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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出身于拉玛西亚的巴萨主帅,克鲁伊夫的“梦之队”的中场核心和队长,瓜迪奥拉2008年上任以来,无比成功,几近完美。他的巴萨,80%的球员出身于巴萨青训,4年拿到了14个冠军,载入了足球历史。但瓜迪奥拉在其中真正的影响是什么?他是更多地依靠一代才华横溢的球员,还是真正有自己的印记?他不会回答。他很谦逊低调,保有秘密,保护自己。做教练以来,他拒绝所有的个人采访申请,只是有时在新闻发布会上充满激情地表达。
他施加影响力的时刻很多,有时令人吃惊。西班牙人胡安·马努埃尔·里洛,46岁,曾经在2006年于墨西哥库利亚坎执教瓜迪奥拉。那时,瓜迪奥拉已经对未来的教练生涯有很多考虑。瓜迪奥拉说:“里洛,是我的大师。”里洛说:“佩普,是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他在巴萨是否有秘密。唯一的秘密是把球交给伊涅斯塔,他会处理剩下的事情。巴萨的风格,从克鲁伊夫时期就没有变化,仅此而已。当然球风会演进,就像佩普,就像你们和我。最重要的是,继续走自己的路,同时延续着巴萨的精神。”
瓜迪奥拉受克鲁伊夫影响很深,受阿贾克斯的范加尔影响也很深,但2006、2007年,他学习做教练时更多地关注阿根廷。他提到了里卡多·拉沃尔佩(2006年世界杯墨西哥主帅)、安吉尔·卡帕(曾执教河床,曾任巴萨和皇马助教)以及塞萨尔·路易斯·梅诺蒂(1978年世界冠军)。他曾经和贝尔萨有过一次著名的11小时长谈,贝尔萨现任毕尔巴鄂竞技主帅。瓜迪奥拉说他是“世界最佳教练”。
更有趣的是,2001年瓜迪奥拉效力布雷西亚,他对胡里奥·韦拉斯科的执教方法很感兴趣。后者是阿根廷排球教练,后来加入意大利国籍。瓜迪奥拉说:“他在意大利实现了排球革命。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能用相同的方式对待所有球员。要想最大发挥每个人的能力,你得因人而异。邀请某些人吃饭,邀请某些人到办公室,过问他们的私生活。”
瓜迪奥拉与加泰罗尼亚文学圈、艺术圈走得很近,充满好奇心,有魅力,优雅,但他拒绝与众不同,拒绝塑造知识分子教练的形象。2011年9月,他在接受加泰罗尼亚议会荣誉勋章时说:“我不想成为榜样。我唯一的贡献就是被选中了。”他尤其注意赶走那些无法或者不再进入巴萨模式的人:德科、罗纳尔迪尼奥、埃托奥和伊布拉希莫维奇等。
米歇尔,前皇马球员,西班牙国脚,现塞维利亚主帅。他说:“佩普非常清楚巴萨是什么。做球员时,他就已经是教练和心理医生。他舒适地与俱乐部各方面融为一体。他就是巴萨。他依赖的球员们也都完全知道巴萨要做什么。他有管理层的信心和支持,他们懂得巴萨模式该如何运作。”
安东尼·苏比萨雷塔是克鲁伊夫梦之队的门将,从2010年开始担任巴萨体育主管,他说:“我们做的事情并不新鲜。历史上,巴萨经常是踢得好但不赢球的球队,与皇马相反。1990年代初,我们踢得好,也能获胜。我们的理念坚定了,而最近的历史说明我们的坚持很有道理。但我们依然要不断进步。拉玛西亚是青训营,不是基因实验室。我们不想复制哈维、梅西、伊涅斯塔、普约尔或者巴尔德斯。我们复制的,是控球理念。瓜迪奥拉经常说‘当有疑问时,用进攻来消除之。’”
在平时的工作中,瓜迪奥拉懂得放权。他身边有很多俱乐部的老人,包括蒂托·比拉诺瓦,他在拉玛西亚时的朋友,2007年以来担任他的助教。比拉诺瓦说:“整个团队的人基本都认识二三十年了。每个人都自我感觉很重要。从器材管理员到助教,链条的每一环都很重要。他做决定,但给每个人都留下了很大的空间。”
马斯切拉诺是从巴萨之外来的,他如此评价瓜迪奥拉:“他很不同。他只会鼓励你,即便他已经赢得了一切。他绝对有天赋!我们的训练量和在利物浦一样,但永远都是有球的,哪怕是体能训练也有球。赛季中一周两赛,更多地是保养。比较闲时,我们会重练战术和体能,尤其是重复比赛中的动作。”
