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狗一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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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笑话传到我们狗群中间,已经不新鲜了。说有一只小狗带着足够的水和食物去沙漠,却死了,请问为什么?答案是:沙漠里没有电线杆,它被活活憋死了。续集,又一只小狗去了沙漠,而且找到了电线杆,仍然死了,请问为什么?答案是:电线杆横放在地上,它还是被憋死了!
  隔壁的“点三八”告诉我这个笑话时,高兴得喘不上气,好像全世界的狗都该在沙漠里憋死。点三八是一只柯利狗,身高三十八公分,他的主人叫他“点点”,在我这里,简称为“点三八”。你要说这是一种手枪的名称,对了,点三八的性格很直率,甚至有点火爆,喜欢没完没了地吠叫,装着很凶的样子。
  其实就连人类都懂得这个道理:会叫的狗不咬人。点三八乱喊乱叫的样子,也许就是想告诉主人,他并不是一个阴险家伙。是的,他不阴险,只是有点弱智。不过我要承认,他的确很快乐。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个幸福的奴隶。
  “嗨,这个笑话不好玩吗?”点三八问我,一脸没心没肺的神情。
  我沉默不语。
  点三八仍沉浸在那个喜剧里,笑个没完没了,简直是一种讽刺。就像一个男性人类,听到同事之间传播一个关于性无能的段子时,忍俊不禁的样子。
  “噢,我知道你不高兴了,只是一个笑话而已。”点三八伸着舌头,摇头晃脑地说,“你总是这样,思虑太多,我们生而为狗,就该享受快乐的生活。”他的世界观和狗生观就是这样,想叫就叫,想睡就睡,毫无精神追求。
  我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我讨厌纯种狗的自以为是,他们披散着丝状长毛,抖动着漂亮的蝴蝶结,摆出可笑的、昂首阔步的姿态,招摇过市。他们生来就是用来展览的,一堆装饰品而已,根本不懂生活的艰辛。
  听过点三八的笑话以后,我突然得了昏睡症。梦里有一只小狗在城市裸奔,疯狂地穿过电线杆丛林,却不知道哪根电线杆可以用来撒尿。最终,他的精神变得极度苦闷,一头撞在电线杆上自杀了。
  我在梦中顿悟——原来,沙漠里的狗是因为生理窒息而死的,城市里的狗是因为精神梗塞毙命的。
  我惊醒过来。这时候,善解狗意的主人走过来招呼我。我叫他方片K。
  “扁扁,走,散步去!”方片K拽了拽我的耳朵。
  是的,时间到了,我该出去腾空膀胱了。这就是有主人的好处,你会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可以安全地撒尿。
  我是一条拉布拉多短毛猎犬,身高五十五公分——对了,按照人类的划分,我属于大型狗。狗谱上说,我适宜做导盲狗或警犬,忠诚服从,忍耐性好,但因为天资聪明,所以必须严格管教。这就是人类对付聪明狗的办法,鞭子和骨头。不过我不在乎,我懂得怎样逗弄主人,让主人俯首围绕我的尾巴转,想让他笑他就笑,想让他欢呼,他就欢呼。很简单,就像逗弄一条小母狗。
  控制主人的方法有很多,除了后天的领悟以外,天赋的能力更为重要。当然,本狗就是一个完美的标志一一除了天赋异禀,我还具有极强的自学能力。我刚刚研究了《道德经》,据说此书在人类世界被奉为宝典。
  这本书最初吸引我的,是其中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突然看到这句话,我的兴奋之情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好像在沙漠里看到了一条漂亮的小母狗。哈哈,刍狗是什么?就是TMD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用完之后弃置一律。我一下爱上了这本书,她就是我的心灵之灯啊!
  人类凭什么把我们狗族划分成贵贱不同的品种?人类这样做,无非就是承认有比他们更高责的品种,他们怎样严格管教我们,那些高贵的品种就怎样严格管教他们。
  我思索了三个月,虽然狗脑里一团乱麻,我还是为这个重大发现感到自豪。我有个比较阴暗的心理,就是说,读了《道德经》,我就可以成为圣狗。需要说明一下,以前我只是无意识地控制主人,自从心灵之灯点亮以后,我总结了一整套逗弄主人的方法和策略。我坚信,只要控制了主人,就能控制人类——他们在本质上差不多。
  我懂了这个大道理,急切地想让其他的狗们跟我一起进步。我首先选中了点三八。考虑到点三八十分低能的接受能力,我必须用一种低姿态的方式向他传授知识。我把自己装扮得低能又变态,故意把《道德经》顶在头上在院子里乱撞。点三八终于注意我疯癫的状态,从他自以为是的冷笑中,我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认为我正在发情。
  “嗨,扁扁,你怎么了?”点三八忍不住跑过来又叫又跳,跟我一样兴奋起来。
  我深沉地叹息一声,那本书悄然滑落。展开的书页是我事先设计好的,为了让他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在那句话下面尿了一泡,以表明我严肃庄重的态度。点三八趴在书上仔细看着,我注意到他在微微发抖。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只有一个问题,”点三八恭敬地说,“请问‘刍狗’是什么品种?”
  “就是萆狗。”我抑制着自己的兴奋,用冷淡的语气说,“你知道吧,我们是肉狗,而刍狗是草扎的狗。”
  点三八严肃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在沸腾,有疑虑,有好奇,突然转化为剧烈的大笑喷发出来。
  “有没有搞错?你竟然想跟草狗交配?”点三八在地上打滚,喷出的热气卷起灰尘。
  看得出,他真的很快乐!他快乐得要死。
  “你去死吧。”我说。然后转身离去。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我那孤独且高洁的思想,被一个粗俗的家伙糟蹋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只有发情和交配这两个概念。他贱卖了自己的灵魂,往狗的历史上吐口水、撒尿,应该说,他在狗的历史荒漠中,只想找一根电线杆。仅此而已。
  我的学生给了我极大伤害,此后一段日子,我的昏睡症加重了。你设想一下,像我这样精神毁灭的狗,为了得到类似的满足感,只能去梦幻中寻找。
  方片K主意到我的萎靡不振。他拉了拉我的眼皮,抚摸我的背,关切地问:“扁扁,宝贝,你怎么了?”
  我沉默不语。高贵的人类不能理解狗的精神痛苦。毕竟,人与狗不能相提并论。
  “嗯,我明白了,你的发情期到了,你在想小母狗。”方片K兴奋地说。
  天哪!我闭起眼睛,彻底沉默了。
  “你一点也不高兴,难道真的病了?”方片K说着,领我出门,“咱们去宠物医院吧。”
  在医院,兽医量了我的体温,检查了我的粪便,最后说:“没什么,你的狗只是到了发情期,该让他交配了。”
  我晕!
  在回家的路上,我重新检讨了自己。也许点三八是对的,作为一条狗,他只想在狗的历史中寻找一根电线杆,而我,却妄想找到一片绿洲。
  
  责编/汤瑛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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