性不足,对于纪律的概念极差,我在想,与其让她留在圣雅,不如让她转去附有特殊教育班的学校可能比较适合她。”
“老师的意思是,显恭应该进启智班?”阎冠府帮她说得白话些。
女教师默认,但仍不忘补充理由:“我也是为她好,希望保持住圣雅学园的教学水准,才会提出对她跟对学校都有利的提案,要知道,她常常在上课时提问不相干的问题……”
“例如?”阎冠府显得很冷静。
女教师迟疑了下,很快地举例:“例如在教连续减法的时候,我出了很简单的题目,问四个苹果,分给妈妈一颗,再分给爸爸一颗,这样剩几颗,她的答案是半颗。”
“哦?”
“我问过她为什么是半颗,她说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她要分给爷爷、阎爷爷,还有冠府……相信我,她当时是这么回答我,还说,因为冠府很喜欢吃苹果,所以她还要把她的一颗再分给冠府吃,所以她只剩半颗。”
要不是状况不适当,阎冠府真要为这天真的答案笑出来。
“老师,就某个角度,她说的也没错。”要就事论事,那就来就事论事,“四减去三个一,再减0.5,确实是剩下0.5,用苹果来举例,也就是半个,这表示连续减法的定义她是明白的,甚至对小数点的概念也稍微理解,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她稍微改了题目,不是吗?”
女教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着实愣了下。
“问题……问题并不在这边,而是她的理解力,她没办法理解问题,还有,她常常不顾在上什么课,想到时就举手发问,问什么时候要讲故事,还会拿起故事书,问我能不能讲那个故事给她听,让其他的小朋友有样学样,这让我很难上课。”
“还有呢?”见女教师气愤的模样,阎冠府知道事情并不止于此。
没注意到他的冷淡,气头上的女教师一股脑儿地说了:“还有就是吃点心,从开学开始,她每天早上第三堂课的时候,一定会举手发问是不是要吃点心了,不止一次两次,她是天天举手发问,每次都要我跟她说没有点心后,她才肯乖乖坐下上课,直到今天她都还是这样……”
“老师。”阎冠府突然地开口,打断女教师的连篇抱怨。
女教师噤了声,及时发现她说得太忘我了,赶紧补充道:“我知道,每个小孩都是家长心中的一块肉,也知道娄院长是多么成功的知名人士,但为了显恭好,我还是建议,让显恭转学,接受特殊教育才是最好的方式。”
阎冠府冷冷地看着她,只提一个问题:“是为了显恭好,还是为了老师教学方便呢?”
“这、这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