练习在小空间内控球,强调“头脑的速度和思维的精准”,强调移动能力和全能,很少练习防守动作。秘密到底在哪里?比拉诺瓦说:“看厨师做菜,其他人就能学会么?”苏比萨雷塔说:“我们不会公开全部的训练内容,但我们绝对比其它俱乐部开放,比如英国俱乐部。我们的训练强度很大,节奏很快,超级专注,4对4都很激烈……来到巴萨时,这是最让我吃惊的。”
赛季一个个地过去,瓜迪奥拉也让巴萨在演进,通过人,通过战术。苏比萨雷塔说:“瓜迪奥拉不再靠直觉,他建立了方法论。他学习了克鲁伊夫和范加尔,然后在巴萨B队做了试验。”数个赛季以来,433不再是不可改变的,瓜迪奥拉用343,在进攻阶段甚至是334。哈维说:“佩普永远在修正细节,我们在防守方面改变很大。之前,当我高位压迫时,中卫们不会移动,离我很远。这让我们在对手反击时,颇为难办。如今,当我无法切断对方线路时,我们的一位中卫会压上来帮助我。佩普在录像上钻研这一切,我则从未看过录像。”
在瓜迪奥拉麾下,马斯切拉诺成为了中卫,梅西成为了中锋和射手,压迫防守和冒险因素越来越多。甚至有时不惜打破球队的平衡。比拉诺瓦说:“不冒险,踢球太难。我们冲到对方阵营中抢球,或者迅速发起进攻,都在冒险。我们承担得起。另外不要忘记体育首先是戏剧。娱乐大众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我们自己玩得好,也能让观众玩得好。”
瓜迪奥拉在2011年7月曾说:“体系和组织,球员们来做。如今的巴萨,与2008-2009赛季很不同。其它球队不断给我们提出难题,我们逐渐找到解法。但归根到底,是由球员们的才华来解决问题。”瓜迪奥拉过于谦虚?西班牙的管理学大师们不断写文章,解析他的管理艺术。但瓜迪奥拉很少公开谈论,只是偶尔地批评穆里尼奥或者圣西罗的草皮。他喜欢的,是诺坎普的一间地下办公室的私密。2011年9月他说:“那里给我最多的快乐。每场比赛前一两天,我会去那里。我带着两三张下一个对手的DVD,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两个小时。我会研究,直到看到对手的某些东西,对自己说‘有了。明天,我们又要赢了。’” 《全体育》拿到了非常难得的拍摄机会,在诺坎普的更衣室里拍摄这些加泰罗尼亚的天才们。
哈维·赫尔南德兹出生于巴塞罗那附近,在拉玛西亚长大。他是最适合的解释“巴萨体系”的人,从克鲁伊夫到瓜迪奥拉。梅西是巴萨最佳,普约尔是坚韧队长,而哈维则是球队大脑。
哈维赢得了一切。世界杯、欧洲杯、3次冠军联赛、6次西甲……当我们请求他花时间回答一下在巴萨青训生活,讲述成长的细节。他说:“明天下午4点去你的酒店找你,行不?”时间到了,哈维把低调的白色奥迪停在门口,与门童打招呼,然后点了杯咖啡。他很友善,有时很逗,侃了一个小时的巴萨。他的思路异常清晰。
Q: 对于在拉玛西亚的岁月,你保留着怎样的记忆?
A: 我记得老师们特别关心我们。不只是足球,而是剩下的所有的一切。他们就像是我们的养父母,教会了我们尊重他人和自己,尊重巴萨的机构……巴萨是一个生活的学校,不是足球的学校。
Q: 你还记得到拉玛西亚的第一天么?
A: 胡安·马努埃尔·阿桑斯,巴萨前球员,后来做了教练,他迎接了我,和我握手。那是在1989年,我9岁,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握手……从那天开始,我在赛前与对手握手、与裁判握手、与球迷握手……教育在巴萨开始。见人要问好、要握手……
Q: 怎样教育球员们?
A: 把他们教育成人,而且尽量是好人。在集体运动中这至关重要。当然,我很快就开始训练了。我发现了巴萨的训练理念,是我之前没有听说过的。比如接球之前要先思考,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好的体位,坚持预判、预判……但与整体教育相比,战术理念上的教育是次要的。
Q: 很难想象克鲁伊夫打造的青训体系没有将足球放到第一层面……
A: 克鲁伊夫放任拉玛西亚的负责人们操作。我们见不到克鲁伊夫。我在进入青训营两年后,才第一次见到克鲁伊夫,当时在为电视拍推广片。他得带一支青年队去诺坎普比赛。我当时11岁,我被他惊到了:他站在边线,左右脚射门全都能进,同时还向我们讲解战术……我都痴了。我觉得这第一次真正的碰面给了我巨大的冲击。克鲁伊夫,是真正的大师。
Q: 那今天呢,他代表什么?
