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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村落是建在沟套里的。沟套中间,是条通衢大道,走得了车,行得了马。沿通道两边,是一户紧挨一户的农家庄院。庄院的围墙,用黄土夯成,坚固耐久;跑不进贼,钻不去狗,有城堡式的安全。安全的“城堡”里,是打凿考究的窑洞,有一只两只的,也有三只四只的。窑面砌砖、窑顶抹瓦者,为上等庄院,那是有钱人的居所。一般庄户大都白泥抹面,方格窗柃,红漆木门;窑面凹进一道槽形,刻四个大字:“耕读传家”,显得古朴典雅。这就是闻名漳河两岸的标准民居——赵家沟窑洞。
赵家沟窑居建筑始建于秦代,上千年来,不断改进,发展到现在,堪称鹤立鸡群,独具风格,是庄户人理想的居所。窑洞的外观不仅具有艺术性,窑洞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一般的窑洞,大都进深五六米,甚至十几米。十几米深的窑洞,最里头作柴房;中间设厨房;临近窑门的地方,就作卧室。卧室跟厨房连接着,有时只隔一道半截子炕墙,为的是光线明亮。灶台的烟道,从卧室土炕的下面穿过,冬日里,炕始终烘热,节省了不少柴禾。到了夏天,卧室别移,去一个不设厨房的窑洞安置,当为避暑的最佳选择。这时候,室外的温度高达三十七八度,而窑内的温度也就十五六度。一到冬天,窑洞又是保暖的理想场所。室外的温度已至零度以下,窑内的温度仍然保持十五六度。因此,赵家沟人时常炫耀:“住窑,住窑,冬暖夏凉:冷,不用生火;热,不用空调。”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享受,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历了。
然而,星移斗转,赵家沟搬迁了。村里在平地上用100多亩好地,给农户划了新庄基。一排排新瓦房盖起来了,排场是够排场的,但乡亲们却失去了许多:本来紧张的耕地一下子减少了——由原来人均1亩降至6分;冬日里要为取暖四处奔波;三伏天的热更受不了;一到夜晚,全村人几乎都在村外的打麦场上消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人们埋怨了:当初为什么要搬出窑洞?
如今,赵家沟那条幽静的沟套,那条行走过上百代人的通道;那些整齐的“城堡”以及打凿考究的窑洞,早已变成一片废墟,鼠奔兔躜,满目凄凉……站在废弃的“遗址”上,我在思索:如果赵家沟不搬迁,这里怕还是一派风光,而被占用的100多亩耕地,不知要为乡亲们生产多少生活必需品!
从古到今,民居住宅,大都要因地制宜。湘西一带的吊脚楼,戈壁深处的小土屋,前者防潮,后者避风,是特殊环境中的上佳居室;如果将吊脚楼、小土屋移至他地,怕就没有多少意义了。而黄土高原的土层厚达100多米,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因此,凿窑而居,也就是上乘的选择。
凿窑而居,是对土地资源的最大节省,而且对能源的占有也是微乎其微的。常常想起夏日酷暑中的窑洞:几个老人拉张炕席铺在地上,或坐或躺,抽着苦味的旱烟,说古谈今。中午的饭由孙子送来,是一碗浆水面。败火浆水,滋润着他们的肠胃;凉爽的窑洞,驱走他们身上的暑气。老人们感到非常惬意。窑洞的拐角处,放架纺车,还有一架织布机。“吱嗡吱嗡”的纺线声,从老婆婆的手中传出;“哐当哐当”的织布声,在村姑的脚下响起……这样的情状,在高楼林立的城市是见不到的。
蜗居烦躁的城市,时常为夏日的酷暑发愁。无可奈何时,只好钻山,于山中借一陋室,小住几日,只能将美好的记忆留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