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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小移民
小时候我对父亲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刻:“现在几点钟?”而且是用英文说:“What time is it?”
我八岁的时候移民去美国,因为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原本比较大胆的我变得非常害羞。那时候我父亲经常带我出去。有一次,他带我去看电影,我非常开心。买爆米花的时候他说:“我没有戴手表,你去问一下店员现在几点钟。”我吓坏了,说:“我怎么问?”他说:“你知道怎么问啊,你就用英文问人家。我先进去了,你没有问到,所以你不要进来。”然后,他转身就走,留下我在大厅里瑟瑟发抖。迟疑了一会儿,我只好鼓起勇气去问店员,惊慌中甚至用错了语法:“What time it is?”见店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马上改正:“What time is it?”店员茫然地回答说:“Eight thirty.”我如获至宝,跑去找爸爸,告诉他现在八点半。从此之后,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叫我去问时间,问警察、问路人、问园丁,碰到谁都要让我去问。我觉得很奇怪,老爸有手表,为什么总是不戴?为什么总是坏?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戴着手表还是让我去问时间,我就追问他。他解释说:“儿子,我是在训练你要放开,放不开你怎么跟老美打交道?你怎么在社会混?你怎么成功?”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这是挺痛苦的教育,但是后来我发现爸爸是对的。一个人要懂得怎么自我表达,要快速融入新的环境。在美国,我不只跟华人打交道,我身边有各国的朋友,像一个小联合国。现在我很愿意跟大家交朋友,这和父亲当年的用心有关。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认识到,交际能力的锻炼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发现。
无心去栽花
我父亲非常相信机会教育,所以他会尽量把握教育时机,同时,他并不强求结果。即使我们放弃,他也毫无怨言。
我们生活周遭有很多很多小玩意儿,他给我们很多选择。比如,我们出去散步、跑步的时候,看到花或树他会让大家一起研究,有几片叶子,是什么植物,等等。好像他身边随时有一个博物馆。我小时候生物课学得特别好,一直考一百分。曾经有一段时间家人都认为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医生或者生物学家。我在家里说,学校实验室里的显微镜非常好玩。我父亲马上回应说,中国的光学器材很好。随后,他真的买了一台非常专业的显微镜,比我学校实验室里的高级多了。可是,那个显微镜实在太专业了,要上油保养,要调焦,很麻烦。我后来也没怎么用,就一直摆在纽约的家中。我知道那台显微镜很贵,所以一直等着他问:这个花很多钱买的,可是你怎么不用?但是他从来没有问,只是偶尔说他当时扛回来还挺重的,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感谢他这么做。
有很多父母亲用心良苦,觉得孩子一定要对父母的栽培感恩,一定要对礼物兴奋,一定要天天用,这样才值得。可是孩子其实有自己的选择,而且孩子的选择会和父母的选择不一样。如果父母期待孩子完全按照自己的想象去选择,那对孩子其实不太公平。
我很感谢我的父亲既给我很多机会,又很包容地对待我的选择。
走向曼哈顿
父母并不是对我所有的选择都听之任之,比如钢琴课。他们帮我报了钢琴课,我抱怨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想学。他们说:“好,你再试两个礼拜,如果你还是想停,我们给你停。”很奇怪,每一次我都堅持下来了。
换学校也是一样。在美国,初中升高中可以就近入学,不必考试。我住在纽约郊区,但是那时候我学习成绩比较好,老师就建议我考纽约市的好学校。没想到我考上了曼哈顿的史蒂文森高中,那是分数最高的高中,有“小哈佛”之称,十年来我们中学只有我一个人考去。从我家到学校要坐两趟公交车,再换两次地铁,还要走路十五分钟,单程差不多两个半小时。在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纽约郊区,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所以我很紧张,甚至不想去了,我想跟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在一起。这时候我父母就很坚持。我父亲带我走了一遍,一路上告诉我每一站地铁的英文名称,下一步要怎么走,怎么换车,每一次他都强调说:“你记住了,这是……”
我平常记性没那么好,可是他这么模拟一次,我就全部记住了。
开学第一天,父亲送我到家门口,母亲带我到公车站,我就自己坐车去了。然后,我就突然长大了,我的耳朵变敏锐了,我的视力变好了。而且我发现,原来纽约的地铁充满了色彩。20世纪80年代是纽约市犯罪率最高的时期,经常有同学被抢,经常有人打架。我们学校旁边是一个贫民区,治安相当不好,我们田径队平常训练的时候要穿过那个区,教练要求我们六个同学一起跑,不要落单。现在回想,那时候的纽约真是让我学到了好多。
幸好,我选择了曼哈顿,它成为我人生旅途上很重要的一站。
离开舒适圈
我大学毕业以后继续念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以后回到纽约,本来是要在纽约继续工作,但后来我一个人回到台湾,主要是因为“9·11”。恐怖袭击发生后,我担任心理辅导,专门照顾失去亲人的家属。可是,我没有真正准备好,加上纽约的环境变得非常不稳定,我就想去外面走一走,就回到台湾。
在一家广告公司找到工作后,我回纽约收拾行李。父亲问我要不要帮忙买些家具,母亲说:“不要,这是儿子选择的,他选择要离开这个舒适圈,你干吗继续让他舒服?”所以,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帮我准备。我是真心感谢母亲的,因为那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租了一个很简单的套房,当时是冬天,特别冷,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一个床垫放在角落,一个快烧坏的日光灯,唯一的电器是热水器。我第一天入住的时候是晚上,巷子里的麻辣火锅店飘来阵阵香味,一桌一桌的人在围炉。我一个人不好意思进去,就去商店买了一碗方便面。因为没有开水,我就拿筷子把面戳碎,用热水器里出来的水冲泡,蹲在墙角等了很久,最后闻着麻辣火锅的香味默默地吃下方便面。当时我心里说,我一定要记住这一刻,因为我觉得这一刻超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