A: 他改变了俱乐部的历史!他独特的人格,让巴萨的人只能是“克鲁伊夫主义者”或者“反克鲁伊夫主义者”,我们这些加泰罗尼亚人也为此分成两派,以寻找不断辩论的乐趣……但不管是哪派的,都承认他是巴萨足球文化的主要创造者。他打造了坚实的基础,确定了“我们就是要这么踢,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给此种足球理念赋予了战斗力和胜利的文化。他给巴萨一种身份认同,各个水平上共有的身份认同。
Q: 怎样的身份认同?
A: 类似于“我们要好好对待球”。在这里,球员们首先得有很好的技术基础,他得有欲望和技术能力在团队中立足。克鲁伊夫一直鼓吹才华在身体素质之前。之前并不是如此,但在他之后,是如此。我也是,因为不够高大强壮,不止一次被开除出队。里杰卡尔德(2003-2008的巴萨教练)不信任我。他希望我们能够在身体上占据优势,他认为那是与欧洲豪门过招的唯一办法。
Q: 但他有克鲁伊夫的支持……
A: 哈哈。克鲁伊夫就是很特别……他总比别人看多两三步。他思考得很快很远。我经常和他讨论足球,他是个大变态!有趣的是,他并不鼓吹哲学,他的谈话总是很实用。他在执教加泰罗尼亚队时,他只说5分钟,两三条战术建议,两个基本原则一总结,就出发了……我听他在巴萨执教时的老队员们说,那时他就是如此了。
Q: 那时的球员,罗马里奥、斯托伊奇科夫、劳德鲁普、科曼、瓜迪奥拉,他们对于你这样的拉玛西亚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A: 我经常看科曼和瓜迪奥拉踢球。教练们鼓励我们去观察他们,学习他们的头脑和视野,以及预判的感觉。看他们总是能做出最优的选择,结合各种参数看来都是最优的,不可思议。一两次触球、加速或者减速,带球或者传球……瓜迪奥拉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他对局面的分析能力是最出色的,做决定、实践的速度是最快的。
Q: 瓜迪奥拉是你的教练,你才说他比罗马里奥、劳德鲁普更出色的吧?
A: 必须的!哈哈。他们都是天才。罗马里奥不需要理解足球,他只要呆在自己的区域内。有时皮球半个小时都不会到他那边去,他也不跑动。但他只要接到球,就会玩solo,球往往能进。他这种天才,十年才有一个,就像C罗、梅西一样。我则喜欢理解足球,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短传、长传、连续往边往后短传两三脚、引对手出来、将球传入空当……我喜欢这些,也是在巴萨学到的。罗马里奥不属于巴萨流派,他也没必要属于。你能教给罗马里奥什么?很多球员不需要明白,就能成为巨星。斯托伊奇科夫、罗马里奥都是,而且没有丝毫贬义。克鲁伊夫明白就行了,他自然懂得使用他们。那支球队是完美的,是我们在拉玛西亚所学的现实完美版。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无法与他们比拟。
Q: 你有机会看他们训练? A: 一般是在我们周六踢比赛时。他们在旁边训练。他们玩小组对抗或者“斗牛”,一些控球训练,直到我们现在的一线队还在玩。“斗牛”练习控球,也练习站位,巴萨流派就是如此,发端于这一时期。在克鲁伊夫的要求下,这一训练在各梯队推广。所有的训练目标一致:寻找人数和位置上的优势。如果去拉玛西亚看少年队训练,你会看到:7对7,外加1名帮助控球队的球员。寻找优势,并且好好利用,就是巴萨的哲学。我们在一线队,会找到巴尔德斯来实现2对1的优势。这让球迷们害怕,但因为门将的介入,我们在位置上占到了优势。
Q: 这是拉玛西亚球员的特性?
A: 嗯……我们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是我们都学会了理解比赛。
Q: 并非所有的好球员都是如此?
A: 有时,哪怕是面对国家队的队友,也得和他们解释一些东西,为什么要选用这种体位,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在球场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存在最佳的身体位置,让你能更好地停球,更好地抢在对手之前……在青年队,有大量的训练来灌输这一点,还有理论课……巴萨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像培养教练一样培养球员。明白比赛,就像是发现新大陆。我很幸运,在10岁时就发现了。普约尔17岁才来巴萨,问他这个问题,他会说他当时对足球一无所知。
Q: 以至于此?
A: 是啊!他会对你说的。最初,他都没法和我们一起踢球。但他很聪明,懂得倾听。有很多球员懒得听,懒得学。学习需要谦逊,要承认自己不足。我们看到很多猛人来到这里,觉得自己懂得一切。有些人进步了,有些人无法适应,他们不想学习。
Q: 巴萨俱乐部以难以融入而著称……
A: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想在巴萨踢球。不是人的问题,只是技术问题。当新人到达,老人们会和他聊,讲解加泰罗尼亚人如何、球迷如何……我们努力将新人融入战术,以及生活,告诉他们穿着巴萨球衣是巨大的责任,他们不能为所欲为,哪怕是在场外。要尊重俱乐部历史和精神。巴萨更衣室很热情。尤其是这些年,气氛是最好的,最和谐最刻苦最慷慨,我都没见过。
Q: 怎么做到的?
A: 我们是一些负责任的人,而我们的目标是俱乐部的光辉。要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得帮助新人们尽量好地融入。不仅出于同仁之心,也出于利益所在。
Q: 巴萨的光辉,是看着其它队努力像你们一样踢球?
A: 是成功、胜利,以及想要这些的人们……能够形成流派,能够影响到一些教练,让他们的球队努力踢得更具建设性一些,我们很自豪。我不是说他们是看到我们踢球才有此种理念,但我们以此赢球让他们得到了更大的自由度。比如毕尔巴鄂竞技完全改变了球风。当然有贝尔萨的作用,但毕尔巴鄂为何要聘请贝尔萨呢?看毕尔巴鄂这么踢球,非常开心。还有瓦伦西亚、阿森纳、西班牙人,甚至一个西丙的球队米兰德斯……越来越多的教练分享我们的理念:最佳的防守,依然是控球。控球,控球,天天控球,年年控球。永远不丢球,已经变成了我的情结、我的执念。我是个疯子……哈哈。
Q: 瓜迪奥拉和你一样?
A: 哈哈。我是疯了,而瓜迪奥拉更差。他每天都在想战术。他把克鲁伊夫的理念提高到更高的层次,将其完美化、理性化、职业化……瓜迪奥拉在不断地寻求改善巴萨系统。
Q: 比如说?
A: 让劳德鲁普踢假中锋,是克鲁伊夫的创造。瓜迪奥拉将其现代化了,加上了第二个“假9号”。这就是为什么他买来了法布雷加斯。两个假前锋,背后有3个进攻型中场……瓜迪奥拉很简单地发展了克鲁伊夫的理念,将其推向完美。还有多路线的进攻发起。克鲁伊夫时代,是科曼和瓜迪奥拉。如果对手成功切断了他们与其他人的联系,就结束了。如今,我们有很多替代者,皮克、佩德罗、布斯克茨,都是发起进攻最强的;伊涅斯塔、阿尔维斯和梅西也可以参与进来。面对我们如此的组合进攻,根本没法防守。
Q: 你们是不可战胜?
A: 没有,而且我们已经输了。对我们的解法,就是抢我们球。或者在比赛条件上做手脚,场地要干,草皮要高。就像我们打湿篮球场,让对方控卫很难带球,就连“炸弹”纳瓦罗也很难表现出色。当球场条件不利于我们控制节奏、精准传球,当对手们摆起铁桶阵,留一个快速中锋在中圈附近,我们确实会有问题。在正常条件下,我们知道迟早会进球的,无谓对手是谁。
Q: 参与其中,很自豪吧?
A: 是的。我代表着快要灭绝的一类球员。四五年之前,我是过时的、没用的、倒霉的。我是巴萨的癌症!一名球员身高只有1.70米,这是不可想象的。在这支球队踢球,收获这么多冠军,让我非常幸福和自豪。事实上,我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能同时在巴萨踢球和在场边看巴萨踢球!遗憾!
拍摄花絮
诺坎普的一个早上,巴萨全员到齐。我们盘踞在客队更衣室内等待。客队的更衣室,倒也是什么都有,但总归有些窄小。摄影师杰罗姆·博内准备好了。他是我们这里最擅长拍人像的,但对于足球了解不多,尤其是对巴萨了解不多。他看到这么多巨星在他面前鱼贯而过,非常淡定,而其他的记者们则很激动。
普约尔是第一个出镜的,摄影师用英语嘱咐了他几句,闪光灯哗哗闪过,节奏越来越快。巴萨的一个新闻主管很忙碌,确保所有人都记得来拍照。但还是有个人忘记了,那个人叫做阿德里亚诺……有些球员听不懂摄影师的英语指示,惹起哄堂大笑。阿比达尔和梅西属于最后来的几个,他们很有耐心,先是坐在按摩台上,然后饶有兴趣地参观起客队更衣室。他们对按摩浴缸非常感兴趣,以及更衣柜里新装上的电视屏幕,顺便向数十年来造访诺坎普的客队球星们致敬。阿比达尔和梅西最后拍照。我们和阿比达尔确认了一下第二天的采访。他答应了,但第二天,巴萨宣布他要做肝移植。
他施加影响力的时刻很多,有时令人吃惊。西班牙人胡安·马努埃尔·里洛,46岁,曾经在2006年于墨西哥库利亚坎执教瓜迪奥拉。那时,瓜迪奥拉已经对未来的教练生涯有很多考虑。瓜迪奥拉说:“里洛,是我的大师。”里洛说:“佩普,是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他在巴萨是否有秘密。唯一的秘密是把球交给伊涅斯塔,他会处理剩下的事情。巴萨的风格,从克鲁伊夫时期就没有变化,仅此而已。当然球风会演进,就像佩普,就像你们和我。最重要的是,继续走自己的路,同时延续着巴萨的精神。”
瓜迪奥拉受克鲁伊夫影响很深,受阿贾克斯的范加尔影响也很深,但2006、2007年,他学习做教练时更多地关注阿根廷。他提到了里卡多·拉沃尔佩(2006年世界杯墨西哥主帅)、安吉尔·卡帕(曾执教河床,曾任巴萨和皇马助教)以及塞萨尔·路易斯·梅诺蒂(1978年世界冠军)。他曾经和贝尔萨有过一次著名的11小时长谈,贝尔萨现任毕尔巴鄂竞技主帅。瓜迪奥拉说他是“世界最佳教练”。
更有趣的是,2001年瓜迪奥拉效力布雷西亚,他对胡里奥·韦拉斯科的执教方法很感兴趣。后者是阿根廷排球教练,后来加入意大利国籍。瓜迪奥拉说:“他在意大利实现了排球革命。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能用相同的方式对待所有球员。要想最大发挥每个人的能力,你得因人而异。邀请某些人吃饭,邀请某些人到办公室,过问他们的私生活。”
瓜迪奥拉与加泰罗尼亚文学圈、艺术圈走得很近,充满好奇心,有魅力,优雅,但他拒绝与众不同,拒绝塑造知识分子教练的形象。2011年9月,他在接受加泰罗尼亚议会荣誉勋章时说:“我不想成为榜样。我唯一的贡献就是被选中了。”他尤其注意赶走那些无法或者不再进入巴萨模式的人:德科、罗纳尔迪尼奥、埃托奥和伊布拉希莫维奇等。
米歇尔,前皇马球员,西班牙国脚,现塞维利亚主帅。他说:“佩普非常清楚巴萨是什么。做球员时,他就已经是教练和心理医生。他舒适地与俱乐部各方面融为一体。他就是巴萨。他依赖的球员们也都完全知道巴萨要做什么。他有管理层的信心和支持,他们懂得巴萨模式该如何运作。”
安东尼·苏比萨雷塔是克鲁伊夫梦之队的门将,从2010年开始担任巴萨体育主管,他说:“我们做的事情并不新鲜。历史上,巴萨经常是踢得好但不赢球的球队,与皇马相反。1990年代初,我们踢得好,也能获胜。我们的理念坚定了,而最近的历史说明我们的坚持很有道理。但我们依然要不断进步。拉玛西亚是青训营,不是基因实验室。我们不想复制哈维、梅西、伊涅斯塔、普约尔或者巴尔德斯。我们复制的,是控球理念。瓜迪奥拉经常说‘当有疑问时,用进攻来消除之。’”
在平时的工作中,瓜迪奥拉懂得放权。他身边有很多俱乐部的老人,包括蒂托·比拉诺瓦,他在拉玛西亚时的朋友,2007年以来担任他的助教。比拉诺瓦说:“整个团队的人基本都认识二三十年了。每个人都自我感觉很重要。从器材管理员到助教,链条的每一环都很重要。他做决定,但给每个人都留下了很大的空间。”
马斯切拉诺是从巴萨之外来的,他如此评价瓜迪奥拉:“他很不同。他只会鼓励你,即便他已经赢得了一切。他绝对有天赋!我们的训练量和在利物浦一样,但永远都是有球的,哪怕是体能训练也有球。赛季中一周两赛,更多地是保养。比较闲时,我们会重练战术和体能,尤其是重复比赛中的动作。”
练习在小空间内控球,强调“头脑的速度和思维的精准”,强调移动能力和全能,很少练习防守动作。秘密到底在哪里?比拉诺瓦说:“看厨师做菜,其他人就能学会么?”苏比萨雷塔说:“我们不会公开全部的训练内容,但我们绝对比其它俱乐部开放,比如英国俱乐部。我们的训练强度很大,节奏很快,超级专注,4对4都很激烈……来到巴萨时,这是最让我吃惊的。”
赛季一个个地过去,瓜迪奥拉也让巴萨在演进,通过人,通过战术。苏比萨雷塔说:“瓜迪奥拉不再靠直觉,他建立了方法论。他学习了克鲁伊夫和范加尔,然后在巴萨B队做了试验。”数个赛季以来,433不再是不可改变的,瓜迪奥拉用343,在进攻阶段甚至是334。哈维说:“佩普永远在修正细节,我们在防守方面改变很大。之前,当我高位压迫时,中卫们不会移动,离我很远。这让我们在对手反击时,颇为难办。如今,当我无法切断对方线路时,我们的一位中卫会压上来帮助我。佩普在录像上钻研这一切,我则从未看过录像。”
在瓜迪奥拉麾下,马斯切拉诺成为了中卫,梅西成为了中锋和射手,压迫防守和冒险因素越来越多。甚至有时不惜打破球队的平衡。比拉诺瓦说:“不冒险,踢球太难。我们冲到对方阵营中抢球,或者迅速发起进攻,都在冒险。我们承担得起。另外不要忘记体育首先是戏剧。娱乐大众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我们自己玩得好,也能让观众玩得好。”
瓜迪奥拉在2011年7月曾说:“体系和组织,球员们来做。如今的巴萨,与2008-2009赛季很不同。其它球队不断给我们提出难题,我们逐渐找到解法。但归根到底,是由球员们的才华来解决问题。”瓜迪奥拉过于谦虚?西班牙的管理学大师们不断写文章,解析他的管理艺术。但瓜迪奥拉很少公开谈论,只是偶尔地批评穆里尼奥或者圣西罗的草皮。他喜欢的,是诺坎普的一间地下办公室的私密。2011年9月他说:“那里给我最多的快乐。每场比赛前一两天,我会去那里。我带着两三张下一个对手的DVD,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两个小时。我会研究,直到看到对手的某些东西,对自己说‘有了。明天,我们又要赢了。’” 《全体育》拿到了非常难得的拍摄机会,在诺坎普的更衣室里拍摄这些加泰罗尼亚的天才们。
哈维·赫尔南德兹出生于巴塞罗那附近,在拉玛西亚长大。他是最适合的解释“巴萨体系”的人,从克鲁伊夫到瓜迪奥拉。梅西是巴萨最佳,普约尔是坚韧队长,而哈维则是球队大脑。
哈维赢得了一切。世界杯、欧洲杯、3次冠军联赛、6次西甲……当我们请求他花时间回答一下在巴萨青训生活,讲述成长的细节。他说:“明天下午4点去你的酒店找你,行不?”时间到了,哈维把低调的白色奥迪停在门口,与门童打招呼,然后点了杯咖啡。他很友善,有时很逗,侃了一个小时的巴萨。他的思路异常清晰。
Q: 对于在拉玛西亚的岁月,你保留着怎样的记忆?
A: 我记得老师们特别关心我们。不只是足球,而是剩下的所有的一切。他们就像是我们的养父母,教会了我们尊重他人和自己,尊重巴萨的机构……巴萨是一个生活的学校,不是足球的学校。
Q: 你还记得到拉玛西亚的第一天么?
A: 胡安·马努埃尔·阿桑斯,巴萨前球员,后来做了教练,他迎接了我,和我握手。那是在1989年,我9岁,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握手……从那天开始,我在赛前与对手握手、与裁判握手、与球迷握手……教育在巴萨开始。见人要问好、要握手……
Q: 怎样教育球员们?
A: 把他们教育成人,而且尽量是好人。在集体运动中这至关重要。当然,我很快就开始训练了。我发现了巴萨的训练理念,是我之前没有听说过的。比如接球之前要先思考,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好的体位,坚持预判、预判……但与整体教育相比,战术理念上的教育是次要的。
Q: 很难想象克鲁伊夫打造的青训体系没有将足球放到第一层面……
A: 克鲁伊夫放任拉玛西亚的负责人们操作。我们见不到克鲁伊夫。我在进入青训营两年后,才第一次见到克鲁伊夫,当时在为电视拍推广片。他得带一支青年队去诺坎普比赛。我当时11岁,我被他惊到了:他站在边线,左右脚射门全都能进,同时还向我们讲解战术……我都痴了。我觉得这第一次真正的碰面给了我巨大的冲击。克鲁伊夫,是真正的大师。
Q: 那今天呢,他代表什么?
A: 他改变了俱乐部的历史!他独特的人格,让巴萨的人只能是“克鲁伊夫主义者”或者“反克鲁伊夫主义者”,我们这些加泰罗尼亚人也为此分成两派,以寻找不断辩论的乐趣……但不管是哪派的,都承认他是巴萨足球文化的主要创造者。他打造了坚实的基础,确定了“我们就是要这么踢,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给此种足球理念赋予了战斗力和胜利的文化。他给巴萨一种身份认同,各个水平上共有的身份认同。
Q: 怎样的身份认同?
A: 类似于“我们要好好对待球”。在这里,球员们首先得有很好的技术基础,他得有欲望和技术能力在团队中立足。克鲁伊夫一直鼓吹才华在身体素质之前。之前并不是如此,但在他之后,是如此。我也是,因为不够高大强壮,不止一次被开除出队。里杰卡尔德(2003-2008的巴萨教练)不信任我。他希望我们能够在身体上占据优势,他认为那是与欧洲豪门过招的唯一办法。
Q: 但他有克鲁伊夫的支持……
A: 哈哈。克鲁伊夫就是很特别……他总比别人看多两三步。他思考得很快很远。我经常和他讨论足球,他是个大变态!有趣的是,他并不鼓吹哲学,他的谈话总是很实用。他在执教加泰罗尼亚队时,他只说5分钟,两三条战术建议,两个基本原则一总结,就出发了……我听他在巴萨执教时的老队员们说,那时他就是如此了。
Q: 那时的球员,罗马里奥、斯托伊奇科夫、劳德鲁普、科曼、瓜迪奥拉,他们对于你这样的拉玛西亚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A: 我经常看科曼和瓜迪奥拉踢球。教练们鼓励我们去观察他们,学习他们的头脑和视野,以及预判的感觉。看他们总是能做出最优的选择,结合各种参数看来都是最优的,不可思议。一两次触球、加速或者减速,带球或者传球……瓜迪奥拉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他对局面的分析能力是最出色的,做决定、实践的速度是最快的。
Q: 瓜迪奥拉是你的教练,你才说他比罗马里奥、劳德鲁普更出色的吧?
A: 必须的!哈哈。他们都是天才。罗马里奥不需要理解足球,他只要呆在自己的区域内。有时皮球半个小时都不会到他那边去,他也不跑动。但他只要接到球,就会玩solo,球往往能进。他这种天才,十年才有一个,就像C罗、梅西一样。我则喜欢理解足球,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短传、长传、连续往边往后短传两三脚、引对手出来、将球传入空当……我喜欢这些,也是在巴萨学到的。罗马里奥不属于巴萨流派,他也没必要属于。你能教给罗马里奥什么?很多球员不需要明白,就能成为巨星。斯托伊奇科夫、罗马里奥都是,而且没有丝毫贬义。克鲁伊夫明白就行了,他自然懂得使用他们。那支球队是完美的,是我们在拉玛西亚所学的现实完美版。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无法与他们比拟。
Q: 你有机会看他们训练? A: 一般是在我们周六踢比赛时。他们在旁边训练。他们玩小组对抗或者“斗牛”,一些控球训练,直到我们现在的一线队还在玩。“斗牛”练习控球,也练习站位,巴萨流派就是如此,发端于这一时期。在克鲁伊夫的要求下,这一训练在各梯队推广。所有的训练目标一致:寻找人数和位置上的优势。如果去拉玛西亚看少年队训练,你会看到:7对7,外加1名帮助控球队的球员。寻找优势,并且好好利用,就是巴萨的哲学。我们在一线队,会找到巴尔德斯来实现2对1的优势。这让球迷们害怕,但因为门将的介入,我们在位置上占到了优势。
Q: 这是拉玛西亚球员的特性?
A: 嗯……我们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是我们都学会了理解比赛。
Q: 并非所有的好球员都是如此?
A: 有时,哪怕是面对国家队的队友,也得和他们解释一些东西,为什么要选用这种体位,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在球场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存在最佳的身体位置,让你能更好地停球,更好地抢在对手之前……在青年队,有大量的训练来灌输这一点,还有理论课……巴萨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像培养教练一样培养球员。明白比赛,就像是发现新大陆。我很幸运,在10岁时就发现了。普约尔17岁才来巴萨,问他这个问题,他会说他当时对足球一无所知。
Q: 以至于此?
A: 是啊!他会对你说的。最初,他都没法和我们一起踢球。但他很聪明,懂得倾听。有很多球员懒得听,懒得学。学习需要谦逊,要承认自己不足。我们看到很多猛人来到这里,觉得自己懂得一切。有些人进步了,有些人无法适应,他们不想学习。
Q: 巴萨俱乐部以难以融入而著称……
A: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想在巴萨踢球。不是人的问题,只是技术问题。当新人到达,老人们会和他聊,讲解加泰罗尼亚人如何、球迷如何……我们努力将新人融入战术,以及生活,告诉他们穿着巴萨球衣是巨大的责任,他们不能为所欲为,哪怕是在场外。要尊重俱乐部历史和精神。巴萨更衣室很热情。尤其是这些年,气氛是最好的,最和谐最刻苦最慷慨,我都没见过。
Q: 怎么做到的?
A: 我们是一些负责任的人,而我们的目标是俱乐部的光辉。要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得帮助新人们尽量好地融入。不仅出于同仁之心,也出于利益所在。
Q: 巴萨的光辉,是看着其它队努力像你们一样踢球?
A: 是成功、胜利,以及想要这些的人们……能够形成流派,能够影响到一些教练,让他们的球队努力踢得更具建设性一些,我们很自豪。我不是说他们是看到我们踢球才有此种理念,但我们以此赢球让他们得到了更大的自由度。比如毕尔巴鄂竞技完全改变了球风。当然有贝尔萨的作用,但毕尔巴鄂为何要聘请贝尔萨呢?看毕尔巴鄂这么踢球,非常开心。还有瓦伦西亚、阿森纳、西班牙人,甚至一个西丙的球队米兰德斯……越来越多的教练分享我们的理念:最佳的防守,依然是控球。控球,控球,天天控球,年年控球。永远不丢球,已经变成了我的情结、我的执念。我是个疯子……哈哈。
Q: 瓜迪奥拉和你一样?
A: 哈哈。我是疯了,而瓜迪奥拉更差。他每天都在想战术。他把克鲁伊夫的理念提高到更高的层次,将其完美化、理性化、职业化……瓜迪奥拉在不断地寻求改善巴萨系统。
Q: 比如说?
A: 让劳德鲁普踢假中锋,是克鲁伊夫的创造。瓜迪奥拉将其现代化了,加上了第二个“假9号”。这就是为什么他买来了法布雷加斯。两个假前锋,背后有3个进攻型中场……瓜迪奥拉很简单地发展了克鲁伊夫的理念,将其推向完美。还有多路线的进攻发起。克鲁伊夫时代,是科曼和瓜迪奥拉。如果对手成功切断了他们与其他人的联系,就结束了。如今,我们有很多替代者,皮克、佩德罗、布斯克茨,都是发起进攻最强的;伊涅斯塔、阿尔维斯和梅西也可以参与进来。面对我们如此的组合进攻,根本没法防守。
Q: 你们是不可战胜?
A: 没有,而且我们已经输了。对我们的解法,就是抢我们球。或者在比赛条件上做手脚,场地要干,草皮要高。就像我们打湿篮球场,让对方控卫很难带球,就连“炸弹”纳瓦罗也很难表现出色。当球场条件不利于我们控制节奏、精准传球,当对手们摆起铁桶阵,留一个快速中锋在中圈附近,我们确实会有问题。在正常条件下,我们知道迟早会进球的,无谓对手是谁。
Q: 参与其中,很自豪吧?
A: 是的。我代表着快要灭绝的一类球员。四五年之前,我是过时的、没用的、倒霉的。我是巴萨的癌症!一名球员身高只有1.70米,这是不可想象的。在这支球队踢球,收获这么多冠军,让我非常幸福和自豪。事实上,我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能同时在巴萨踢球和在场边看巴萨踢球!遗憾!
拍摄花絮
诺坎普的一个早上,巴萨全员到齐。我们盘踞在客队更衣室内等待。客队的更衣室,倒也是什么都有,但总归有些窄小。摄影师杰罗姆·博内准备好了。他是我们这里最擅长拍人像的,但对于足球了解不多,尤其是对巴萨了解不多。他看到这么多巨星在他面前鱼贯而过,非常淡定,而其他的记者们则很激动。
普约尔是第一个出镜的,摄影师用英语嘱咐了他几句,闪光灯哗哗闪过,节奏越来越快。巴萨的一个新闻主管很忙碌,确保所有人都记得来拍照。但还是有个人忘记了,那个人叫做阿德里亚诺……有些球员听不懂摄影师的英语指示,惹起哄堂大笑。阿比达尔和梅西属于最后来的几个,他们很有耐心,先是坐在按摩台上,然后饶有兴趣地参观起客队更衣室。他们对按摩浴缸非常感兴趣,以及更衣柜里新装上的电视屏幕,顺便向数十年来造访诺坎普的客队球星们致敬。阿比达尔和梅西最后拍照。我们和阿比达尔确认了一下第二天的采访。他答应了,但第二天,巴萨宣布他要做肝移植。